他以为她跑累了,没想到,她竟痴迷的望著那只笼子,指著里面的鸟儿问——
「柳笑哥,这就是相思鸟吧?」
「对呀,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吗?
「我刚才听见它的声音了,跟我从前隔著篱笆听见的一模一样。」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闪耀著激动的光,「没想到,它真的这样美!我好想把它买下来哦。」
「买它不如买一只鹦鹉。」慕容迟道。
「为什么?」她愕然回眸。
「相思鸟不值得买,论长相不如鹦鹉,论歌声不如黄莺,论打架、逗趣又不如画眉。」
「可是它的名字好听。」曲纱纱似乎不同意他的看法。
「光是名字好听而已,有什么用?还是买只鹦鹉吧,现在京城里的小姐们都养鹦鹉,至少,鹦鹉可以说话,在你无聊的时候陪你。」
「我还是觉得相思鸟可爱,」她坚持自己的看法,「好想摸摸它的脑袋哦,它的脑袋那么圆,看著就让人想抚摸。」
「不要痴心妄想了!」慕容迟大笑,「相思鸟不可能让你碰它的。」
「为什么?」曲纱纱更加诧异。
「因为它太小了。」
「它怕我会压死它吗?我会轻轻地摸,又不会下手很重。」
「我的意思是因为它的脑袋太小了,所以无法了解人的善意,所以不会让人靠近它。」
「它不能了解,难道鹦鹉又能了解吗?」
「至少,鹦鹉的脑袋比它的大一些,所以也会多一些思想。」他随口道。
「我不信!」曲纱纱坚定地摇头,「相思鸟也会让人亲近的,只要我对它好,它也会对我好。」
「不信你就试一试,」他从小贩处抓了一把鸟食,塞进她手里,「你现在就喂喂它,看它会不会理你!如果它吃了鸟食,敢接近你,让你摸它的脑袋,那就算我说错了!不过,只怕它连鸟食都不敢从你手上接。」
「柳笑哥……」拿著鸟食,她忽然抬头凝望著他,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他温和地问。
「如果我驯服了它,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你把它买下来?」薄唇微扬,他忍俊不住,“心好了,相思鸟值不了几个钱,如果你真的想要,我买十只送给你都可以。」
「鸟儿我可以自己买,我也不缺钱,」曲纱纱支吾道,「我只是想,如果我做到了你认为不可能的事,从今以后,你可不可以经常陪我玩?」
「呃?」他没想到,竟是这样「过分」的要求!
「我知道……」她见他不语,失望地垂下了眸,「你这么忙,当然没有很多时间陪我玩,而我二姊又似乎很不喜欢我们接近,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啦。」
她幽怯的语气,可怜楚楚的面孔,再一次让他心尖一震。如同在姊妹坡的那个早晨,他在淡淡的红日下作出冲动的决定一样,这一刻,他再次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好吧,你想找我的时候就尽管来吧。」
「真的?」她似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绝处逢生般的大喜。
「可是你首先得赢我才行,」慕容迟指了指那笼中的相思鸟,「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驯服它。」
她嫣然一笑,轻轻将鸟食归还给那小贩,反而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镜子,将镜子竖到那鸟笼旁。
说也奇怪,那相思鸟先前一直跳个不停,猛地一见到这面镜子,却顿时呆若木鸡,忘了叫,忘了动,只是痴痴地望著镜中的自己。
曲纱纱趁机抽开笼门,将手指头伸了进去,轻轻在它的脑袋上抚弄。
照著镜子的呆鸟,哪里顾得触摸自己的是否是人手,只觉得这触摸舒服无比,瞬间将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如同一个可爱的绒球。
曲纱纱见它没有反抗,又赶紧多摸了它几下,这才关上笼门,收回了小镜。
呆鸟如同在梦里走了一遭,这才反应过来,低叫两声,重新跳跃。
「你……」慕容迟自认为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但此时此刻,却也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毋需半粒鸟食,便可让鸟儿俯首贴耳?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他不由得笑了。
「因为刚才我看到它笼外悬著的那串风钤,风钤有两面,一面黯淡上面却光洁如镜,当风吹动钤儿,让光洁的那一面转到它面前时,它就会盯著它直看,」曲纱纱也笑了,「所以,我就大胆一试,让它照我这面镜子。」
「真没想到,鸟同人一样,还喜欢照镜子!」慕容迟感叹道。
「或许因为它太过爱美,或许,它把镜子中的影子当成了自己同伴。」曲纱纱低声说。
「你赢了。」他只得认输。
「柳笑哥,我只是误打误撞而已。」
「不是误打误撞,你能赢,说明你心思缜密,聪明过人,」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如同那天你偷我袖中之物一样,若不是你察觉了那束西对我的重要,你不会偷它的。我倒是一直想问,你如何得知它对我很重要?」
「我……」她结结巴巴的,「一路上,我看你摸了好几次袖子,有次在酒楼歇息,有个伙计碰了你一下,你也急忙摸袖子,所以我想,那袖中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吧。柳笑哥,你还在生气吗?」
「呵,我输得心服日服,早已不生气了。」
他一直当她是个头脑简单的无害女孩,所以一直没有在意她,没料到,她却坐在角落里,把世人的一举一动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他真不该小瞧了她,
“柳笑哥,那鼻烟士壶是你打算送给别人的吧?」曲纱纱进一步道。
「你怎么知道?」这丫头,越来越令他惊奇了。
「若是自己用的,丢便丢了,何必这样紧张?而我看,柳笑哥你平时也没有吸鼻烟的癖好。」
「是呀,又被你猜对了。」他笑著摇头。
「那么,我偷走了它,那个人是不是很生气?」
「你才知道自己给我带来了多大麻烦!」那老家伙生气他倒不怕,只怕不能完成义父命他完成的事。
「我去替你解释。」
「没有用的,那姓薛的从来不让别人去找他,只许他自己出来找别人。所以,我们不是想见他就能见的,要等他哪天心情好,出门来见我们。唉,就不知这一等,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为什么?」
「因为他不喜欢等,如果只是他出来找人,那么就是别人等他,而非他等别人。」
「好奇怪的人。」曲纱纱瞪大眸子。
「江湖上,凡有点本事的人,都是有怪脾气的。」
「那么他平时喜欢去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在他常去的地方等。」
「偏偏他既不喜欢逛酒楼,也不喜欢逛窑子,」慕容迟苦笑,「他只喜欢在家里待著。」
「这可难办了。」她皱起小脸。
「对呀,你才知道你闯祸了?」语气中却没有责备,只有玩笑般的意味,微微合著宠溺。
「我……」她低下头-想了又想,忽然眼睛一亮,恢复笑颜,「柳笑哥,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他一怔。
「就是让那位薛老伯出来见你的方法呀!」
「呃?」她又有什么鬼主意?刚才,用一面小镜子驯服一只小鸟,现在又要使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手段,骗出老奸巨猾的薛老头?
「著火了!著火了!」
一阵狂呼乱喊伴著一股浓烟,钻进了深宅大院,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薛老头不由惊得坐起来。
「老爷,大事不好了!」奴仆急忙前来禀报。
「怎么了?」
「有、有人故意在咱们大门口放火!」
「什么?」他直觉得不可思议,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套上鞋子便往前院跑去。
他看到门前的台下,凭空冒出了一堆茅草,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人,手持火把,将那堆茅草熊熊燃烧。
明亮的火焰中,那青年的一袭青衣,彷佛青烟袅袅地飘著。
「薛伯父!」他见了他,俊颜展露笑容,如同火焰一般炫丽,「侄儿前来拜会。」
「你……」薛老头气得瞠目结舌,「慕容迟,你干么跑到我家门前放火?」
「因为侄儿想见您,可又不知道如何能够见到您,」慕容迟一脸嘻笑,「所以万般无奈之中只得出此下策,还望薛伯父见谅。」
「你放火烧我的大门,还要我原谅你?」震怒之下,他浑身颤抖。
「侄儿只是烧这一堆茅草而已,并没有烧著您的大门,伯父何必如此生气?」
「慕容迟,你……你今后若再想让我帮你打听什么事,可不能了!」他胡子都快在暴怒之中翘起来了。
「看来薛伯父是真的生气了,哎呀,怎么办才好呢?」慕容迟微微一笑,将火把扔入茅草堆中,回眸朝身后的某人道:「看你出的好主意?现在不知该怎么办了吧?」
「柳笑哥,让我代你向薛伯伯解释吧。」一个清悦稚气的声音回答。
「好,」他点了点头,「我倒想看看你如何替我解释。」
薛老头诧异,定睛望去,只见慕容迟身后走出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她脸上挂著甜甜的笑容,眼神清澈如溪。
「薛伯伯,」她很有礼貌地道,「火是我叫他放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你?」薛老头愕然,「小姑娘,你为何要叫他放火?」
「因为他想见您,而我想帮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其他的法子逼您现身。」
「嘿,我还当你们想杀我呢!」
「薛伯伯,一切都是我的错,」曲纱纱朝他深深一拜,「那个鼻烟壶是我从他袖中偷走的,我本想早些归还,可惜迟了一步,害您误会他了。」
「哼,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满脸恼怒,「你们以为现在把那鼻烟壶送来,我还会为你们办事吗?」
「您会的。」曲纱纱很肯定地望著他。
「你怎么知道我会?」这小姑娘真不知天高地厚!
「因为如果这个鼻烟壶不是您至爱的束西,您也不会让人千里迢迢带到京城来。您现在说不要它,不过是赌气的话罢了。」
「你……」薛老头指著她的鼻子,半晌无语。
「好了,好了,」一旁的慕容迟笑著上前,「伯父您就原谅我们吧,晚辈们多有得罪,改天一定再物色一个更好的鼻烟壶送给您。」
「原谅你们?休想!」他冷冷地转过头去,「马上给我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
「唉,纱纱,看来你的法子不灵呀。」慕容迟故作感叹。
「柳笑哥,」曲纱纱垂头丧气道:「看来的确是我想错了,对不起,连累了你。」
「我看咱们还是走吧,免得薛伯父生气,」从袖中掏出那只鼻烟壶,他惋惜地摇头,「至于这个东西,现在已经没用了,留著徒增伤感,不如我们把它扔进这火堆里烧掉好了。」
「慕容迟,你敢!」薛老头重见心中所爱之物,顿时忘记了一切,把脚一跺,几乎想伸手上前抢救。
「伯父,您不是说不要这个东西了吗?」慕容迟邪邪地笑,「怎么又舍不得了?」
「这可是价值连城的琥珀鼻烟壶,壶上所画之花出自名家之手,其中一勾一勒皆精妙无比,堪称天地间的奇迹,你义父好不容易才帮我寻了来,你敢把它毁掉试试!」
「义父叫我把它送给您,是托您办事的,既然现在您不肯帮我们办事了,这东西我们又不懂得欣赏,留下何用?」手一扬,小小的玩意几乎要从他掌中飞出去,跌入火中。
「且慢!」薛老头终究舍不得宝贝,急忙拦住慕容迟,「好,我答应你们便是。」
「伯父,我知道您心中不快,不必为了区区一件玩物勉强自己吧?」
「好,算我心甘情愿答应你们的。」他一把握住对方的腕,「快把东西给我!」
「纱纱,」俊颜又露笑意,转视伊人,「看来是我错了。」
「柳笑哥,你为什么这样说?」曲纱纱照例满脸天真。
「还是你说得对,薛伯父终究会看在这鼻烟壶的份上原谅我们的,我一开始还不信。」掌心摊开,他重新面对薛老头,「伯父,快拿去吧,别忘了侄儿求您的事。」
薛老头再也顾不得这许多,连忙接过心爱之物,捧在手里,瞧了又摸,摸了又瞧。
良久,他才抬起眼眸,气恼地望著慕容迟,「贤侄,你与这小姑娘一唱一和,差点把老夫逼疯了。」
「伯父抬举我了,刚才的一切,全是这位姑娘为我出的主意,」慕容迟摇头莞尔,「我可不敢邀功。」
「哦?」薛老头转视曲纱纱,「小妹妹,没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聪明,老夫佩服呀!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曲,名唤纱纱。」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从外表上,看不出一点儿聪明。
「姓曲?」薛老头蹙眉,「姊妹坡与你可有关系?」
「那就是我家呀,」曲纱纱大乐,「老伯您听说过那儿?」
薛老头一阵怔愣,随后仰天大笑,笑到筋疲力竭也停不下来。
「伯父,您怎么了?」慕容迟感到疑惑。
「我只是感叹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巧,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话一点也不假!贤侄,你父亲其实昨天已经飞鸽传书给我,我原本觉得他托我办的事情太难,有点犹豫要不要收你们的礼,但现在,我知道该怎样答覆他了。」说完,又是一阵笑。
这笑声诡异,听在慕容迟耳里,甚感诧异。
但无论如何,今天总算没有耽误义父要他办的事。他不由得望了望曲纱纱,而她,也正痴痴地望著他的俊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