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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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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雄是做菜的地方,却收拾得极整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坐在屋子中央,梳着乌黑亮泽的双环发髻,穿着红菱衫子,一双晶亮的大眼睛透着笑意,活似年画上灵动活泼的人物。

她见了殷飞龙并不起身相迎,只点了点头。

「殷寨主不要见怪,」她坦然道,「我自幼残疾,双腿不便,所以失礼之处,还请您原谅。」

残疾?

他不由得一怔,盯着她的腿。

「呵,您也不必用这样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女孩又笑,「我并非站不起来,也并非走不了路,而是因为这双腿一只长、一只短,所以行动有些不便。唉,这是天生的,没办法。」

「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微微感叹。

「所以姊姊们都不让我到外面去,怕别人笑话。我平常就在这后院吃、在这后院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统统都不知道,像个傻瓜一样。」

怕别人笑话?是怕别人欺负才对吧!

身为女子,活在这世上已不容易,身为一个有残疾的女子,活在这世上就更不简单了,所以曲安安和曲施施才拚尽全力不让人们知道小妹双腿不便的事,以免「姊妹坡」陷入江湖纷争的时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曲三姑娘……」殷飞龙犹豫着开口,尽量不让这个女孩受到太大的打击,「-家的客栈出了点事……」

「什么事?」她睁着无邪的大眼睛。

「-还是亲自到前院去看看吧!」

「可现在是我做饭的时间,我哪儿也不去。」她摇摇头,「不论出了什么事,您在这儿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大姊她……晕倒了。」

「呃?」她一脸茫然,「大姊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忽然晕倒呢?」

「因为-二姊跟人私奔,所以-大姊一气之下就病倒了。」他万般无奈地道出残酷的事实。

「私奔?」小女孩对这个词迷惑不解,「什么叫私奔?」

「私奔就是……」完了,这叫他如何解释?「就是-二姊跟一个男人离开这里,永远也不回来了。」

「怪不得二姊今天没有来为我梳头,」她恍然大悟,「原来是私奔去了,可她为什么永远也不回来了?」

「因为怕-大姊会责怪她。」

「呵呵,」那丫头竟然笑了,「大姊不会责怪二姊的,从小到大,无论我们做错了什么,大姊都没责怪过我们,所以我二姊肯定会回来的。」

「可这一次不一样,曲三姑娘-……」

「殷寨主放心好了,我不比你了解我的姊姊吗?」她挥挥手,彷佛轻松地解决一个麻烦般,「对了,你叫我纱纱就行了,姊姊们都这样叫我,你也应该这样叫。」

「殷某不敢如此无礼。」凭什么他也「应该」这样叫,他又不是她家里的人。

「你将来会是我的姊夫,叫我的名字怎么算是无礼呢?」她眨眨眼反问。

「姊夫?」殷飞龙一惊,「曲三姑娘,-不要开玩笑了。」

「嘻嘻,我姊姊暗恋你多年了,她很有手段,一定会把你变成我姊夫的,你等着瞧吧!」曲纱纱很肯定地道,「要不要跟我打赌?」

暗恋他多年了?他瞠目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曲三姑娘,-确定-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姓殷名飞龙,黑禹山寨主,是你没有错吧?」曲纱纱摇头晃脑,「大姊天天跟我们提起你呢,她暗恋你的事在我们姊妹坡已经不是新鲜事了,大家都知道,不信的话你可以随便找个丫鬟来问间!」

「可我跟令姊以前不认识呀!」他愈来愈不懂。

「认识的,认识的,」她大力点头,「只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而已。」

「什么时候?」他努力地回想,可对于曲安安那张脸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五、六年前,有一次大姊到北方进货,路上遇到歹徒抢劫她的货物,还想玷污她……这时候你就出现了!」曲纱纱满脸兴奋地转述回忆,「听说当时你自骏马上跃下,如同天神般从天而降,一手抓住一个歹徒,随之将他们抛到九霄云外……大姊当时就被你的英武身姿迷住了,所以决定以身相许,非君不嫁!」

这个故事中的英雄真的是他吗?身为草莽匪类,关于他的传说一向形容狰狞恐怖,万万没想到在姊妹坡,他第一次成为了正义和光明的化身,深深进驻了一个少女的心田……这让他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也许这个故事是真的吧,他在打家劫舍之余,有时候也会做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事,特别是看到有良家妇女遭到欺凌的时候,因为他最最痛恨大男人欺负弱女子。不过,他实在不记得这件往事。

对他而言,这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他兴致一来喝下的一碗水酒,喝过便忘,从来没想过它们会在脑海中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

「殷寨主,」曲纱纱忽做恳求状,「既然我大姊生病了,你就代我好好照顾她,好吗?」

「什么?我?!」殷飞龙从沉思中惊醒,一片错愕。

「对呀,我大姊盼望多年,终于把你给盼来了,如果你能亲手照顾她,她一定能够康复得很快。」双手合十,她一脸精灵古怪,「拜托你把那碗鸡汤端给她喝吧,我的未来姊夫。」

「-不去前院探望-姊姊?」

「我现在要做午饭,暂时定不开。姊夫你也许没有胃口,可你的兄弟们、我的仆人们,全都要吃饭的。」她嘻嘻一笑,「而且,姊姊醒来后最想见到的人肯定不是我。」

捧着那碗鸡汤,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后院,来到曲安安房中的。

他只觉得一片柔情在心间弥漫,这片柔情像无声的雪花那样轻盈,像糖一样甜蜜。

粗鲁的汉子,狰狞的匪类,怎么能够有如此的感情?就因为听说了一个女子对自己怀着仰慕?

这些年来,他的心就像一块坚硬的石,但这一刻,竟像有人拿着一把小凿子,把这块坚硬的石一片片凿开,发出铛铛铛的声音。

他把鸡汤搁在曲安安的床头,望着沉睡的她。

他发现睡梦中的她有一种纯净的美,不如平时那般市侩奸诈。他的目光差一点就被她的睡姿牢牢牵绊,不能移开。

昨天在城里,她会那样生气地跑开、那样伤心地落泪,就是因为误会他想把她嫁给别人吧?这个傻丫头……

殷飞龙脸上浮现出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笑容。

「大哥……」魏子推门而入,轻声道,「兄弟们都已备好马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剑眉微凝,没有回答。

「大哥,已经耽误了一天的时间,如果再不快点的话,我们就追不上风扬镖局的镖车了。」

是呀,他的雪玲珑,他替父亲洗刷冤情的最好时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它的踪迹,怎么能够白白让它从眼前消失呢?

但他怎么走得开?曲安安正病着,需要人照顾,虽然她还有一个妹子在身边,但年少残疾的妹子,能起多大作用?

这个据说悄悄喜欢着他的女子,即使他不爱她,也不能就此抛下她……

「反正已经晚了,不如就在这儿多待几天吧。」他听见自己低低地说。

「什么?!」魏子一惊,「大哥,你胡涂了?!那雪玲珑一到京城也许就会被人取走,将来想再寻它的踪迹就难了!」

他真的胡涂了吗?他只知道,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他也舍不得离开……

照顾了她一夜,他身体有些疲惫,却并不感到辛苦。

她在梦里说了几番胡话,踢了几次被子,其余的时候倒是相当乖顺。当他伸手过去想替她抚起干湿的发时,她在蒙-中竟握住了他的大掌,如同孩子抓住一件玩具,喃喃地说着什么,抱着它,满意地重新跌入梦中:

他下敢抽身离去,只好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穿过黑夜,直至日上三竿。虽然这样的姿势让他极不舒服,胳膊酸疼。

终于,她大发慈悲的放开了他;终于,丫头、小厮们都起床了,端来汤药水盆伺候她,让他得以踱到门外舒缓筋骨。

日光很明亮,他伸了个懒腰,对着太阳的方向-起双眼。

「大哥……」魏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怎么?兄弟们有怨言?」他盼望劫到雪玲珑替父亲洗刷冤情,而手下则盼望着劫到财物买酒喝,放过了风扬镖局的镖车,谁也不会甘心,谁都会有怨言。

「兄弟们不敢怨大哥,可都在怨那个女人。」魏子回答。

「怨曲掌柜?关她什么事?」

「若不是她自作聪明插手此桩买卖,我们恐怕早已得手了。看在她被妹子背叛了的份上,我们本来也很同情她,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拖累大哥你照顾她,害得我们追不上镖车……」

「这都是我的决定,与她无关!」殷飞龙蹙着眉道。

「可兄弟们不是这样想的呀!他们都说……」他咬了咬唇,似乎难以启齿。

「说什么?」

「说你被这个女人迷住了,从此会长住姊妹坡,不再带领兄弟们勇闯江湖……」

「呵,」他不禁失笑,「你们怎么会这样想?」

「那么是我们想错了?」

「当然……」不知为何,回答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瞬的停顿。

照顾她,当然只是出于江湖道义,而非被她迷住,但为什么自己不能确定地回答?

「大哥,如果你真的喜欢抛,我当然会举双手赞成,」魏子挤眉弄眼地道,「不过,兄弟们可不像我这么通情达理,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大哥你暂时还是不要流露出对曲姑娘的好感,否则兄弟们一时气愤,做出什么对曲姑娘不利的事,那就惨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殷飞龙低吼,心中动怒。

这腔怒火,是缘于兄弟们对他的误解,还是缘于曲安安有可能受到的伤害?他仍旧不能确定地回答。

「大哥,流言已经满天飞了,如今你只能想个办法辟谣,冲着我吼是没有用的。」魏子摊摊手。

「辟谣?」他一怔,

「对呀,大哥,我有一条妙计,你不妨一试……」

「说吧!」一再告诫自己对她的疼惜并非迷恋,只是对一个暗恋女子的响应,那么如今也只有辟谣这一条出路。

「大哥,不如……我替你找个押寨夫人吧!」魏子凑近他耳边神秘地道。

「什么?!」殷飞龙愣了愣,随后怒喝,「你这个王八蛋,你在说什么?」

「哎呀,大哥不要误会,我不是叫你真的娶一个押寨夫人,我只是叫你做做样子,假成亲而已,暂时平息兄弟们心中的怒气。」

「可你叫我到哪儿去找一个押寨夫人?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玷污一个女孩子清白的名声吧?」

「嘻嘻,这个嘛……就包在我身上了!」魏子拍拍胸口。

「你敢强抢民女?」殷飞龙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有胆子你就试试!我最恨强抢民女的家伙!」

「唉,大哥,我怎么会那样做呢?我会替你物色一个心甘情愿的女孩子,让她配合我们演一出戏,只要事后给她一笔银子,我想她应该也不会介意的。」

「真能找到这样的女孩子?」思索了半晌,他犹豫地问。

「当然!」魏子很笃定地点头。

看来,万般无奈之际,也只有出此下策了。殷飞龙心中感到无限悲凉,却只能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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