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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火山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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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袭了上来,索默斯打个寒战,起身进屋了。

翌日清晨,索默斯煮好咖啡后和哈丽叶坐在雨廊上用早餐。夜里下过雨,海面白茫茫一片,波缓浪柔。最后一排泡沫看上去很是奇特:它直直地冲过,飞溅着,就像一条钢缆,在拖船猛然起锚时,钢缆从水下绷紧弹出水面,扯起一道雪浪来。

“威廉-詹姆斯尽唠叨些什么?”哈丽叶气哼哼地问。

“你就不能不问吗?”他说,“你最好别问,我不想泄密。”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脸都气白了。沉默片刻后,她开始发作了。

“呸,你还以为我愿意知道呢!他们的革命压根儿跟我无关!我觉得现在的革命太多了,一场比一场愚蠢,够了。这儿的革命要算顶顶愚蠢的了。你这种渺小可又自以为是的家伙跟革命有什么关系?!你不大气,不招人喜欢,能干什么实事儿?我把我的精力和生命都给了你,而你却把我甩在一边儿,好像我是个老妈子。告诉你吧,你能干成点什么,首先得感谢我才对。”说完她一口喝干咖啡,起身走开了。

他随后也吃完了,起身端走杯子,干他那一份儿小小的家务活儿。他总是一早起来生火,清扫屋子,粗粗整理一下。然后取来煤和木块,做了早餐,再到室外干点活儿。早餐后他会帮着洗涮、封火。干完这些,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干自己的事了。别的事由哈丽叶来干。

他的事并不多。他要写点什么,这是他的工作。可这些日子,只要一动脑子,他就会发现自己怒火中烧。他倒不是针对某一个人发火,甚至不是针对某个阶级或团体。他讨厌政客,而出身良好的富裕中产阶级骄子们也让他看着碍眼。不过,他并不为此特别恼火。那些大大咧咧自以为是的澳洲工人有时让他觉得有几分像恶魔。可一般来说,个别现象并不说明什么,真正的东西都潜伏着。因此,他发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只是心中恨恨的,尽力克制自己,保持清醒,别让这股无名火指向某个特定的事物。

“你认为你是善良、美德和奇才的化身,”哈丽叶这样指责他,“可你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你是怎样一个渺小、下作和丑陋的人。”

“在她眼中我哪点渺小、下作、丑陋了?”他自忖道,“全是因为我对她感恩戴德闹的。去她的吧,去她的感恩戴德!每回她挫伤我。惹我发火时,我就会恨。去她的吧。”

可是哈丽叶这个人可不愿忽视。她不想让自己降低到打杂的位置上。她并不是要人明确地表示感激或爱,那样会令她困惑。她只是想要他与她心心相映。他必须保持两人之间的交流,虚心对待它。这种事,男人是不能只凭理智去做的,靠的不是记忆。女人也无法解释或理解它,因为这是非理性的东西。但这是生活中最深刻的东西。一个男人和女人真正相遇,结成秦晋,他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无意识的却至关重要的关系,如同活泼泼的血液循环流动一样。一个男人尽可以把一个女人全然忘在脑后,全副身心地投入某项工作,只要他不割断那种内在的生命联系,就一切了无问题。这就是婚姻的神秘。而一旦让他从这种联系中摆脱出来,让他从心里摆脱之,堕入男性的罪恶渊薮中——抽象与机械——并满足于独自工作,他就等于毁了婚姻。他既毁了女人也毁了他自己,尽管双方都不清楚缘由。最了不起的英雄是那些与某种事物如上帝、祖国或女人保持活生生内在联系的人。而最直率的联系人是女人,即妻子。但是,那些对妻子最最奴颜婢膝、五体投地的男人则是这种内在联系的叛逆。男人必须向前奋争,出发点则是与上帝、妻子和人类的联系。这是他的根。树有根才能生长开花,一个血运旺盛、精力充沛的男人也得有这样的根。一旦他迷失了方向,他整个的器官、根子等等都会倍受折磨。女人会因男人误入歧途而莫名其妙地受苦,因此会盲目地反抗。

现在,索默斯对革命发生兴趣,坚持这是“男性的”活动,从而将这个根拔掉了。于是在他眼里哈丽叶成了魔鬼——是的,他感到自己也是一个魔鬼。哈丽叶试图保持住自己的善心与快乐,可这纯属装样,因为那种内在的联系已遭到背叛。随之,她的无名火越积越盛,再要心眼儿试图把火压下去是没什么用的。甚至索默斯,他被迫承认了自己心中的魔鬼。他感到了这一点。哈丽叶试图显得心平气和、快快乐乐时,他知道他这种。心地阴暗的人最好不要在场。不过他也在尽力使自己变好。按理说他该对她感激。可是他怎么也无法驱走内心黑暗的魔鬼。他的确感到自己像一个怀胎女人那样怀上了一个恶魔。他此时有着一肚子的怒气和鬼气,意欲爆发。想装出别种样子来是不可能的,别想装善人,他胸中有上千个魔鬼!

他看到一辆汽车停在“咕咕宅”旁的荒地上,两个女人身着十几个基尼一套的衣裙,蹒跚行过草地朝远处的平房走去,可能是想租房吧。此情此景令他心中魔鬼又生。她们从起伏不平的地面上走过,样子是那样普通,尽管她们的衣着昂贵,可她们看上去还是那么普通;尽管她们有汽车,可她们看上去仍然是那么低下。于是,他心中的魔鬼像猫一样摆起尾巴来。当然,他明白,她们或许是两个很不错的女人。不错,甚至他心中的恶魔都不想伤害她们。一旦她们摔倒或遇上麻烦,他会马上冲出去尽全力帮助她们的。可是一看到她们身着华贵的礼服穿过灌木丛的背影,他心中的魔鬼就甩动起尾巴来,令他痛苦不安。

这就是理查德-洛瓦特-索默斯。他试图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他自忖:我不仅仅是一颗体内装满黑炸药,天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爆炸的炸弹。我现在似乎就是这个样子。可我当然不仅如此。当我安静下来时,心里十分宁静,就像昨晚那样,那也是我。哈丽叶似乎不喜欢我如此自我感觉良好。有此种感觉并非我之错。我的确感觉如此。她到底需要什么?她就是不让人独处。昨晚我感到十分惬意——我感到我可以把澳大利亚渡向未来。那位杰兹很不错,而我则是某个起主要作用的天使。现在我必须承认,今天早晨我发现魔鬼像一只黑猫乐滋滋地蜷缩在我腹中时,我为此瞠目结舌。它为我昨晚的“善良”而更加大声喊叫起来,看到那身着黑色盛装的女人,便更加恶毒地摇尾。这个魔鬼是否就是我主?我是否努力抗议失败,成了魔鬼的崇拜者?

这个早晨我的确如此,我承认。我身不由己这样做,由它去吧。我会再次改变的,我知道。我又会感到纯洁,像牡物肚里的一颗珍珠那样娴静温顺。我会再次感到:我体内那黑色的毒蕾会绽放出新的美丽花朵。那花蕾肯定毒性十足,但那花朵是开在生命之树上的。如果哈丽叶允许我孤独,杰兹这样的人真的相信我该多好!当我状态最佳时,他们应该相信我。或许,我状态不佳时他才相信我,而我状态最好时袋鼠会喜欢我。可我并不怎么喜欢袋鼠。我心中的魔鬼颇为仇视他,不光是他,而且仇视每个人。好吧,如果最终证明我是个人类炸弹,装满了黑色炸药,那就当一颗炸弹吧。我希望爆炸的时间会到来,地点也已确定,让我的爆炸引起最大的破坏。专有一些人注定要当炸弹,去炸开禁锢生命的大墙。盲目、破坏性的炸弹。就当这样的炸弹吧。

那天早晨,索默斯碰巧读到了一张旧《悉尼每日电讯报》,上面有一篇a.麦斯顿的文章,题目是:

地震

澳洲安然无恙?

沉睡的火山群

澳大利亚至今未遇火山或地震灾害,似为世上最无

此患之国家,因此国民全然漠视此类话题。但这个问题

的某些方面却值得那些肯于思考、善于观察、对铁的不祥

现象决不坐视的人们来严肃对待。处在新西兰和爪哇之

间,一边火山爆发剧烈,另一边更为剧烈,澳大利亚则一

片祥和宁静。我们居住在两片野林之间舒缓松软、开满

鲜花的草地上,一边是狮子,另一边是老虎。但至今这两

头动物既不追杀也不咬食我们,它们心满意足,安安静静

地睡着,因此它们毫无害处。

现在,火山活动的范围已经明确得到界定。沿澳大

利亚东海岸,从依拉瓦拉处的玄武岩始向北直至约克角

三英里长的玄武岩止。主要地带包括:里士满河沿岸的

大斯科拉普,达令草地和凯恩斯后面的阿瑟顿高原。

这是澳大利亚几个最大的玄武岩区域。达令草地和

阿瑟顿各有两百万英亩玄武岩,前者主要是黑色玄武岩,

后者则为红色。其他明显的玄武岩区有伊瑟斯红色玄武

岩区和文贾拉灌木丛。阿瑟顿北部的另一个玄武岩区则

位于密沃河和摩根河畔,在库克敦以北四十英里处。在

半岛海岸沿线我再未发现玄武岩。可令人大为惊诧的

是,在萨默塞特以西十英里处的锡福西亚茂密的棕桐林

中我发现了层层叠叠的黑色玄武岩石,恰似采下的矿石

堆。

火山迹象

沿着两千多英里的东海岸线明确地划出了一条间歇

性火山活动线。但时至今日,在那整个地区不仅没出现

活火山,甚至连一处明确的死火山也未发现。没有任何

根据表明达令草地。大斯科拉普或阿瑟顿高原玄武岩缘

何生成,除非巴林和伊查姆这两个深淡水湖即土著人所

谓的巴伦和吉查姆,是死火山的山口。

那么,我们东海岸两千多英里狭长地带的玄武岩又

缘何生成?还有分界山脉以东的全部玄武岩?这为理论

探讨提供了余地……

已故奥德利-库特上尉在铺设从新喀里多尼亚至弗

雷泽岛北端桑迪角的电缆时,在南昆士兰海岸,他穿过一

座没在水中六千英尺的山脉时,发现了一条奇深的断层,

深不见底,电缆只好沿山边绕行。到达弗雷泽岛岸边时,

他测得的海洋深度与库克、弗林德斯及六十年代英

国海军部的探测结果相同,即六至八英寻。几年后电

缆断裂,事故发生地即是那片六至八英寻的水域。可是

人们却发现断开的电缆悬挂在水下八百英尺高的悬崖

畔。

我是在库特上尉自己的日志手稿中读到这些的。这

一事实也得到了布里斯班港务长约翰-麦肯上尉的证

实,他确认:一条八百英尺深的断层是突然在那片海域下

生成的!

而在日本海沿岸,海底一处突然下沉四五英寻至四

千英尺。

弗雷泽岛上的老土著居民告诉我说,离白色悬崖两

英里处的那泓深蓝湖泊曾经是一片平展高地,他们的父

辈曾在那高地上打仗,打了胜仗就在那里狂欢。可几乎

是一夜之间那高地下陷了。在北昆士兰海岸,从岸边到

南极冰面边缘本是一片浅水水域。可这片水域处的海洋

却有两三千英尺深,如果海水退去,你尽可以站在冰面边

缘俯视脚下巨大的峡谷和花岗岩峭壁。

一六九二年六月七日,一场地震摧毁了牙买加的皇

港城,城里的房屋全部沉陷到一条三百英尺深的海洋

断层中去了。而一七七五年的里斯本大地震则毁了一千

座房屋,造成五千人死亡,码头和桥墩甚至停靠一旁的轮

船全沉入深渊中,未留下蛛丝马迹。

奇异的事实证明:世上最高的山峰有多高,最深的海

就有多深,两者相映成趣。埃菲尔士峰高两万九千英

尺,而美国的塔斯卡罗拉号探测船测得的“塔斯卡罗拉海

沟”的深度正与之相同。

消失的岛屿

从塞内加人始,有记载说常常发生岛屿在水手们

面前赫然出现或突然消失的事,令水手们大惊失色。一

八八三年八月在克拉卡图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火山爆

炸,爆炸中一座山峰炸成了碎片,又有不少山峰从此耸出

海面。这场爆炸造成的大潮毁灭了四万人,其震动产生

的气浪绕地球波动了三次。克拉卡图和爪哇的火山离澳

大利亚海岸并不遥远!

毫无疑问,不少片甲不留、神秘消失的船只是被卷入

海底地震的漩涡中了,或者是被海底突然收缩造成的断

层吞没了。以上事实叫人有理由相信目前的澳大利亚只

是早期一片大陆的一部分。很早以前,它曾向东伸延了

几百上千英里,包括豪勋爵岛和诺福克岛、新西兰,或许

还有新喀里多尼亚。古代白垩纪海洋是如何形成的?它

曾覆盖整个澳大利亚腹地,大大小小的港湾全被它覆盖。

它又是缘何退出了这片土地,只在砂石荒漠中留下了海

底化石?

这片大陆上的白垩纪海洋曾经很浅吗?它是否因为

海底地壳收缩突然产生断层才突然沉下的?随后内陆海

水自然流入填补空白?

看起来唯一真正威胁澳大利亚的并非突生的火山或

某些一般性的地震,而是像日本海岸、弗雷泽岛附近的那

种海底收缩,这类灾难同样发生在包括里斯本和皇港在

内的许多地方。

假设这样的陷落发生在悉尼、墨尔本、阿德莱德或布

里斯班,灾难将是巨大的:全城陷入海底,无影无踪。

我们对地壳下面正在运动中的可怕力量一无所知,

对地心之火一无所知,对雪莱称作“培育年轻灾祸的地震

老魔王”之可怕的海底居所一无所知。火山和地震的历

史是一部可怕的记录,记录着成百上千万条生命的毁灭

和恐怖的灾祸。

北京的一次地震毁了三十万条性命,那不勒斯的一

次地震中死了七万,另一次死了四万。而离我们并不遥

远的一九0二年佩雷火山爆发,把马蒂尼克岛上的圣

皮埃尔城及其三万居民全部抹掉了。

更近期的是一九0六年四月十八日的旧金山地震,

震中死亡愈千,六千万人受灾。

迄今为止的澳大利亚历史上则连一次震翻热甜饮料

杯子的地震也没有。

为什么是热甜饮料,索默斯思忖,而不是热苦啤酒或苏打冰淇淋?这后两样更有澳大利亚特色,因此也更说明问题。但是,读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新闻很令他满意。如果大地母亲自身都是那么不稳定,随。心所欲颠翻苹果车,那么,一个人碰巧心怀鬼胎,又能怎么样呢?

他看着躁动不安的海水,思忖着:不定什么时候它会从水下愤怒地耸出一条膀子,给世界来一次震动。或者,不定什么时候,它心中的魔鬼会踢腾一下,到世界上来插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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