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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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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回去了吗?」金翠一愣。「我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他没有回家。刚才小方打了一通语焉不详的电话,说阿虎又和人杠上了,话来不及说清楚,电话就断线了。」

金翠心头一凛。

「-先等一下,我出去问问看。」

十分钟之后,金翠再度回返,浓艳的彩妆掩不住紧绷的神情。

「有消息吗?」她连忙迎在包厢门口。

「我刚才跟今晚服侍他们的妈妈桑问了一下,阿虎他们确实结帐走了。不过……」金翠迟疑了一下。「在结帐之前,妈妈桑说,他们才聊到周金涂今晚有货进港的事。」

「周金涂?」

「姓周的是他们两人以前的老板。」金翠的嘴角抿紧。

「我知道,但是,他们不是已经脱离了周金涂吗?他的货进港,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金翠看她一眼,终于重重叹了口气。

「还不是为了凤姊……」

「阿虎,慢一点。」

强猛的海风吹散了秦文诺压低嗓子的叮喃。

「噗嘶!」隐在五公尺之外的江金虎从石头后方探出头,对他喷声气,示意他快跟上来。

秦文诺在肚子里叫苦。

虽然他身材矮小、看似灵活,可他从来不是动作片英雄的料,每次操刀上阵都是阿虎的事,他只负责躲在后头动脑子。

「呼、呼、呼。」他气喘如牛地闪到阿虎旁边。

「才几步路而已,看你累成这样。」江金虎取笑他。「身体这么虚,怎么给金翠『性福』?」

秦文诺给他一个大白眼。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这块石头已经是离海岸线最近、同时又大到足以提供遮蔽功能的最后一道防线。

锋面刚过,云层尚厚,天上无月,星影暗淡。如此良宵正是走私船入港的好时机。几十公尺开外,六条人影站在岸边张望,等待进货的私船靠岸。

「太远了,什么也看不到,我们再走近一点。」江金虎低声道。

「阿虎!小方已经去调人手了,你有耐心一点,小不忍则乱大谋。」秦文诺连忙按住他。

江金虎的白牙在黑夜里依然闪亮。

看他眼神明亮,笑容灿烂,全身精力都上来了,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就像个找到好玩游戏的大男孩一般。

当了好一阵子的「贤夫良婿」,又被人冰冻一个星期,他窝得早就快发霉了,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活动一下筋骨,他怎么甘心放弃?

秦文诺大大的叹了口气。

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是不安于室,他怎么会忘了他这副爱冒险的臭脾气?

「想想嫂子!如果你又带着一身伤回家,她会有多担心?」

「不会啦。我们靠近点看看就走,等天亮之后,我已经回到家了,她说不定还没发现我整晚没回去。」此话不无哀怨之意啊!「看,船来了。」

黑暗的海面上,渐渐浮现一块深墨色的船影。不一会儿,船首有人拿手电筒向着岸上闪三下,关掉,再闪三下。

「好家伙,不只一艘。」江金虎低声道。

几分钟内,三艘私船全部靠岸。

六个人匆匆迎上去,中间那艘的船长跳到岸边来,两边开始迅速而低声地交谈。

谈了一会儿,最左边那条船上开始有人卸货。江金虎和秦文诺都是老经验,一眼就知道他们卸的是什么东西.

「还不少,起码有四十公斤。看来周金涂这次下了巨本,想要凭这一票翻身。」秦文诺凑上来低语。

江金虎瞪着那几个小箱子,神色阴沉。

几个手下不知从哪个暗角冒出来,将那四箱货无声地扛向左方,接下来的路被一堆大大小小石块遮着,看不见了。

旋即,另外两艘船也有了动静,十几个妙龄女子跳到岸上来,风中间或传来几声不安的轻泣。

岸石后的两人交换视线,心头同时笼上阴影。

黑暗里涌出更多人手,将那两船的女人赶往右边而去。岩石后的两人隐隐听到汽车发载声。

「他们要交货了。」阿诺低声道。「来的人手还不少,看来周金涂今晚是精锐尽出了。」

船长和为首的六个人也往右边转进。江金虎顶了秦文诺一下。

「顾白粉的人比较少,我先过去撂倒那一路。」

「阿虎,你别贸然行动!再等一等!」秦文诺死命拉住他。

「放心,才四个人而已,我一只手就摆得平。」

雄厚的嗓腔低笑一声,无声往左手边潜去。

「凤姊是个泰国女孩.因为家里穷,她老爸将她贱价卖给人蛇集团,十四岁就被带来台湾讨皮肉生活。」金翠掌着方向盘,话声在宁静的车厢内,显得有些低闷。「她在十八岁那年被周金涂看上了,于是替她赎身,成为他天知道排名第几的小老婆。

「在周金涂所有的女人里,她的年纪是最小的,又是最害羞内向的,因为花名叫小凤,大家爱开她玩笑,才故意叫她一声『凤姊』。」她瞥梅玉心一眼。「其实我第一眼见到-,就觉得-和小凤有些神韵很相似。」

「是吗?」梅玉心涩涩地道。

金翠微微一笑。「小凤不是所有小老婆里最受宠的一个,可是那些老大级的人物有些奇怪想法,身旁带着个幼齿女孩会显得自己……-知道的,『够强』,所以周金涂平时很喜欢将她带在身边,出入各种场合。」她顿了一顿.「阿诺和阿虎兄弟俩来投靠周金涂时才十来岁,跟当时才二十二岁的凤姊年纪差不多,三个年轻人很快便成为好朋友。」

金翠突然笑起来。「说来不怕-笑,他们哥儿俩还曾经为了凤姊争风吃醋过呢!不过两人都知道,她是大哥的女人,再怎样也轮不到自己痴心妄想。而且少年的思慕大部分都是单恋而已,他们也没有真正想过要和凤姊发生什么事。」

轻笑声歇,车内回复安静,而且沉默的时间渐渐拉长,于是,梅玉心明白,这段年轻人的青春情事即将变调。

「在阿虎他们满二十岁那年,堂子里传出消息,台北华西街有个角头看上了凤姊,想向老大讨过去养。」

「他们怎么可以像贩卖牲口一样的……」话说到一半,梅玉心戛然而止。

对于这些老大而言,偷渡女子真的和牲口差不了多少,都可以用来牟利。

「既然她不是周金涂的最爱,又能拿来做人情换利益,姓周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是他知道阿虎他们素来和凤姊交好,一定会大加反对,而当时他们两个人在年轻一代里已经渐渐崭露头角,周金涂也不愿意正面和这两个手下爱将产生冲突。于是,有一年夏天,他借口让阿虎他们俩到泰国跑一趟生意,顺便见见世界,然后就趁着支开他们的时间,将凤姊连夜送往台北的新户头手中。

「阿虎他们在泰国玩得乐不思蜀,突然间吃的喝的用的都不用钱,而且可以爱待多久就待多久,有几次他们心里过意不去,越洋电话中提议要回台湾了,姓周的还要他们尽管安心玩没关系,就当做是这几年来辛苦的补偿。

「他们这一玩,玩了两个多月,直到夏天快进入尾声了才回台湾。一回台湾,当然就是带一堆家乡的礼物去找凤姊献宝。」

「两个人才发现她不见了?」梅玉心轻声道。

「嗯。」金翠点点头。「后来大家告诉他们凤姊被送走了之后,阿诺是难受在心底,阿虎却大为震怒,一直吵着要去找周金涂,请他把人讨回来。阿诺觉得两人羽翼未丰,还不到直接翻脸的时候,最后两个人协议好,找个理由自己偷偷北上,去探探凤姊的情况如何。假设对方很善待凤姊,她的日子比跟着周金涂更好,那他们就让她留在台北,否则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她带回来。」

更长的沉默。

梅玉心偏眸凝望她。

金翠启齿了几次,总是没有声音,最后,悠悠叹了口长气。

「凤姊的状况……」她迟疑了一下。「并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梅玉心轻问。

金翠快速瞥她一眼。她洁白如玉的侧面,浸淫着月光,有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圣洁。

最后,金翠叹口气,道:「总之,阿虎他们找到她时,她已经有了很深的毒瘾,撑不了多久了,而且……嗯……」

「-不必说了,我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她轻叹。

金翠紧绷着脸,点点头。「是阿虎亲自送她上路的。他们无法再见她继续受苦……

「最让他们气忿的是,当时周金涂就在台北跟那位大哥应酬谈生意。他明明知道凤姊的情况,却残忍地视若无睹。兄弟俩见这个人凉薄至此,心也冷了。就是因为这个导火线,他们不久便脱离周金涂的派系,转而寻求另一位极赏识他们的纵贯线大老支持,最后出来自立门户。」顿了一顿,金翠低声说:「这件事带给阿诺很大的打击,我想,甚至比对阿虎的影响更大。」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

「他恨自己为了求全,竟然没有听阿虎的话,立刻去把凤姊营救出来,平白多拖了一、两个星期。」金翠低叹一声,「我想,私心里,他一定认为凤姊的死其实是他害的。」

梅玉心立刻明白了。「他生平第一次对女人动心,却得到这样的结果,从此以后他就对情情爱爱的事却步了,对不对?」

「差不多。」金翠苦涩地瞄她一眼。

梅玉心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这些男人,到底打算过打打杀杀的日子多久?他们一个有妻子、有女儿,一个有痴痴在等他回眸的名花相伴,他们都不再是孤家寡人,即使伤了残了也不干别人事的人。

为什么男人总是这样一意孤行,不为他们的女人想想呢?

「停车!」梅玉心突然喊。

金翠下意识的踩下煞车。

吱的一声,汽车猛然停止,两人同时往前一弹。

幸好深夜街上的车不多,后面没有跟着一串喇叭声。

「-想到什么?」

梅玉心摇摇头,深思地看着正前方。

金翠素来觉得这个「义妹」娇怯怯的,这是第一次在她秀容上见到如此深沉的眼神。

「金虎的兄弟就算赶过去帮手,两边人马也只是硬碰硬,讨不了多少好处的。」她缓缓道。

「我们先回-家再说。」金翠急着送她回去,然后赶到江金虎的总部去,和那些弟兄一起到前线看看。

阿诺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梅玉心只是沉吟不语。

说也奇怪,她深思的神情似乎隐隐有种魄力,金翠竟然不敢硬踩下油门,继续往前驶去。

几分钟后,一辆骄车咻地从她们身旁飙过,梅玉心像被惊醒了一般,缓缓抬起头来。

「虽然周金涂已经是强弩之末,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阿诺迟迟不愿和他正面交锋,必然是因为没有十足把握。我们得另外搬救兵才行。」

「三更半夜的,上哪里去搬救兵啊!而且这种事是阿虎他们两方人马的私怨,其他角头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愿意介入的。」金翠急道。

「没错。除非他们有利可图。」梅玉心冷静地道。「金翠,右转,到一心路去。」

「-要去一心路找谁?」金翠愕然道。

梅玉心扬着菱唇浅笑盈盈的模样,在深浓的夜色里,充满妖魅之气。

「去找我的老朋友——『春和堂』的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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