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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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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逼走文震孟!”

“他同温体仁朋比为奸!”

“他……”

“喂,诸位,当今这一位怎样?我是说‘周’!”一个高亢的声音盖过全常那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士子,因为兴奋,他的那双年轻的眼睛闪闪发光。

大家忽然不做声了。因为周延儒目前正在朝中秉政,而近来对东林方面的人颇为优礼,多所起用。评判他不但不便,而且似乎有点困难……“哼,这有什么?”在一片寂静中,吴应箕的声音像一柄刀子似的捅了出来,“‘周’也者,昏懦贪婪,沽名钓誉!”

大家怔了一下,随即哄然地附和起来,其间还夹杂着欢呼。这欢呼表示着对吴应箕胆量的钦佩,以及他们从这种肆无忌惮的议论中所获得的快意和满足。

面对着这热烈、兴奋的场面,冒襄始终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要是在以往,他必定早就参加进去,并且会设法以最激昂的情绪,最深刻的判断,以及最出人意料的妙语去耸动全场,赢得喝彩。可是如今,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平淡、乏味。“老是这么一套!啃来啃去就一块骨头,真是腻烦透了!”他默默地想,随手端起酒杯,却发觉已经喝干了。他正想伸手去取酒壶,旁边伸过来一只女人洁白柔软的手,轻轻把他按住了。冒襄回头一看,原来是李十娘。

十娘文静地微笑着,起身端过酒壶,替他把酒斟满,一边低声地问:“冒公子,听说你同小宛——可是真的吗?”

冒襄微微一怔,抬眼瞧瞧李十娘,发现她那双漂亮的细长眼睛正凝视着自己,他就移开了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

“什么?”李十娘盯着他追问。

“嗯,还不定哩!”冒襄迫不得已,漫应了一句。之后,为了把话题引开,他抬头朝四面张望了一下,问:“你可知道,侯朝宗相公怎么没来?”

“哦,公子还不知道?这些天来,侯公子同香君打得火热,一天到晚躲在媚香楼里不出来。昨儿才听说他们游燕子矶去了,这会只怕还未回来哩!”

冒襄“噢”了一声,正想说:“我还以为他还在河南陪他尊大人哩,原来已经又藏进媚香楼去了!”忽然发现,李十娘不知怎地,眼皮儿发红了,脸上也现出黯然神情。他就临时住了口,同时觉得这种神情很熟悉,仿佛不久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蓦地,他想起来了,是董小宛!不错,在他同董小宛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她也常常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这一次我没有依约去接她,不知道她会怎么样?恐怕她时至今日,仍然会在那栋小楼上盼望着,脸上也是这么一副神情吧?”他斜睨着李十娘,心里隐然漾起一丝不安。然而,没等这种感情扩大开来,就见仆人冒成匆匆走近他的身边,把一份朱红纸拜帖呈了上来。

冒襄心神恍惚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写着:通家侍弟史可法顿首拜冒襄吃了一惊,问:“客人呢?”

当冒成回禀史可法的轿子马上要到时,他就着忙起来,站起身,凑在陈贞慧耳边嘱咐了几句,匆匆向外走去。

“史大人夤夜到访,不知有何要紧之事?他不是在扬州任上吗,怎么到了南京?

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冒襄疑惑地想。这时,他已经把客人迎进河房的堂上,行过礼,分宾主坐了下来。

“弟因漕务来南都,已有七八日,明儿一早,便要回扬州去。适才在熊坛老府上,得知兄台已到了南京,特来拜候!”客人似乎猜出了他心中的疑问,一坐下,就微笑着解释说。

“啊!”冒襄连忙站起来,拱着手说,“老公祖言重了,晚生如何担当得起!”

“哎,坐下,坐下!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史可法摆摆手。可是,等冒襄重新坐下之后,他却放下手中的茶杯,自己站了起来。

在灯光下看,这位素以精明干练著称的现任漕运总督兼凤阳、淮安、扬州巡抚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他面孔黧黑,举止利索,有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据说他可以十天半月不睡觉地办公,实在累了,就用手中的笔杆抵住眉心,闭上眼睛养一会儿神。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他今年才四十出头,前额上的头发却快掉光了,两鬓也已经一片斑白。现在,他头戴乌纱帽,身穿三品绯色圆领袍,袍背缀有一方显示品位的孔雀图案,束着一根金花腰带,脚下粉底皂靴。

史可法在堂内来回踱着,好一阵子还不开口说话。冒襄的目光追随着他,不知怎的,忽然有点不安。“嗯,他会不会为着父亲调职的事来责备我?”他想。随即忆起去年冬天,有一次,他上扬州去见史可法,想请他帮忙疏通,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的事。现在这事到底办成了,他会怎么看,会不会不高兴?这样一想,冒襄就神经紧张起来,脊背也开始微微冒汗。

果然,史可法停止了踱步,转过身来。

“听说,令尊大人已调往宝庆,是么?”他问,语气是严厉的。

冒襄蓦地脸红了,“是的。”他轻声回答,避开了对方逼人的目光。

“这么说,到底让你办成了!”史可法说,像是在冷笑,又像在叹息。随后,他又踱起步来。

冒襄越加不安了。他已经看准,这位史世叔今晚来意不善,自己难免要挨他一顿数落,弄不好,还会挨骂。一想到自己堂堂“复社四公子”之一,如今却落得个被人责骂,而且似乎无法辩解的境地,他的自尊心就因痛苦而颤抖起来。“哼,你要骂就骂吧!反正,我就是这样!什么名声、地位,那些玩艺儿,我早就腻烦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随即挑战似地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客人。

这当儿,史可法已经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用两根指头,轻轻敲打着扶手,终于开口了。

“时至今日,此事也不必再说了!”他慢吞吞地说,“虽则学生仍未敢苟同,惟是忠孝两全,自古为难,却也未可深责。弟如今所望者,是仁兄于尽孝之后,从此一心一意施展高才,忠心谋国,戮力王室,拯民水火,庶几不负男儿生于天地间之意!”

冒襄怔住了。本来,他正憋着一口气,等候挨对方的痛责,没想到史可法轻轻一句话,就把这件事放过了,而且对自己似乎仍然期望颇高。他不由得心头一热,冲口而出说:“晚生私意,也正是如此!”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够谦谨,就闭口不说了。

史可法却似乎并不介意。“如此很好!”他点点头说,停了停,又瞅着冒襄,微微一笑:“弟今晚匆匆而来,乃系有一事欲与我兄面商——”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冒襄连忙接过,只见封皮上还空着未写,也没有缄口。他疑疑惑惑地抽出信笺,展开一看,原来,是史可法写给本期南京乡试的主考官何瑞征的一封信,大意是说:彼此京华一别,已多年不见,十分想念,闻得老朋友这次主试南都,十分高兴,到时又可以把酒话旧了。接着,信中就向对方大力推荐冒襄,夸他年轻英俊,学富才高,是一个难得的栋梁之材,眼下国家多难,民生忧悴,正需要选拔像冒襄这样的人才出来报效社稷,共扶危局。末了,史可法希望主考大人阅卷之时,对冒襄的卷子能加以留意,倘有一点可用,尽量予以提携。

冒襄一边读信,心头一边怦怦直跳,浑身的血液也急剧地流动起来。待到把信读完,他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他自然很明白,这封信的价值是多么宝贵;而一向以刚毅廉直出名的史可法,肯主动地替他写这样一封信又是多么的不容易!如果不是对自己确实特别的赏识,而且期望十分殷切,他根本不可能这样做。此刻,在冒襄的心里,半年前由于向对方请托父亲的事遭到拒绝的余怨,顿时烟消云散了,代之而来的是满腔的感激之情。他觉得心头发颤,泪水涌上了眼睛,只是用力咬住嘴唇,才勉强忍住了。

“以仁兄之卓荦高才,今科自能高中,原也无须弟多此一举。”

史可法一边收回信件,一边说,“只是弟为朝廷求贤心切,生怕考官阅卷不细,以致埋没了仁兄的文章,使兄台为社稷效力之机又迟三年。是以不揣冒昧,出此下策,只怕我兄未免失笑了。今日特来奉商,仁兄倘以为可,此信不日便着人发出,如何?”

冒襄本来就感动万分,听了这番谦恭客气的话,再也忍不祝他猛地站起来,踉跄着走前几步,拜倒在地,哽咽说:“晚生蒙老公祖俯赐栽植,没齿难忘!”

史可法连忙把他扶起来。“兄台何必如此!弟万不敢当!”他说,“仁兄既然应允,芜笺明日便可发出。”停了停,又叹一口气说:“国事蜩螗,已至于此!朝廷常叹老成凋谢,无材可用,却听凭许多英俊之才埋没草野,而不从速百计罗致振拔之。仍靠着三年一比,八股取士,从容矩步,不知祸之将至!到底这局面还容得几个三年?这八股文章又能出得几个济艰之才?啊,老天,老天!你庇佑我大明天下三百年,如今到底意欲何为啊!”

冒襄本来打算再说上几句感谢的话,可是见史可法说话时声色俱厉,情绪变得异常激动,他悲愤地仰望着堂外的沉沉夜空,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显然不是客套的时候,冒襄只得屏住气不做声。而且,渐渐他的情绪也受到了对方的感染。

“是啊,国事坏到了这种地步,恐怕已非少数人之力所能挽救。那么,即使这一次我考中了,又能得意多久呢?万一不幸亡国,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这样一想,冒襄就不禁呆住了,虽然随后他又安慰自己:“嗯,只怕还不至于此,还有一丝希望……”可是,刚才那份兴奋的心情却消失了。

这当儿,史可法已经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啊哈!”他朝冒襄转过脸来,微微一笑,“时候已经不早,此事就这样办了。

愿兄台善自珍重!”说着,就站了起来。

“啊,老公祖这就要走?”

史可法点点头:“自我师败于峡山后,献贼有进窥江南之意,眼下沿江防务甚急。凤阳总督高公、安庆巡抚郑公已被朝廷撤职逮问。凤督一职,由马瑶草代任。

诏令是昨天到的,适才弟已看了邸报。”

“什么?马瑶草起用了?”冒襄吃了一惊。

史可法瞧了瞧冒襄,似乎对于他的反应感到奇怪。

“马瑶草虽然同阮圆海私交颇厚,”史可法沉默了一下之后,说,“但此人并非阉党,心术人品尚称端直,而且素有知兵之名。这次朝廷起用他,以弟之见,可谓得人。”

冒襄本想提醒史可法,对马士英须得提防着点。可是听史可法言下之意,对马士英似乎颇为推重。他摸不透史、马二人的关系到底如何,觉得不便贸然进言,便只好拱着手,唯唯应着,不再说什么了。

正当史可法向冒襄谈到马士英的时候,在城南库司坊石巢园的大厅内,阮大铖和他的客人们都在心急火燎地等待马士英的到来。

阮大铖也是昨天才得到?肖息。虽然早在四个月前,也就是钱谦益为他开脱那件事失败之后,阮大铖眼见自己一场好梦化为泡影,无法可想,只好咬咬牙,当时就写信给周延儒,请他设法先把马士英弄上去再说。周延儒欠着阮大铖一万两银子的人情,自然难以推却,何况马士英不是逆案中人,事情好办得多,所以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到底又拖了好几个月,才算把这事办成。昨天,当马士英派了一名管事人来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阮大铖着实高兴得手舞足蹈,心想:“哈哈,这回到底让我钻通了,只要老马能上去,不愁他将来不拉我一把!”不过,这么个大喜讯,马士英竟不亲自登门向自己报告,又使阮大铖有点意外,也有点不满。他问明来人,知道是军情紧急,朝廷诏令即刻起程赴任,马士英正忙得团团转,实在无法分身,于是便点点头,吩咐立即备轿,前往拜谒。谁知,当他兴冲冲地赶到马士英府上时,却扑了个空——马士英出门拜客去了。阮大铖可就有点着恼。他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当着马府家人的面,就唠唠叨叨地数落起来,说什么这可是件大事啦,马士英本该先来找他啦,不来找他也应当在家里等啦,他也是靠六十岁的人,让他这样来回扑空多不好啦;还有,他如今有许多顶顶要紧的话要向马士英交代,现在找不到人,可怎么办啦,如此等等。马府的人知道这胡子老爹的脾气,尤其知道他同大老爷的交情,所以只是一个劲儿地应着,并不回嘴。阮大铖发了一通牢骚,到底等马士英不着,只好又回来了。到家之后,他越想越不甘心,又生出个办法:命管家阮庆写下六七份请柬,分送给平日气味最相投、来往最密切的几个好友——中山王府的二公子徐青君、南昌建安王府镇国中尉朱统撷、罢职漕运总督田仰、前江宁知县杨文骢,以及一位姓王的总兵官,请他们前来饮宴。另外又写了一份给马士英,就用以上几个人、再加上他阮大铖的名义通知对方,说定于第二天,也就是今晚,在石巢园摆酒,给他饯行,请马士英务必赏光。请柬送出去之后,阮大铖心想:“看你马瑶草来不来?你若是乖乖儿前来便罢,若还推三阻四,我老阮可跟你没个完!”结果,这一次马士英答复得倒爽快,说他一定前来。阮大铖听了,这才稍稍消了一点气,同时,也就想好了一大通到时要对马士英说的话,其中包括一系列的要求和约定,准备都要在酒筵上提出来,并且当场取得对方的许诺和保证。鉴于马±英自昨日以来,这几下子的表现颇不漂亮,阮大铖已经警惕起来,觉得对他的这位“债户”不能放松,而要抓得很紧很紧。

现在,客人们早已到齐,最初那一阵子快活、热烈的寒暄和交谈也已经结束。

大家默默地喝着茶,围着从旧院请来侑酒的两位秦淮名妓——马婉容和王小大,听她们轮流着唱小曲儿,也听得有点腻烦了。厨房的管事好几次出来打听什么时候才开席,可是,马士英仍旧不见踪影。

“哎,圆老,怎么回事?瑶老到底还来不来啊?”徐青君终于打了一个呵欠,问。他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哼,你问我,我又问谁去?请柬是昨夜送去的,今天一早又派人去问过他,都说要来,来!谁知道!”由于长久地扭转脑袋,眼巴巴地看着门外,阮大铖觉得脖子累得好酸。听了这话,他就回过头来,没有好气地回答。

“既是瑶老说过要来,那么他一定会来的,诸位不必担心!”有人很有把握地说。那是马士英的远房亲戚田仰,他身材矮小,肩膀很窄,瘦削衰老的脸上,却奇怪地长着两道漆黑的、年轻的眉毛。

“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呀!”徐青君不高兴地说。

“只怕,叫什么事情临时绊住了吧?”体格健壮、脸孔却很瘦的王总兵小心地说,“眼下军情很紧,听说献贼已经……”“哼,事情再多,也该来了!”坐在对面的杨文骢打断他的话。

杨文骢是马士英的妹夫,同田仰也算是亲戚。他有四十五六岁的样子,衣服穿得很华丽;小眼睛,细鼻子,淡眉毛,配着一张胖胖的圆脸,脾气一向挺温和。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却有点愤愤然:“昨儿我巴巴地上门访了他两回,今儿一早访了他一回,都没见着——哪里就有这么多事了?今晚我们大家都在这里等他,他又不是不知道!”

“龙友兄,你说这话,可就太不体谅瑶老了!”田仰不以为然地微笑着。显然,同样作为亲戚,他所选择的立场同杨文骢恰恰相反,他决心充当马士英的坚定维护者,并且认为这样做是聪明的,“瑶老新膺重任,百事纷拿。他为人又最是认真严谨,事事都讲究亲力亲为,一时忙开了,对我们这些老友照应不到,也是有的。兄又何必耿耿于怀,责备于他?”

“我不是说我们!”杨文骢吵架似地说。由于被对方隐藏着圈套的话所激怒,他的圆脸涨得通红,“我是说圆老!他们二人的交情谁不知道?再者,这次他马瑶草东山再起,还不是全靠圆老帮的大忙!光冲着这情分,他就该哪儿不去,头一个先得来拜谢圆老!

也用不着我们白白候上这大半晚,还不知道他来呢,不来!啊肮淮恚闭肷砩⒘思芩频赝嵩谝巫由稀⒆乓凰⊙劬η谱糯蠹艺鄣闹焱尺3蝗槐钠鹄矗鞍顺墒锹砝贤范谏疵倍淮鳎桶盐颐钦饣锢吓笥迅玻彼财笱蟮亟校佣懦こさ母毂邸v焱崇邮敲鞒淖谑遥纠捶庠诮鳎痪们拔哦恪傲骺堋保岬侥暇├醋k粗辛耸苍坝械贸裕械猛妫魅擞指裢馊惹榇蠓剑阋煌纷炅私矗芸焱畲箢竦热舜虻没鹑取h袈鄢は啵歉吒咄钩龅那岸睿约跋嘤Φ叵蚯肮匙诺南掳万ぃ匣实壑煸盎拐嬗屑阜窒嗨疲得魉肥凳且豢拧傲帧薄o衷冢蟛阶叩饺畲箢窀啊?“我们同他交情浅,没说的。可是你呢?圆老,你不是常说,你同老马是二十年的过命交情么!怎么今天也叫他给甩啦!咦?

啊!八芭匚剩缘眯烁卟闪遥婧缶凸笮ζ鹄础kΦ媚茄骱Γ灾恋胶罄床坏貌凰治孀哦亲樱乖谝巫由洗蚬觯堑弥芪У娜瞬挥傻寐冻雒h坏奈⑿Α?阮大铖没有做声,可是他的脸色却分明变了。一种混杂着怀疑和怨恨的灰白色从他那张滚圆的胖脸上呈现出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顿时失去了光彩。

“马瑶草不会弃我,不会!”他喃喃地说。

“不会?”朱统撷一翻身又站了起来,他显然还没有尽兴,“那么,你就等着吧!看老马今晚还来不来?别瞧他昨儿还糖豆儿似的粘着你,可今天不同喽,人家又上去喽!你对他还有什么用!不错,是你帮的大忙,可那又怎样呢?如今是他在上头你在下头,他愿不愿意帮回你,还不知道哩!再说你的事连周老头儿都帮不了,还能指望他马瑶草有办法?没准儿,还把你看成累赘咧!哈哈,这回呀,你老就认栽吧!”

“大恩不报,自古已然!”许久没有说话的徐青君忽然冒出一句,又打了一个呵欠,并且做出打算起身告辞的样子了。

阮大铖慢慢地抬起头,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仿佛问:会这样吗?真会这样吗?然而,大家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却猛然一跃而起。“不,不会的!不会!你们说,不会!是不是,说啊!”他厉声追问,恶狠狠地环顾着。大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慌了,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下。

就在这时,像是回答他似的,大堂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门公引着一名家仆打扮的人一步跨了进来。那人环顾了一下,认出阮大铖之后,就走过来,跪下禀告说:“小人马六儿,是抚台马大人的长班。奉我家老爷之命,来见阮老爷——我家老爷说,承阮老爷和诸位老爷盛情相邀,本拟前来领教,惟是军务紧迫,即刻便要登程,实在无法停留。特命小人前来转知列位老爷,并致歉意!”

大家听了,顿时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杨文骢定了定神,勉强问道:“嗯,可有瑶老手启?”

“回大人,我家老爷说行色匆匆,就不写信了,让小人口头转达。”

“那么——瑶老可尚有其他话说?”

“回大人,没有了。”

杨文骢同其余的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看见大家都不做声,他就朝马六儿摆摆手说:“嗯,知道了,你回去多多拜上马大人,就说我们这些知交好友恭祝他此行一帆风顺,马到功成。我们在此静候他的破贼捷报!”

马六儿叩了头,退出去了。杨文骢这才转过身来,却看见阮大铖失魂落魄地呆在椅子上,不动,也不说话。他沉吟了一下,打算走前去劝慰几句,到底迟了一步,阮大铖忽然狠狠地一扯胡子,用力跺着脚,呜呜大哭起来……五南京乡试的考场,坐落在城南淮清桥和武定桥之间的秦淮河西岸,离应天府学不远,与名妓聚居的旧院,也只是隔河相望。

这个可以容纳上万举子同时应试的江南第一大考场,规模与格局都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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