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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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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羲激烈地大嚷。

陈贞慧摇摇头:“话不是这等说。我辈眼下只是一介布衣,尚未能过问大政。

或留或走,于大局俱无甚大碍。我等被逮一月有余,令堂大人在家必已闻讯,日夜忧心。如今幸得脱死,正应先返家探视,以慰慈怀。设若留都得太子之立而定,我辈再来效力不迟。若然留都终竟不守……”“那又如何?”

“那就凭借江南广大腹地,与虏周旋到底,决不做失节辱身之人!”

由于陈贞慧这最后一句话,是捏紧了拳头,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双眼睛也因此炯炯地发出坚毅的光芒,所以自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凛然气概。顾杲沉思地点着头。

于是,黄宗羲也不再坚持,转过身,同社友们一道,朝原路走回去。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出了南京,行进在归家的旅途上了。

虽然一部分士民狂热地要求拥立太子,但是,还留在城中的文武大臣们,对这件事却十分犹疑,谁都不敢出面承当责任。这除了因为太子的身份尚难以证实之外,还考虑到弘光皇帝虽然“出狩”,但还活着,万一去而复回,局面就会变得十分难办。当然,他们最担心的其实还是正在向南京日益逼近的清国大军。他们连弘光皇帝也一直拒不承认,并把讨伐“僭立”,作为兴兵南下的借口。如果在弘光皇帝逃走了之后,匆匆再立一个新君,就必然会被对方看作是一种挑衅,到头来恐怕连交涉投降都有困难。所以,到了五月十三日,当赵之龙在一次临时召集的会议上,指出了这个危险的时候,文武大臣们全都表示同意。于是,自那以后,各衙门张贴安民告示时,都只说守城,只字不提拥立新君的事。自然,也有那么几名秀才,还不知趣,冒冒失失地去见赵之龙,要求从速奉请太子即位。结果被赵之龙喝令当场拿下,推出斩首。这么一来,南京的投降,便成了定局。

对于这个决定,钱谦益不仅没有表示反对,还在十三日的会议上,毫不推辞地把起草降表的差事,承当下来。

眼下已经是五月十四日。昨天,他连家也未回,就在中军都督府里,连夜起草了一份降表。今天早上,又会同次辅王铎、蔡奕琚左都御史李沾、唐济世等人,推敲斟酌了一番。改定之后,他们就立即交给京营提督赵之龙,请他派人出城,送往清军营中。接下来,几个人又商量了一通将来迎降时的做法。看见时已近午,钱谦益便干脆同大家一起,在中军都督府中用过膳,然后才匆匆赶回家里去。

才停了两天的雨,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密集的雨点打得轿顶沙沙作响。这声音使钱谦益感到颇不舒服,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固执地盘旋在他的头顶上,不断地向他诉说亡国的冤苦似的。为了摆脱这种令人心烦的感觉,他微微掀开了轿帘,去看外间的动静。他发现,洪武门外一带的大街上,肩挑手提,拖男带女的逃亡人流仍旧络绎不绝,其中也有官绅人家,但更多的是平民百姓。而街道旁那些大门紧闭的房舍,有不少已经贴出了黄纸,上面赫然写着“大清顺民”的字样。有些人家的门前,甚至摆出了拜迎的香案。钱谦益明白,那是赵之龙下了命令的缘故。

不过由于为时尚早,那些香案上眼下还空无一物,也没有人看管。只有一阵一阵的飞雨,在上了黑漆的桌面上溅击出许多白色的水花……回到衙门,出于一种周到的考虑,钱谦益首先看一看门上贴出了黄纸没有。发现门扇上空空如也,他就有点不悦。等轿子在轿厅里停下,他一步跨出去,对迎出来的顾苓劈头就问:“嗯,怎么门上还不贴纸?”“启禀老师,因老师出外未归,弟子尚有待示下,故未敢妄动。”

“等什么,快贴上!你不见满城都贴了么!”

这样说完之后,钱谦益就径直往里走去。顾苓紧跟上来,急急禀告说:“老师,刑部高大人已经自荆另外,吏部张大人昨夜也自尽于鸡鸣寺。适才这两家都着人前来报丧。如何复他,请老师示下。”

刑部高大人是指刑部尚书高倬,吏部张大人是指吏部尚书张捷。这两人平日都依附马士英,得任高官。其中张捷还是“逆案”中人,他的起用,则是钱谦益出面保荐的结果。当时,舆论对此很非议了一阵。

没想到这两人如此忠烈,竞自杀殉国。钱谦益惊愕之余,颇受触动。

“自尽了么?嗯,死得好,死得好!”他喃喃地说,没停止脚步,也没有指示该怎样回复。

“禀老师,兵科的吴老爷求见,现在花厅里等候。”顾苓又说,同时把一份拜帖递了过来。

钱谦益倒没想到这会儿还有人来候见,于是停下来,接过帖子。看见上面写着“眷晚生吴适拜”的字样,他心想:“这吴适因为弹劾马瑶草的私党方国安,已于上月被蔡阁老论罪下狱,如何能来拜我?嗯,是了,眼下已是狱禁尽弛,他想必是逃出来的!”

一边想,他一边倒背着手,沉吟着,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子,随即站住,目光闪闪地望着学生说:“哎,我这会不得空,不见了。你去对他说,此间已是留不得了,可速往浙中,择主拥戴,以图恢复,是为上策!”

说完,他就把拜帖交还顾苓,迅速转过身,向内宅走去。

钱谦益走进私衙。回廊外,成串的积雨顺着瓦檐流淌下来,看上去,就像挂了一道珠帘。透过“珠帘”,可以看见湿漉漉的、飘满落叶的天井,和朦胧在雨幕中的堂屋。“不错,我没有劝他跟我一道投降,也不希望他投降!因为处在我的地位,投降是迫不得已,他的情形与我不同。要是我像他那样子,原是不会投降的。只不知他是否领会我的深意。哎,要不是眼下没空,或许我真该见他一见,把道理说得透彻一点,如今是办不到了!不过,回复了那几句话,有心的人自会仔细琢磨,并最终明白我的苦衷的!”这么想着,钱谦益心中似乎踏实了一点,甚至获得了某种安慰,于是加快脚步,一直走到上房里。

踏入起居室,映人眼中的情景却使他不由得一怔。平日放在里问的那些大箱子、小箱子,不知为什么都给搬了出来,整整齐齐地堆叠着,占了半爿屋子。当中的八仙桌和几张椅子,也摆了好些包袱。有的包扎好了,有的还摊开着,露出里面的金银器皿和首饰珍玩之类。、丫环红情正在旁边守候着。看见钱谦益走进来,她就低头垂手招呼说:“啊,老爷回来啦?”

“这——这是做什么?”钱谦益疑惑地问。

红情摇摇头:“婢子不知。是夫人让搬出来的。”

“那么,夫人呢?”

“夫人——啊,夫人来了!”红情一边回答,一边朝寝室转过身子,并且恭顺地微微低下了头。

钱谦益回头一看,发现柳如是正从寝室里走出来。今天,她似乎特意修饰了一下,发髻的式样也变得与过去不同。过去,她大都把头发像男子似的直梳上去,到顶心用金银丝束住,梳成一个松鬓扁髻。要不,就是摹仿汉代的“坠马髻”,将头发向上卷起,挽成一个大髻,垂于脑后。可眼下,她却把头发向左右盘成圆形,留下两小绺遮住了额角,两鬓梳理得又匀薄,又轻盈,后面还拖出一根缎带。眉毛也不再是以往的远山式样,而是描成两道弯弯的新月眉。

这么一改变,使她看上去显得更年轻,更娇嫩,平添了许多新鲜感。大约是看见丈夫疑惑的目光,柳如是走前来,淡淡一笑说:“相公日前命妾打点贡礼,妾一直拖着,不曾动手。昨天趁相公不在,才发了心,命他们都抬出来,清点了一遍,妾也不知道该送什么才对。反正都在这儿了,相公就自己挑吧!”

钱谦益眨眨眼睛:“夫人是、是说……”柳如是点点头:“这几日,妾身细细想过了,相公也有相公的难处。若妾硬顶着,反倒像是我要逼相公怎么样似的,何苦呢!那么,由着相公的心思去办就是!”

自从初十那天,夫妇二人为打点财物的事闹了一场大别扭之后,几天来,钱谦益虽然屡次三番地试图和解,柳如是的态度却依然如故,弄得钱谦益束手无策。事实上,对钱谦益来说,设法保存身家性命固然十分要紧,但同时他又不能少了柳如是这个女人。

如果从此失去了柳如是的欢心,他即使活下来,日子也将过得了无意趣。眼下弘光皇帝已经出走,而向清军献城投降一事,在他们这伙大臣的主持下,也成了定局。但是,这件事到底该怎样向柳如是去说,才能让这个倔强的女人接受,这一点,甚至直到踏入起居室的一刻,钱谦益仍旧心中无数。所以,忽然听柳如是这么说,他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一阵意外的狂喜顷刻涨满了他的心胸,随即又扩展到全身。

他“氨的一声,一步跨前去,忘形地捉住了侍妾的手,兴奋地问:“那么,夫人终于想明白了?好,好!夫人真不愧是我的知己!”

看见柳如是苦涩地一笑,没有做声,他就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打算再说上一番感激的话。然而,就在这时,丫环绿意走进来传话说:“提督京营的赵老爷派人来了,要见老爷。”

钱谦益微一错愕,随即知道是为的投降的事。他仍旧踌躇地望着柳如是,再三叮嘱她就在这里等着,然后才离开上房,匆匆迎出外堂去。

来人是赵之龙手下的一名亲信幕僚。据他说,目前局势进展很急,据派往城外同清军交涉联络的人回报,清军的意思是定于明天进城,不许再拖延。赵之龙已经答应,因此特来通知钱谦益,于明天一早到正阳门外去,同文武百官聚齐,前往郊外去迎接清军进城。那幕僚还说,目前清军的统帅是豫王多铎。我方使者到了那里之后,颇受礼遇,还获赐蟒衣满帽。钱谦益听了,愈加放下心来。

送走了客人之后,他又回到内宅,同柳如是一起商量,并从收藏的玩物中,认真挑选了一批礼品,准备一旦需要,就给新主子送去。

忙完这一切之后,已经时近傍晚。夫妇两人用过膳,便回到寝室中。也许因为终于想通了的缘故,加上有意补偿一下近几天来对丈夫的冷落,柳如是一改旧态,表现得既温婉又顺从,甚至可以说相当体贴。至于钱谦益,因为总算放下了近十天来使他心力交瘁的一件大事,更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所以,当两人怀着对对方更深的爱怜,度过了少有的甜美融洽的欢娱一刻之后,钱谦益很快就酣然睡去……这一觉睡得少有的沉稳。当钱谦益醒来时,窗纸已经微微泛白。他习惯地伸手向身边摸了一下,却摸了个空,不禁有点奇怪,以为侍妾已经起床,到屏风后面净手去了,便轻轻地叫唤:“夫人,夫人!”‘连叫几声,没有回应。钱谦益愈加纳闷,翻身坐起来,四面张望了一下,只见寝室里空空的,只有一盏长明灯,在桌子上散发出昏黄的光。借着灯光,他发现柳如是放在床前的一双红绣鞋儿也不见了。

钱谦益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大声呼唤:“红情,红情!”

这一次有了动静,红情在外面答应一声,接着就披散着头发,掩着衣襟,从屏门后转了出来,睁大了惺忪的睡眼问:“是、是老爷呼唤婢子么?”

“夫人呢?到哪儿去了?”

也许主人的声音显得凌厉异常,红情吓得浑身一抖,一边转动着脑袋,朝屋子里茫然打量,一边战战兢兢地说:“婢、婢子睡、睡着了,不、不知道。”

“马上去找!多叫上几个人,分头找!”

这么厉声吩咐之后,钱谦益就一把掀开夹被,随手抓起一件袍子,披在身上,趿着鞋子,急急地走出外面去。

“哎,她到底上哪儿去了?这么一大早,她去做什么?她想做什么?”

钱谦益一边东张西望地沿着回廊往前走,一边神思恍惚地想。同时,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如果说,昨天柳如是所表现出的种种温顺和体贴,都使他十分欣慰的话,那么,此刻回想起来,感觉就有点变了。

他觉得侍妾那种不寻常的表现,分明包含着某种决绝的、可怕的东西。

“啊,她会不会……”这个念头一闪现,钱谦益感到心头仿佛被人狠狠擂了一拳,浑身的血液顿时狂奔乱窜起来。“啊,不,不能让她那样做!”他气急败坏地喊道,同时使劲地跺着脚,吼叫起来:“来人!快来人哪!”

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开门声,七八个发髻蓬松的女仆从各个方向奔了出来,在清晨的薄黯中一齐睁大惊惶的眼睛问:“老爷,有、有何呼唤?”

“夫人不在了,快快去找!”

女仆们显然没有听明白,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钱谦益顿时愤怒起来。他挥起巴掌,“啪”地打了站得最近的一个仆人一记耳光,再一次吼叫:“混账东西,叫你们马上给我去找夫人,夫人!听明白了没有?”

“啊,是,是,找夫人,找夫人!”女仆们连忙答应,迟迟疑疑地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红情的身影出现在回廊上。

“禀、禀老爷,夫、夫人找、找到了!”

“啊,找到了!在哪里?”钱谦益连忙追问。

“在、在后花园的水、水池子边上。”

“为何不把她接回来?”

“夫人像、像、像是要……”

不等红情“要”出个所以然来,钱谦益已经明白了:事情真的就是自己所预感的那样!他顿时恐慌起来。虽然红情接着又补充禀告,她已经叮嘱绿意在那里看着柳如是,以防不测,但钱谦益已经无心理会,马上迈开大步,向红情所说的地点赶去。

这当儿,东天才只露出一抹微明。后园里花草木石,还隐藏在沉沉的宿雾中。

雨已歇住了,就连沉默了多日的鸟雀,也开始发出了轻快的啼鸣。当钱谦益转过一段复廊,来到“思霞馆”之后,一眼就看见,在馆前的水池旁边,站立着一个熟悉的、俏生生的倩影。

她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裙,正扶着栏杆,微微低着头,仿佛在凝神思索,又仿佛在打量池水的深浅。晨风吹动她的衣衫,整个身子都飘然欲举。看样子,她随时都会奋身一跃,从此香消玉殒……钱谦益的心紧缩了。他不敢叫喊,恐怕惊动了她,即时发生不测。他蹬掉了鞋子,凭借宿雾的隐蔽,蹑手蹑脚地挨近前去。直到走得近了,才轻轻地叫唤:“如是,如是!”

柳如是的肩背微微抖动了一下,迅速地转过身来。当看清丈夫正站在眼前,她就沉下了脸。

“相公还来做什么?”她冷冷地问。

“特请夫人回房。这儿风寒露重,站不得,会闹病的。”钱谦益装作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体贴地赔笑说。

柳如是摇摇头:“妾与相公尘缘已尽,今日该当永诀了。”

钱谦益的笑容僵住了。一刹那间,他喉头发紧,热泪盈盈。

“啊,永诀?为什么,为什么?”他用带哭的声音问。

柳如是苦笑了一下:“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相公欲当清国之臣,妾身却宁可做大明之鬼。所趋异途,所以惟有分手了。”

“这可不成,夫人不能抛下我!”钱谦益哀求地大声说,不由自主跪了下来,“我、我不能没有夫人!”

这时,红情、绿意和其他几个妈妈已经围了上来。看见主人这样子,她们也一齐跪下,帮着哀求:“是呀,夫人不能走,夫人千万不能走!”

柳如是看看她们,又看看钱谦益,一言不发。随后,她就突然转过身,双手撑着栏杆,纵身向池水中跳去。

一刹那间,钱谦益感到天地仿佛倒转了过来,“完了!”他心中一凉,绝望地闭上眼睛。也就在此同时,红情和另一名眼疾手快的仆妇,惊呼着向前扑了过去,从不同的方向紧紧地抱住了柳如是的双腿。

柳如是奋力挣扎着,狂怒地尖叫着,又抓又踢,金钗掉了,发髻也纷披下来。

“你们这样,是没有用的。”她冷冷地说,“今日不成,我还有明日;明日不成,还有后日。”

看到红情等人把侍妾抱住,钱谦益的一颗心才又回到胸膛里,极度的惊悸使他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动。柳如是在生死荣辱的关头,表现得如此果敢坚决,是他所万万没有料到的。特别是论出身,她只是一名妓女,即使是嫁了自己,也不过是一名侍妾。对于国家社稷,她本来谈不上要负什么责任,却竟然把操守名节看得如此重要。而自己作为明朝的大臣,反而一门心思觏颜求活,这确实不能不令钱谦益感到十分惭愧。更兼联想到被目为“小人”的高倬、张捷,也居然能够首先自尽殉国,钱谦益内心的惭愧,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夫人,”他慢慢站起来,走上前去,低着头说,“你的心意,为夫已经明了。

其实当此国破家亡之际,为夫又何尝悭此一命?只是一死固然干净,其奈天下之事,尚须有人料理。据为夫预料,南都虽亡,但各地藩王俱在。今后义军四起,势在必然。我们又何不忍此须臾之死,以待有为呢!”

说完,他看看柳如是。见她没有什么表示,就又用庄严、激动的口气说:“夫人如若未信,为夫可以指池为誓:今后若有昧心食言者,当如此水!”

虽然他这样说了,柳如是仍旧没有做声。不过,钱谦益对侍妾脾性十分了解,明白她实际上已经默许。他总算放下心来,暗暗嘘出一口气,随即想起:赵之龙昨午派来那位幕僚,曾经通知文武百官今天卯时到正阳门外会齐,以便举行迎降仪式,这会儿应该打点出门了。他犹疑了一下,回头招呼仆人,把自己刚才跑掉的一双鞋子给捡回来,慢慢地穿上;然后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女仆们把柳如是扶回上房去。

这一次,柳如是没有再抗拒。当红情伸出手去搀扶时,她默默地转过身,踏上了通向内宅的路径。

钱谦益目不转睛地望着。待到那一群女人转过复廊,消失不见了之后,他又在原地徘徊了一下,这才抖擞起精神,默默地跟在后面。

这时,虽说已经天亮,但密布的雨云却使天地仍旧笼罩在沉沉的阴影之中。向东望去,一股朝霞正缓慢地、滞涩地冒出来,在天地交接之处不断地堆积着,扩展着,看上去,就像一摊殷红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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