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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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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钦差大人下令封锁夷人商馆,最终断绝夷商饮食的关头,夷商才不得不屈服,答应缴出所有鸦片,胡昭华也才觉得随时可能丢掉的头颅总算属于自己了。

后来这位林钦差又长任两广总督,在他治下,胡昭华一干行商们过日子能不小心翼翼、提心吊胆?难怪他刚被朝廷革职,胡昭华就如释重负,把停了两年的戏又唱了起来。

天寿听他说罢,轻轻叹道:“看你消瘦许多,想必吃苦不少。但经此一番历练,未尝不是好事。”

胡昭华朝椅背上一靠,望着天寿感慨地点头道:“果然知我者韵兰,旁人再不会作此想,只知一味悲悯怨恨……”

天寿不愿迎合讨好,但当面反驳主人也不明智,他咬着嘴唇沉默片刻,终于不愿违心地默认,低垂着眼帘小声说:“莫怪我逆着公子你的心意说话,那大人是奉朝廷之命,禁烟缴烟有百利而无一害,家父因此而脱离苦海;再说虎门销烟,万民欢腾,着实大张了我天朝的国威!他是一位少有的清官、好官,竟被革职……”天寿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胡昭华一时发蒙,略一思索,恍然而悟:“我听说他曾解过你的牢狱之灾,与你有恩的,是不是?……唉,我虽被他整治得半死不活,心下还是敬服他的为人。不要说我,就是那些夷商,一面为鸦片恨他入骨,一面也还佩服他,说他是天朝少有的明白人哩!”

天寿疑惑地看看胡昭华,不知他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却听得楼下一片喧闹,那里的筵席已经散了,天寿便又起身告辞。

一瞬间,胡昭华的神情变了,象牙色的面颊泛上一片粉红,湿滋滋的紫红色嘴唇绽成温存的微笑,两道多情的长酒窝也格外地深了,眼睛水汪汪的,目光像软软的细毛刷子在天寿的脸庞上扫来扫去,一面轻轻地说:“要是我不让你走,你说你走得了吗?”

天寿的心怦怦乱跳,这熟悉的微笑仍像他<a href=http://tuoersitai.zuopinj.com/5981/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幼年</a>初次见到时候一样,吸引他感召他影响他,使他一时有些迷乱,有些气促气短。他咬牙屏息,使自己平静,毕竟久在台上做戏,平日需要以做戏来应付时也不犯难,便略沉了一沉,微微笑道:

&ldquo;胡爷不会如此这般的。&rdquo;

胡昭华逼近来问:&ldquo;为什么?&rdquo;

天寿让笑容消失,静静地说:&ldquo;胡爷既引我为知己,自然不会强我所难了。&rdquo;

胡昭华一时语塞。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情场老手,是情场圣手,豁达洒脱是他只吸花蜜不受花朵困扰的最大长处。直到两年前的&ldquo;书斋波澜&rdquo;为止,他与天寿交往七八年,都没大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一直拿天寿当忘年交的小友,一个可亲可爱的孩子。两年分别后的今天,他却奇怪地发现自己似乎动了真情,而且情不自禁,这真是太可笑了!他自嘲地笑笑,端起面前的酒一口喝干,随后说:

&ldquo;那好吧,我就只重复雨香的话,你回我的胡家班好不好?今儿我跟封老四说,他都答应了。&rdquo;

天寿望定胡昭华:&ldquo;他卖我要了多少钱?你买我是为了抵我父亲的烟债吧?&rdquo;

&ldquo;哎呀,看你说哪里去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胡爷你放心,家父的债我就是穷一生之力也要奉还,今日的戏份我不要了,请你的王师爷记上我还债的第一笔。&rdquo;

&ldquo;唉,韵兰韵兰,你拿我当成什么啦?万把两银子的事我何尝放在心上!你我交往这么多年,我何尝动过你一手指头?我一直拿你当天下第一名花,供在<a href=http://yishu.zuopinj.com/1456/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我心</a>头最高贵最干净的地方啊!你想想,你想想啊!&hellip;&hellip;&rdquo;

天寿低头不语,眼角却莹莹闪光,渗出两滴冷泪。

胡昭华见状,站起身想要抚慰对方,又改了主意,在席边几个檀木花架和粉彩瓷花盆间踱起了步子,不时停步观赏那些开得十分灿烂的各色菊花。等他转过身再次面对天寿时,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潇洒不羁的神情,半真半假的口气:

&ldquo;看这意思,你是信不过我啦。我说咱俩换帖子拜金兰,做永久契兄契弟!&rdquo;

天寿也学着他的样儿半真半假地笑着,摇摇头。

&ldquo;要不然,你弃弁而钗,从此装扮成女子,我娶你做夫人!&rdquo;

天寿依然笑着摇头。

&ldquo;要是我给你发誓,你信不信呢?我若背信弃义,天打五雷轰!&rdquo;

&ldquo;快啐口水!&rdquo;天寿赶忙制止,皱起了眉头,&ldquo;誓也可以随便乱发的吗?&rdquo;

胡昭华故意连连地说&ldquo;天打五雷轰&rdquo;,他喜欢看天寿着急的样子,因为这孩子平日太文静太喜怒不形于色了。但天寿很快又淡然了,说:&ldquo;你是不是常常赌咒发誓啊?要这么着,你拿冷香他们怎么办呢?&rdquo;

&ldquo;他们算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过一时兴至,过去也就完了。&rdquo;

&ldquo;你还有那么多大小夫人呢。&rdquo;

&ldquo;你从小就唱《长生殿》,还不懂得三千<a href=http://anqi.zuopinj.com/470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宠爱</a>一身专吗?&rdquo;

天寿又不做声了。

头顶上的西洋玻璃吊灯华彩四溢,在天寿粉光玉润的脸上流荡,焕发出一片妩媚和温柔。胡昭华再也忍不住,上去一把攥住了天寿的小手,几分伤感几许怨恨几多强制地说:

&ldquo;韵兰韵兰,你就真的这么狠心?&hellip;&hellip;&rdquo;

天寿受惊似的,极快地抽出手,跳身离座站得老远,红头涨脑,几乎要哭出声,好半天,抽抽搭搭地说:&ldquo;我们家祖传的死规矩,卖艺不卖身!&rdquo;

胡昭华好气又好笑,又有说不出的怜惜,心下想这孩子对自己吸引力这么大,或许正是因为他很难到手吧。他故意长叹一声,说:&ldquo;这规矩是你那不成器的爹教导你的吧?&rdquo;

孩子赌气回答说:&ldquo;再不成器,爹也是爹!&rdquo;

&ldquo;好好好,果然是个大孝子!&rdquo;胡昭华笑着调侃,&ldquo;他管你这么严,他自己倒&hellip;&hellip;&rdquo;

一语未了,楼下一片喊叫天寿的声音。天寿急忙抽身朝露台跑,一边大声答应着;胡昭华快步跟在后面。一片夕阳,正照着急急走来的一群人,看得十分清楚:是冷香他们客气地陪着三个男子。走在最前面的是天寿的师兄天福,他已经看到露台上的师弟,正大声喊道:&ldquo;天寿!你看是谁来了?&hellip;&hellip;&rdquo;

天寿大叫一声,扭身就往楼下跑。胡昭华没拦住,也就跟他下了楼。王师爷正站在楼门口,两人目光一对,王师爷小声说:&ldquo;没成?&rdquo;胡昭华笑着摇摇头。

那边天寿已经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天福身后的那个人,大失常态地又是捶又是打又是摇,嘴里喊着叫着笑着:&ldquo;哎呀,师兄,师兄!&hellip;&hellip;你可回来啦!多少日子也不给我们个信儿!该死的铁锹!&hellip;&hellip;&rdquo;

王师爷惊奇地耸耸稀疏的眉毛,&ldquo;呀,天禄也回来了!当年您家班里的三玉笋都在眼前,怪不得他们能进园里来呢&hellip;&hellip;&rdquo;

胡昭华沉着脸,说:&ldquo;是冷香带进来的,好拔眼中钉。&rdquo;

王师爷试探地说:&ldquo;便强留,又如何?姓林的已革职,何惧天福?&rdquo;

胡昭华摇摇头:&ldquo;我早就对你说过,两情相洽方是至境,你还是不懂&hellip;&hellip;况且,你细看看后面那个人。&rdquo;

王师爷倾身向前,仔细望望,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个长袍马褂瓜皮帽的中年人,虽然身体发福、面颊松弛,但眉目仍显得俊秀,竟是曾被前任钦差大人悬赏缉捕的夷商买办鲍鹏!近日探得消息,说他已荣任新点钦差大人的亲随,提前来广州公干了。

照理说,这鲍鹏和胡家都做的夷<a href=http://luyao.zuopinj.com/102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人生</a>意,本该是一路的;可当年为了生意买卖,有不少过节,如今小人得志来找茬儿报复也是有的。

&ldquo;看来不破点财过不了这个坎了。&rdquo;胡昭华小声说了这么一句,便打叠起满脸殷勤的笑容迎了上去:&ldquo;啊,鲍老弟,好久不见了,您倒好哇?红光满面,可真发福!哈哈哈哈!&hellip;&hellip;&rdquo;

鲍鹏拱手还礼,也哈哈地笑着大声寒暄,仿佛多年的老友重逢。加上王师爷凑趣,三个人越说越热闹,笑声传遍了花园。

离他们不远处的兄弟三人,虽然也都笑着,可眼睛都湿润润地发亮,互相看了又看,半天说不出话。分手两年,时间不算长,可对这些正在<a href=http://wanghailing.zuopinj.com/938/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成长</a>的男孩子,变化都不小:大师兄个头长了,圆脸也变长了;二师兄倒像矮了一点儿,脸却成了方形,下巴更像铁锹了;小师弟却几乎没变样儿,还那么可爱,只是更像个靓仔了。

后来,天禄眨眨眼<a href=http://zhangyiyi.zuopinj.com/2260/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努力</a>笑出声,说:&ldquo;今儿我请客!咱们弟兄痛痛快快儿地喝他个一醉方休!&hellip;&hellip;&rdquo;

&ldquo;二师兄!你打听到我娘和我姐她们的信儿了吗?&hellip;&hellip;&rdquo;天寿扯着天禄的袖子,眼巴巴地满怀希望。

两位师兄互相交换一道目光,天福轻轻叹了一声,天禄连忙笑着说:&ldquo;师弟你别着急,咱们弟兄合力去找,总能&hellip;&hellip;&rdquo;

不等天禄说完,天寿早忍不住泪水双流了。

天禄摇摇头,苦笑道:&ldquo;都多少年了,师弟你的眼泪还是像那草叶儿上的露珠子,一碰就落&hellip;&hellip;&rdquo;

天福也感慨万端:&ldquo;唉,两年前,那最倒霉的一天,可不就打天寿掉泪开始的吗?&hellip;&hellip;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跟昨天的事那么清楚,想忘都忘不了&hellip;&hellip;&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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