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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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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赣江直追到鄱阳<a href=http://chuanduankangcheng.zuopinj.com/5732/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湖</a>,天福也没有追上天寿的<a href=http://qiongyao.zuopinj.com/1243/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船</a>。www.mengyuanshucheng.com

站在船头,望着隐约在云雾间的庐<a href=http://liucixin.zuopinj.com/5570/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山</a>,望着茫茫鄱阳湖水,实在猜<a href=http://zhangyiyi.zuopinj.com/225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不</a>透小师弟会走哪条路往浙江寻母。他决定听从船家的主意,由鄱阳湖入长江,顺流而下,走大运河直达杭州、宁波、镇海。林大人正在镇海前敌军营效<a href=http://huanzhulouzhu.zuopinj.com/584/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力</a>。

天寿的突然离去,令他嗟叹伤感,内心不无歉疚之情,有一两天,着实转侧低回,念念不能去怀。但他这人一贯忠厚平实,大喜大悲都不会失度,颇具君子之风,十数日后,当他顺利地驶进繁华的姑苏城东阊门码头的时候,心头的伤感已经很淡了。

苏州繁富甲于<a href=http://gaoyue.zuopinj.com/496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a href=http://xuguixiang.zuopinj.com/278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天下</a></a>,阊门码头千船万艇,熙熙攘攘,热闹非常,但于热闹中,天福还是发现一点奇特之处:码头边的一所茶楼之下,聚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天福的泊船处,离那茶楼不远,仔细看看,他更觉得奇怪了。

人群中有顶翎辉煌、朝服补褂的官员,有气度雍容、服饰华贵的乡绅,有长衫<a href=http://jiqiu.zuopinj.com/329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翩翩</a>、儒雅清高的文士,站得稍远处,还有不少短褐麻鞋的工匠和乡农,真可谓四民俱全了。他们都不住地朝远处眺望,似在等着接人。接谁呢?若是接官,为何不在接官亭?又为何不搭牌楼不结彩?连鼓乐笙歌都不设,况且,除了新任督、抚等方面大员莅临,也无须四民都来迎候。

天福越看越觉得费解,趁着船家上岸买<a href=http://sutong.zuopinj.com/2850/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米</a>买菜之际,独倚船头,观看动静。

领航的小艇,带着后面一连四只大船慢慢靠了过来。那群人官在前、士绅跟随、百姓在后,有序地拥向码头边排列整齐,忽然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等着大船落帆靠岸。第一只大船前舱顶上,飘着绣有某参领【参领:清代八旗军每旗下分五甲喇,每甲喇下属五<a href=http://moyan.zuopinj.com/991/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牛</a>禄,其长称甲喇额真或甲喇章京、牛禄额真或牛禄章京。顺治十七年定甲喇之长汉语名为参领;牛禄之长汉语名为佐领。参领为三品武官。】名讳的牙边三角大旗,十数名兵丁持枪带刀排列舱前,并不见有参领服色的官员出面,这只大船就静静地靠在稍远处,似乎是在给第二只船让位。

第二只船缓缓撑过来,船头站着那位身穿黄马褂【黄马褂:马褂中以此为最贵。除皇帝近侍大臣侍卫因职任可穿、被称作&ldquo;职任褂子&rdquo;和&ldquo;行围褂子&rdquo;之外,臣下因功绩得皇帝特赐的黄马褂最为尊贵,称作&ldquo;武功褂子&rdquo;,无论何时均可穿着,其事迹要载入史册。〖zw)〗的参领和另一个身穿蓝衫的人,岸上人群<a href=http://chili.zuopinj.com/91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立</a>刻发出一片杂乱的声音,似在招呼,又像在哭喊。天福猛然听得其中似乎有&ldquo;林大人&rdquo;的喊声,不由得浑身一震,急忙转眼注视那个正在向岸上众人拱手致意的蓝衫人:中等偏低的身量,宽宽的肩头,从容不迫的气概,开朗大度的神态,这都是天福非常熟悉、非常景仰的!但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hellip;&hellip;天福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又不能不相信,这正是他远涉江湖数千里,将要去投奔的林大人!

天福的心在胸膛里跳得很凶,迅速地思索着眼前突发的事变。

这四只大船组成的船队,对于林大人四品卿衔来说,未免太小了,而且既没有显示朝廷威严的伞、扇、旗、杖等仪从,也没有出行必须设立的衔名牌和肃静回避牌,大人自己连官衣也没有穿,莫非在协理浙江军务任上又出了什么事?&hellip;&hellip;但眼前这情状,又不像是革职拿问。若是革职戴罪,别人躲避尚且不及,怎么会有这许多人专门等在码头迎候!&hellip;&hellip;

眼看林大人被人群簇拥着登上茶楼,天福赶紧上岸,跟着走向茶楼。茶楼门前的兵勇一抬手拦住他,说今日茶楼有人包租,闲人免进。

天福想了想,顺从地后退数步,找了一处卖糕团的小食摊坐下,买一碟五色大方糕,边吃边朝茶楼上望。这里看得清清楚楚:官员们对林大人拱手为礼,士绅文人及工匠乡农则一拨儿一拨儿地向林大人跪拜,说些什么虽然听不清,但也能猜出都在表示谢忱,不少人在抹泪甚至失声痛哭。林大人坐在主宾位上,从容而宁静,与众人谈论间,还有朗朗笑声传来。接着,人们轮番向林大人敬酒,林大人一一致谢,与众人同饮了三杯后,便告辞下楼了。那位黄马褂参领则一直跟在林大人身边,态度恭敬,寸步不离。

在茶楼门口,林大人请众人留步,天福赶到近处,听到了他的告别辞:

&ldquo;&hellip;&hellip;则徐以戴罪之身而得诸位厚爱,感激五内,铭记终生。获咎异常,即使遣戍终身,也罪所应得。不能久留,就此别过,诸位珍重!&hellip;&hellip;&rdquo;

天福听得一惊:林大人竟又受朝廷谴责,竟然要遣戍边地不成?为什么?&hellip;&hellip;

他突然想起,林大人曾经任江苏巡抚,驻节苏州,勤政爱民,清廉公正,在任五年,政绩卓然,贤名满天下。儿童走卒、妇人女子皆以林公莅任为荣,将林公所行政绩编成歌谣,最僻远的荒村野市也为之传唱。当年,林大人从河道总督升任江苏巡抚的时候,万民奔走相告,数万人出境迎接;如今,他获咎被遣路过苏州,本地官员百姓又特意在此迎候,以表敬重爱戴、不忘旧恩情&hellip;&hellip;刹那间,小师弟悲伤的面容和绝望的眼睛在心头一闪,愧疚突然如山压来,他必须寻找解脱的途径。一股义愤紧跟着骤然涌上,遏制不住,他猛然冲到近前,大叫一声:

&ldquo;林大人!&rdquo;

林大人身边的参领反应奇快,&ldquo;嗖&rdquo;地拔出腰间长刀就砍过来,正巧天福&ldquo;扑通&rdquo;跪倒在地,<a href=http://maomu.zuopinj.com/505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刀锋</a>掠过他的头顶,锐利的刀风尖啸,把他吓得面无人色。见他跪倒,参领收回刀横在天福面前,喝道:&ldquo;汉奸!胆敢行刺?看我不把你剁成肉泥!&rdquo;

林大人几乎与参领同时喊出声:&ldquo;天福!是你吗?怎么会在这儿?&hellip;&hellip;&rdquo;

天福嘴唇不住哆嗦,差点儿落泪:&ldquo;林大人,我总算找到你老人家了!&hellip;&hellip;&rdquo;

无须多说,林大人只解释一句,参领大人就收了刀,天福就跟着林大人回到他的大船上,在舱中坐定。上来送茶的,还是林大人当初带到广州两广总督任上的那位老仆,只是如今须发全白,见到天福,频频点头,虽不说话,感慨唏嘘之容可见。

直到此时,天福才知道,广州大败的责任,最后还是落到了前任两广总督林公的身上。在浙江前敌效力不到两个月,林大人又奉旨&ldquo;革去四品卿衔,从重发往伊犁效力赎罪&rdquo;,就要万里遣戍。现下要往镇江与家眷会齐,一同出发西行新疆。林大人说,沿途受到各处官员和门生故旧迎候款接,很是感念,甚觉惭愧。苏州因任职多年,官民人等情谊忒厚,若不是遣戍之身,真想到旧日三元坊的巡抚署旧居看一看,到当年督修的河道堤岸上走一走&hellip;&hellip;

天福很是不平,说起他在广州之战的所见所闻,并激愤地说:&ldquo;朝廷处分太不公平!他们打败仗、割香港、赔六百万,丢尽了天朝的<a href=http://songbenqingzhang.zuopinj.com/5488/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脸</a>面,不但不受处分,反而以劳绩叙功,有这种道理吗?民间都传联语讽刺笑骂,说:和议成八省弁兵齐奏凯,恩旨下一城文武尽升官!丢脸到家了!&hellip;&hellip;要是朝廷能够专任大人,英夷之事何至于决裂到这种地步!&rdquo;

林公摇头:&ldquo;话不能这样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是始作俑者,原本难逃其责。即使我始终其事,也未必就能成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朝知彼能有多少?&hellip;&hellip;这些也不必多说了。你何时离家的?柳师傅的<a href=http://cangyue.zuopinj.com/19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病</a>好些了?&rdquo;

天福低头道:&ldquo;师傅还是去世了&hellip;&hellip;就安葬在香港&hellip;&hellip;&rdquo;

林公轻叹,缓缓说道:&ldquo;可惜!&hellip;&hellip;他原也是他那一行出类拔萃的名家&hellip;&hellip;终于死有葬身之所,也算不幸中之大幸&hellip;&hellip;&rdquo;一阵沉默,主客都神色黯然。后来,林公望定天福,又说:&ldquo;当初我约你来浙江军营,是想借重你的文字<a href=http://jiubadao.zuopinj.com/114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功夫</a>,为幕僚整理抄写文书。现下只好作罢。你如尚无去处,我荐你在苏省入一幕府如何?&hellip;&hellip;&rdquo;

天福自从见到林大人,像从前一样,立刻就被他的气度、风采所折服。他身处逆境、被贬被谪之际,毫无一般人忧谗畏讥、惶恐无措的情状,仍然从容宁静、睿智而且恳切,甚至还念及天福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去留,这光风霁月般磊落胸怀,温暖并感召着天福。他赶紧站起身,拱手低头,坚决地说:

&ldquo;谢大人恩惠。但天福心愿,只是追随大人左右,别无他求!&rdquo;

林大人耸耸眉毛,说:&ldquo;我将万里西行,遣戍新疆。&rdquo;

天福心热鼻酸,声音哽咽:&ldquo;天福知道。天福情愿随大人直到伊犁戍所!&rdquo;

林大人不禁动容,再提醒一句:&ldquo;此行不只路途遥远艰难,老死戍所也未可知&hellip;&hellip;&rdquo;

天福被此刻自己心头鼓荡着的义薄云天的豪气感动得热泪盈眶,说:&ldquo;天福不在乎!天福心甘情愿!&rdquo;

林大人直视着天福,眼圈微微发红,眉间和鼻唇边的皱纹格外深,先摇摇头,又点点头,只是在这时,天福才发现他的某种老态&hellip;&hellip;但他深深地长出一口气,恢复了他的从容宁静,那突然出现的老态也瞬间即逝,他沉稳地说:

&ldquo;难得你有这份情义,林某人愧领了。我也正有要事分派你去做。&rdquo;

天福立刻精神抖擞,像当年听到林钦差的指令一样,表情庄重,全神贯注,仔细聆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当初林钦差的幕府,可称人杰地灵,各个幕僚都能独当一面,极有才干。根据林大人的指令,对夷情最熟悉的梁师爷和精通英夷<a href=http://jiubadao.zuopinj.com/114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语言</a>文字的年轻的袁师爷,组建了译书处,翻译西国的地理书、地图以及澳门出版的英夷报刊摘要;与英夷义律打交道的所有文书来往,也都归译书处整理。天福就在译书处抄写整理这些文件。林大人此时告诉天福,译书处的所有文案函牍,他都一直随带身边,天福既是译书处<a href=http://fengjun.zuopinj.com/6494/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旧人</a>,熟悉内情,由他把这些文件整理分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现在林大人的公子随侍父亲,正在做这件事,但进度很慢,有天福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天福记得,译书处的文件集中起来,三五辆大车也装它不下,随身携带,从广东到浙江,数千里路程已是不易,难道还要带到新疆去不成?他不明白地问:&ldquo;广州的事已了,和约都签了,还留着这些东西,有用吗?&rdquo;

林大人答道:&ldquo;我不是说要知己知彼吗?这些都是知彼的重要来源。况且,跟夷人打交道,恐怕不是广州和约就能了的!&hellip;&hellip;&rdquo;

天福问:&ldquo;这么许多,都带到伊犁去?&rdquo;

林大人胸有成竹:&ldquo;带在身边不但累赘,也没有用处。我一直想把它们编纂成书,使朝廷和国人对夷情乃至天朝以外的天下大势有所知觉,才好对症下药&hellip;&hellip;此事至关重要,非办不可!如今我奉旨遣戍,是无法措手了,但托人也得办成!&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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