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主赐天恩与主的子民,更赐恩典与在这里聚会的人,叫他们谦恭听圣经的道理,都深信在心里,终身圣洁,做事合理,诚心事奉主。www.xiashucom.com在这容易逝去的世界上,凡遇难的、受苦的、生<a href=http://cangyue.zuopinj.com/19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病</a>的、有缺欠的和遭别样灾难的人,伏求主大发慈悲,安慰拯救他们。阿门,愿主与你们同在。”
这庄严热情、<a href=http://cenkailun.zuopinj.com/6426/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水晶</a>般纯净的声音,在这间小小的礼拜堂四壁间回响。主礼的汤若望神父<a href=http://chili.zuopinj.com/91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立</a>在圣坛边,身着黑色长袍,头戴黑色小帽:胸前悬着耶稣受难十字架,深深的蓝眼睛、高鼻宽额、线条刚劲有<a href=http://huanzhulouzhu.zuopinj.com/584/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力</a>的面容以及整个身姿,都显示着一种极富感染力的虔诚。一排排祷告席上的教徒报以同样的热情和虔诚,齐声回应:
“阿门,愿主与你同在。”
因为全是女子,声音像林中莺燕齐鸣一样温婉好听。
女教徒们纷纷起身,有的到圣坛前问教义,求神父祝福,有的往捐献盘里投银钱,之后,三三两两相随离去。汤若望微笑地看着这番景象,心里很觉安慰。
汤若望,原名约翰·亚当·沙尔·冯·白尔。1592年他出生于沙尔·冯·白尔这个德国莱茵州古老<a href=http://tugeniefu.zuopinj.com/5983/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贵族之家</a>的科隆城爵邸。也许是因为自幼就在闻名于世的科隆大教堂的庇覆之下,他们的弟兄三人中,两人都献身于上帝的事业,成为教士,另一个勉强留下来继承爵位。
沙尔家族的纹章,是各色方格上一顶飞鹰的盔帽。据亚里士多德的学说:四方形象征一个勇敢者的坚定和刚毅。沙尔家族确实产生过这样的英雄,那位因抗击俄国暴君伊万而被俘、在莫斯科附近被处斩刑、宁死<a href=http://zhangyiyi.zuopinj.com/225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不</a>屈从容就义的菲立普·沙尔·冯·白尔,就是这个家族的光荣。
汤若望并不以他出身为荣,在姓名中有意识地去掉了表示贵族世系的“冯”,但他终身奉行家族纹章上方格的用意,坚定勇敢地选择了一条荆棘丛生的路,从未动摇。十六岁离开科隆往罗马进神学院,从此再不曾回过故乡。
二十六岁那年,约翰·亚当神父乘“善心耶稣”号<a href=http://qiongyao.zuopinj.com/1243/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船</a>赴中国传教。墨西哥湾的强猛海流、基那阿海令人谈虎色变的无风带——“死气层”、可怕的“基那阿”疟疾的袭击,都没能摧垮他的意志,他终于到达澳门。不过,由于近一年的困难的海上航行、由于疟疾的折磨和唯一的放血治疗法,他是被抬上岸的,奄奄一息,像一具骷髅。
他不顾一切地跨上这片广大的、没有上帝不知圣经,却又生息着千千万万黄皮肤生灵的国土——这几乎和整个欧洲一样大的国家。他的心里充满悲悯和自豪,因为他从事的是伟大的事业——拯救千万个苦难的、罪恶的灵魂!
前面只有一位先行者——利玛窦。在澳门神学院的三年中,汤若望完全接受了这位先行者传教的有益<a href=http://zhanghaifan.zuopinj.com/5383/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启示</a>,<a href=http://zhangyiyi.zuopinj.com/2260/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努力</a>先使自己变成一个中国人,特别是,变成中国人中的“士”。如今的约翰·亚当神父,已是一位精通中国<a href=http://jiubadao.zuopinj.com/114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语言</a>文字、因能准确地计算日蚀月蚀而在中国朝廷中享有“天算家”名望、在朝官士大夫中有不少朋友、吸收了许多虔诚信徒的出色的传教士了。为了适应这里强烈的东方色彩,约翰·亚当神父变成了汤若望神父——若望是约翰的转音,而亚当(adam)便成了他的姓:汤。汤神父还制定了与欧洲不同的规矩,即男女教徒分堂做弥撒,以消除“男女防嫌、惟严惟谨”的这个国家平民百姓的疑虑。
今天是礼拜日,这里是女教徒聚集的地方。
渐渐空下来的小教堂还有最后四名妇女,虔诚地低着头,依次投献银锭、银锞和两串铜钱,末位的黑衣蓝裙姑娘伸出玉藕般的胳臂,把一双光灿灿的金镯子褪下来,恭敬地放在那堆银钱的顶端。
“阿囡!”身着香色外衣的中年妇人,用浓重的吴语叫了一声,显然有制止的意思。
汤若望走近,拿起那对金镯递还姑娘,慈和地说:“教会不接受金银饰物的捐赠。况且,捐献要自愿……”
“我自愿!”姑娘抬起头,“金镯算得了什么?我愿献身于主!汤神父,今天当着我<a href=http://gaoerji.zuopinj.com/5953/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母亲</a>和徐太师母,我再次请你接受我做中土的第一名修女!”
“幼蘩!”
“阿囡!”
“小姐!”
“依沙贝拉!”
旁边的四个人同时叫出了四个不同的称呼。汤若望一开口,另三人都恭敬地缄默了。他惊异地看到面前是教名海伦娜的徐光启夫人、好友孙元化的夫人沈·阿嘉达和他们的女儿孙幼蘩·依沙贝拉:“阿嘉达!依沙贝拉!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徐夫人笑道:“神父,他们刚由登州来到京师。”
“伊格那蒂欧斯也来了?”汤若望骤然兴奋起来。
“是,正在那边做礼拜。”徐夫人指的是男教徒聚集的另一处大些的教堂,“他们会等候你的。”
“太好了!我这就去!……哦,依沙贝拉,你的心愿是可敬的,但你的父母愿意奉献吗?阿嘉达?”
孙夫人自入教以来,一直把汤若望神父当做上帝的化身,尊崇敬畏,此时怎敢明确表态,只含糊应道:“这要听听她爹爹的意思……”
汤若望笑了笑:“依沙贝拉,以后再说,好吗?”
幼蘩失望地蹙起长长的秀眉:“七年以前你就这么说,四年前你也这么说,今天,你还这么说……”
汤若望慈爱地摸摸幼蘩的头:“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做修女。只要对主怀着爱心,常存善念做善事,同样是为主服务啊!……这一位?……”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转向四名妇女中那张陌生而秀丽的<a href=http://songbenqingzhang.zuopinj.com/5488/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脸</a>,她比别人站得远些。
“她是我娘的伴从,叫银翘,”幼蘩连忙介绍,“她是头一回进教堂,我们想她会皈依主的!”
汤若望点点头,眼睛里充满慈父般的关怀:“信奉主吧,孩子,你的灵魂将得到解救,人世的罪恶将得到洗涤!……”
银翘惶恐地低下头,不知所措,后退了几步。
徐夫人领着三位女客告辞回府。徐光启一家都是虔诚的教徒,<a href=http://chili.zuopinj.com/91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所以</a>特地在教会旁租赁住宅,开辟了专通礼拜堂的旁门。汤若望把他们送到门边,返身赶往礼拜堂的会客室。
会客室里,礼部尚书徐光启、登莱巡抚孙元化、都察院御史金声闲谈着等候。汤若望一进屋,几乎是冲上去的,一把抓住孙元化的手,孩子般兴奋地喊:“伊格那蒂欧斯!是你吗?我们又见面了!”
孙元化也很<a href=http://jiapingwa.zuopinj.com/2480/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高兴</a>地笑着,用力摇晃紧握的手。
金声略感惊讶:“哦?原来他们也相识?”
六十九岁的徐光启捋着颔下银白色的漂亮胡须,笑眯眯地说:“哦,岂止是相识……”
<a href=http://raoxueman.zuopinj.com/111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a href=http://anyeliuguang.zuopinj.com/4158/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十年</a></a>前,刚刚来到澳门的汤若望,接受一位想要入教的商人邀请,去船上吃饭。走到码头边,汤若望不禁惊叹:从没见过这样玲珑精巧的船!它像一栋漂亮的二层小楼,楼檐廊柱乃至窗台窗框的雕刻,从色彩到花纹都极其复杂繁细,显得金碧辉煌。两人在一间艳丽中带点俗气的小厅坐定,热茶和各色各样精致茶点流水般摆了一桌。汤若望学着中国人的样子端茶闭目品味之际,一双温软的手臂缠上脖颈,带着浓烈的脂粉香,一个妖艳的姑娘力图挤进他怀中。汤若望大惊,茶盏摔了,热茶溅了一身。他的狼狈相招来一阵大笑:商人搂着另一个姑娘,跟那个被他推开的女人互相做手势,笑得喘不过气。
汤若望指着商人,说着半生不熟的汉话:“你!骗!欺骗!”
他的指责只换来更加放肆的狂笑。汤若望压不住火爆的脾气,怒吼一声,掀翻了桌子,整个船身震动了。雕花木隔断上悬着的粉红色帷帘忽然拉开,那边一些吟诗作画、饮酒谈笑的文士围过来看究竟,其中一人大声说:
“他是一位有学问的传教士,出家人不近酒色,你们不该坏人家的道行!”
汤若望发完火又后悔了,因为他今天没穿教士的黑袍,便指着满地狼藉说:“我,赔偿!”他转向替他说话的文士,猛然认出他是同住在耶稣会公学、前来澳门为朝廷募购西洋大炮的学者之一,是老友徐光启的学生。为徐光启和他的学生们自捐资费购炮的爱国热忱,汤若望还非常感动哩。
于是,他知道了,这就是中国广南一带有名的水上妓院——花船。美丽掩盖着丑恶,文雅庄重与淫佚并存,对他将要毕生传教的这个国家的复杂古怪,有了第一次体验。
他们第二天在耶稣会公学再见,就像相熟的朋友了。可惜三天后新朋友就押运大炮去了广州,给汤若望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和名号:孙元化,字初阳。
过了三年,汤若望随传教组沿北江、赣江、长江来到可爱的<a href=http://jiangnan.zuopinj.com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江南</a>小城嘉定,那里已有了规整的教堂和数百名教徒,成为传教江南的基地。当传教组被引导与捐助地盘、出资修建教堂的教友见面时,汤若望不禁惊呼出声:“啊!老朋友!孙元化!孙初阳!……”
“哦,汤神父,你的汉话说得这么好了!该称我的教名,伊格那蒂欧斯!……”孙元化紧握着汤若望的大手,文静而含蓄地笑着,汤若望却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们共同度过整整一个<a href=http://jiqiu.zuopinj.com/3241/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秋天</a>。汤若望成了孙元化家最受欢迎的客人,尤其成了十岁的幼蘩的大朋友。孙元化跟从汤若望研修火炮及炮台,他是徐光启的得意门生,有很好的数学几何基础,所以掌握得很快。在后来的宁远大捷、宁锦大捷中,孙元化“以台护炮、以炮护城、以城护民”,辅佐袁崇焕立了大功。
立功升任的孙元化回到北京时,本已赴京传教的汤若望已被教会遣派去了西安,他们未能见面。今天他们重逢,<a href=http://sanshi.zuopinj.com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三十</a>八岁的汤若望已晋升了教职,四十八岁的孙元化,更是独一无二的、以举人出身而获超擢的方面大员了。
“啊,我已经见到依沙贝拉,长成大姑娘啦!”汤若望感慨地笑着连连摇头,“还像小时候一样,想当修女。”
“我对她说了,如果到二十四岁决心还不变,就送你去当修女!”孙元化说罢,众人随他一起笑了。
得知孙元化此行目的后,汤若望十分关切地问:“皇帝召见了吗?”
孙元化叹了口气:“召见过了。”
沉默片刻,金声摇摇头:“一说要钱,兵部户部就叫苦;一提要办西洋大炮,就有许多奏本大喊:堂堂天朝,岂可用夷人的淫巧小技御敌!甚至竟有因诛杀袁崇焕而罪及西洋大炮呢!……”
徐光启皱起苍苍浓眉:“当初只为京师处处有人掣肘,动辄得咎,才荐初阳出任登州。只要登州能成为<a href=http://gaoyue.zuopinj.com/496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a href=http://xuguixiang.zuopinj.com/278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天下</a></a>武备最精良的重镇,见仗得一次大胜,西洋大炮才能正名,在九边各镇推而广之,实用于抗金复辽。所以初阳的通盘防守之策务必成功!”
又是一阵沉默。徐光启是他们这批奉教官吏士大夫的主心骨和靠<a href=http://liucixin.zuopinj.com/5570/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山</a>。徐光启的话他们当然赞成。无奈,巨大的军费开支非私人所能包揽,非皇上点头、朝廷通过不可,然而,这很难很难……
徐光启府上一名老仆来禀:司礼监吴公公差人到处寻找孙巡抚,直找到徐府来了。徐光启和金声都惊讶地看看孙元化。孙元化脸上掠过一丝难堪:“他找我做什么?”
回说是特意致谢,并代他家太夫人请孙夫人赴宴。
孙元化有点脸红,连忙说明吴直母亲随舟同行的缘故,并解释说:“难得他有此孝心,我也不好当面拒绝,并不是想与他来往……”
徐光启叹道:“何必拒绝他……那么,我们告辞吧?神父,晚上过来一同进餐,可好?”
孙元化递给汤若望一卷图纸:“这是我新近想要修筑的依山面海炮台的草图,请神父测算一下是否可行。”他又取出一个直角铁尺夹半圆形量角器的古怪器具:“这是我新近制作的铳规,在炮口测算距离和发射角,也请神父过目。”
汤若望笑了:“你已经成了大明的炮台和火炮专家啦!”
孙元化逊谢着:“学生的成绩,是老师的光荣。”
“谢谢!这是对我的最高奖励。”汤若望拍拍图纸,“晚上我们一同讨论吧!”
徐夫人请客人在小花厅坐定,命人取来两只二尺多高的长方木匣摆在桌上,说:
“幼蘩,这是送给你的。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幼蘩解绳带,开木盖,“啊”的一声惊呼,高兴得大叫:“啊呀姆<a href=http://yishu.zuopinj.com/1533/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妈</a>!铜人!是铜人!”
果然是身着彩服、一男一女两个笑眯眯的铜人。
“哎哟!女孩儿家恁响喉咙!”孙夫人疼爱地责备女儿。
“姆妈,你不知道,这叫针灸铜人。”幼蘩扶起铜人对母亲比画,“铜人头顶灌进水,就可隔衣裳找穴位扎针。找得准,针进水出,穴位不对,针刺不进的!”
徐夫人笑了:“我原想难难幼蘩的,她竟识得,可见读书不少。”
幼蘩像孩子喜爱玩具一样抚摸着铜人,嘴里念叨着:“书上讲,铜人是北宋御医王惟制的……太好啦!谢谢太师母!”她朝徐夫人一跪。
徐夫人扶起她:“不要谢我,是你家太老师请人仿制的。早听说你喜欢医术针灸……做个好郎中也能济世救人,何必一定要做修女?”
“啊呀,这个囡囡啊,真正是孔夫子的褡裢——书呆(袋)子!只信书上的话。我对她讲,这是中土,勿是西洋,做修女那是大黄<a href=http://moyan.zuopinj.com/991/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牛</a>钻老鼠洞——行勿通。她却是东西耳朵南北听——横竖听不进!我再三劝她也是鸡毛敲铜锣——白费劲!……”孙夫人一口又响又脆又快的嘉定话,一串有趣的歇后语,说得大家笑个不停。她一改在教堂、在神父面前的庄重敬畏,恢复了平日的爽朗。
幼蘩立即就想试针,徐夫人命丫环领她去小书房,说那里有针灸图可以对照。孙夫人又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