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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基挺·米恩与袁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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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因为基挺·米恩在操办新闻发布会时摸了服装和道具两个小姑娘的下巴,家中的「女人」袁哨生了气。www.xiashucom.com本来在日常的和平的日子里,当基挺背着一捆草,手里拿着耙子牵着牛在暮色中走向他们的庄户小院时,厨房的上空,正在飘着一股淡蓝色的炊烟呢。基挺走到院中,放下ai子,在槽上拴了牛,这时戴着一顶红头巾的袁哨带着一脸温馨的微笑就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厨房里同时飘出一股诱人的晚饭的香气。是透明的红萝卜还是幽蓝的西蓝花?是猪肉炖粉条或是法式蚝油牡蛎呢?是黄色文明或是幽蓝色的大海文明呢?袁哨在围上擦着手,轻声细语地问:「挺,收工了?肚子饿了吧?」

接着就端来一盆滚烫的热水,放到基挺·米恩的脚下,让他洗脸、洗脚和洗屁股。基挺解下腰里扎的红绸带,一边抽打着身上的土沫和草节,一边温柔地问:「我一天不在家,闷和孤独了你吧?」

袁哨在那里红了脸,一边扣着自己的红指甲,一边捏着自己的裙边说:

「你还知道我在家闷得慌啊。可你知道我为什么闷,为谁闷,闷个什么又闷出个谁吗?」

这时基挺已经洗完了一切,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人」,这时两人就忘记了肚子饿和厨房里正在烧着的饭菜,往往二话不说,风卷残云地就裹在了一起,接着就迫不及待地到屋里上了床。一阵大呼小叫,连他们的邻居卡尔·莫勒丽和女兔唇都听见了。这两个恶狠狠的女人说:「一到吃晚饭的时候就闹春,从不让人吃个安静饭,碰上这样的邻居也算倒霉。真该对他们操刀一快或是用指甲抓死他们!」

接着就见他们的厨房冒出黑烟,传出一股饭菜焦糊的味道。基挺和袁哨──两个汗津津的人急忙下了床,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冲到了厨房。但是一切都晚了。饭菜已经焦糊了。但两个人还是乐此不疲。干脆说吧,哨和挺的晚饭,没有一天是不焦糊的。但在月亮升起的时候,两人在自己的院子里,一顿顿焦糊的饭嘎巴和菜嘎巴,两人又吃得格外香甜。两人边吃还边不好意思地用毛毛眼扎对方呢。这时唯一表达爱情的方式,就是争着对焦糊的饭菜做检讨了。哨咬着嘴唇说:

「你在地里忙活一天,回来又让你在床上受累,接着还让你吃糊饭,这一切都怪我。我不能算一个疼爱丈夫的好女人,我是一个坏女人!」

说着说着,就流下悔恨的泪。这时挺往往慌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这个北美人,筷子使得还不太熟练呢,上前搂住自己的娇妻,一边给他擦泪,一边小声对着他的耳朵眼说:

「达令,一切都怪我,是我太急切了,才弄糊了这顿饭。急切起来,往往也忘记了温柔呢。我刚才不算粗暴吧?我没有弄痛你吧?……」

哨又紧紧地搂住了挺,将头扎在挺的怀里,不好意思地一边往里边拱,一边摇着自己的头,满头的钿钗锱珠乱动,耳唇上的两个钻石耳坠乱晃,弄得挺又有些拢不住自己了。

当然这是在日常的情况下。这是在平时的和平的日子里。但今天就和往常不一样了。因为村中突然谣传基挺·米恩在牛屋犯了作风问题,和两个巴黎来的小妖精──一个是服装,一个是道具,在那里调情玩耍,这就惹急了家中的女人哨。当晚霞烧红了西天的时候,当暮色一点一点抹抹浓厚起来掺进村庄的时候,基挺牵牛往家里走,远远望见自己家的房顶上没有像往常一样飘起炊烟,基挺就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回到家中,果然,锅是凉的,灶也是凉的,女人哨没有像往常一样从厨房里钻出来,厨房里也没有飘出红烧肉或是法式牡蛎的菜香,哨坐在厨房前的门槛上,正一言不发地悄悄地抹泪呢。屁大的村庄,哪里经得起一桩谣言呢?怎么到了同性关系社会,大家还像异性关系时爱关心别人呢?怎么还是一传十十传百呢?传着传着,事情就传得离奇和严重了。挺已经与那两个女孩子上床了。还是本性难改呀。在同性关系的国度发生了这种事情,比在异性关系的国度里发生这种事情还要让家里人感到难堪呢──吃醋倒还在其次。我们刚刚搞了革命不久,就有人要搞反革命了;我们刚刚主持新政,就有人要复辟回潮了。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们新村长、这场运动的领导者牛蝇·随人的新闻发言人基挺·米恩。他是代表自己呢,还是代表村长呢?这反映了一个动向呢,或是开了一口子呢?这用不用封井或是染头呢?已经有好事者譬如六指、白蚂蚁和俺爹,开始在村口拾粪的路上,截住村丁小路打问了。我们的村庄要向何处去?这样下去,我们不就国将不国和同性关系将不同性关系了吗?大家叨着旱烟袋当然白蚂蚁叨着小蛤蟆向他赔偿的新水烟袋在那里发愁。当然,大家想来想去又想通了,我们不还是搞同性关系的初级阶段嘛,难免有些旧社会遗留下来的陈规陋习,他摸了两下女孩子,就让他占了这个便宜吧。何况这些女孩子是巴黎来的也不是我们故乡固有的,我们的基挺不摸,她们回到巴黎也得让巴黎的男人摸呀。既然谁摸都是摸,基挺在巴黎之前摸了说不定还是给我们故乡挣光呢。基挺虽然跟我们老哥几个格格不入,路上见了我们这些老资格的故乡人──对我们这些几朝元老也不脱帽致敬──他可真不懂礼貌让我们生气──你充的什么大?大爷在故乡横行的时候,你不知还在哪个蛮荒之地的云里雾里飘呢。我们这个文明古国。不过话又说回来,在现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在古国之中,还有几个是懂礼貌的?倒退到过去的抗日战争时期,他们见了城门口持枪站岗的鬼子还知道鞠躬,现在倒对我们充大了。可见人蜕化成什么样子了。就是自己的亲儿子,你把身上的肉挖下来给他吃,他还不知道好哩。别说别人了,就说我儿子吧,俺爹这时站出来说,我就是整天把自己身上的肉挖给他吃,他整天还想着怎么捣蛋和谋杀你呢,看他在作品中已经将他的爹爹臭成什么样子了?白蚂蚁和六指叔叔也在那里摇头感叹,各人想起了各人的一段心事。──虽然他不再给我们脱帽,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摸了人家的姑娘,还是比让人家摸我们故乡的姑娘要好一些吧。摸了外边的姑娘,比起摸了同性关系国度之内的姑娘,处理起来性质还是不一样哩。如果摸了里边的,就是有意破坏;现在摸了外边的,我们只能说他或判定他是一时走神和驴桩上拴不住缰绳。这样分析起来,老哥几个心里才平衡一些。一切都能自圆其说了,大家也就分散开四处拾粪去了。唯有小路在临散场时说了一句英勇的话:

「幸好他是摸了外边的,如果是摸了里边的,别看他是村长的新闻发言人,在历史上又做过副总统,现在是司法独立,我照样敢给他染头和封井,渴死他们!」

当然这都是一帮事不关己的别人的议论了。因为事不关己,议论起来都有些大而化之,但具体到基挺·米恩的「女人」袁哨这里,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她」对这个事情的看法恰恰和六指、白蚂蚁和俺爹扭了个个儿,哥儿几个看重的社会方面,恰恰是「她」所不重视的,社会影响在夫妻关系中顶个球用,过去我在历史上主公(主公和公主只差一个字,看来由主公到今天为人妻的公主,也不是偶然的喽。)都当过,还不明白社会影响是一个什么东西?我现在注重的不是社会影响,而是他为什么摸了别的女人和跟别人上了床。对于我这家中的女人来说,其它所有的女人都是外边的,已经无所谓故乡或是巴黎了,已经无所谓她是谁了。我现在要的是一个结果,你是摸了一个或是两个?是摸了两个或是三个?……或是像外界谣传的那样,不仅仅是摸了干脆连床都上了?你小子要一点一点给我交待清楚。别看我平时挺温柔,真惹得老娘性起,任你奸似鬼,让你喝了老娘的洗脚水。以前房顶上冒着炊烟,今天就别冒了;以前里面飘出了肉香和牡蛎香,今天就让它飘出大粪香吧;以前我给你端洗脸洗屁股水,今天就让你喝老娘的洗脚水吧。过去温柔的哨,今天就这样气呼呼地坐在厨房的门槛上,等待着「她」男人的归来。旁边的邻居两个长舌「男」卡尔·莫勒丽和女兔唇这时也都兴奋地把耳朵贴到了隔壁的墙上,等待着战争的爆发。已经好长时间没闻到血腥味了。两个在世界上原来是恶狠狠的女人现在是恶狠狠的「男人」已经像儿马闻到骒马的骚味一样在那里热血沸腾。甚至「他们」已经通过气功和香功告诉袁哨,基挺和外边的小姑娘已经上床了。我们亲眼所见。bbd和nhd,也已经向哨购买到了这场战争的实况转播权,当然他们电视台内部也有不同意见,有人说得看一半剧情再转播,同性关系运动刚刚开始,这样的矛盾摆在鱼龙混杂的观众面前,谁知他们感不感兴趣呢?也有人说要当即立断全程买断,就是因为刚刚开始,观众才对这个感兴趣呢。刚开始就闹矛盾有什么不好?这就是新闻热点和焦点了。就是拋开这个矛盾不说,不说他们现在的状况,不说同性关系,单说以前和历史,一个是过去的副总统,一个是过去的主公和公主,现在他们的青春还原和克隆,搁在一起还能不好看吗?于是就决定购买。我们故乡的少女哨,这时怀里已经揣着大把大把的绿票子,来和基挺闹这个矛盾。这就使我们发生了一点怀疑,这场闹剧也许就具有表演性了。任你基挺再狡猾和精明过人,怕也斗不过我们故乡的一个少女了。在这场斗争中,我们故乡取胜是无疑的了。电视摄像机架到了哨的土房上和瓦房上。空中的卫星就定点在哨和基挺的家院上空。看到因为自己家的一点屁事,电视转播人员来了这么一大批,我们的哨除了刚才的愤怒,突然又有些兴奋了。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众望所归的明星的日子,「她」老人家也已经久违了。现在离三国他当主公的日子,已经有多长时间了?从这个意义上,「她」觉得同性关系运动搞得实在是好,它使每一个人又找到或者说是还原到自己的位置。断档一千多年的日子,到底每天是怎么过的?哪里还有一点生命的活力和鲜亮呢?但今天不同,就要重新开辟一个历史了,我就要重新活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告别无足轻重的日子。从这个意义上,自己的丈夫摸人家小姑娘的脸还是好事呢,没有这一摸,哪有现在的繁华景象呢?哪怕他真的上床了呢。想到这里,「她」又有些不生气了。「她」觉得「她」甚至可以原谅基挺了。但这也是一时的胡涂想法。「她」又知道,如果「她」现在原谅了基挺,眼前的一切繁华,又都不存在了。人家的转播,也是白转播了。大家要看到的,就是「她」是如何不原谅基挺的。这也是打虎上山和逼良为娼了。基挺,我的夫,不是我心狠,不是我不原谅你,而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是将军下不来马呀。我要下马,社会和人民不答应一样啊。就好象我当年想从主公的位置上退下来,社会和人民不答应一样。想一想,当一个名人是容易的吗?有好多事情,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呢。你还得注意自己的公众形象呢。我现在也只能只顾自己而顾不得别人了。所以「她」在基挺没有回来之前,在摄像机还没有打开和卫星没有转播各国的电视都还在那里播无聊的其它社会新闻和言情片的时候,「她」自己先在厨房门口找到了一个最佳的镜头位置──门框,倚在门框上的小媳妇,是多么地随意和有风采呀。「她」知道这一点事先的准备和选择,对于将来历史的重要和宝贵。到了将来,这都是珍贵的历史镜头和资料呀。摄像人员对这一点倒十分满意,因此哨也有些洋洋自得。一千多年的感觉,到底还是藏在心中啊。漫山遍野之中,灵魂还在呀。一有风吹草动,就可以还阳啊。这种费尽心机的等待,又包含着多少辛酸?想到这里,哨不知不觉地流下了一滴豆粒大的泪。一看到这泪,摄像人员以为这个演员已经提前进入了情绪呢,就在那里大叫:

「你搂着点,现在还没有开始呢,我们租的卫星,还不到转播时间呢。你现在就在那里瞎哭,把泪都哭干了,等会儿开了机,你又该如何呢?」

说得哨也不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时也「噗嗤」一声笑了。接着从连衣裙口袋里掏出一张口纸,将脸上的泪痕擦去,拢了拢自己的云鬃,贴了贴自己的花黄,又描了描自己的眉眼,不再胡思乱想,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等待着基挺的归期,在那里看着灯光师布光和等着卫星转播时间的到来。想到因为自己的一点吃醋,就这样惊动了世界,「她」心里还是有些激动,「她」害怕到时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呢。「她」害怕到时候戏有些过呢。「她」甚至想到因为这个跟基挺大吵大闹──自己又背着基挺兜里揣着大把大把的美元是不是不道德呢?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一切都来不及重新考虑和纠正了。时间正在一分一秒「滴哒」「滴哒」地响着。电视转播已经开始倒计时了。基挺来得倒正是时候。基挺就是这样浑然不觉和提心吊胆──他担的却是另一方面的心呢──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摄像机开始转动了,卫星开始直播了,全世界都看到了基挺那浑然不觉的傻样。全世界就他一个人蒙在鼓里了。土房上和瓦房上的电视转播人员,都在那里捂着嘴悄悄地笑呢。这时我们的基挺,显得是多么地憨厚和可爱呀。世界人民对他编织了一个阴谋,而他在这种阴谋中还浑然不觉──我们在这个阴谋中,猛然看到了我们自己呢;这时的全世界人民,甚至对基挺还有些同情呢。基挺边走还边往家门口的椿树上抹了一把鼻涕呢。当他看到自己的厨房上没有像往常一样飘出淡蓝色的炊烟的时候,他开始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但这时我们的基挺犯了憨人和愚人的双重错误。他不但没有想到房上的摄像机,连以前自己在牛屋犯的错误也忘记了,而是想到家中的「她」是不是病倒了呢?怎么会突然不冒烟呢?想到这里,他脚步还有些加快,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是自己的东窗事发和全世界对他编织的一个阴谋。他的这种错误而又天真的想法,又一次增加了我们转播的戏剧性。土房和瓦房上的转播人员,已经在那里悄悄地鼓掌了。我们的基挺,是以一种急切和关心哨的态度来到家中,他没有想到哨正坐在厨房门前生气呢。当他看到哨在门槛上坐着而不是在屋里病床上躲着,他心里已经松了一口气。他甚至还上前把手放在哨的脑门上试一试温度,看「她」是不是发烧;如果发烧,是因为什么引起的呢?是病理性的还是心理性的呢?是不是因为我今天在外边呆的时间过长,长时间没有见面,肝肠寸断和百爪挠心闹的呢?甚至是不是因为我今天晚到了几分钟,过去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上了床饭菜已经开始焦糊今天晚到了床没有上饭没有糊所以就急得上火灶上就不生火了呢?我的亲亲,你务必不能这样呢;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早回来有早回来的好处,我们可以早一点迫不及待地上床;但晚回来也有晚回来的优点,我们的激情就准备得更加充分。甘蔗没有两头甜。婚姻就好比一串葡萄,如果我们把前边的好葡萄和甜头吃尽了,会不会剩在后边的都是坏葡萄和酸葡萄呢?这样反倒有些危险呢。哨,你不要发烧,我来给你解释。我来给你说些外边世界的笑话解解闷吧。你裹着小脚,足不出门,对外边精彩的世界也所知甚少,这样就谈不到妇女解放和容易把思想扎到死胡同里转不过车来了。我给你说说张三烧着李四的狗尾巴了吧,我给你说说蛤蟆又扎着老鳖了吧,我给你说说大家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又听到旷野上猪蛋的嚎声了吧……如果你觉得这些社会花边新闻没有意思,我就给你说说工作上的事吧。你的丈夫现在是什么人?你的丈夫不是等闲之辈,他是咱们这个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新闻发言人,当然同时也就是咱们村长牛蝇·随人的新闻发言人了。但是我明确地告诉你,以我从政多年的经验,我觉得牛蝇·随人并不是一个成熟的领导人呢──背后议论领导当然不对,但我们不是夫妻吗?虽然隔墙有耳但我们现在不是说着夫妻之间的悄悄话吗?一个领导如果不成熟,就好比一个西瓜切开是白瓤一样,我看他维持的时间不会太长,他也是一个过渡人物呢。(当后来的事实果真证明了基挺这一点看法的时候,基挺和哨已经恩恩怨怨地到了头打了离婚,已经相互在街头和赶集和赶马扎的大路上形同路人,但是在牛蝇·随人下台那一天,基挺为了证明自己过去的正确因而也想捎带其它方面的正确,又兴冲冲不顾一切地跑到了我们村的寡妇哨家。他进门就想喊:看,还是我正确吧?但他进门一看,哨正在床上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起呢,也就张口结舌和万箭穿心了。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他在内心,还是没有忘记哨和还是爱「她」的呀。当然这是后话了。现在他还在几年前对着他没有发现的摄像机和没有发烧的老婆兴致勃勃地演讲和背后说领导的坏话呢。)──这些大的方面就不说了;他不但大的方面不行,小的地方也处理得一塌糊涂。当了村长,大事不抓,首先开刀的是要换新闻发布会的地点,也不提前通知我和记者,这世界不就乱成一锅粥了吗?不在牛屋开,你要到哪里开?我在巴黎已经定做了服装,人家已经来人让我试穿了,你说牛蝇这不是捣乱吗?──当基挺口无遮拦地在那里滔滔不绝的时候,在哨听起来,一切就是不打自招哇。巴黎果然来人了,果然来姑娘了,他果然摸人家的下巴和人家上床了。如果别人这么说,我还可以把它当作一种谣言和人言可畏,现在你自己招认了,你又该怎么抵赖呢?我都替你为难。但我们的基挺,这时还浑然不觉呢,还在那里给自己罪加一等和制造罪证呢。──我们所有看实况转播的人,这时又开心地捂着嘴笑了。这个傻小子。这时他的手又摸到了哨的头上,又想给「她」试温度。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手这次还没有接触到哨的脑门,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他的手在空中,已经让哨给打了回去。

「去你妈的!」

多么地粗野。这是过去他没有听过的话。他一下愣在了那里。他一下有些猝不及防。他甚至在那里就事论事地想着哨的言语:去我妈的?为什么要去我妈的?去我妈的什么?我的妈在万里之外和地球的另一边,怎么就得罪「她」了呢?如果不是我妈而是我的问题,那为什么还要去找我妈呢?小刘儿的故乡,就是这样不成熟吗?──他倒怪我们不成熟──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保护人了,为什么找我妈?我不懂呀。──但他的这点欧洲人的不懂,又被哨误以为是男人常用的装蒜,本来哨还不愤怒或者愤怒是因为剧情的需要假装的,现在我们故乡的少女就因为基挺这个关于妈的态度而真愤怒了。和成年人真是谈不得恋爱,谈的时候倒显得不错,他一切都知道照顾你;但到手之后,他一切精明过人──我们的爱情纯洁而又单纯,他却一切都经历过;出了问题,他还用装蒜来蒙混过关──你还拿我的青春和爱情当不当一回事了?哨越想越气,这时「她」不但代表他自己,而是代表所有和成熟男人谈恋爱的天下少女又骂了一句:

「不但去你妈的,还去你爹的呢!」

因为哨这句话骂出了天下少女的心,电视机下就有人叫好。这使成熟男人──不但是心成熟关系也成熟的基挺在那里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昨天这个时候不还在床上吗?一切不都好好的吗?怎么隔了一夜,今天就乱套了呢?昨天还是一个腼腆的少女,今天怎么就变成一个母老虎和母夜叉了呢?这里的女人就是这样没有正性和反复无常吗?过去的一切恩恩爱爱都是假的和不算数了吗?说过去就过去了吗?到底是因为什么?基挺的这点感情和台词,也说出了天下所有男人的心里话。于是同样得到了电视机下的叫好。当然上风还是让母老虎哨继续占着,哨得意洋洋地接着说:

「任你奸似鬼,喝了老娘的洗脚水。直到现在我才相信,深渊有底,人心难测。现在──咱俩的事说说吧!」

就像警察堵住了违章的司机,小牢子提出了犯人。说说吧──车是你们截的,人是你们抓的,让我说什么呀。理由和原因不都在你们手中吗?但是他们就是不说,就是要反客为主地让我们说。如果我们说得对不上他们的理由和茬口,他们就让我们重说。看你们这点猫玩老鼠的心理有多么恶劣。还不如一口吃了我们呢。基挺也像所有的司机和犯人一样傻不愣登地张着嘴说:「你让我说什么呀?」

由于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基挺们心里倒是有些发虚和在心里打鼓了。抓住的到底是哪一条呢?谁还没有一点纰漏和前科呢。他的这点犹豫不定的表情,又一次获得了全世界电视机前观众的好评。到了这个时候,购买卫星转播权的老板已经说:

我们这次转播能够赚钱,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了;无非是赚得多和赚得少的问题了。如果戏剧情节这么发展下去,我看是要火爆和爆满。广告客户的电传,已经快把直播室的房顶给冲了起来。这个xx巴基挺,过去他当副总统的时候倒没有什么出色的表演,一笑脸上的表情就牵强,一说话就驴头不对马嘴,还不自知地有点人来疯和想起哄;没想到他弃政从事同性关系事业,露出傻小子本相的时候,在银屏上竟是这么光彩照人。他终于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是同意刚才小刘儿的说法和写法的;对于同性关系运动,我们舆论界也要有一个公正评价。我估计这场剧演下来,基挺还不得成为又一个康城影帝?他的身价和片酬,我想会超过瞎鹿。──当然他的这一点评,马上惹得瞎鹿不高兴。他不现在还没到康城吗?他不现在还不是康城影帝吗?他现在的片酬不是还没有我高吗?在一切还没成定局的情况下就把明天的假设当作今天的事实──也就是拿虚假的明天来压真实的今天的做法我是不会同意的。我们向前看就不要今天了吗?今天到明天之间,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昨天到今天,可以由阳光灿烂到乌云密布,由温柔的少女到撒泼的母老虎,由有炊烟到没炊烟;今天到明天之间,就不会发生什么吗?瞎鹿在那里愤愤不平。但大众可不管他们的艺术争论,引起我们注意的,还是当今的新星基挺。基挺就在屏幕上张着嘴,瞪着眼睛看着哨的嘴。苦恼得眼睛里已经白多黑少;这个警察和小牢子是什么意思呢?让我说什么呢?你自己的事你还不知道吗?既然不知道,就蹲在那里好好想一想吧。警察和小牢子说。看来不想一想和说一说还真过不了关。基挺搔着头上不多的黄毛猜测:

「过黄线了?」

哨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基挺:「没打转向灯?可我在这个路口不左转呀。」

哨摇了摇头。

基挺:「要不就是闯红灯了?」

哨还是摇了摇头。

在监狱的预审室里,基挺提着抽去裤带的裤子在那里试探:

「我偷了三角铁?」

哨摇了摇头。

基挺:「我犯了政治错误?可我下台好长时间了。」

哨摇了摇头。

基挺:「是个人的还是集体的,你也给我提个醒。」

哨:「是个人的!」

基挺:「要不我就是犯了作风问题,跟人家乱搞了?」

哨听到这里,上去就抽了基挺一个嘴巴子:

「这可是你不打自招。这次你可说到点上了。既然说到点上了,我就得在这个点上给你打住!」

基挺这一巴掌挨的,血已经顺着嘴角往下流。这时土房上和瓦房的转播人员开始不满意了。他们不满意的不是基挺,基挺还是一个好演员;他们不满意的是哨的表演。戏还没到高xdx潮,就让出了血,这就有些过了。冲突过早地激化,高xdx潮过早地掀起,不也预示着戏就要过早地结束吗?转播时间还早着呢,如果弄得虎头蛇尾,弄得高xdx潮的掀起缺少铺垫因此显得这高xdx潮特别牵强附会,就像床上某些时候因为时间和情绪的紧迫出现这种情况一样,可让人有点扫兴。还不单是一个艺术问题呢。如果上来就见血,让人如何看待这场同性关系运动和小刘儿的故乡呢?同性关系动不动也像异性关系一样拳脚相向吗?是换汤不换药吗?那我们还搞它干什么?这就影响大局了。这就不是一点嘴血的问题了。接着还会牵涉到同性关系运动地点的选择上,为什么要选择小刘儿的故乡呢?你们在新闻导向上不是说那是一个温柔富贵之乡吗?怎么我们看到的现场直播,竟出现这么一个母老虎呢?如果小刘儿的故乡是这么一个样子,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呢?地点是谁选的呢?主意是谁出的呢?──本来这些社会的人伦的地域的和关系的问题都和我们电视工作者没有关系,我们也不在这里生活,我们转播完掉头就走,现在因为这一嘴血,也把我们和它牵在了一起,狐狸没打着,惹了一身骚──比这更严重的是:因为这一嘴血,说不定还会影响我们现场直播的收视率呢。如果大家都换了频道,我们还转播它干什么?我们还关心你们这个兔子不拉屎是因为它没屎可拉的地方干什么呢?哨的口袋里,可揣着我们的绿票子呢。你揣了绿票子,你得了高片酬,怎么在表演上还不如那个没拿任何报酬现在还蒙在鼓里的傻小子呢?你怎么能动不动就让傻小子出血呢?傻小子睡凉炕,全凭身体壮。是人种的区别还是后天培养的结果?不是说你们这里个个是演员吗?不是说你们这里整天都在演戏吗?怎么一到动真格的,你们就给演砸了呢?你刚才还骂别人去你妈的,现在我要这么骂你一句了。瓦房上的导播已经忍无可忍,他已经扬起手,准备暂时停机教导和批评我们故乡的少女哨了。你演对手戏,怎么就不能像你的对手一样那么放松和显得憨厚一点呢?但接着令他吃惊的是,在他还没有喊「停」和教育哨向基挺学习的时候,这时他和观众推崇的基挺也不行了。这时他的表演也出了问题。当一巴掌扇出血来的时候,你作为一个自然派和本色的演员,应该如何应答呢?不管怎么应答,哪怕是不说话,就像刚才的憨厚装傻都可以,但你就是不能做你接着所做的动作,那就和哨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她」也不如了:一巴掌下去,他真的以为是在法庭呢,一辈子的丑事,现在被抖落个底朝天,他就像上次副总统下台一样,看着大势已去,一切都无可挽回了,这时本相就露出来了──一边抹着嘴上的血,一边接着就跪下了:

「报告庭长,你不要打我了,我交待,我交待还不成吗?既然抓住了我的作风问题,接着是不是就要我交待,除了这一次,还有多少次;除了这一个,还有多少个?个个都是谁?我上次副总统下台时,法庭就让我交待个溜够;对于这种交待,我已是轻车熟路了!」

接着就要扳起指头在那里数。因为一下数到了历史,倒是把现实中牛屋的巴黎来的服装少女给再一次忽略了。但我们都是一些身在现实关心眼前胜于关心历史的人啊。我们觉得他一下又走得太远了。但他说了这个,电视上的哨可就动了真情和激动了。不但现实中有第三者,历史上的第三者也像天上的星一样数也数不清呀。于是「她」开始不但吃现实巴黎的醋也开始吃历史天空的醋,不但吃现在故乡的醋,也开始吃过去的美国和欧洲的醋了。「她」恰恰忘记了历史上发生的这一切都在基挺认识「她」之前其实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但「她」按照故乡的逻辑就开始老账新账一块算了。接着就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乱揪乱打。这可就让我们电视前的观众舆论大哗了。这就不是生活本色剧而成了一场喜剧和闹剧了。这可跟你们广告上说的不一样。你们的广告应该撤下来。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导播只好在房顶上露出头喊暂停,接着给他们调整剧情。这时我们的傻小子基挺才知道他已经傻乎乎地在人们面前表演好长时间了。刚才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到了剧情无法发展的时候,才有人来揭破谜底。如果我刚才不下跪,你们不是还要让我浑然不觉地演下去吗?让我表演我不怕,我以前的职业不就是干这个的吗?问题是你们在这之前一点招呼都不给我打,这可让我有些恼怒了。这不是把我当成前副总统,而是把我当成一只猴子了。基挺这时不跪了,「噌」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我操你们大爷!」

基挺在那里骂道。傻小子冒起火来,也不是闹着玩的。因为哨正在吃醋在那里对他乱揪乱打,他把对世界给他编织阴谋的所有愤怒,一下就发到了哨一个人头上,对准哨的鼻子就是一拳。

「去你妈的!」

一拳就将少女哨打了个马趴。接着哨的脸上就像开了一个酱醋铺,红的、蓝的、绿的、都涌到了脸上。屏幕下所有的男人,这时都站在了基挺的立场上,在那里欢呼起来。他的这点真情表演,倒又一次吸引了我们。喧闹和欢呼之后,我们又都安静地坐了下来。到底是大演员呀,会扭转和补救刚才的露怯和败笔。救场如救火。这一拳打得真叫人解气。这时令我们讨厌的倒是那个导播,他已经从瓦房上跳了下来,在那里自作聪明地给两个演员讲起戏来。一切原来是他破坏的。制造者原来就是破坏的人。制造者破坏起来,可就彻底和内行多了。「他」首先指责哨──刚才基挺这一拳,是哨没有意料到的,虽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他怎么能打我呢?哨已经开始在那里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哭着哭着,泼妇的本相又露了出来,如果这样下去,这混账日子是没法过了,于是伸出和女兔唇一样的长指甲,扑上去就要抓基挺的脸:这样一头不知体谅和顺从的卷毛狗,一下抓死他算了。──正在这时,导播开始上来指责「她」,刚才不该首先动手打得人嘴角出血,现在可不就成乱打一锅粥了?但这时哨的火气已经上来了,还哪里管什么导播不导播,「她」倒是把走上来的导播,当成了刚才的基挺,上去就要抓他的脸;导播到底有经验,这种场面经得多了,人还处在清醒状态,没有入戏,一边后退着招架,一边大声喝了一声:「想想你口袋里的钱!」

这一句话果然生效,哨也立即从戏里醒了过来。一下就按住了自己的口袋,一下就从虽然是演戏但毕竟惹出老娘的火来了鼻子已经被打歪五味铺已经开到脸上情绪已经沉浸进去不能自拔但面对这一句让人清醒的话,「她」还是一下子清醒过来和从沉浸的情绪中拔了出来。虽然我这人演戏难以一下从戏中拔出来立即和人嘻嘻哈哈,但是这点个人的情绪我还是能扭转过来的。导播这时倒是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就开始正而八经地指责「她」:

「你是怎么搞的?怎么事情刚刚开始,就开始打人了?打人是犯法的你懂不懂?你以为这真是在你家呢?这是在整个世界面前!你这么一闹,大家不说这是你的泼妇本相大暴露,还以为是我们bbd和nhd提倡的呢?你还想让世界上再出现一次卡尔·莫勒丽那样的割夫运动吗?如果是这样,我们把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运动,引导到哪里去了?如果世界上的男人,一人拿着一条被割的东西到电视台来找我们,这个责任算我们的还是算你的?雇你演一次戏,就给我们捅下这么大的漏子。但还只是你错误的一个方面,另一个错误是,你一巴掌一下,让基挺出了一嘴血,就我们这个戏的本身,还怎么再演下去呢?刚开场高xdx潮就到了吗?刚上床就要完了吗?刚拉开大幕就要收场了吗?刚出台一个改革措施就要宣布失败了吗?刚吹起喇叭接着就要吹『呜哇』了吗?你这一巴掌是打在你不争气的丈夫脸上吗?不,它是打在全世界的观众头上。就这么劈头盖脸了?说让我们顺嘴流血,就让我们顺嘴流血了?接下去怎么办呢?你真给我出了个难题。开机之前,你还为你的片酬在那里跟我讨价还价,现在看,你再不给我好好表演,我就把你口袋里的钱统统给收回来。再这么下去,就不是你打人的问题了,而是我要打你的问题了!」

导播说着说着,他不让别人进入角色,他自己倒是提前进入了。人一进入和投入情绪,说着说着就生气了,生气到了顶点,「他」──连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角色也进入了──甚至骂了一句「巴格牙路」。骂完我们的哨,接着他又开始骂欧洲的基挺:

「亏你还好意思说在历史上当过副总统,要不说你祸国殃民呢。怎么『她』一抽你,你就给『她』跪下了?你刚才那一拳,怎么就不能提前打出来呢?你也是个老演员了,怎么还要别人向你提词和提醒呢?怎么『她』刚对你开了个头,你就竹筒倒豆子了?『她』刚问了你一下现实,你就要交待历史了?如果『她』是在诈你呢?这不是女人和预审员常用的手法吗?你就不能跟『她』多磨蹭一会儿吗?你怎么就知道坦白从宽和抗拒从严呢?也许正好相反呢?你闭口不说,或者是装傻充愣,看『她』能对你怎么着,如果这样下去,这个戏不就好看多了吗?在这出戏中,你有作风问题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所有的观众都知道,就是世界上『你的女人』不知道,你要是在那里装傻充愣,就等于代表众人和我们大家把这个包袱甩给了『她』,就等于和我们众人一起把『她』装到口袋里;什么是戏剧性和斯坦尼拉夫斯基的表演体系呢?什么是拆了三面墙我们和观众共同呆在一个房间和黑屋子里呢?你倒好,没把别人装到口袋里,倒是自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这哪里还有曲折和悬念了呢?好好的艺术,硬是让你给糟蹋了哩。就是不说艺术,我们说生活,你犯了作风问题,在老婆逼打的情况下,也不能主动招认呀,你也得咬紧牙关不放松和提上裤子不认账啊。这种错误是能够承认的吗?如果你一承认自己的错误,从此以后,你就要生活在错误的阴影之下了,就把自己的把柄和生命交给人家了;人家想什么时候提溜出来遛一遭,就什么时候提溜出来遛一遭;想什么时候揭你的伤疤,就什么时候揭你的伤疤。你这个家庭还怎么维持和你在这个家庭中从此处在什么位置?你可就是砧上的鱼和罐里的老鳖了。你是老鳖,你懂吗?人家今后倒是稳坐钓鱼台了。就是人家今后出了作风问题,你也说不得了。你不是一切都做在前边了吗?你不是前车之鉴吗?我不是向你学习得来的吗?虽然『她』在没做这一切之前,心中想的和你也没什么区别;但因为有了你这个承认和检查,你有苦也只能在自己心里窝着,打碎的牙也只好往肚里咽了。从此做出的一切成绩都是应该──你一辈子就该将功补过;再出了错误,可就雪上加霜了。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聪明的人,到了这个时候都是咬紧牙关不放松;一巴掌抽过去还是不承认。不承认就是维护自己今后的生活道路和人生的尊严。你可以就此离婚,从此开辟自己新的人生道路,开辟了新的人生道路之后,一切不又成了一张白纸和没有负担了吗?但就是不能低这个头和认这个账。何况你也应该知道,女人的巴掌虽然抽了过来,但从她的内心和潜意识讲,还是宁肯相信其无不愿相信其有呀。女人历来是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呀。你不承认正中人家下怀,你承认了正好违背了人家的一片心意。本来『她』还有一线希望,谁知一巴掌下去,你『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不但承认了现实,还要交待历史,怎么能让『她』不愤怒呢?不是我拦着『她』,接着『她』另一巴掌就要上去了。这一巴掌,和前一巴掌的含义可就不同了。这一下可就是真的愤怒从此就奠定了你的奴隶地位干什么都是白干的基础。就是不说这些,说说我们大的方面,说说我们的真理和正义,过去的仁人志士面对敌人的拷打是怎么样呢?『上级的名字我知道,下级的名字我也知道,但我就是不说!』你怎么就做不到这一点呢?敌人就上来一个嘴巴,你就跪到地上顺嘴吐噜了──你这是生长在和平年代,如果把你放到战争时期,你还不是一个叛利用徒呀。你这不是也像你女人一样让我生气吗?我恨不得也上去抽你一巴掌,让你也跪下来向我求饶!……」

但令导播没有想到的是,这时的基挺,已经不是几分钟之前的基挺了。导播的「巴掌」还刚刚说出来,基挺的巴掌,就像刚才对老婆的拳头一样,已经像仁人志士的巴掌一样,准确无误地落到了导播的喋喋不休的典型的日本人脸上。这又令我们屏幕下的观众一片欢呼。我们的基挺,这时倒把英雄本色终于显露出来了。基挺反过手来,倒指着导播的鼻子骂道:

「妈拉个×,我们先不说你的正义和艺术,我们先说一说金钱和票子。原来我一直是蒙在鼓里的。为什么同样两个演员,一个清醒,一个在鼓里?一个口袋里揣着票子,一个就让他友情客串呢?事先征求我的意见了吗?有你们这个大的欺骗在前面,我和女人打架不打架、承认不承认自己在现实和历史上有作风问题还是小事呢,和女人打架,被女人捉住,给女人跪下从此奠定自己的奴隶地位当然不好,但你们不让我这么做让我继续装傻充愣是为了什么呢?也不过是为了对我进行更大的欺骗。表面看你们在替我考虑今后的生活,其实你们只不过是为了目前剧情的发展;转播一结束,你们拔腿就走,我今后的生活你们哪里会放在心上?对于我今后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什么?表面看是一个家庭,其实是一个社会;表面看是一个伦理,其实是一个金钱,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你们只强调我在这个家庭中的尊严,而没有考虑我在这个社会和在这次转播中的地位。你们对我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表面看是为了提高我的演技,其实不过是为了对我进行更多的压榨。你们的用心何其良苦,你们的用心何其毒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还得感谢刚才小哨的一掌呢。没有那一掌。你们的阴谋还暴露不了呢。既然你们不仁,接着就不要怪我不义,你们在金钱上欺骗我,我接着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不说别的,我只说票子。我也看透世上的一切了,一切都是假的,就别人印刷的票子是真的;真的活生生的人倒是假的,假的没有生命的票子倒是真的。这种荒唐的结论是谁告诉我的呢?是你们,不是别人;在这之前,世上的真善美、纯洁的爱情我还相信,现在到了这种地步,你们可就真的伤透了我的心。这里的票子有我一份,我应该得到我所该得到的。票子呢,我的票子呢?……」

基挺喊叫着,就要下导播的口袋里掏自己的票子。边掏边嚷:

「给不给我票子?不给我票子我就罢演。我得不到票子,也不让你们得票子。没有我的配合和应答,看你们这个对手戏如何演下去?不但让小哨得不到票子,我一下给你们来一个彻底的,让你们电视台也砸锅,让你们转播到这里就转播不下去!……」

接着又下小哨的口袋里掏票子。三个人扭打到一起。哨这时也急了眼。小刘儿故乡的一个乡下丫头,哪里见过这么多票子?现在到了自己的口袋,哪里会让别人给再掏出一部分呢?天塌下来我不管,但是到了我口袋的两颗糖,你拿走一粒我就跟你拼了。于是两个人在那里像两头牛一样把头舐在了一起,倒是把导播扔出了人圈。弄得这个日本人也傻了眼,在那里搓着手嘬牙花子。「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但这个傻冒的日本人不知道,电视机前的我们这些傻乎乎的观众看到这里,以为这是这出戏里有意编排的戏剧情节呢。以为是后现代和前卫的介入艺术呢。以为是戏中戏或戏外戏呢。刚才屏幕上的虚假和过火表演马上没有了,两位主人公在争票子时的表情和动作是多么地真实和反映人物的性格呀。而且还有些艺术中难以表现的急了眼和慌了神时的笨拙和忘情呢。表演得真是炉火纯青。两人激烈舐牛和争打一阵,小哨的口袋终于被「唰」地一声撕破了,花花绿绿的票子散落了一地,就像过去的仁人志士突然从高楼上撤下的传单;当这些传单飘到导播脚下的时候,我们这个可爱的日本人,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不由自主地入了戏和慌了神,也不由自主地在那里抢起了票子──就像群众在空中乱抓传单,接着就往自己的口袋里塞一样。他的这一点忘情的做法又惹恼了哨和基挺。我们夫妻在这里吵架和争斗,碍着你什么了?丈夫打我我愿意,老婆打我我愿挨,怎么你也想到这里打个太平拳和从混乱中捞些便宜呢?怎么也想趁乱把我们的票子装到你的口袋里呢?犯抢了吗?于是两人又团结起来,停止内战,联合去抢导播的口袋。「唰」地一声,导播的口袋也被撕破了。花花绿绿的票子,又撒了一地。这时导播的票子和基挺和哨的票子混淆到了一起。三人更加激烈地扭打到了一起……我们这些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如果刚才看错了,这一次可是看出来戏剧的高xdx潮终于到了。于是从东到西,从亚洲么欧洲,比北美到非洲,不管是黄皮肤或是白皮肤,黑皮肤或是患了各种皮肤病正在霉斑和流汤的皮肤,全世界各民族的人民,这时都团结一心地由衷地鼓起掌来。事后电视记者为了这台节目的成功专门又趁热打铁地采访了表演专家我们的影帝瞎鹿,让他对这场转播进行评点。瞎鹿平时是一个多么牛气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呀,这时也不得不由衷地承认:

「恐怕这在人类的表演史上,也是一个经典性的保留节目了!」

「确实有许多可圈可点的地方。」

又说:「原来都说演员要经过训练,现在看不训练凭自己的本色也能达到相当的高度嘛。这对我今后的表演,也是有启发的!」

春风得意。九九艳阳。三月小暖春的日子里,我们的基挺赶着小毛驴,驴上坐着他的新媳妇少女哨,走在我们家乡的土路上。哨和毛驴身上,散发着他们刚刚结婚的新鲜、饱满、男女混合发酵弥漫出的肉体的气息。这种气息不是从身体的一个地方或一个部位发出来的,而是从全身每一个细胞洋溢出来的。这时我们嗅到的不是单一和牵强附会,不是主题和意义,而是丰满和笼罩;看到的不是冬天田野上光秃秃的白杨树,而是阳光明媚的春天到夏天之间的根深叶茂的白杨上随风飘动的大叶子;雨后初晴,饱满的大枝子眼看就要滴下水来了。啊,我们的哨,你的青春洋溢。我们故乡的女婿基挺,这时看上去倒有些干燥和干巴,有些故做强壮的虚弱和虚脱。当然,一个蜜月中的「男人」,这个时候呈现这种样子,也是可以预料的;他被我们故乡给淘空了,我们在那里暗笑。有了票子,毛驴的粪兜就是进口的而不是国产的了。由此毛驴也得到了人们的啧啧称叹:「多么高贵的驴。」弄得小毛驴也趾高气扬,不时「咴咴」地往天上眦自己的嘴唇。路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毛驴趟起的灰尘,飘荡而不迷离。基挺拿着一根小柳条,不时地抽一下小驴的屁股。有什么目的吗?没有。就是一个心旷神怡。土路边的高粱地,一棵棵密集的高粱将头探到了路上,小毛驴这时停下来,隔着笼头用舌头卷高粱叶子。我们的基挺一柳条下去:「这狗日的!」

但下去的柳条并不凶狠,接着露出的,是温柔而宽和的笑容。哨坐在毛驴背上,也是一脸宽和的微笑甚至还有些羞涩。地里正在扒粪的乡亲们见了他们都停下耙子问:「这么好的天,小两口到哪里去?」

还没等基挺回答,哨就抢过了话头──为这抢话头,基挺也没有责备「她」,只是宽和地摇着头笑了笑:

「连句话都不让我说了?」

哨妩媚地一笑:「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怕累着你呀。你傍晚和夜里都那么累了,现在还不让你少说一点话?」

基挺做出知道、知心和知趣的样子说:

「你的这点苦心,我还不知道吗?如果不知道,我就算白认识你了。我知道说话费精神。我也就是白说说罢了。」

哨笑着在驴上用脚踢了一下基挺,这时抽空大声地回答外人的问话:「天气这么好,我们赶集去!」

乡亲们都在地里仰着头,包括俺爹和白蚂蚁,头上裹着一条羊肚子手巾,脸上都露出羡慕的神色。都啧啧称道:

「咱要什么时候能过上这么舒心的日子,也不算白活一场。看我们过去的一生,和白石头和小刘儿他娘是怎么过的。别说没有跟她们赶集的功夫,就是有,谁有这个心情呢?跟谁赶集就好象跟谁吃饭或旅游一样,不是什么人凑到一起就能舒心的。如果跟舒心和可心的人在一起,就不管火车的路有多长,飞机是不是误班,哪怕就是飞起来被劫了机呢,我们不是还可以白跟着看一个地方吗?可惜我们没有赶上好时候。如果这个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运动早一点发动起来,被我们年轻时赶上了,我们不就也过上这么舒心的日子了吗?有意义的日子,一日胜过百年。我们生出的孩子,就不是白石头和小刘儿这样的下流东西了。看那个袁哨,过去是一个什么德行?现在摇身一变,就返老还童了。多么俊俏的一个小媳妇。真是时势造英雄啊。我们怎么就没有早发现这一点呢?如果我们早一点发现了,哪里还有他老外基挺的位置呢?不管怎么说,他还属于一个不懂中国国情的人吧。现在他倒是占了先。看来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我们就眼看着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插在牛粪上我们不气,气就气在『她』确实也感到很幸福呢。这就让我们更加生气和感到自己窝囊了。这就让我们联想起以前的人生了。这是向谁示威呢?看来让他们在我们故乡的土壤里繁殖,也有许多弊端呢。不说把我们挤得没有位置,就是你干看着生气,也要把我们活活地气死呢!」

说完这些,再继续在田里捣粪,浑身就没了力气。突然白蚂蚁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机会在人人面前可是平等的。如果不是搞同性关系者回故乡,我们这对愤世嫉俗的老哥俩不也搞不到一块吗?我们比他们缺个什么,也就是缺个赶集了。他们可以赶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赶集?如果我们也骑上小毛驴赶集,我们心里不就平衡多了吗?小孩他爹,你去到家里给我牵驴,我马上就到美容美发厅去做头发,我们也赶集去!」

听到这话,俺爹也兴奋起来。这一招出的果然有些水平。我这个「女人」找得也不比哨差。那个「女人」只会娇滴滴,我这个「女人」还会灵机一动呢。世界一下被「她」给扯平了。出水才看两腿泥呢。

「对,我们也赶集去!」

俺爹撒丫子就向家里跑去。见俺爹这么做,全村人都觉得俺爹这么做有道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全村人都行动起来,兴起了一个轰轰烈烈的赶集运动。一时人声鼎沸,大呼小叫。村庄说开了锅,可就开了锅了。接着在村西的土路上,非男非女们,非老非少们,都穿出了过节和过年时才穿的新衣服,骑马的,骑驴的,推车的,挑担的,敲锣的,打鼓的,扭秧歌和跳霹雳的,说书的和唱戏的,跳大神的和挑剃头挑子的──连影帝瞎鹿和剃头匠六指都出来了──向集上滚滚而去。众人将村西的土路上,趟出了一层浮土。浮土卷到天空,就成了一层浮云。年轻而不是苍老的浮云。这也算是方兴未艾的同性关系者回故乡运动的一次大检阅。但所有这些赶集的人恰恰忘记了一点,基挺和哨赶集身上装有花花绿绿的票子,你们身上有什么?身上有钱到集上可以下馆子和上舞厅,洗桑拿或者干脆下红灯区,两手空空到集上还不是眼饱肚子饥地干转腰子?人家两人的家庭琐事,刚刚卖了电视转播权,身上有了钱;我们的家庭琐事不还是一团烂泥没有被开发利用吗?虽然一开始我们看到他们家中相互打破了头,我们在家里平安无事地坐着感叹:钱真不是个好东西;为了一点钱,看他们上演了一场怎样的丑剧?后来看到那个日本导播上去训斥他们和抢他们的票子,我们还有些幸灾乐祸呢。但我们就是忽略了天下还有这样一个道理: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白天吃的一锅饭,夜里枕的是一个枕头。没有导播的加入事情就会恶化下去,有了他昏头昏脑的加入倒使事情起死回生呢。为了这点票子,本来两个人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现在有了第三者的加入,两个人开始联合起来打第三个人了。自作聪明的日本人起到一种提醒作用呢。在他的提醒下,基挺突然明白这样一个道理,票子到了别人手上,还不如在我老婆手上呢。老婆瞒我有道理,导播瞒我可就居心险恶。哨这时也娇情地在那里哭,埋怨基挺:我这么辛辛苦苦把票子东躲西藏是为了谁?以为我瞒着你接了转播费是为了给俺娘家吗?错了,俺娘家的人在兵荒马乱的明朝都已经死绝了;既然没有娘家可给,那么我是为了什么呢?以为是在西方吗?以为我们的夫妻财产在婚姻阶段中是分开的吗?不,这是东方,这是小刘儿的故乡,这是同性关系者的新故乡,我们还是一帮新故乡的老儿女,我的钱也就是你的钱,你的钱也就是我的钱了;既然是这样不分你我,现在你见到我口袋里藏了钱也就是你口袋里藏了钱,你不兴高采烈怎么反倒要大发雷霆呢?你这样做不是胡涂,不是反水,不是东西不分认不清我们的国情又是什么呢?换句话说,你这样做对得起谁呢?是的,既然是你我不分,我为什么还要背着你把钱装到我自己的口袋里呢?我知道你接着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但我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艺术吗?当我不告诉你实况转播的真情时,你的表演不是更松弛和更自如吗?我们两个配合好了,精彩了,轰动了,不是为我们今后的接片创造一个更有利的条件吗?我把这个世界知道的负担自己背上,我把这个世界不知道的轻松留给了你,到头来你不为此而感激反倒怀疑和责怪我,这不是把你妻子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吗?闹来闹去还让加进来一个外人,把日本导播也带到了我们家中这是个什么意思呢?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你是不是新婚燕尔就想戴绿帽子呢?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告诉你基挺,做到这一点容易得很。既然你是一个让胡涂油蒙了心的人,我一个人还在世界上坚持和努力干什么?如果是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世界,让我戴着这样一个名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还不如上吊的好。接着就不要人拦,就要解自己的裤腰带上吊。见自己老婆的脑袋就要和裤带连在一起,这时基挺的脑袋算是彻底地清醒了。到底是外国人呀,他哪里明白咱们故乡人层层叠叠和曲曲折折的心肠啊。他就看到哨捂着脸在哭,坚持着真理在闹,他就是没看到哨的眼睛还在透过自己的指头缝在偷觑着他:你要是因为我的哭和上吊软了呢我就硬,你要是不吃这一套硬了呢我也就软。这和床上不是一个道理吗?但基挺没有看到这个。他只是看到一个非女在那里娇滴滴地哭哭得他心烦意乱和没了主见。没了主见就只好投降和承认别人。这时他看着妻子就有愧和看到导播的日本人就来气。他上去就又扇了那导播一个脖子拐:

「放下你的票子,把它都还给我老婆,对你对我,都要好多着呢!」

日本人也和基挺一个德行。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硬。本来在那里兴冲冲地跟人玩抢票子就好象小孩子在一起玩抢三角现在看两个孩子团结起来都不跟他玩了──两个孩子不跟一个孩子玩他们两个还继续玩,一个孩子被人拋弃了就有说不出的扫兴和失落感呢。但人家到底是日本人呀,到了这种时候,倒也显出和我们故乡譬如俺爹和白蚂蚁完全不同的素质。俺爹和白蚂蚁到了这个时候会跟你胡闹,不让我玩我闹得让你们也玩不成,而这个日本导播不是这样,虽然你软了我就欺负你谁让你软呢?我就是见了矬人搂不住火,但是到了人家猛不防给了自己一个脖儿拐,这时倒是佩服人家;排除了我不让我玩我打一个立正扭头就走,留下你们在一块玩我在旁边看就是了。于是见基挺的脖儿拐上来,一下倒是清醒了,立即就打了一个立正,「哈依」一声,掏出票子还给哨,转身就又上了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接着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又拿起了自己的导播话筒:「各就各位,重新开始!」

就又当起了他的导播。当然他的这一见错就改的品质也让人佩服,电视下的观众,也为他鼓起掌来。最后的结果就是花花绿绿的票子全归了哨──但哨这个时候还不依不饶呢。又在那里转脸抓住基挺不放呢。──其实电视转播到这里,已经算是一场空前成功的转播了。这也是歪打正着。但哨一露出故乡的泼妇本相,就又忘了情和搂不住了,趁着「她」的节节胜利,就想把剧情在高xdx潮上又挑起一波。对于这额外的一波在艺术的成败得失,瞎鹿倒是有些不敢苟同,说破坏了艺术的完整体。事后哨也不好意思地说:

「我当时也就是见了认矬的基挺搂不住火,于是就随意发挥得过了头,对不起大家。」

当然,当时的基挺对于这一波也是有责任的。本来基挺对于前面的歪打正着也是有贡献的,但他这时脑子又胡涂了,把贡献忘记了,只记着他造成这种混乱和无序的责任。我们故乡的少女哨倒正好相反,本来一切混乱和无序是「她」造成了,钱是「她」一个人揣起来的,但这些好处「她」忘记了,所有的委屈又想了起来。就好象「她」背着丈夫偷了汉子被人抓了正着不是她对不起丈夫,而这一切都是丈夫造成的一样;本来应该丈夫指着她的鼻子骂,现在成了她指着丈夫的鼻子怒气冲冲地说:

「反正出了这样一个事情,你说怎么办吧?是离婚,是分居,你说!」

让你说。这时也是哨一边拿着就要上吊的裤带,一边指着基挺的鼻子骂:

「反正出了这么一个事情,你说怎么办吧?是离婚,是分居,你说!我想我是没有什么错的。我不就拿了一些票子吗?按照我们故乡的规矩,男方外女主内,家里的钱藏在她裤头的拉链里。怎么一到咱们俩头上,事情就出麻烦了呢?我现在考虑,是不是我们俩在一起不合适呢?我怎么就无缘无故地挨了丈夫一顿打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替家里攒了钱,倒是攒出毛病来了。你不让我拿钱,我把钱都还给你还不行吗?把钱还给你,我接着去上吊。我上吊还不成吗?」

接着就把身上的钱往外掏,摔到了基挺脸上。这一下就把欧洲的基挺给吓住了。在一波一波的高xdx潮中,欧洲的男人哪里是我们故乡女子的对手呢?唯一给基挺剩下的道路,也就是像日本导播一样缴械投降。只有上前承认错误。他一边将钱从地上捡起来,主动装到哨的口袋里,一边小心翼翼和低声下气地陪礼道歉,我错了好不好?不行我给你下跪行吗?钱你拿着是对的,我争这个真是该死和让胡涂油蒙了心;转播之前不告诉我也是对的,是为了让我更好地自然发挥。一切都是我的错,犯了错误能让我改正一下吗?出了问题不把我一棒子打死成吗?如果你不原谅我,就不是你要上吊而是我接过你的裤腰带去上吊的问题了。说着,就在那里和哨抢开了绳子。突然心中又涌现出无限的委屈,小刘儿这个故乡真是操蛋,一辈子没有受过这种委屈,接着就抽抽搭搭地那里哭了起来。当然,指头缝后面的眼睛,手中的上吊绳,不过是我们故乡少女的一种伎俩罢了。看到基挺已经缴械投降,服服贴贴,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票子又装到自己的口袋里了,我们的少女也就见好就收,就坡下驴和半推半就,原谅了我们的基挺。瞎鹿在这里评点:

「艺术能停止到这里,也算不幸中之万幸。」

少女哨这时做出委屈的矫情样子,用手点着基挺的眉头说: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还不把我的裤腰带还给我?」

接着,像久别胜过新婚,闹过别扭擦干泪水之后大家更能倾诉衷肠。先是不好意思地相互一笑,接着激情和火焰就出来了。两个人又像过去基挺刚收工哨刚走出厨房一样,就急不可耐地相互搂抱着进屋和上床了。剧情转播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再往下转播,就是黄色的和绿色的了。于是电视机下,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但是我们大家──不管是导播还是观众,不管是袁哨或是基挺,都恰恰忘记了一点:这场转播虽然很成功,但是它还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场转播的起因──袁哨是不是摸了巴黎来的女孩子,最后也被票子风波给淹没了。我们还是受了欺骗。现在的票子,就装在骑在毛驴身上的我们哨的贴身裤衩里。而俺爹和白蚂蚁之流,恰恰看到赶集又忘记了票子。这也是错中错和戏中戏呢。

我梦见这条集市是一排一排的铁筒铺面。是幽暗的黎明前的熙熙攘攘的街道。好象还是一个通衢之地。通往集镇的村头上,有一条快速流淌着的青石色河流。河上架着一座木桥。这是一个鬼市吗?一排一排的铁筒铺面,排在街的两边。铺面上挑着一盏盏鳖灯,油灯如豆,灯捻上冒着一股股黑烟。街上的人都悄悄地在那里走,一个个将一只手放到背后。手里都抓着一顶白冒子。是梦中的关系,还是前世的冤孽呢?在一片旷野上,或是在村后的土岗上,她拋弃了她的人群,来到了我的面前;大家拥来问:这是你的人吗?她肯定是我的人。但我竟摇了摇头。她期待目光中那一点点退去的火焰和一点点增虽的绝望。她像狼或是像猪蛋已经变成的旷野上的猪一样凄厉地狂叫了一声,又向已经拋弃她的人群跑去。她头发和衣服背对着我在飘舞。这时我也微笑着将手背到了身后。这时我才明白,心肠的变硬是以别人的痛苦甚至死亡为代价的。我们多么盼望我们更加没有心肝。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微笑着将手背到身后去的。重要的决策,原来就是一句话;不重要的议论,我们啰里啰嗦了一辈子。「朋友,久违了,你可真让我想念」──说这话的年龄,早已经永远过去了──一开始以为没有过去,突然有一天才知道已经永远过去了。为了这个,为了这个事件的本身而不是为了包藏的祸心,我们不知不觉地流了泪。亲爱的朋友,原谅我吧。我没有发现我的过去和现在有什么两样。我背后的手中不是我的白帽子,而是我滴血的石头和提溜的心肝。我的朋友是谁呢?算来算去,也就是老孬舅舅──一个多么坚强的手臂,还有亲爱的猪蛋大叔,白蚂蚁伯伯,曹成大叔和袁哨伯伯,还有瞎鹿,六指,白石头和小麻子──找到了你们,我才找到了快乐;得到了你们的认可,我才算回到了温暖的家;离开了你们,我就孤立无援和不知身在何处;谢谢你们一直伴随着我;亲爱的朋友,你们好吗?有你们在我的身边,我就可以放心和安然地入睡了。亲爱的乡亲们,就好象已经把孩子哄睡着了的爹娘一样,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吧,该赶集就赶集去吧──集市已经开始,阳光也很明媚,杏花三月的春天的日子里,我已经看到六指叔叔剃头挑子里的水,冒出温暖的热气来了。影帝瞎鹿到了家乡,也放下了他的影帝架子,头上走出汗的时候,脱去了影星帽,露出了大秃瓢。不是说赶集吗?不是我们故乡的少女哨所提议的吗?俺爹和白蚂蚁也一喘一喘地在路上走。这时世界出现了奇迹,本来我们走得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屁股掉得和两腿倒腾得也很平庸,但这时天空上突然出现了红云,出现了五彩的云霞──这里也不是准噶尔盆地而是平庸的河南平原呀,但就在这里,云霞竟不是烧红了天的一边,而是烧红了整个天空,盆地的四周都是彤红;在天的尽头和天地相接的云霞之上,突然出现了久违的冯·大美眼。这时我知道了我所说的一切。朋友,久违了,你可真让我想念。她的裙子和带子,她的云鬓和头发,都在那里飘。她的裙子的边上,滴溜着一个小人。这个小人像是一头猪,又像是一个人,看来看去,他竟是我们的猪蛋大叔。猪蛋大叔的四只小蹄爪还在那里踢腾呢。于是我们开始欢呼起来。欢呼的同时,我们充满了对猪蛋叔叔的嫉妒呢。我们都把猪蛋当成了自己。我们感到了这次赶集的伟大意义。我们这个集没有白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又回头感谢我们故乡的少女哨「她」的同性关系者基挺。虽然他们身上有钱而我们身无分文。有了这朵云霞的出现,世界的一切都显得分明和无所畏惧了。天上挂着的,就是我们地上所期待的呀。我们看到了飞舟,就在我们平常赶集的天空上。它尾部五彩的光芒,如一个探照灯在那里移动。突然它又变成了一个道教的圆盘定在那里。接着它又「嗖」地一声倏然不见了。一个形影模糊的白被单拉着我的手说:

「我们结婚吧。」

我说:「只要你不让我吃泡饭。」

这时我的眼中流出了泪。我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再也和这个幻影结不成婚了。过去我的心肠上还流着鲜血,现在它已经变成了石头。1942年俺姥娘拍着沟里的石头说:什么时候能把这石头拍成馍就好了。我要告诉您姥娘,过去在大灾大难之年,您没有把石头拍成馍;现在在和平的岁月里,您的外甥却把这石头拍成了心。从今往后,我就不怕愤怒和绝望了,我就怕我突如其来的高兴。我将这高兴告诉给谁呢?谁能在我高兴的时候不说我的外露和肤浅而用白被单将我包裹起来呢?这时我又明白,亲爱的朋友,你是不可替代的。我对生人和外人分外客气,我对自己人不答不理。不是我不愿意,是我的亲爱的另一些朋友们所不同意。他们是谁呢?就是老孬和猪蛋大叔一帮了。我现在正走在老路上,我现在正走在土路上。我看到这个天空出现奇迹的时候,就是我和这个世界彻底分手的时候。我真的走到了我的朋友们中间。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又感到分外的孤独。虽然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在费尽心机地算计我。为了这个算计,我就投奔了我的老孬舅舅和猪蛋叔叔了。我从来不回忆往事。在不回忆往事的日子里,突然我的泪就流了下来。在我傻呆呆地呆着的时候,谁要这个时候上来问我「你怎么了,」我就与他或她不共戴天。我傻呆呆地在那里呆着的时候,你就让我在那里呆着。我谢谢您,这日子。我就回到了大庙和寺院之中。悠悠的钟声中,我慢慢地在那里掐着我的佛珠。

「师傅,您贵姓?」

「出家之人,还有什么人和什么姓,就算是姓狗吧。」

「家里还有什么人?」

「这里就是家,哪里还有家?都已经不记得了。」

我发现我的小狗娃在槛外凄厉的哭声。我却在那里微笑着纹丝不动。这时,钟声、钹声、木鱼声、还有越来越高的抑扬顿挫的念经声,响彻在大堂。哪里飘来一股桂花的香气呢,在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远在巴黎的朋友,你现在正挎着谁的肩膀在这个世界上行走呢?大贤隐于朝,大隐隐于市。我现在已经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了。我已经又把木鱼,交到了我们故乡美丽的少女哨和「她」的同行基挺手上。而少女哨和基挺到这个集市上赶集的目的,却是为了给家里买一把夜壶。风车在手推车上转动,年画铺满了街头。俺爹和白蚂蚁,在那里背着褡链在人群里穿行。影帝瞎鹿已经摆上了地摊,在那里表演上了《大狗的眼睛》里的一个片段。六指的剃头挑子火光闪闪,热气腾腾,「唰」的一刀下去,你的脑袋就光了一半。我和白石头,到了春天,身上还穿著一个油渍麻花的空心棉袄和爆出棉花团的灯笼裤,我们的爹手里都没有钱──平常他们还怪我们呢,现在你们怎么就捞不着上镜呢?让孩子们到了春天还换不下冬装。我们光溜溜的身子在灯笼裤里一层层冒汗呢。我们两个小脏脸,空空地张着小嘴看着这个集市。世界名模冯·大美眼穿著一条新设计的飞蝶一样的超短裙,在我们延津县王楼乡的集市上穿行。一头小猪在后头给她拉着裙边。这时我们放心地知道,刚才挂在天边的两个人并没有相恋,这个荒郊野外奔跑的猪,这时也只是来客串一下拉裙边的角色。我们的冯·大美眼,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在被人家消灭的时候,还在坚持正义、真理和同性关系原则。她的灵魂一直没有胡来。在她搞不成同性关系时候,她宁肯重新回头操起她已经丢下认为没有意思的模特生涯,也不愿意因此出卖自己的灵魂。达则兼治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有主义,有原则,飞起来就是一架鹰而不是一只鸡,不是那种有野心而无原则,形不成独立力量只能附庸别人的人──就像俺爹和白蚂蚁,一辈子倒也在匆忙,一辈子倒也在张罗,但是酒席张罗好了,坐着吃酒的往往没有他们。他们还在儿子面前神气活现,还在众人面前以打儿子为荣呢。我们的冯·大美眼与他们不同,落魄到这种地步,一颦一笑,还不失大家风度。她的裙子拖起一层尘土路过我和白石头的时候,百忙之中,还忘不了向我──她的一个故乡和老熟人──单独颔首点头,微笑着打一招呼;白石头这个小瘪三就和我站在一起,她就没有看白石头一眼。──从这个招呼本身,就可以看出她也是有分寸而不是乱打招呼的,就是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是剜到篮子里就是菜。有了这一眼,也就不辜负我们俩同机飞在天上一场了。白石头也看到了这一点,当然他在心里有些吃醋和不舒服了;但他这时也狡猾了,说话也知道拐弯了──这也是常跟我在一起的好处,他故作不在意地说:

「这目光不包括我我也没有什么,一个过时和失势的风尘女子,不看我我就活不下去了?还以为是第一卷中刚从专机上下来的时候呢,她不是早已经从我们心中退去了吗?她不是在我们生活中早已变得无足轻重了吗?现在不是她理不理我的问题,恰恰相反,是我理不理她的问题。不自知的是我吗?不,恰恰是她!本来我不想向你解释这一切,有解释的心要吗?但我怕你误会而不是我误会,我就把这个误会还是给你讲明了。我干脆给你挑明了,她现在在我心中,就是一堆臭狗屎!……」

说着说着白石头就愤怒了。我一直没有答话。只到他自己突然意识到这种愤怒本身,就是对人家在乎的时候,才突然红着脸打住了话头。这时俺的妗,已经从街那头走到了街这头。在乡村的大集上走模特,比在世界的展台还别有风味和风光无限呢。就好象从大饭店里走出来,突然在街头的小摊上吃了一次卤煮火烧一样。土头土头脑的乡亲们,可在自己的大集上见到世界名模一次。如果不是特殊时期,说不定我们还见不到她呢。至于她为什么在这种特殊和困难的情况下还要来参加这次大集,成了以后研究这段历史特别是以这次集市为专题的人所提出和困惑不解的一个问题,因此又分成了几个学派。是要招摇过市吗?是人心不死吗?是要翻天的预兆吗?还是不甘寂寞怕人忘记来安慰自己的心灵呢?如果是后一种,我们可以原谅,谁没有这种时候呢?但如果是前一种,就是有有政治野心人们就要格外提防一些呢。后来俺妗重新出世,当她又一次成为世界的中心和再度辉煌的时候,记者采访她为什么在灵魂低迷时期还要出席这样一个乡村集市时,俺的妗微笑着说:

「当时我的骑马蹲裆布没有了,我到那里就是为了买一包卫生巾。」

记者们一阵鼓掌。一个女人的日常活动,竟被我们人为地猜想和夸大了它的社会意义。说明在我们内心还是把人家当成了伟人。我们的白石头还有些不服气呢。这时哨和基挺主动接上去说,当时我们刚刚发财,许多人也不知道我们干什么去,其实我们赶集的目的也非常简单,就是为了买一把夜壶。虽然他们这种攀扯和模拟有些生硬,让我们哭笑不得,但是当时他们确实像俺妗买了一包卫生巾一样买了一把夜壶呀,于是我们只好让他们白白钻了这个历史的空子,让他们一下也站到了伟人的行列而无话可说。历史确实有好多空子可钻呀。哨和基挺还在那里振振有词地说,三月里还是有些倒春寒呀。夜里床上出了一身汗,出门上茅房说不定就要着凉呀。着凉了就要感冒甚至是发烧。在你们故乡的农舍里建卫生间已经有些仓促和来不及了,这就需要一把夜壶。在有了夜壶的时候,我们需要别的;在没有夜壶的时候,我们就需要一把夜壶。当然,在同性关系运动中人们到底需不需要买一把夜壶的问题上,乡亲们中间又产生了一些争论。譬如讲俺爹,就不赞成别人买夜壶。他有一个切身的理论,只要一个人要给另一个人买夜壶,就是要存心谋害他。他在夜壶的问题上谈虎色变。来赶集的时候,他不知道赶集的发起者来干什么,到了集上,当他知道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为了买夜壶,他就大呼上当。他拉着白蚂蚁的衣襟说:

「不管别人怎么样,你千万不要给我买夜壶。我是一个见了夜壶就晕菜的人。」

这时就开始大骂我和我的几个兄弟。因为在我们故乡还没有开始搞同性关系之前也就是大家还处在关系的初级阶段大家还在搞异性关系的时候,这个时候俺的娘死去了。俺娘死去之后,俺爹开始闷闷不乐。一开始我们以为他是为了俺娘的死而在那里继续沉痛呢。大家也就没有把这情绪放在心上。终于有一天,俺爹发火了。那天晚上,月牙高高地挂在天上,俺家刚刚吃过晚餐,主菜是一只烤鸡,配菜是一块馊豆腐。吃着吃着,俺爹就出题目了。看着俺爹平常不着腔调吧,这个时候倒是来了智能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单刀直入,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火──经过这件事,我对俺爹还有一种新的认识呢,他什么时候经过自我努力水平就提高了呢?他端着一碗最后的稀汤,不声不响地在那里潸然泪下。泪珠珠一串串地落到了他自己的汤碗里。如果他像往常一样动不动就跳脚发怒,对我们提出质问和声讨,我们还真习以为常不会理会他,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该喂牛就去喂牛,该刷锅喂猪就去刷锅喂猪,大家都在忙生活和物质,你一个糟老头子,这时倒要在精神上爆发了?最后人都走光了,剩他一个人在对着空桌跳脚。问题是这次他没有跳脚,就在那里一个人悄悄地落泪,泪还很艺术地用碗接着,这开天劈地头一回的智能举动,倒把我们给吓住了。我们都放下手中的牛食和猪食,媳妇们都用围裙擦着手,围到了老头子的身边──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见俺爹在那里跳脚,就是弟兄们想围过去,也要看媳妇们的眼色,不然事情就复杂了,矛盾就不是单一的了。谁没有一个爹呢?谁的爹不跳脚呢?你的爹跳,俺的爹就不跳了吗?你围你爹怎么不去围俺爹呢?于是这个院子一整夜甭想安静,不是这房起了风波,就是那房媳妇也开始跳脚──又多了一个爹。所以从这个意义上,俺爹今天的举动也算是智能地救了我们弟兄,让媳妇们也忘记了自己的阶级立场围了过来──哪怕她们仅仅是出于好奇心,也算是给我们解了围,也给了我们一个围爹的机会。我们围上爹,看着他在那里滴泪──我们哥儿几个都盼着他的泪多滴一段时间,不然可就露馅了,这场悲剧就要变成闹剧了。但俺的爹还真是平生第一次给我们争气,他的泪珠珠和泪花花不断线地往碗里流。看来他是真遇到伤心事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在这个世界上,你还真有什么伤心往事吗?真是为了和俺娘永不再来的爱情吗?俺娘生前你怎么就那么深沉让我们看不出来呢?但爹还是把我们给感动了。我们劝他:

「爹,俺娘都死了那么长时间了,您老人家就别往心里去了。生前你们就是感情再好,人总有去的时候,您就别老想她生前的好处了,那不是越想越伤心吗?您就多想想她的缺点和错误,多想想她那许多对不起您的地方──她生前是一个省油的灯吗?现在她终于去了,您也就自由了,这样也许对您的人生更好一些呢。」

俺爹这时停住了哭──他也是很实用哩,一看到人们围过来开口了,开始因为眼泪讨论他想讨论的问题,他也就不浪费自己的眼泪了。他这时态度很明确地说:

「我现在用碗接泪哭,并不是为了你们死去的娘。这样的娘和老婆,还不该死去吗?对于她的死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我怎么会为她而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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