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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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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吉敷在昭和六十二年二月二十三日星期一独自一人到达鹿儿岛。www.xiashucom.com鹿儿岛机场和市里离得很远。在巴士上颠簸了一个小时后,终于到了鹿儿岛西站。鹿儿岛西站的前面就是鹿儿岛的城市。西站被称作鹿儿岛的门面。鹿儿岛西站与鹿儿岛站是相邻两站。因为事先知道吉敷抵达的时间,留井赶到巴士站接吉敷。

吉敷对留井的相貌气质感到很意外。原本以为留井气质幽默,但他本人看起来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一对吊眉,双眼皮,眼神锐利,很夸张的鹰钩鼻,嘴角往下撇成一个“八”字。头发向后梳着,两颊向里凹陷。但他并不瘦,体型很强壮。一副平肩,脖子很短。

留井站在马路上,看起来对人爱答不理的。风吹起他身上那件过时的外套。吉敷看到他时根本没想到这就是和他多次通过电话的留井。

而留井也没认出吉敷。吉敷走近他时,他却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吉敷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留井愣了一下,长长的眼睛立刻变圆了:

“啊,您到了啊,远道而来,您辛苦了!”说这话的时候,留井那一脸愁容顿时变成了可亲的笑脸。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使吉敷心里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我来帮您提行李吧?”留井说。吉敷说没关系,然后自己提着行李和留井一起走。

亲眼见到留井时,吉敷感到他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和电话里判若两人。电话里他总是东一句西一句的,但一见面就能感觉到他是个很厉害的刑警。虽然小谷也属于严厉的风格,但可能因为年龄不同,他们两人给人的感觉还是相差很多。

“您想先去哪里?”留井问道。

“茂野惠美的公寓。”吉敷立马回答道。她是此案的关键,可以说吉敷是为了见她才到鹿儿岛来的。“她是住在山下町来着吧?”

“是的,但不知道她在不在家。现在快四点了,她可能已经睡起来,又到哪里晃悠去了。”

鹿儿岛西站前像东京池上站前一样繁华,但又有南方的特色,显得干净大方。可能因为刮风的关系,按南方来说,这里有一点冷。

留井说有警车在等他们。他领着吉敷沿着交通环岛向左走去。

“您是第一次来鹿儿岛吗?”留井边走边问道。

“不是,以前来过一次。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这里变化很大啊,漂亮多了。”

的确,车站前整洁而有序,空气也很清新。一时很难相信这里每年都有火山灰降落。

“两年前那时候,这里落了很多灰吧?”

“是啊是啊。”留井回过头去看着吉敷,大声说道。留井不仅嗓门大,动作也很夸张。每当他做出夸张的手势时,那双大眼睛就睁得更圆了。

“那一年火山灰落的特别厉害,从这里看过去,整个一片都是雪白雪白的。这一带的树啊楼啊都变成白的了,就连空气都是白的,像下了雾一样。不用说,地上也是一片白。当时这里还像堆雪人一样,用火山灰堆了一个大大的‘灰人’。”

吉敷点了点头。

两人一走近停靠在路边的警车,驾驶座那侧的车门就开了,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察急忙从车上下来。他摘掉帽子,向吉敷低下头,说道:

“在下是鹿儿岛警署的川上。您受累了!”

“没有没有,我坐飞机来的,一点儿也不累。”吉敷回答道。

“啊,您坐飞机来的啊。”川上好像有点意外。

留井打开车门,让吉敷先上车。等吉敷上了车,留井也匆忙钻进车里,关上了车门。

“去山下町猎户公寓。”留井用有些傲慢的口气命令道。

车子开起来了。吉敷一直看着窗外。上次他走这条路时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这条街真的是旧貌换新颜——新盖了很多高楼,道路也更整洁了。但这里和东京不同,当你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大厦街的时候,又会突然看到大片的空地。

“前面是天文馆路。”留井突然说道。

“天文馆路?”吉敷把视线转回车内,问道。

“是的,您没听说过吗?”

吉敷摇了摇头。

“这是鹿儿岛最繁华的一条街。嗯,就好比是鹿儿岛的银座。”留井面无表情的说。

“哦,是吗。”

“那个‘城堡’也在这条路上。不过不知道现在开没开门。”

“那么即使我们去‘城堡’,也不一定能见到茂野惠美啰。”

“是啊。所以我们还是向公寓‘进攻’吧。”

“那山下町在哪里呢?”

“山下町啊,就在天文馆路里面。那边相对来说比较安静。”

果然如留井所言,警车一拐过街角,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寺庙。叫西本愿寺。经过寺庙之后,接连可以看到市文化中心、市民馆、图书馆等建筑。猎户公寓就是这些建筑中的一座。公寓门口是气派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并排着两扇电梯门。吉敷边下车边暗暗感叹:这茂野住的地方可真不错啊。

“就是这儿了。”留井边说边趾高气昂地率先走了进去。川上留在警车里。

公寓设有值班室。但从值班室的小窗户朝里看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走进电梯,留井边按“关门”的按钮边说道:“不过她很有可能不在家,这种漂泊不定的女人。”他用胖胖的手指按下了六楼的按钮,电梯开始升向六楼。

他们走出电梯,一直走到头又向右拐,进入了一个走廊。走廊一边是住户,另一边可以看到楼下的庭院,石子铺就的台阶和石头灯笼尽收眼底。

留井停在六零七室门前,按下了门铃。不幸被留井言中,按了好几次,都没有人来应门。

“果然不在家,肯定是到哪个男的那里去鬼混了。”留井正要从门前走开,旁边一户人家的门细细地开了一条缝。

“啊,这是……”留井回过头去,很熟练的从怀里掏出记事本并快速的打开。吉敷还没见过做这个动作这么熟练的人。

“茂野小姐好像不在家啊?”留井用粗哑的声音问道。

“嗯,茂野小姐,那个……”隔壁的女性从里面抓着门把手,吞吞吐吐地说,“昨晚之后就没见过她了。”

“这样啊。好的,谢谢。”留井麻利地收起记事本,回身向电梯走去。吉敷跟在后面。茂野的邻居缓缓关上了门。

“哎,这个女的就是这样。既然不在家,只能是在店里等着接客呢吧?”留井气呼呼地说道,同时按下了叫电梯的按钮。

“那接下来我们就去店里吧。”留井在电梯里说。

“还是去佐佐木家吧,我有事想问他妻子。”

“明白了。”

他们回到一楼。坐进警车,留井对川上命令道:“去池上町佐佐木家。”

第二节

警车一开动起来,吉敷就说:

“佐佐木家现在正忙着准备葬礼吧?”

“应该是吧。”留井回答道。

“我记得葬礼是在明天。”

“那今天应该是最忙的时候了。”

“说的是啊。”

“但葬礼办的也够晚的了。”

吉敷也点头说道:“是啊,不过也是由于情况特殊吧,而且现在还是冬天。”

此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吉敷猜留井会先开口说话。果然,留井蹦出一句:“不过,东京人就是不一样呐。我本来……觉得您肯定是……中年人。”

“我的确是中年人。”

“啊,您只是年龄到了中年,但肯定常有人说您看起来很年轻、不像刑警吧。”

“啊这个嘛……”

佐佐木家果然正为准备葬礼忙得不可开交。一大家子人在并不宽敞的房子里穿梭于木墙之间。吉敷和留井走进去,向身边的人打听佐佐木佳子在哪。

可是问了两三个人,他们都不知道。有人说她可能在厨房后门。于是吉敷和留井来到厨房,终于找到了她。

吉敷走上前去,低头致意。佐佐木佳子认出了吉敷,大吃一惊:

“啊,您什么时候来的?”

“我今天到的。”吉敷回答,“我们知道您肯定很忙,但关于佐佐木德郎先生,我们还有一些事情想请教您……十分钟就够了,您看可以吗?”

佐佐木佳子带吉敷和留井进了正门旁边的小客厅。她正要回厨房给他们沏茶,吉敷拦住了她。估计这时厨房也处于忙乱之中吧。

“两年前的八月十九日,您家二楼的屋顶掉下来了是吗?因为火山灰的堆积。”

吉敷这么一说,佐佐木佳子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好像觉得这件事是家丑:“嗯,是的。那时候火山灰落得很厉害,而且您也看到了,我们家的房子已经很旧了。”

“是那间屋子的屋顶掉下来了吗?”吉敷指着窗外说。透过客厅狭小的窗户,可以看到二楼一间屋子的屋顶明显有翻新的痕迹。吉敷在进屋前就一直注意着那里。

这座房子的构造很特别。中间有一个很小的庭院,以前好像是花园,但现在仅残留下几棵干枯的灌木。土是白色的,可能因为里面还有之前降落的火山灰吧。房屋环绕着院子,形成一个u字。吉敷他们所处的客厅在一楼。

“是啊,是那一间。”佐佐木佳子面带憔悴地回答道。

“那是不是佐佐木先生的书房啊?”吉敷满怀期待地问道。如果是佐佐木自己书房的屋顶掉了下来,那就值得注意了。

但佐佐木佳子说:“不是,那是浩一的房间。”

“啊,是吗……”

“他的书房在这间客厅隔壁。”

“就是现在我们的隔壁?”

“对。”

“那就是在一楼了?”

“是的。这边的房子只有一楼,没有二楼。”

“您家房子的构造真的很特别。房间围绕着院子,成了一个u字啊。”吉敷指着窗外说道。

“您说的没错。本来只有那边那栋房子,就是现在浩一读书的房间和厨房所在的那栋。但那时候我公公婆婆还健在,这么多人住就有点挤,而且那栋房子也很旧了,所以就在这边增盖了一栋,把正门、客厅和我先生的书房盖在了这边。最后又建了那条走廊,连接这两栋房子。”

“啊,原来是这样。那么那边只有走廊是吗?”

“是的。”

“这样啊。”

“对面那栋房子盖的时候,我先生也还小,房子是座老宅了。我先生也经常说房子很危险。但丢人的是,两年前夏天的那次降灰把屋顶都压垮了。”

“那当时您儿子浩一没受伤吧?”

“啊,浩一没事。屋顶掉下来的时候,他正好在一楼厨房,和我一起。”

“啊,那就好。”

“嗯,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要是他当时在二楼的话……想起来就毛骨悚然。”

“您肯定受惊了吧。”

“是啊,发生这种事……”浩一母亲回想起恐怖的过去,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出事的时间好像是接近晚上七点,因为当时我先生已经在家了。”

“哦,您先生那时已经回家了啊?”

“是的。”

“当时您先生在哪里?”

“他在书房,我在厨房准备晚饭,浩一在我身边看参考书。”

“在厨房看啊。”

“是的。”

“浩一经常在厨房看书吗?”

“不是的。我先生生前也经常唠叨浩一,让他回自己的房间学习。但那一天,我先生却没管浩一,自己一直待在书房里没出来。”

“这样啊,然后呢?”

“然后我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我和浩一都吓了一跳,觉得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嗯,的确会这么觉得。”

“当时我们以为是附近有瓦斯爆炸了。”

“这样啊。”

“当时您家房子都晃了吧?”留井插话说道。

“是啊,整个房子都在晃,灰尘哗啦哗啦地从天花板上往下掉,玻璃也都破了,特别可怕。”

“浩一的房间就在厨房的上面吗?”吉敷说道。

“是的,不过不是正上方,而是厨房隔壁房间的上面。要是在正上方,情况肯定更严重。”

“您先生也吓了一跳吧?”

“是啊。外面尘土飞扬的,他却把朝着院子的窗户打开,在那里发愣。”

“他没有喊‘快跑啊’、‘危险’这些话吗?”

“没有,他好像被吓过了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站在那扇窗户前面发呆,抬头看看垮掉的二楼屋顶,又看看积在院子的火山灰。”

“啊,院子里肯定落满了厚厚的灰吧。”

“是的,不过……”

“不过?”吉敷稍稍追问道。

“后来他好像说过‘脚印’还是什么的,所以我觉得他在院子里看到了脚印。”

“脚印?谁的脚印?”

“这个嘛……这个我也没问。”

“那您先生之后就再没说过?”

“对,没说过。他性格内向,跟我说话也说的不多。”

“嗯,是吗……”不知怎么的,吉敷对刚才那些话很是在意,“当时,火山灰是不是连续不断地向下落啊?”

“是的,落了一阵子。”

留井也从旁边接话说“是的是的”。

“那就说明那脚印是新踩上去的了?”吉敷说道。

佐佐木佳子听后好像恍然大悟:“啊,对,对啊。我之前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应该是新踩的脚印吧。”她频频点头,流露出佩服之情。

也就是说,“脚印”的主人不久之前就在佐佐木德郎书房的窗户外面?!

吉敷用食指顶着额头,闭目思考了片刻。是什么呢?解开谜团的线索究竟是什么呢?

“您先生的书房因为屋顶掉落受到什么损坏了吗?”

“倒没有大的损坏,只是窗户玻璃碎了而已。”

“啊这样啊,真是万幸。”

就是说,佐佐木德郎并没有因为儿子房间的屋顶掉落受到伤害——

“您先生书房的玻璃,很多都碎了吗?”

“不是,只有一块坏了。而且只是碎了一点,貌似是有小石子什么的飞进来,把玻璃砸穿上了。”

“嗯……”吉敷陷入了思考。

这时留井插话问道:“附近的邻居怎么样?屋顶掉下来,大家都吓得不轻吧?”

“是啊,都吓坏了。”

“也是啊,那大家有什么反应?”

“邻居们赶忙到我家来,问我们有没有伤到之类的。”

“嗯,来的人多吗?”

“是的,当时人越来越多。”

“那院子里也有很多人吧?”

“对。但我总觉得这件事其实挺丢人的……”

“啊,是吗。不过倒也是啊。”

之后是片刻的沉默。吉敷又思索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问道:

“关于那则剪报……”

“嗯?”听吉敷一说,佐佐木佳子面露困惑之情。

“为什么您先生要把它放在抽屉里、他又是什么时候有的那则剪报等等,关于这类事情,您问过吗?”

“问他吗?嗯,我已经跟这位警官说过了,关于剪报,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是在我先生去世后我才发现的,他生前从没说过剪报的事情,一句也没说过。”

“是吗。您的推测也可以,关于剪报,您是怎么想的?”

“虽然您这么问……”佐佐木佳子打心眼里觉得为难,“但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保存那种剪报……”

“您先生生前对赛马感兴趣吗?”

“一点也不。”佐佐木佳子肯定的说道,彷佛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不光是赛马,他对赛船、赛艇这种赌博性的事情也没有兴趣,包括扒金库、麻将等等。”

“那您先生的业余爱好是?”

“爱好嘛,可能就是看书了吧……”

“看书吗?”

“对,看看书、听听音乐,也打点高尔夫或者棒球……”

“哦。”吉敷想,这些事情能称得上爱好吗,大家都喜欢读书、听音乐什么的。换句话说,佐佐木德郎是个没什么爱好的人。

“那您先生喝酒吗?”留井问道。

“他好像挺喜欢喝酒的。”佐佐木佳子说。

“那,对女人呢……”

“啊,这个……我不清楚。”

“您先生有很强的出人头地的愿望吗?”吉敷觉得难以启齿的事情,留井都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了。

“这个嘛,和普通人差不多吧。”

“这样啊。那他在乎钱吗?”

“嗯?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哦,比如是不是想发财啊等等。因为您先生的工作都是和巨款打交道嘛。”

“我想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钱吧。”面对留井口无遮拦的问题,佐佐木佳子有点不高兴了。

吉敷看出这是办事老练的留井在催自己问想问的事情。于是,吉敷开口说:

“夫人,其实有些事情我们不好开口……”

佐佐木佳子听后,显得有些不安。她微微皱起了眉,听吉敷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刚刚逮捕了往巴士上倒汽油的纵火犯。”吉敷一边说,一边盯着佐佐木佳子的脸。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并没有在预测什么,只是紧张地等吉敷说话。吉敷想,这应该是因为她尚不知情吧。

“那个犯人交代说,是佐佐木先生托他放火的……”

佐佐木佳子好像没明白吉敷的话,从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的变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嘀咕着说了一句:“什么?”

“这是骗人的吧。”她终于说话了,但语气里含着一丝笑意,“这太荒谬了,怎么可能呢,您肯定又弄错了。”

“又弄错了?”

“之前在东京见面的时候您也说过这事,但这一次我说您弄错了,是有根据的。”

“什么根据?”

吉敷说话的方式好像让佐佐木佳子生气了,她马上回击道:“我不能说。”

“但是……”吉敷像挨了一个耳光似的。

佐佐木佳子又笑着说道:“也不是永远不能说,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说。这件事我仍在调查,现在还是个秘密。”

片刻沉默之后,佐佐木佳子开口问道:“但我先生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才来问您的。”吉敷说道。

“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呢。”说完后她就闭口不言了,那表情好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秒,又一秒,尴尬沉默的气氛笼罩着他们。过了一会,佐佐木佳子开口了,吉敷这才知道方才她在忍耐什么了——她在犹豫要不要把这话说出来。

“但二位警官和我不一样,你们肯定知道些什么吧?刚才你们问我钱啊出人头地啊什么的。”

“啊,夫人,不是这样的。”留井插话说道,“您不要这么联想。”

“那你们为什么那么问呢?我先生虽然有点神经质、爱挑剔,但他不是那种做坏事的人,也做不出坏事。如果他是那种人,肯定之前会捞很多钱,公司那边早就出事了。”

吉敷心想:不对,不是这样。这是小流氓才干的事情,凡是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做这种蠢事。吉敷想的是——一个很贪财的人,常年面对大量的现金、看着别人发大财,心里可能很不痛快。考虑到他作为东大毕业生的精明,如果有不容易暴露的赚钱手段,他可能会下决心行动的。但到底是什么手段,他又犯了什么罪?这是让吉敷发愁的地方。

但吉敷看出来,佐佐木佳子已经在赌气了。即使继续问下去,她也不会说什么有帮助的话。

“您先生在陪儿子去东京考试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没有,和平时一样。”佐佐木佳子爱答不理的说。

“您有没有注意他带了什么特殊的行李,或是有什么特殊的行为?”

“没有,和平时一样。”

“唔。”吉敷点了点头,他可以理解佐佐木佳子的态度——她正为准备葬礼忙得焦头烂额,吉敷他们却上门打扰,而且还对死者本人的人格评头论足,她心里当然会不高兴了。

“那我们换个话题吧,您认识这个男的吗?”吉敷边说边拿出壶井合三的照片,“他和您先生在鹿儿岛应该有来往。”

佐佐木佳子看到了壶井的遗容。因为他的遗容很安详,所以应该只以为照片上的人是

睡着了。佐佐木佳子伸出手,把照片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会儿,缓缓地摇了摇头说:“不认识,我没见过这个人”,然后把照片还给了吉敷。

“您肯定吗?这个人和佐佐木先生的确认识啊。”

“是吗?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工作嘛,原来在印刷公司干活儿。”

“那是什么时候?”

“至少两年前。”

“两年前……反正我是不认识。”

“啊,是吗。”

看来壶井没来过佐佐木家。

“您先生的朋友圈是不是不大啊?”

“朋友圈,是吗?”

“对,您先生朋友多吗?”

“我觉得不算多。要说来过我们家的,也只有他公司的下属而已。”

“哦。除此之外的朋友呢?”

“我想没有。”

“您先生有没有以前的同学或是小时候的朋友?”

等一下!吉敷突然想到,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交集的佐佐木德郎和壶井合三会不会是儿时的朋友?只是年龄上稍有出入——佐佐木德郎四十五岁;壶井合三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有五十多岁了。

“您先生是哪里生人?”

“他是土生土长的鹿儿岛人。”

“有没有离开过鹿儿岛呢?”

“我知道的只有大学四年和工作的前两年。”

“有没有去别处复读或其他不在鹿儿岛的时候?”

“他没复读过。”

“这样啊。”

看来这条线也没什么希望。壶井合三在大连出生长大,成人后一直在大分县生活,结婚后又过了好几年才搬到鹿儿岛来。

“我明白了。还有一个问题,在东京我也问过您,为什么您先生去中野那边?关于这一点,那之后您有没有想到什么?”

“我吗?没有。”

“夫人没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

“是吗。那么,虽然这话不好听,我还是实话实说吧。佐佐木先生并不是要去中野,他却坐上了开往中野的巴士。而七年前,就是开往中野车库的k帝都巴士,一个变态狂拿着汽油上车放火,造成六人死亡。这次的纵火案和七年前的案件如出一辙。而这次的纵火犯说是佐佐木先生花钱雇他放火的。这样一来,这个流浪汉的话一下子变得真实可信了。”

佐佐木佳子低头听着,听完后只说了一句:“那人说我先生给了他多少钱?”

“本来说的是五十万,不过那人只拿到了二十五万预付款。”

佐佐木佳子听后,付之一笑:“这不可能。他出五十万?绝不可能。”

吉敷面不改色地听着:“是吗?”

“我先生很在乎钱,也可以说是个小气鬼。他这种人怎么可能把五十万,不是,二十五万给那个人呢?他绝不会出这么多钱的。”

“说的也是。”这次吉敷微微笑了一下,“愿出这么多钱的话,意味着接下来要赚更多的钱吧。”

佐佐木佳子不说话了,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那最后,我们能看一看佐佐木先生的书房吗?就在隔壁吧。”吉敷说完就自己站起身来。佐佐木佳子也很不情愿地站起来。

隔壁书房没有锁门,听说佐佐木德郎生前在书房时也从不锁门。

书房和客厅一样,有面朝院子的窗户,铝制窗框里镶着一块透明玻璃。

一进书房,左手边的墙上是高达天花板的书橱,书架上摆满了书,不过大都是股票、金融市场和经济方面的。从藏书的内容来看,佐佐木的确是一个只关心金钱的人。

写字台在书橱的左边,面朝院子的那扇窗户在写字台的右后方。吉敷打开写字台左边抽屉,里面没有a报纸的简报。

“那则剪报在我那里。”留井站在吉敷身后说道。

“嗯。”吉敷简短地回答了一句,关上了抽屉。

写字台上放着一只万宝龙钢笔和一只木制烟斗,烟斗看起来像是手工制作的。

“哦,这只烟斗好像是手工做的吧?您先生亲手做的吗?”

“不是,这是浩一做的,是送给他爸爸的礼物。”

“浩一做的?”

“是的。先生以前常唠叨浩一,不让他做这些事情,只让他好好学习。但浩一手很巧,喜欢做木工手工,经常在房间做帆船模型,或者鸭子造型的摆设。这只鸭子也是他的作品。”

吉敷凑近书架上放着的鸭子摆设,说道:“这个做的太好了,真以为是外面买来的工艺品呢。”

“这个烟斗也是,因为他爸爸总嚷着让浩一好好学习,浩一想用这个烟斗来讨好他爸爸。”

“这个兴趣真不错啊。他开始做手工的时间长吗?”

“嗯,是从小学时候开始的。自从他从附近的工厂得到了一把老虎钳,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哦,他的屋子里有老虎钳啊?”

“是啊,”佐佐木佳子倚着书房的窗户,指着儿子房间的窗户说道,“那个窗户旁边有个小的操作台,老虎钳就放在那里。”

“这样啊。嗯,那么我这边没有什么问题了。留井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我这边也可以了。”留井用沙哑的嗓音回答说。

“您先生去东京的前一天,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是吧?”

“去东京前的那几天,没有啊……”

“不一定非在那几天,再往前的日子,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留井接着问道。

“您说的再往前的日子,是指什么时候?”

“比如屋顶掉落、大降灰的那个夏天。”

“那时候……嗯,要说那时候的话……我先生有一次在路上晕倒了。”

“晕倒了?”

“是的,不过好像和你们要调查的事情没什么关系。”

“在哪里晕倒的?”

“天文馆路。”

“天文馆路?!”吉敷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声音。天文馆路不就是“城堡”俱乐部所在的路吗。

“为什么晕倒了?”

“不知道。他说突然觉得很难受、想吐、后来就站不住了。我觉得肯定是被火山灰弄得不舒服。”

“那一天降灰降得很厉害吗?”

“是的,那是个星期天,能见度连一米都不到。”

“那种天气您先生还出门啊?”

“是的。他说要去一趟书店,还想去看看高尔夫球具,所以他就戴上防灰口罩往天文馆路那边去了。”

“还有防灰专用的口罩啊?”

“对,这边经常降灰,所以有防灰口罩。”留井解释道。

“哦。”吉敷回答说。“那您先生后来怎么样?有人送他回家吗?还是直接去了医院?”

“他在天文馆路上晕倒后,路过的人给我们家打了电话,我急忙赶过去,最后打车把他带回来的。”

“您不开车吗?”吉敷他们没看见佐佐木家里有车。

“是的,我和我先生都不开车。”

“那么,给您打电话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是个女的。”

“您见过她吗?”

“见过一下。”

“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长得很漂亮。”

“很漂亮?是酒吧女招待的那种漂亮吗?”

“这个……”

“您问她叫什么了吗?”

“没有,我去了之后她马上就走了。”

“您先生是直接晕倒在人行道上了?”

“不是,当时他刚进了马路对面的一栋楼,是在台阶那里晕倒的。”

“那个楼里是不是有个叫‘城堡’的酒吧?”吉敷觉得正越来越接近事件的核心。

“哦,对,是的。”

果然不出吉敷所料。难道是茂野惠美救了佐佐木?

“在那之后您见过那个女的吗?”

“没再见过。”

但是佐佐木见没见过呢。

“您觉得那个女的有没有可能是‘城堡’的女招待?”

“这个……我不知道啊。”

“她的气质感觉像不像呢?”

“啊,有一点吧……”

“她有多大?”

“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吧。”

这个茂野的年龄一致。佐佐木家房屋掉落是在两年前,壶井被杀也是在两年前。当时茂野应该是二十二岁。

“她是不是叫茂野惠美?您知道吗?”

“不知道。”

“看到长相的话就知道了吧?留井先生,您手上不是有茂野惠美的照片吗?”

“照片……啊,对对,我有。是从‘城堡’的老板那里借来的,我都忘了。不过照片有点小,是四五个女招待的合影。”留井边说边从他的小型提包里拿出了照片。照片果然不大,好像是在店里拍的,照的时候应该是开了闪光灯,四张画着浓妆的雪白的脸靠在一起。

“这个是茂野。”留井用他胖胖的手指指着右边数第二个女孩,那个女孩眼睛大大的,长得很可爱。吉敷也是第一次看到茂野的长相。

“怎么样?是她吗?”吉敷从留井手上接过相片,传给了佐佐木佳子。

佐佐木佳子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一会儿:

“啊,对对,就是她。”

“是她吗?”

“没错。”

吉敷的预感灵验了。原以为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佐佐木德郎和壶井合三,终于通过茂野惠美联系在一起了。

“您还记得具体的时间吗?”

“这个,具体的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是前年。”

“前年?就是您家屋顶掉下来的那一年?”

“是的。”

“是几月几号呢?”

“嗯,是七月末……几号嘛,反正是个星期天。”

“哦。”

即使没有确切日期,这次调查也已经收获颇丰了。那天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佐佐木家二楼、他家独生子的房间屋顶掉了下来;五天后,壶井合三去了东京,而佐佐木很可能在东京杀害了壶井。

吉敷把照片还给了留井。这样一来,就更需要见茂野惠美了。佐佐木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和茂野惠美认识并相熟了呢?或许他曾多次去过‘城堡’。吉敷也想马上去一趟那里。这时窗外已是一片暮色了。

“百忙之中打扰您这么久,真的很抱歉。托你的福,我们得到了很多重要线索……”正当吉敷从佐佐木的写字台前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的腰不小心碰到了那只手工烟斗。烟斗掉在了地上,却发出了丁零当啷的声响。

“啊,真对不起。”吉敷边说边伸手去捡烟斗,却发现烟斗旁边的地板上用钉子钉着一块五厘米见方的镀锡铁皮。

“咦?只有这里钉上了铁皮啊……这是您先生钉的吗?”

“是的,像刚才一样,他说是烟斗掉在地上把地板烫坏了,所以钉上了这个。”

“哦……”

吉敷心想,因为地板被烟斗烫到了就钉一块铁皮把那里盖起来——佐佐木真够神经质的啊。他把烟斗放回桌子上,就和留井一起离开了佐佐木的家。

第三节

“城堡”果然是家规模很大的店。吉敷在银座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酒吧。天花板上的镜球在不断旋转,宽敞的场地中央有一个略高一些的舞台,舞台上放着一架透明的钢琴。钢琴旁边放着一把椅子,那应该是演奏者坐的地方。天花板上的聚光灯已经打在琴椅上了,但演奏者还没到。

他们一进“城堡”,误把他们当成客人的女招待们就殷勤地跑过来挽着留井的胳膊。吉敷两人被一片温柔的娇声包围。

“你们弄错了,我们不是客人。是我,是我。”留井大声喊道。

“什么啊,原来是十兵卫先生。”一个女招待失望地说道。往里看去,酒吧里还没有客人。

“我们来的这么早,你们以为我们是扑火的飞蛾了吧?真是遗憾呐。”

“就是!”

“这里面光线暗,你们看不清我们是客人还是警察。而我们呢,也看不清你们是不是美女。”留井曾说自己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但现在却和女招待谈得投机。而且,吉敷这才知道留井的名字——“十兵卫”——一个格外古朴的名字。

“这位英俊的先生不会也是警官吧?”

“怎么不是,而且还是从东京来的铁面刑警。”

“骗人的吧?”

吉敷自己回答了一句“是真的”,女招待马上大喊起来:“咦?东京来的警察就是不一样啊!”

“真是的……”留井十兵卫说道。

“不说这个了,你知道茂野惠美在哪吗?”吉敷着急地问道。

“惠美?惠美还没来呢。”一个女招待说。

刚才围上来的四名女招待都没有散开的意思,反正她们也是闲着,而且对东京来的刑警感到很好奇。

“她大概几点过来?”

“惠美可不好说呢。那丫头,想来才来。有时候九点来,有时候十点才来。”

“还有时候根本不来呢。”其他女孩儿说道。

“今天她会来吗?”

“这个嘛……”

“可能会来吧,她昨天来了。”

“嗯,可能吧。”

“吉敷先生,您也听到了吧?简直和天气预报一样没谱。”

“她不在公寓?”

“公寓没人。”留井冷淡地回答道。

“那,我给她打个电话呗。”

“那就拜托你了。”

女招待一个人往角落里的公用电话走去。留井和吉敷都不再闲聊了,而是一起望着女招待打电话的背影。只见她把一枚十元硬币收到钱包里,马上转身回来了。

“没用,她不在。”

“我猜也是啊。”留井好像已经预料到了,“怎么办,十兵卫先生?在这里等吗?”

“别开玩笑了,这个店这么贵。吉敷先生,我们走吧。”话音刚落,留井就率先迅速朝门口走去。

留井带吉敷到了另一家酒馆,它位于天文馆路入口处,价格最多只有“城堡”的十分之一。留井好像想在这里吃晚饭,顺便喝点酒。吉敷担心留井不回家吃晚饭,他的妻子会不高兴。

他们先干了杯啤酒,这是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喝酒,之后又吃了点下酒菜。他们漫无边际地聊着鹿儿岛风景名胜之类的话题。留井很肯定的说,鹿儿岛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哎,不光没什么景点,而且真没什么可看的地方。虽然大家都知道鹿儿岛这个地名,但这里算不上了旅游胜地。简单地说,鹿儿岛值得一看的就是樱岛和西乡隆盛[1]的出生地。但也只有这两个地方。”

“不是还有火山灰吗?”

““是,是有火山灰,但那种东西也算不上什么风景名胜啊,只能给人添麻烦。要说鹿儿岛的名胜,有西南战争时发生激战的城山、曾经是岛津宫城的鹤丸古城遗址、隆盛的临终地南洲洞窟,也就这些地方吧……还有雾岛屋久国公园什么的。不过都是些小地方。”

“是吗。”

“不过吉敷先生您也不是来旅游的……不好意思,我想趁着还没喝多给‘城堡’打个电话。要是茂野惠美不在那,就再给她家打一个。”留井边说边站了起来。

“拜托您了。”吉敷说道。

留井经过公用电话,先去了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后,又回到公用电话那里拨了电话。但不一会儿就走回吉敷那边了。

“哎,都不在。她到底去哪了啊,真是愁人。她们店的女孩儿都说没什么线索。看来那孩子在店里也是游移不定啊。”留井坐到座位上,喘着粗气说道。

“对了,吉敷先生,您今晚住哪?”留井问道。

“就住个便宜点的旅馆吧,您能我介绍一间吗?”

“这样啊,那商务酒店也行吗?”

“没问题。”

当晚,在离天文馆路很近的一家商务酒店门口,吉敷和留井分开了。在那之前,留井又给“城堡”和茂野惠美的公寓打了两次电话,但还是没能找到她。昨天“城堡”的女招待们见到她上班,之后她就音信全无了。据说昨晚她一直待到凌晨一点半“城堡”打烊,然后就打车回家了。

吉敷把行李放到房间,又回到鹿儿岛的街上。刚才在酒馆没什么东西可以吃,夜一深,吉敷觉得饿了。他在想要不要去小摊上吃碗拉面什么的。

吉敷边走边考虑茂野惠美的事情。最值得注意的就是她从昨晚以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什么秘密呢。如果她把知道的事情统统都说出来,肯定能填补很多未知的空白。所以吉敷首先想到的是——她不会被什么居心叵测的人绑架了吧。

这件案子的确很奇怪。佐佐木德郎的死完全是他自己的过失,而一直到临死之前,他都在策划一件极为夸张的事情——雇人放火烧一辆巴士车,而且雇了一个流浪汉,一下子就要给他五十万。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还不知道佐佐木为什么要这么做。

继续追查这件不明原因的案件,就追到了日本最南端的大都市——鹿儿岛。在此地调查的出发点是佐佐木家屋顶掉落一事。而屋顶掉落的原因是北方人怎么也想不到的——被樱岛的火山灰压垮所致。这样说来,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案件都是由樱岛的“灰”开始的。

吉敷默默地想,原来都是灰啊,整个案子就是一个火山灰搭建的迷宫,而现在他好像已经迷路了。

这样想来,鹿儿岛这座城市的确经受着与众不同的考验。这个拥有五十万人口的大城市位于“樱岛”这座世界级火山的脚下,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按理说火山是不应该喷发火山灰的。有的火山会咕嘟咕嘟地喷发粘稠的岩浆,有的火山则像喷泉一样,岩浆潺潺流淌。常见的火山都是这样的。但樱岛这样彻头彻尾的灰型火山非常少见。而这座奇怪的火山的脚下,居然存在着鹿儿岛这样的大城市。

吉敷一边想着一边往天文馆路走去,这时,他眼前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景。

那是一大群人,一群男人正向这边走来。这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奇怪的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她身材娇小,看来是个女人。在这冬季的深夜里,她却穿着泳衣。

不对,她穿的不是泳衣,而是内衣——白色的胸罩和内裤,脚踩一双黑色船鞋。她不紧不慢地走着。因为还有些距离,吉敷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但后面那些男人的表情倒是很容易就看出来了——脸上都挂着色迷迷的讪笑。

突然,女子跑了起来,男人们紧随其后。吉敷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当女子跑到离他只有二十米的时候,吉敷脱下外套,站在那里等她。

她正要从吉敷身边跑过时,吉敷一下子堵住了她,强行用大衣裹住她的身体。

女子大叫着,在吉敷手里胡使劲挣扎:“放开我!”

“把胳膊伸到袖子里!”吉敷在她耳边说道。她赤裸的双肩起满了鸡皮疙瘩,已经冻得发红了。吉敷抓住她的手腕,逼她往大衣袖子里伸。

“喂,你,放开她!”吉敷这才发现自己被那群男人包围了。

“你怎么能对一个女的这样?你是流氓吗?”一个男的边说边抓住了吉敷的右手腕,吉敷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们是不是想找乐子啊?想看女人,你去看脱衣舞啊。”吉敷说道。

“你说什么?”那群男的脸色都变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是她自己说想脱,那就让她脱呗。”

人群里响起了“就是,就是”的喊声。

“就是!”叫的最响的是那个女子。她把一下子把大衣扔到了马路上。

吉敷急忙去捡自己的衣服。他搞笑的动作惹来一片哄笑。吉敷拿起大衣,用它裹着,摇摇晃晃地抱住了女子。

“好,一起走。”他这一走不要紧,那些男的一个个都跑到吉敷前面把他挡住了。

“你这家伙,你一个人想把她带到哪儿去?!”一个理着平头的男人凶恶地说。他的长相和一般人不同,非常蛮横,块头也大。

这种说教式的语气让吉敷觉得好笑,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有什么可笑的!”平头男子大声喊道。

“这个世界可不是这么简单的。这好像是哪里的台词吧。”

“我真想把你扔到外科去看看你的病。”

“我要是去外科的话,那你就得去拘留所了。你看到这个还敢这么放肆吗?!”吉敷把警察证举到男子鼻尖。

“什么?!”他的用前所未有的声音大叫道。他四处环顾了一圈,一溜烟朝右边逃跑了。其他男的也跟着跑开了。

吉敷把警察证收进口袋,又踉踉跄跄地抱住女子,拖着她开始走。

“你干吗?你要把我带到哪去?!”女子大叫,嘴里散发着酒气。

“去你家。”

“我绝不会告诉你我家在哪的。”

“你说不告诉我?但我已经知道了,茂野惠美小姐。”吉敷说道。

这个女的,就是吉敷在照片上见到的茂野惠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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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乡隆盛——日本江户时代末期的萨摩藩(今鹿儿岛北部)武士、军人、政治家。(译者注)

第四节

电梯升到猎户公寓六楼,一下电梯,茂野惠美就大声喊道:“这是哪,你把我带到哪儿来了?!”

但一走进走廊,她就反应过来了:“咦,这不是我家吗……”

看来她还是能认出地方的。

“但我没带钥匙。”茂野惠美说。

她这身打扮,的确没有可以放钥匙的地方。

“那你本来打算今晚干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打算,刚才是想去店里来着。”

“已经十二点了,店里就快关门了。你就去干一个小时啊?”

“对啊,虽然只有一个小时,但只要我一去,大家都会很高兴。”

“你穿着这身去,他们肯定高兴……你怎么穿成这样?”

“也没什么。我在一个男的那儿喝酒,他说不想让我走,就把我的衣服藏起来了。没办法,我只能穿成这样赶紧回家。”

“就是说,你穿成这样和一个男的喝酒?”

“这是我的自由,那人是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真了不起啊,让自己的女朋友穿着内衣在鹿儿岛大街上走。”

“用不着他多管闲事,我自己觉得好就行了。他是我的男人,不用管他。”

“这么说来也是。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儿了。你和壶井合三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你到底是谁?你太可怕了,怎么知道这么多我的事情?”

看来刚才她没看到吉敷的警察证。

“方便的话进屋说怎么样?你好像都冻得发抖了。”

“这是我的事!发抖也好痉挛也好,不用你在这多管闲事!”

“我可能又要管闲事了,旁边都是邻居,你小点声不好吗?还是你想让全楼的人都知道,你穿着内衣在鹿儿岛市里乱走、又被警察护送回家?”

“不过,”她稍微放低了声音,在六零七室的门前说道,“你让我怎么办啊?没有钥匙,我又进不去。”

“我知道怎么办。”

吉敷拉起她的手就往电梯那边走。她虽然穿上了大衣,但没有系前面的扣子,所以雪白的肚皮和双脚忽隐忽现。

“哎,又要去哪儿啊。”

“去派出所,在那呆上一晚,正好还能好好问你话。”

“等等,警官先生,等一下。你是警察吧?”

“你终于知道了。”吉敷停了下来。

“仔细一看,你长得还挺帅的嘛。”

“不行,看来还是得去派出所。”

“等等,等等,我想起来了,钥匙藏在电表箱里。”

吉敷松开手,茂野走回门口,打开门边墙上的一扇小门。

“我喜欢到处藏东西。”

“下次你把衣服也藏这儿吧,免得没的穿。”吉敷接话说。

门终于打开了,吉敷走了进去。屋子里空空的。开灯后,吉敷看到一个中国产的衣橱,很高,黑色的,两扇橱门上装饰着贝壳工艺。屋里只有这一件家具。电视、音响、收音机、就连椅子都没有。空荡荡的白色地毯上凌乱的散落着穿过的长筒袜、内衣、短裙之类的。

惠美在吉敷后面进了屋。她可能也意识到有客人来了,于是像足球运动员一样,把散乱的衣服咚咚咚地踢到墙角。

惠美打开左边房间的门,走了进去,又带上了门。吉敷猜她肯定是去穿衣服了。客厅没有椅子可以坐,吉敷就站在那里等她把大衣还给自己。

门开了,惠美出来了。但出乎吉敷的预料,她还穿着刚才那一身。“好了”,她直接坐在地毯上,倚着墙,从大衣下面拿出一瓶威士忌来。

“喂,你干吗呢?”吉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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