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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七星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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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朝阳,寒冷,金黄。www.xiashucom.com

他,司徒烈,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更棚。

他伸伸懒腰,塞好衣摆上外吐的破棉絮,然后将束腰的草绳抽抽紧。凭了数年来的流浪经验,他知道,这样做不但暖和得多,而且会有一种刚刚吃饱的感觉。最后,他仰脸吸进一口清气,振作地挺起胸膛,迎着阳光走去。

晌午时分,司徒烈来到一座巍峨的庄堡之前。

他感到眼前金星飞舞,腹如雷鸣。他舔着干燥欲裂的嘴唇,直想痛痛快快地吃喝一顿……他饥饿得实在再也走不动了。

他朝庄堡内高耸的塔尖望了一眼,心想,那里面住着的,一定是一个大户人家,进去碰碰运气也好。司徒烈略为犹疑了一下,立即鼓起勇气走向堡前护河上的石桥,朝堡门走去。

堡门业已在望,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暴吼:“小子,你瞎了眼?”

司徒烈吓了一跳,急忙转身一看,身后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已然悄没声息地一字排立着三个长相丑恶的狰狞汉子。

司徒烈仰脸怒声责问道:“你们凭什么出口伤人?”

当中那个脸上有着一道刀疤的汉子哈哈笑道:“小子胆倒不小,老子们骂了你又怎么样?”

司徒烈冷笑一声道:“欺侮小爷这一身破衣服么?”

那个有刀疤的汉子笑道:“是的又怎么样?”

司徒烈冷笑道:“那么你们是三条看门狗喽?”

三个汉子勃然大怒,有刀疤的那个更是起火,猛跨一步,门声不响地,扬手便是一个耳光,司徒烈又不闪躲,耳鼓里轰地一声大响,天旋地转,被打得连滚五尺多远,方才忍痛爬起。司徒烈感觉到嘴里又腥又咸,吐出一看,竟是一大口鲜血。

三个汉子放声大笑。

司徒烈怒火如焚,但他知道不是人家的对手,怒也徒然,骂更无益。他站定身躯,用手一指那个打他的刀疤汉子恨声道:“有疤的,你记住,等我长大了,只要我还找到这块地方,小爷不还你十个耳光,就不算是个人!”

三个汉子仍然大笑不已。

司徒烈转身欲走,堡门内突然踱出一个身穿青布长衫,举止斯文的中年人,朝他一招手道:“你且慢走。”

司徒烈哼了一声,心里想一个堡里出来的。还会有什么好货?但因为对方语气中并无恶意,自不便过分无礼,当下挺身大声道:“走不得么?”

那个长衫中年人且不接腔,一径走向那三个长相丑恶的汉子,那三个汉子一见长衫中年人现身,笑声立敛,待得长衫中年人走近,三人一致肃容垂手,鸦雀无声。

长衫中年人朝地下司徒烈所吐的那口鲜血望了一眼,然后向有刀疤的那个汉子冷冷地问道:“是你?”

有刀疤的那个汉子脸色一变,垂头低声道:“小的卤莽,望师爷见谅。”

那个被称为师爷的长衫中年人,冷笑一声道:“七星堡的规律很严,却从没有向一个无拳无勇,年未弱冠的孩子逞过威风,今天由你破了例,如果传闻开去,这副担子谁担?”

三个汉子的脸色齐都大变。

长衫中年人冷笑数声,又转向司徒烈,朝司徒烈周身上下打量了几眼,突然问道:“孩子,你饿了?”

司徒烈咬牙挺胸道:“我不饿。”

他想,我饿了又怎么样?难道我会用耳光换饭吃?

长衫中年人点点头,似乎已明白了司徒烈的心意。而对司徒烈的这份骨气极为赞许,他走上两步,拉起司徒烈的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温和地说道:“孩子,你恨的是他们三个,假如由我来请你吃一顿,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司徒烈感动得低下了头。

三个汉子向长衫中年人齐声说了声:“谢师爷思典。”

说完,飘身而退,一步就是六七尺远。

司徒烈看得瞪眼结舌,心想:这三个家伙本领好大!

长衫中年人微微一笑,道:“孩子,你觉很稀奇是不是?”

司徒烈发觉这位长衫中年人异常和蔼可亲,不禁仰脸天真地笑问道:“这是不是一般人所传说的武功?您老会不会?”

长衫中年人微笑道:“你以为我会不会?”

司徒烈笑道:“您老待人有礼,举止斯文,除了两眼出奇地有神外,就是您老说会,我也不一定相信呢。”

长衫中年人点点头道:“你对我有这种印象,我听了真是高兴。”

司徒烈忽然想起一件事,仰脸又问道:“您老贵姓?是不是这里的堡主?那三个人那么凶,怎么会怕您?他们喊你师爷是什么意思?”

长衫中年人拉起司徒烈的手,笑道:“我姓施……孩子,你问得太多了,我们走吧。”

堡内异常宽广,重门叠户,木竹成林,并不逊于他那在大火中毁去的家。那个姓施的长衫中年人,拉着他的手,曲曲折折地走了好几道门,方才把他送进一间厨房。厨房内炉灶成列,十几个围着油布短裙的男女厨师,都在奔上走下地忙碌不停。

油香扑鼻,只逗得司徒烈口水涌溢。

长衫中年人将司徒烈带到厨房一角的一间柴房内,柴房内仅有粗陋的一桌两椅,一个管事模样的矮胖男人跟了进来,向长衫中年人打了一躬,一旁静候吩咐。

长衫中年人向那人吩咐道:“弄几样好吃的给这位小相公送来,横竖堡主三二天内不会回余……唔,就是回来撞见了,他才这么点年纪,又不是道中人,也没甚要紧。……假如他累了,就让他在这里欧一宿吧,明天上路,给他弄点干粮、……谁来查问,就说是我吩咐的好了。”

那个矮胖的男人,诺诺连声,状极恭谨。

长衫中年人吩咐完毕,俯身拍着司徒烈的肩头温和地说道:“孩子,很对不起,我没有工夫陪你了。你在这里住一夜歇歇吧。没有事就睡觉,千万别到处乱跑……假如你能卖我一个面子,刚才堡门口的事,切记别和他人提起,顶好连进堡的事都不要告诉别人……我走了,再见。”

吃完饭,司徒烈感到一阵疲乏,便和衣倒在一堆干柴上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天已大黑,他探揉眼皮,藉着后窗透人的月色,司徒烈看到桌上放着两只大碗和一副碗筷。一碗米饭,一碗红烧肉。他老实不客气地吃了个精光。

因为白天已经睡足了觉,他的眼皮再也合不拢来。四下里静悄悄的,他的思潮开始不住地翻涌。他想得很多,从童年到现在……最后,他想到了这座神秘的古堡。

他想:这座古堡真是奇怪,里面不但有着很多房子和很多人,而且流行着一种和普通大户人家迥然不同的规矩和仪式,那三个汉子那么野蛮,那位师爷却又那般和善……从师爷的语气里,这里的堡主今天似乎不在堡中,那位堡主好像有着无上的威严,那三个丑恶的汉子那样怕那位师爷,那位师爷却又那样忌讳着堡主……师爷又叫他千万别乱跑,而且要他别向别人提及在堡中受到欺侮,甚至进入堡中的这回事,这是什么意思呢?……叫他别乱跑,也许是怕他迷路,或者再碰上像先前那三个丑汉般的人物受欺侮。可是,他曾经到过堡中的这回事为什么要守秘密?……司徒烈的好奇心大起,精神也越发旺盛起来。

他站起身,走近窗口,窗外是一片如茵草地。柔和的月色洒在草地上,那种迷蒙的翠绿,分外可爱。他想,在此更深人静之际,我到草地上散散步,总该不是什么罪过吧?

他轻轻推开窗门,爬上窗口,踊身跳下。

夜凉如水,他紧了紧身上的破棉袄,然后沿着草地负手闲踱起来。不知隔了多久,司徒烈突然闻到一阵阵扑鼻花香,他讶然睁眼搜索,原来他此刻已经踱到一座小楼下的花圃之中。

他仰起头看。小楼上隐隐有灯光透出。他奇怪如此夜深,楼上人怎么还没有灭灯就寝?

他又发觉,楼上的灯光似乎在作着有规律的晃动,好像在打什么暗号似地。司徒烈童心未泯,刹那间将那位姓施的师爷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悄悄隐身到一只花盆暗影中,眯起眼,注视着小楼上那支透过低垂的厚幔,微微晃动的灯光。

一会儿之后,奇象出现了,一条黑影像轻烟似地从对面墙头上横空射上小楼露台。咦,司徒烈震骇地暗讶道:那不是一个人么?人怎能一跳这么远而一点声音没有?还有,此人半夜三更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纵上小楼做什么?难道是梁上君子?……噢不,司徒烈恍然了,那晃动的灯光有了答案了,是楼上人招他来的呢。那么,来者是堡中何人?楼上住的又是堡中何人?

小楼上,窗户微启,黑影一闪而入。

跟着,灯光一暗,万籁俱寂。

司徒烈失望地摇摇头,知道这个谜是无法解答的了。夜深了,他感到很大的凉意,他想回到柴房……想到这里,司徒烈突然打了一个冷战,糟了,他已无法认出柴房的方向,四下里灰蒙蒙一片,柴房在哪里呢?

司徒烈正在仓惶四顾之际,突然间,又一异象出现。

东南角上,迷蒙挺峭的塔影之巅,蓦地亮出七只排列有如北斗之状的细小红火球,紧接着,一阵悠扬悦耳的钟声自塔尖传出,当,当,当……共计七响。

夜空中,一阵得得的马蹄之声,自远而近。

小楼上,有人轻轻惊噫一声,立即传出了衣物的悉索声响,似甚慌乱,片刻之后,先前那条人楼的黑影,慌慌张张自楼窗口一跃而下,这一次,那条黑影没有横空腾射,下楼之后,眨眼不见,司徒烈推想,那人一定潜伏在他身边不远的附近。

就在这个时候,司徒烈眼前陡然大亮,四支松油火把由四个彪形大汉分两边相辅高举,中间走着一个身材高大,浓眉,突睛,黑皮,麻脸,其丑如怪,凶若煞神的老人,五人正大踏步地向小楼走来。

司徒烈本能地一缩身躯,藏入花盆背后。同时,他看到五六步之外一只花盆的背后,也藏着一个人,那人的背影,像极了白天招待他酒食,自称姓施,被堡中人喊做师爷的长衫中年人。

司徒烈心头突地一震。

这时,四支松油火炬已经移至楼下,在司徒烈藏身之处约五步左右停下。司徒烈从花枝之间,窥见小楼楼窗此刻晰呀一声而开,窗口上,一张极其俊俏的少妇面孔探首而出。只有司徒烈看得出,此刻那少妇脸上的一副惺忪睡态是做作出来的,也许司徒烈是有心人,他更能看出,那少妇的眼神中,有着一种心由的惶恐。

老人哈哈一笑,两臂高举,摆出一个亲昵的姿态,少妇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翩若离窠之燕,飘然而下,不偏不倚,正好投入老人高举的双臂之中。

老人毫不避嫌,两臂顺势一搂,俯脸便是一个香吻。四个手执松油火炬的彪形大汉,木然地眼望虚空,视若无睹。

老人紧拥着少妇,香了一阵,然后嘶哑地问道:“七娘,堡中这几天还安静否?”

少妇昵声道:“我整天呆在楼上,你问我,我又问谁?”

老人满意地桀桀一笑,举起少妇娇小的身躯,上身微挫,似欲腾身登楼。就在这一刹那,老人在侧顾之间,脸上神色遽然大变。

他缓缓将少妇重新放落,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司徒烈藏身的花盆,沉声轻喝道:“花后是谁?出来让老夫瞧瞧!”

少妇尖叫一声,立即晕厥过去。

丑老人右手托定少妇,并未理会,两眼仍然虎视眈眈地注定司徒烈身前的花盆。

司徒烈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他现在方始发觉,此堡实非善地,堡中人,上上下下,男男女女,没有一个没有一身惊人武功,尤其这位丑怪无比的堡主,更有一种令人嫌恶和不寒自栗的观感。这是司徒烈对这座古堡的一般印象,暗地里,他怀疑堡中可能还有一种更为可怕,综错复杂的暗流……。

事已至此,惧亦徒然。

他狠狠地一咬牙,立起身来,昂然自花盆后大步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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