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雨恩看着对面那个男人,心中忍不住暗忖──他还真如水果店陈伯伯所说的一般,个性正经,不太会讲话,可惜了他长得一张斯文俊秀的脸,要是再开朗一些的话,自愿当他女朋友的人肯定会挤破他家大门,哪还需要亲戚介绍?
但他虽然口才欠佳,那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虽然藏在镜片下,却掩不住那灼亮逼人的宝光灿烂,让她差点看到走神。
「最近……工作如何?」既然他坚持不主动开口,看不得气氛冷淡的杜雨恩只好自己想办法,找个最普通的问题来问。
「跟以前差不多。」
「那很好啊!我以为景气不好,对你们的影响会很大。」不过她对科技业也是一知半解就是了。
「不会。」生病的人还是得看医生,而且诊所的挂号费比大医院便宜,再说最近正值季节交替,感冒的人比前阵子多了不少。
他还真是沉默寡言,就不能轮流发言一下吗?比如问问她有什么兴趣之类的啊!
「你平常的兴趣是什么?」唉!独脚戏真难唱。
「看书。」
面对一个没有打算要继续发展的对象,杜雨恩很快的就忘了要保持淑女形象这件事,她双手交叉着搁在桌上,微微倾身向前,好奇的看着他桌上那本厚厚的书,「真了不起……我看不懂。」
那大概是德文之类的专业书籍,而且一张插图也没有,整页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他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再度陷入沉默。
两人之间的气氛这么干燥乏味,她觉得她已经撑不下去了,正想说点场面话之后就撤退离开,一个细致精巧的小东西却吸引了杜雨恩的注意力──那是一条纯白与墨绿相间的编带,尾端系着一块温润小巧的绿玉,上头刻着「青玉」两字的篆体。
「青玉……」杜雨恩看着那块玉,喃喃念出声,既不知道自己无意间亲昵的喊了他的名字,也没注意到对面的男人略微紧绷了身体,盯视着她的目光变得有点深奥。
周青玉不明白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想求身体健康,是要解决疑难杂症,还是单纯前来搭讪?
如果平常遇到这种人,他会借口有事而先行离开,请对方到他的诊所挂号就诊。
但是这个叫作杜雨恩的女人,她那种有点无奈、有点伤脑筋的神情让他很好奇,很想知道她何时才会进入正题。
「你知道吗?『青玉』也是一种药喔!」杜雨恩抬起头,看见他那双英气浓眉微抬,于是冲着他一笑,「我没骗你,我家开中药行,《本草纲目》里就是这样写的。」
「是吗?」他依然凝视着她,原本平静的心情因为那灿烂的笑容而微微起了波动。
「是啊!只不过我跟中医药界没有缘分,那些药材我从小看到大,认得的也没几样,店里面我最熟悉的就是给小朋友开胃或配药吃的山楂饼,还有泡茶喝的罗汉果。」杜雨恩自嘲着,但神情却又不以为意。
「山楂饼很不错。」周青玉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情,就这么莫名的附和着她的随兴聊天。
杜雨恩坐直身子,笑看着眼前这个寡言到让她想笑的男人,「邹先生,其实你人不错,外表和气质都好,只要放开心胸,不要这么沉默寡言的话,不怕交不到女朋友。」
所以她是来关心他的交友状况的吗?周青玉又混乱了。「谢谢,我只是比较不爱聊天。那妳……」找我有什么问题?
「哦,我是个不识货的人,没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气。」以为他在探询她的想法,杜雨恩爽朗的笑道:「我老实跟你说,我目前没有交男朋友的打算,你应该也看不上我就是了!」
周青玉没吭声,只是微微皱起眉,不太能茍同她的说法。
他不喜欢杜雨恩这样贬低自己,不然的话,因为她而感到迷惑的他岂不是更瞎?
不过,她到底来找他做什么?如果说是来搭讪,可是她又说配不上他,难道是以退为进?但她的眼中一片坦然,完全没有其它的意图……这女人的言行举止让他愈来愈一头雾水了。
「为了顾全你的面子,我待会儿就跟我爸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要他们老人家别再撮合我们了,不然你一个大好青年硬是跟我送作堆,多可惜!我可舍不得你就这么葬送在我手里。」杜雨恩笑咪咪的说,似乎不觉得这种略显轻佻的玩笑有何不妥。
她的话让周青玉忍不住冲动的问:「妳有什么不好?」
「我也没什么好啊……」她的目光又移到那条编带上头,手指轻轻的抚过那块玉,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随即又抬起头,朝他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你,祝你早日交到女朋友。」
他没有回握,只是直直的盯着她,原本混乱的脑中渐渐厘清了复杂的思绪──
她应该是来跟家长介绍的某位男子见面的。
而他跟那个男人的姓氏相同或是相近。
那个人可能是爽约或是迟到了,她并不知道,因此他阴错阳差的被误以为是那个男人。
而被赶鸭子上架的杜雨恩认错了人,他也错估了她的目的,两人就这样鸡同鸭讲了起来。
这个乌龙情况让周青玉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涌到喉头的笑意,从皮夹中掏出一张名片放到她的手上,「我也很高兴认识妳,希望有机会再见面。」
「呵呵!」真会说客套话啊这位先生。
杜雨恩假笑两声,本能的往手中的名片看去,原本完美的温柔假笑顿时多了一些困惑,「咦……周青玉?」
谁啊?
「我就是。」
她眨眨眼,看看他,又看看名片,「『艾生诊所』?医师?」
「请多指教。」
杜雨恩莫名其妙的盯着对面的男人,「你不是在科技公司当工程师吗?何时转行的?」
「我一直都是医生。」
她沉默的看着名片,好一会儿之后才又抬头看向他,眼中已经有了戒备,「所以,是我认错人了吗?你不是邹……邹……」
邹什么?她已想不太起来了,「你不是在科技公司当工程师的邹先生,开水果店的陈伯伯也不是你舅舅?」
「不是。」
杜雨恩又呆了一会儿,之后霍然站起身,往后方的一个中年男子奔去。「哎哟!爸,不是他啦!怎么办……」
周青玉拉长了耳朵,勉强听到她明显带着惊恐的低声求救。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扬起笑容,原本温文儒雅的脸庞也因此多了几丝兴味。
他说想再见到她是认真的,这女人所流露的情绪与想法勾起他的好奇与探究心,难得的让他有了兴趣。
当杜雨恩发现认错人之后的模样,就已经让他忍不住喷笑;要是她再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建立起错误的认知印象之后,不知会有多可爱的反应……
想到这里,周青玉突然觉得好期待,心里痒痒的,脑中也不停的冒出各种想象,原本正气凛然的面孔此时看来竟然变得有些邪气的俊美。
杜雨恩,妳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
安静的下午,杜雨恩坐在店里的柜台前,一边打呵欠,一边翻着手中的漫画书。
下午的生意一向清淡,爸爸出门去找邻居闲聊泡茶,妈妈则偷闲睡午觉,她这个失业在家的女儿自然不好意思打混,自告奋勇的到店里来帮忙看店。
反正顾客都是街坊邻居,一看到是她坐镇,就知道最好晚点再来。
描写医疗背景的漫画让杜雨恩想起前两天的「意外」──她竟然将一个陌生人误以为是长辈介绍的对象!还跟他说了些有的没的,后来发现对方根本不是陈伯伯的外甥时,她跟爸爸吓得目瞪口呆,匆匆的向对方道歉后,父女俩就夺门而出,然后很有默契的约定谁都不准把这件糗事给传出去。
所以后来陈伯伯打了迟来的电话,向他们道歉说他外甥临时被公司叫回去处理事情,没办法过来时,爸爸也只是干笑两声,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说,他们两人在店里坐了一下,喝了杯咖啡就回家了,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回想起来还真是有够丢脸!
那个男人虽然话不多,但长相和气质皆属上等,看起来温柔又优雅,就算他身处阳盛阴衰的科技业,肯定也很容易被女性锁定成为目标,哪需要靠长辈来帮忙凑和?
倒是她,都还搞不清楚情况,就为了让对方跟她一起打退堂鼓,拚命把自己的短处给揭出来,真是有够笨的~~
只不过这能怪她吗?
他们杜家既然身为中医药界的一分子,平常感冒、肚子痛,甚至跌打损伤之类的轻微症状,全都交由她大姊杜晴恩来诊断开药;要是真有什么大问题的话,再到地区医院看诊,也难怪周青玉到这一带开业都一年多了,她跟爸爸还不知道他是谁。
唉!真是一想心就烦,再想更心酸……
总之杜雨恩是下定决心,绝对不要再跟周青玉碰到面,就算在路上遇到当时那个医生,也要赶快躲得远远的,最好不要再有让双方想起那段惨剧的机会。
希望有机会再见面……
脑中莫名的响起两人道别之前,周青玉对着她所吐出那低沉轻柔的嗓音,以及不知是客套或是别有所指的话语。
杜雨恩心中泛过一阵细微的战栗,分不清是莫名的兴奋,或是不祥的恶寒?
多想无益,赶快忘记这件事吧!
努力催眠自己遗忘这件惨事,杜雨恩换了本漫画,继续将注意力投入到剧情当中。
没多久,挂在玻璃拉门上的铜铃轻轻响了起来,不仅打破了午间的静谧,也告知了有客来访。
「你好……」杜雨恩习惯性的打了招呼,抬起头一看,却愕然发现自己才刚决定要远远避开的人,现在就站在眼前。
「妳好,杜雨恩小姐。」相较于杜雨恩惊讶得嘴巴微张的呆样,周青玉则是一脸正经的与她礼貌应对,唇边隐约的笑意却藏得极密,让人难以察觉。「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