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繁体版 简体版
格格党 > 我死于昨天 > 第五章

第五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那位姓多罗甘的电影制片人,住在莫斯科郊外,由于奇特的巧合,他恰好住在齐斯加科夫准备在未来整整一星期里参加的那个大型国际研讨会所驻的城市里。www.maxreader.net娜斯佳惋惜的是她没有好好计划一下上午对此人的访问:他本可以跟列什卡说一声,搭他们的便车到这里,要知道他的车反正是要把那位数学界泰斗送到这里来的。可是,当她离开戈托夫齐茨以后,直到中午时分,才得到那位制片人的住址和电话,因此,她得先乘电车,然后再换乘公共汽车到那里。

生活中的多罗甘与电视上出现的那位浑身冒汗、惊慌失措的人很少有什么相似之处。这是一个快活的、胖胖的老头,头发浓密拳曲,有洪亮的男低音,连一秒钟也无法安安静静地呆在一个地方,总是在大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一把机械扫帚一般。他精力充沛,而且,说话时总要加上一些逗笑的俏皮话。

对娜斯佳的到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亲自和她约定了时间,还告诉她怎么走。

“我已经猜到您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事了,”门刚一打开,他就欢快地说,“请进,把外套脱了吧……您还记得那个辉煌影片《副官阁下》吗?”

“不管穿不穿外套,我都再也不去达尔察了。”娜斯佳笑着援引了影片中的对白作为回答。她也同样喜欢这部影片。

“噢,我看出,您对电影经典很懂行啊。那更好,”多罗甘欢快地说,“来这儿吧,请进。我们马上喝咖啡,你是不是喜欢更强烈一些的饮料?”

“不,咖啡就好极了。”

“那好,那好,不知为什么,我刚才就想,你喜欢的正是咖啡。多放些,我猜?”

“你猜得很准,”她惊奇地说,“你还能猜出什么?”

“阿娜斯塔霞-帕芙洛芙娜,我不是魔法师……”

“您是不是刚开始学呀?”娜斯佳这回说的是《灰姑娘》里的一句台词。

“啊哈,我是个只做过二十来部侦探片的电影制片人。这能说明什么吗?”

“只能说明,您对侦探的事了如指掌。”

“对,从前我当过一段时间电影剧作家,可惜,就是我这颗脑袋,”他形象夸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把一络络头发扯向四面八方,“臆想出一些法律的忠实卫土形象。我笔下的这些士兵,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忒爱喝咖啡,而且,是烟不离嘴。的确,我笔下的英雄从来没一个女的。”

多罗甘让娜斯佳坐在一间宽敞的客厅里,随后去厨房煮咖啡,与此同时,他的内心独自一刻也没中断过。公正地说,他在做这一切时,根本就不需要提高嗓门,因为从客厅到厨房并没有门,只有一个穹形的宽大口子,能自如地从一个屋子到另一个屋子里去。

“这不,人们总是对我说,您各种影片里的那些侦探,全像亲兄弟一般相似,我回答说,在我眼中他们恰好是这样的,您知道创作圈里的这段开场白吗?‘在我眼中正是这样!’想要跟这争论是毫无益处的。后来,当我不再写剧本,而搞起了电影制片,有幸比过去更频繁地与警察打交道时,才发现,不是所有警察都喝咖啡,有些警察根本无法忍耐咖啡,警察当中几乎半数以上不抽烟,可我仍然还是死死揪住臆想出来的形象不放手。说来您都不相信,当我看见一个与我从前创造的警察相仿的侦探时,我会高兴得像个孩子。喏,怎么样,让我高兴一场,对我说,您会抽烟,这样我会十分幸福的。”

“我会,”娜斯佳朗声答道,“如果您肯把烟灰缸拿来的话。”

多罗甘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做戏一般挥动着手。

“我根本就不认得您,可我已经开始崇拜您了。烟灰缸就在窗台上放着,自己去拿,哪个都行。咖啡马上就好。”

几分钟后,他端着一个印有土耳其人、里面搁着两只小陶碗的托盘走进来。

“请。我们将吃些什么呢,阿娜斯塔霞-帕芙洛芙娜?”

“您不是说您已经猜到我是为什么事来找您的了吗?”

娜斯佳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斟上咖啡,生怕弄脏木桌那光滑的桌面。每逢倒液体时她总要出点问题,所以,到人家家里做客时她总是十分担心会弄脏别人的家具或桌布。

“我要尽量强化这个场面的戏剧性,和您马上着手练一练,让我们搞清楚,我猜出的是什么,而您又对什么有意,我们相互设置心理圈套——一切都按体裁法则进行。不然就太枯燥无味了。”

她好奇地瞥了这位制片人一眼,尽管她对有孩子气的成人非常反感,但对坦诚的多罗甘却出乎意料一下子就喜欢起来。

“不,伏谢沃洛德-谢苗诺维奇,我可不愿跟您强化什么场面的戏剧性。我想听您给我讲一讲乌兰诺夫这个人。”

“怎么,您怀疑他杀人了?”

制片人的脸上现出绝非做作的惊奇,娜斯佳忍不住大笑起来。

“什么杀人?”

“杀他的同事呗。他的两位同事死了,其中一个是节目编导,另一个好像是记者吧。电视上播过,我听说了。”

“关于这件事,您知道些什么吗?”

“一般说,不知道。”

“喏,您瞧。因此,最好还是请您谈一谈乌兰诺夫吧。您是怎么跟他认识的,怎么上的节目,他的表现怎样,他的样子如何,他给您留下了什么印象。”

“等一等,等一等,”多罗甘皱起了眉头,可笑地嘶哑着嗓门说,“既然您不怀疑他,那这一切又能与谋杀案有什么关系呢?”

“伏谢沃洛德-谢苗诺维奇,您违反体裁法则了。”娜斯佳温柔地说。

“啊,是的,说得不错,提问题的该是您,而我呢,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我的任务就是回答问题。不,您还是得承认,要知道跟一个深知体裁法则的人交谈,这对您来说要容易得多,是吧?”

“是的,”娜斯佳同意道,“但这只在一种条件之下才是对的,即那人不违反体载法则。”

“啊呀,好一个您呐!也罢。这么说,事情是这样。我之所以被邀请上这个节目,与一部俄芬合拍的、关于国际黑手党的影片有关。给我打电话的是维佳-安德烈耶夫,他说他是‘素面朝天’节目的编导,说他们想跟我找点儿材料。我自然同意了。”

“为什么要说‘自然’呢?”

“这又有什么!影片需要打广告呗。我们拍了一千六百万米的胶片……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部影片永远也不会在大屏幕上播出的,这部影片不适合发行,发行部门需要的是三千万百万米的胶片。目前,电视台对我们这个项目同样不感兴趣,所以,我们只能通过录像带发行渠道来销售。我们必须预先了解对录像带的需求有多大,不然我们就会破产,简单地说,我同意了,于是,安德烈耶夫告诉我,说记者奥克桑娜-邦达连科马上会找我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发生那事……”多罗甘若有所思地端起了杯子,规规矩矩地抿了一口,“很久以前了,您瞧,是在3月上旬吧。奥克桑娜来了,和我谈了好久。”

“谈什么?”

“什么都谈!哪年出生,哪年受洗,哪年结婚,在哪儿上的学,得的分数多少……全是这一套。我还开过玩笑,我记得,说她好像是准备写我的三卷集传记似的。问我喜欢什么书和电影,问我的朋友,问我喜欢读什么报纸,问我对政府局势有何看法。整整占用了我大约三个小时。随后,她要走了我一生各个时期拍的照片,从我这儿拿走了几盘录像带,上面是我最近几年拍的几部电影。我们说好,她要认真看一看这些片子,然后再让主持人看一看,之后我们还要再见面,更加详尽具体地谈一谈我的工作,拍出样片来。”

“后来呢?”

“后来,已经是3月底了吧,她又打电话说要和摄影师一块来一趟。他们来了,拍了些照片,是我给他们选的,拍了我在家里、在车库、在汽车房、和儿子妻子在一起的。这次又聊了大约三个小时,谈了我的影片、电影制作中遇到的难题、与摄制组的冲突,总之,聊了与电影摄制有关的一切问题。奥克桑娜把谈话一丝不苟地做了记录,弄清了好多需要确切了解的细节,总之一句话,她给我的印象是一个严肃的、一丝不苟的人。”

娜斯佳一直等他说起乌兰诺夫,可使她吃惊的是,在这位制片人的讲述中始终只浮现出记者邦达连科的身影。

“当我们拍完时,”多罗甘说道,“奥克桑娜说,等她把材料给主持人准备好后,近几天内就会邀请我去拍摄。可是,时间过了好久,任何人任何单位都没人来邀请我,忽然有人打电话告诉我,要我到奥斯坦基诺去,因为节目以直播方式播出。我当然稍稍有些紧张,但还是去了。于是,我在那里见到了乌兰诺夫。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

“您觉得他怎么样?”

“没什么可说的,”伏谢沃洛德-谢苗诺维奇恼火地挥动着双手说,“我的印象是,奥克桑娜是奥克桑娜,而乌兰诺夫是乌兰诺夫。无论如何我也弄不明白,如果主持人根本就不采用奥克桑娜为他准备的任何素材,那我干吗还要在这位姑娘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他提的那些问题,我根本就没有准备。您自己想必也看过那个节目吧?”

“看了。”娜斯佳点头道。

“您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

“我不需要谎话,我自己也知道什么是不诚实。”

“我不喜欢。”

“说的是呀,我也不喜欢。而且,我现在工作的那个摄制组也不喜欢。当然,主要效果是达到了,新片的名字被提到不下十五次,从广告观点看可以说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可我呢,我看起来却像个丑八怪!他们要是想把我当蠢货展览一番,根本没必要两次打发奥克桑娜来找我,在家庭小照上浪费胶片。”

门铃丁零一响,多罗甘打了个哆嗦,连忙起身。

“请稍候,我就来。”

门锁啪哒一响,前厅传来一个响亮而又清脆的声音。

“帕布西克!你怎么,躲起来了?他们告诉我说你在家,今天你没去摄制组。你这儿有人?是采利亚耶娃?”

“安静点儿,小孩子,我们正谈论公事。”

“我知道准是采利亚那娃。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呀!帕布西克!”

“是的,”制片人的嗓音突然变得洪亮而又坚定了,尽管一分钟前,在他与娜斯佳交谈时,声音还是平静而又悄声细语的,“你要不然打道回府,要不然坐下来装作看书。当然啦,你不认得字母,但装样子你总会吧,您是个演员,又不是什么挤奶工。有问题吗?”

“你只要告诉我一句话,说她不是采利亚那娃!”一个女人的嗓音已经变成尖叫了。

“孩子,我的话从不重复两遍!你要不给我安安静静坐下来,要不就从这里走开。争当这个角色的演员打破头,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想得到这个角色的人,但挑人的是我。而且,我也只挑经导演推荐过的人。至于我挑了谁以及为什么挑他,任何情况下我也不会对您说。”

“这么说,是采利亚那娃在你这儿了,”女客人的声音里明显有了哭腔,“你已经决定要她担任这个角色了,是吗?”

“到此为止吧,我的忍耐力已到极限了。”

门锁啪哒一声,多罗甘推开了吱吱作响的门。

“向楼梯方向走三步,快点儿。切不可不打电话就闯进来,你不是生活在乡下,每个街角都有电话。走吧,小美人,带上我的问候和温柔的吻。”

他嘁里哐啷关上门,回到客厅里,他的脸上绝对平静无波,不像是刚刚大闹了一场,倒像是刚跟前来借盐或火柴的女邻居说过话似的。

“再次请您原谅。刚才我们谈到哪儿了?”

“伏谢沃洛德-谢苗诺维奇,你待人太性急了吧?”娜斯佳说。

他一口喝光咖啡,就势把椅子挪得远离矮茶几,叹了口气,伸直双腿说:

“我不得不这么做。请您相信我,就天性而言我是个软心肠人,待人并不凶。可我无权允许自已被人敲诈。”

“谁会敲诈您呢?就这位太太吗?”

“所有人!”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舞足蹈地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来回走着。

“这姑娘以为我三年前喝醉了跟她睡过一觉,现在她就有权闯进我的住宅里来,要我还账。您倒是想想,问题所涉及的,不是我和她的任何什么关系,那件事无论对她还是对我,纯属偶然,而且,以后也再未发生过。在这三年当中,上过她床的男人多了去了,可她还是以为,在为新片挑选演员时,她可以指望我对她有好感。您大概以为,就她一个有这样的想法吧?我不愿说我这是在滥用露水关系,可要知道就连男人们也开始觉得他们在和我一块儿喝过一杯或洗过一次澡之后,有权提出什么非分要了。”

“不管怎样这毕竟太冷酷了,”娜斯佳说,“您为什么不向她解释一番,说在您这儿做客的,根本不是她的竞争对手采利亚那娃,而是警察呢?那样她当下就会平静下来的。如今她该难受了。”

“瞧瞧!”

多罗甘立刻停下来,伸出手指定娜斯佳。

“而这也就是我所说的敲诈。一个蹩脚女戏子居然敢于不经我邀请闯进我的家,要我跟她清账,而为了报答她我就得为自己辩护。不,不,不!如果她那颗蠢脑壳里想出什么了,那是她的问题,是她个人的问题,我永远不会允许这类问题成为我个人的问题。我在自己家里只招待我认为必要的人,谁都无权对我发号施令。你要是让他们得逞一次,你就完了!从此以后我就永远也摆不脱了,整个后半生我都得不厌其烦地对朋友和同事解释,为什么要这个导演,而不要那个,为什么要这个剧作家,这个演员什么的。我可不愿也不能做任何解释,不愿也不能在什么人面前为自己辩护。我是个制片人——您明白吗?我的工作是做片子,它的拷贝应该能使我收回投入的资本,应该能带给我哪怕一丁点儿利润。所以我只知道应当接受谁来做这个工作,才能挽回投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不是那些只想上镜头的演员们。您倒想想看,有这么一位钢铁公司经理朋友来找他,说:让我们用我的矿石炼钢吧,至于说这矿石质量不行,不符合标准,那有什么要紧;至于说这钢铁随后谁都不会买你的,那又有什么;至于说用这钢铁做的机床一礼拜后就垮了,那又有什么要紧,这一切都让它见鬼去吧,我和你一块儿喝过那么多伏特加,一块儿睡过那么多姑娘,所以,买我的矿石吧,要不然,我都没办法给矿工发工资啦。我的处境就和这位经理一模一样。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休想对我指手画脚,要我应当如何和跟谁做电影。”

他不吭声,停顿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表情又温和快活起来。

“我怎么样,啊?简直像方托马斯一样大发雷霆了吧?”

“不,在这种情况下,更确切的说法是:方托马斯大战斯科伦-雅尔德,因为我毕竟是个警察么。”

“嗬!好不聪明!我一见面就感觉你有一个电影人的灵魂。得,到此为止吧,我的火也发完了,现在可以说正事了。我们聊到哪儿了?”

“说到您不喜欢那期节目,而且,您也不明白,记者工作究竟有什么用。”

“是啊是啊!正是这样。老实说,我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和‘素面朝天’节目的交往就是以这样一声尖叫结束的。”

“那么乌兰诺夫呢?我想听听有关他的详情细节。”

“乌兰诺夫……”

多罗甘不再走来走去的了,而是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

“我觉得他就像个陌生人,如果您能明白,我指的是什么的话。”

“我不明白。”娜斯佳老实承认道。

“在和邦达连科的两次见面中,她向我唠叨了不下一百次,说我不必激动,说他们那位主持人心肠非常好,是一个在所有方面都讨人喜欢的人,他永远不会让客人处于尴尬境地,说什么他非常爱自己的嘉宾,我没有任何理由感到不安。可我看到的都是什么呢?”

他极富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期待地望着娜斯佳。

“是什么?”

“我看到的,是一个不光不爱自己的客人,而且,一般说谁都不爱、什么都不喜欢的人。他只关心一件事——请您原谅——只注意一点。我想说的是:就是那盏灯。他所主持的节目和他们请来的客人,他烦得要命,已经到了什么都不需要的地步了,不但如此,他原来还是个缺乏教养的家伙,直播刚结束,他就站起身走出演播室,连声招呼也不打一个。给人的印象是,是我求他要上节目的,而他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有机会在直播中哇啦哇啦说几句话似的。我需要吗?需要我头脑的事儿还少吗?”

“您是不是很伤心?”

“我该怎么跟您说好呢?也是也不是。我已经说过,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所有信息播出去了,而且还播了不止一次,至于说我被人当众侮辱了,像柏油路上的唾沫让人给踩了,那么,我请您相信,的确我对此还不十分习惯。我对这类事已经见得多了。我这一辈子就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承受屈辱。在苏联政权下,为了能上我写的剧本,我在‘国家电影制片厂’和‘莫斯科电影制片厂’董事会面前受尽了侮辱。如今,在不发达的资本主义制度下,我在艺术赞助人面前,低首下心、弯腰鞠躬、结结巴巴,要他们相信我想要做的片子一定会好,他们肯定能收回自己的投资。我,阿娜斯塔霞-帕芙洛芙娜,假如我知道我这么做能捞到好处的话,我受屈辱也不觉得惋惜可耻。因此,在这方面,我对这个节目也没有什么非分要求。”

“可您毕竟还是受到伤害了呀。”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