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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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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不在家,”她说,“他到梁赞看他的姐姐去了。您有什么事吗?”

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决定利用这个时间获取那个令他非常感兴趣的问题的答案。他简单地向女人解释了自己这次拜访的原因。

“非常遗憾,我什么也帮不了您,”她有些不快地摊开双手,“您得等我丈夫回来。”

“您或许偶然知道了。为什么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在深夜三点还在那个区的大街上?”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问道,“说实话,他在那儿干什么?”

女人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甚至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

“我可不太愿意谈起这事儿,但是既然侦查员也问起这事,那么……反正这已经记录在案,因此我要隐瞒不说又有何益。那天我们吵了一架,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晚上我们俩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临睡前想着要睡到一张床上是难以忍受的。于是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抱起大衣,砰的一声关上门,说要去朋友家过夜。但是后来,当他来到大街上才想起时间已经太晚了,朋友都已睡觉了,事先没打过招呼总不便闯到人家家里去。而他又不想回来,他在生我的气,而我也在生他的气。像小孩一样,真的。就这样,他整夜徘徊在街头,不知道该去哪里呆一会儿,直到早上七点他才回家来了。”

让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开始觉得有意思的是,为什么生活在一起多年的这对中年夫妇会争吵得如此激烈,使得男人不得不深更半夜离家出走。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去刨根究底。如果他是侦查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作为官方人士就有权问任何问题。可是他是个私人侦探——一种无权的人,如果有谁和他谈什么问题,那完全是对他的无偿效劳。

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三天后从梁赞回来了,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再一次去了他家。看了一眼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就已完全明白,为什么会爆发那一次使这个可怜的人在十二月的寒夜中被逐出家门的争吵。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长得很年轻,显得远没到那个年龄,看上去倒像他妻子的儿子。毫无疑问,要是没有那个女人是不会发生那次争吵的。

“是什么使您看上去这么年轻?”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忍不住好奇地问,“说说您的养生秘诀。”

“体育活动、饮食规律、长时间的户外活动,”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笑道,“我从不饮酒也不吸烟,从二十五岁开始就不吃糖果和肥肉,现在则完全吃素食,还有就是良好的情感生活。你想象不到,这对于一个人有多重要。而我在这点上比许多从事其他职业的人都要幸运得多。我一生在同一家妇产医院工作,三十年都是接生婴儿。当然,小妈妈总是有的,她们总是不停地争论,但是大多数时间她们都是在探讨幸福和快乐,而我就在这种光芒之中燃烧了三十年。你可能不相信生物场和生物能?”

“这,总的来说……”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不知该说什么,“我很少研究这个。”

“现在您已很清楚,孕产妇和年轻妈妈们是很特别的群体,她具有如此超凡的生物化学能和生物动力,真叫人惊讶不已。最新的一个例子:医生们发现了一种用孕妇的荷尔蒙培养出来的用以消灭爱滋病病毒的物质,这是不久前通过电视发布的消息。”

“您是想说,所有在产房工作的人看上去都像您一样年轻二十岁?”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开始感到可疑,觉得与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的谈话实在是让人发笑。

“不一定,”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严肃地回答,“一些人保持了外表的年轻;另一些人看上去就是自己本身的那个年纪,但身体特别地棒;第三类人在家庭和个人生活中非常幸福,他们把工作中的善良和快乐带给了他们的亲人,没有了疲乏和愤恨。每个人各不相同,但是与生产小孩相关的生物动力影响着所有的人,很少有人对这些完全特殊的群体会没有反应。”

“这很有意思,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但是我想谈的不是这个,而是一年前所发生的事儿。”

“难道这事还没结束?”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感到奇怪,“不是作出判决了嘛。”

“是的,被判刑的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正在劳改营服刑,但是他的妻子雇了私人侦探,就是我,想要证明是发生了司法错误和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没有犯罪。因此,我要再次找到并约见所有的证人。”

“为什么?您想证明什么?”

“首先,这不是要证明,而只是审查。我想证实的是,那次侦查是按程序规定进行并且是尽心竭力的,我想看看,是不是真有某种错误。因此,我请求您,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请您尽量详细地回忆并重新给我讲述一下去年十二月一日深夜在韦斯宁娜大街您所看到的一切。”

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沉默片刻,好像是在极力地集中自己的思想。

“就是说,那天我从老阿尔巴特方向沿韦斯宁娜大街行走,”他开始说道,“一辆汽车自阿尔巴特方向从我身边开过并在我前面一百米处停了下来。从车内出来一个穿短上衣的男子,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衣服颜色和做工,但是根据轮廓我知道,上衣很短,并且两肩很宽。这名男子开始取下汽车雨刷、后视镜并锁上了车门。这段时间我走近了些,看得清他的上衣颜色中不溜的,不明也不暗,是用白色毛皮制成的、这时他抽起了烟,走进过道。好像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抽着烟,因为当我走近他并透过窗子往开着灯的大厅里张望时,他正好吸完最后一口烟并扔掉了烟头。我发现雨刷、镜子还有汽车用收音机在窗台上。那个窗台很宽、很低,那名男子就站在窗台边上,一只手伸进口袋里翻找着什么,好像是找钥匙。我停下来,看了看表,是三点零五分多一点,是六分或七分。我那时还在想,多舒适的过道,敞亮、暖和,没有女看门人,而且窗台宽宽的,坐在上面会很舒坦。我放慢脚步,开始观察这名男子,等着他进入电梯离开这儿,我好走进过道,暖暖身子,休息一下。但是突然我又感觉难为情起来,我想,怎么能这样,一个受人尊敬的有三十年职业生涯的医生要像一个潦倒的酒鬼一样呆在过道里。三小时之后地铁就开了,我去那儿坐坐,现在就这样徒步走一走吧。我在和妻子争吵后跑出家门时还不到十二点,因此拼命地跑向地铁并坐车前往库兹明卡方向,那儿住着我过去的一位同事。而当我醒悟过来,来到大街上要往回走,一切都已太晚了,我不得不慢慢地沿着回家的方向徒步行走。但我很喜欢步行,我的双腿是坚实有力且训练有素的。”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笑道,“其实,就是这些。”

“明白了。那您确信,那名从车子里走出来的男子就是您后来在开着灯的大厅里见到的那名男子,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怎么啦?”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感到奇怪,“首先,短上衣确实是同一件,并且都没戴帽子,带着镜子和雨刷,嘴里叼着烟。而您是知道的,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侦查员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法庭上律师也对此问个不休。您可不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

“那他们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

“他们说,用不着提这两名男于是不是同一个人的问题。应该讨论的话题是,我是否记得并能认出那名在大厅里见到的男子。”

“好,让我们更详细地来谈一谈这个问题。为什么您在此事发生两天后才去警察局?”

“因为在《彼得罗夫卡38》电视节目中报道,这名男子带着手铐,并说他因为涉嫌十二月一日深夜实施谋杀而遭到逮捕。我想起来,那天夜里我见过他。说实话,我去警察局不是为了做原告方的证人,而是恰恰相反。要知道,我看到他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给我的印象不是刑事犯或者某种匪徒。我想,我的指证或许能宣告他无罪。万一谋杀发生的时候他正好在我看到他的那个地方,而他自己不能证明这一点,因为他想,当时没有任何证人。总而言之,我是想帮他,而结果又是恰恰相反。结果是,当他实施谋杀后回家时正好让我看到了。”

“当您从电视里看到他时,您马上就认出了他?”

“我的视觉记忆非常地好。我可能会忘记一个人的姓氏或者甚至是名字,记不住一个电话号码,但是人的脸部长相我能记很多年。您现在让一万名妇女列队站在我的面前,我能不出任何差错给您挑出我给她们接生过孩子的妇女,不会漏掉一个,您可以相信这一点。”

“他的穿着和那天夜里一样吗?”

“不,不一样。被捕时他穿着黑灰色大衣,戴毛皮的帽子。”

“他穿其他衣服您甚至也能认出他?”

“我跟您说过,我看人不看衣服,而是看他的脸。”

“让我们再回到那天夜里。您走近那个大窗户,看到了开着耀眼的灯的大厅。您能不能画出大厅的草图?”

“好吧,”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耸耸肩,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笔,开始画平面图,“这儿是过道的入口,这儿,左边,是窗户,左右两边墙上挂着邮政信箱,蓝色、铁制的。往前,这儿左边是门和楼梯通道,正面是通向电梯的台阶。”

“请指一下,那名男子站在哪儿。”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请求道。

“就是这儿。”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在图上打了个叉儿。

一切都是可以相信的,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想,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住在270号房间,他的邮政信箱正好在左边靠近窗台的地方。他把雨刷、镜子和收音机放在窗台上,抽完一支烟,同时在口袋里翻找钥匙。所有这一切都像是真的,完全不像是杜撰出来的。

“您能否直观地演示给我看,这名男子是怎么样站着,是怎么样抽烟和寻找钥匙的?”

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顺从地从桌边站起,把一只手伸进裤兜,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拿着枕形糖果,放到嘴边。

“就这样他吸完最后一口,然后用手指把烟头弹向角落里,吐了一口唾沫并走向电梯。”

“您记得准确无误吗?”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心存疑虑地问道,“他是弹掉烟头,吐了一口唾沫?”

“就是这样。”

“到底是这样,谢谢您,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如果要再次打搅您,请别见怪。”

“哪能呢,啥叫打搅,”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和善地叫起来,“来吧,很高兴为您效劳。”

有意思的是,这个年轻的受人尊敬的生意人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是在哪儿学会的这种纯粹是监牢里的姿势。同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谈完话回家时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陷入了沉思。难道他曾经坐过牢?不,不见得。纳塔利娅-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说,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关在强制区,也就是说,那儿是因重罪被判刑的人服刑的地方。如果是二进宫,他就会被关到严管区。而且在判决书中也只字未提他过去有过刑事犯罪记录,要知道,如果有前科,它们必定会在判决书中有所表述。应该到档案室去要来那份案卷看一看,在此之前没有谁给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那维奇看过这份案卷。

可是他是从哪儿学到的这种监牢里才有的姿势呢?他可能从没坐过牢,而只是因为被拘留、被怀疑、被起诉,甚至可能是作为被告而在监号里呆过。在刑事案卷中应该有这方面的审查材料。

这时他衣袋里的手提电话唧唧地叫了起来。是他的前妻斯塔索娃-马加丽塔打来的,她的声音像往常感觉到是自己错了的时候,显得有些愤愤然。

“让我这份该死的工作见鬼去吧,”斯塔索娃-马加丽塔马上开始哭诉,“我又要临时出差。”

“这一次是去哪儿?”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懒洋洋地问一句,他小心地观察两边,把车开到另一条车子少一些的车道上。

“去慕尼黑。在那儿举行纪录片展播。我明天中午坐飞机去。你把莉丽娅带去吗?”

“什么时候?”

“就现在。”

“当然,我已经上路了。”

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甚至不想掩饰自己的高兴劲儿,至少一个星期,他将可以和心爱的女儿生活在一起。在内心深处,他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希望斯塔索娃-马加丽塔打算再嫁,再次怀孕并把莉丽娅给他,让她永远属于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而现在小女孩轮流在父母那儿生活——这取决于他们工作的繁忙程度。

快到妻子住的房子时,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突然想起,他该给他的莉丽娅买点好吃的东西。他顺道去了一趟美味食品店,买了熏肠、凯特饼和黑面包。最不错的是搞到了糖水菠萝,他的莉丽娅很爱吃。

女儿已经等在过道里。相对于她那不到九岁的年龄,莉丽娅长得太高、太大了,不过她终究还是个无力自卫的小孩,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的心猛地收紧了,他看到,在她身旁的长凳上立着一个大包。

“你为什么在这儿?”他一脸严肃地问道,把小姑娘抱在手上,“妈妈在哪儿?”

“妈妈在家,他们要为旅行做准备。”莉丽娅双手搂着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的脖子回答。

“他们?他们是谁?”

“妈妈和博里斯-约瑟福维奇,他们一起坐飞机走。”

(“还会不一起走?”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想,“好你个斯塔索娃-马加丽塔!就在父亲来接女儿的时候,她却把小姑娘赶出门外来等他,自己和什么博里斯-约瑟福维奇急急忙忙蹦到床上去了。她熬不住,不能等了。”)

他让莉丽娅坐在汽车的后座上就开车回家了。像往常斯塔索娃-马加丽塔把女儿交给他时一样,他的心里开始欢笑,开始歌唱。但是今天却有一个小小的、纠缠不休的想法像蚊子的叫声一样使他不得安宁。这个想法就是,什么时候、在哪儿,这个各方面都很体面的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习惯了抽无过滤嘴的香烟,他用两个手指夹着烟,每抽一口都不自觉地吐一口唾沫,是因为烟丝的细未总是要沾到舌头上。那是在哪儿?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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