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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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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们重新坐进车子,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才发现,不知为何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变得忧心忡忡。www.mengyuanshucheng.com

“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发生了什么事?”她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又一次巧合。不知为何这些巧合总是破坏我的生活常态。我的思维特点就是这样。”

“你又有什么跟什么巧合了?”

“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案件的一个证人曾在这家妇产医院工作过。”

“停车!”娜斯佳要求。

“为什么?”

“刹住车,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

他顺从地把车停在路边,熄灭了发动机。

“证人叫什么?”

“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

娜斯佳开始快速地翻阅着病历卡。

“你在那儿找什么?”

“我感兴趣的是,万一是你的那个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给我的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接的生呢?”

“如果是他接生的,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意思。我和你不同的是,我喜欢巧合。它们点缀着我们灰暗、单调的生活。”她翻动着病历,低声含糊地说,“对啦,这就是医生的分娩过程记录。但是签名却认不出来,稍稍出头的花字尾。掉头,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我们回去。”

“为什么?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这是谁的签名。”

“哪怕就是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那又怎么样?”

她合上病历卡,转向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弗拉季克,你是蒙骗我还是你自己?你先说的,你不喜欢巧合。”

“我不喜欢的东西还少吗,”斯塔索夫-沸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小声嘟囔着,“我的脑子里老是想着各种各样的蠢事,但是我每次又都不会去注意的。”

“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你有着二十年的职业生涯。如果你对什么东西不喜欢,你应该去调查并且化解它。你的嗅觉灵敏,比你的脑袋瓜子转得快,这是这个职业的通病。”

“你怎么就没这种病?”

“暂时还没有,我还年轻,我接触这个职业还刚刚开始,就如同刚刚走入森林。因此,我几乎完全没有职业的嗅觉,我更多的是靠逻辑分析。你别再给我磨牙了,掉转车头,回妇产医院。”

这一次他们一起走进主治医生办公室。

“又想要什么?”他不满地抬起头,从铺开在他面前桌子上的公文堆里钻了出来。

“还有一个小问题,”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温柔地笑着,递给他已翻到了有花字尾签名的那一页的病历卡,“请看一下,这是谁的签名?”

主治医生对着花字尾签名看了几秒钟。

“像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的签名,可是他已不在我们这儿工作,他已经退休了。”

“‘像’是什么意思?”她并不甘心,“你们这儿还有没有什么他签字的文件?”

“我这就去找。”

他叹着气起身向保险柜走去。

“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作为一名工作多年、经验丰富的医生,最近几年他帮我编制各种工作报告和证明文书。现在就可以找到点什么的,我通常很长时间也不会销毁文件的。就它,找到了。”

他递给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几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字迹纤细而潦草。当然,从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生下儿子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年,字迹有些变化,但是变化不大。这上面的签名的笔触就不是那么奔放了,尽管也添加了多余的花字尾。

“请念一下,病历上写的是什么,”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请求道,“也许您根据这段文字会知道,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有没有记录这个内容。”

医生全神贯注地辨认着那些潦草难辨的字,最后他哼出了声。

“这,毫无疑问,”他自信地说,“他给产妇做了剖腹产手术,这些都写着呢。”

“请说得更明确一些。”

“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是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手很巧。他在这儿工作的三十年,剖腹产手术只有他一个人做。当然,是除了他休假或者生病的那些情况外,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这个时候,我们要么请来别的医院的专家,要么把产妇送往别的妇产医院。但是,我再重复一遍,这是特殊情况,而且很少。看到了吧,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正是所谓的天生的医生。对他来说,在他的生活中没有比助产接生更重要的了,他以此为呼吸,以此为生活,他把这看成是自己的使命和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他休假通常就是在离这儿二十公里的自己的别墅里,并且如果需要做剖腹产手术,总是可以找到他。他甚至坚持,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叫他。但是他毕竟是要出远门或者得了某种传染病,如果这个时候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当然,我们只得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进行手术。我能否知道,是什么引起了你们对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的兴趣?”

“当然,”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点点头,“我们正在搜集进行司法精神病学鉴定的材料,而如果接生的医生能记起产妇分娩时是否有某种并发症,那就太好了。”

“可是,不行啊!”主治医生用惊异的目光盯着病历卡的扉页,“天知道这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他还能记得那么清吗?”

“也许,您是对的。”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点点头,“请原谅,打扰了。再见!祝您一切顺利!”

他们又回到了车上。

“嘿,你的嗅觉怎么样?”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问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它说了什么没有?还是好像嘴里喝进了水,什么也没说?”

“它在思考。”

“好了,那我们向前走,我们还有一家医院要去。”

下午两点他们回到了莫斯科。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记起了先前她给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的那个承诺,就叫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开车把她送到了档案室。

“我晚上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有关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的情况。”告别时她这样允诺,“噢觉怎么样啦?还是什么也没想出来?”

“没有,”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坦然承认,“但是它将再努力。”

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文科博士,科学院院士,著有大量的科学著作。他看上去好像是从古典小说的书页中走出来的,瘦小、干瘪、胡子花白、戴着厚厚的眼镜,眼镜后面闪动的小眼睛快活而敏锐。他看上去还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尽管侦查员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知道他的确切年龄已经是八十四岁,但是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身体硬朗,至少近期他还没有停止科学教育活动的打算。院士怎么也不希望他现在走进去的这个机关太过严肃,因此,他不住地开着玩笑,并对坐在他对面的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古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不断地说着优雅的恭维话。

“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我们应该向您提供哪些材料,使您能够做出鉴定结论?”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问道。

“亲爱的,我做过几十次这样的鉴定,但是,主要的都是针对已经故去的作者的文本,你不可能去问他们什么。判定尚健在的人的著作权我总共也就进行过几次,但是每一次都非常可笑。并且到了最后,没有一次有机会见到还活着的作者。而当这事涉及到如此美妙的女郎,我甚至不能立刻去想,要这么去讯问她,难道要让我与漫长的冬夜相伴?”

“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侦查员小声地责备,尽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是,是,亲爱的,这就开始。著作权争议的作品属于哪种体裁?”

“爱情小说。”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回答。

“事件发生的年代?”

“现代。事件发生在1989年到现在。”

“事件地点?”

“莫斯科-彼得堡……一句话,城市环境。”

“那么,是城市浪漫曲。明白了。”院土点了点头,“没有醉心于田园小唱?”

“没有,我只写城市。”

“好极了,好极了。那么我请您用下面的题材给我写一篇文章。一位已经很不年轻的科学院院士,我甚至应该说是一位老院士,就像我,要对一位像您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的作品进行鉴定。在进行鉴定过程中,他们之间突然爆发出了某种感情,并且像明亮的火苗开始熊熊地燃烧。而男、女主人公对于这种感情的理解和认识是完全不同,由此而产生了矛盾。您能就此写一篇二十五至三十页的故事吗?”

“不知道,”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疑惑地摇摇头,“我从没写过故事,小说我能写,而故事……”

“可是,如果您写小说,我们可没时间等啊。那么我们就这么办吧:您写个小说提纲,突出主人公的性格和情节发展过程,还要完整地写两个情节。一个是年轻女人与院士解释争论最激烈时的场景,另一个是小说应该结尾时情节发展的结局的场景。这应该已经足以让我用来判定著作权是不是属于您,两种风格是否相同了。当您进行这项写作时,我将读一些您的作品。您需要多长时间来完成我给您的任务?”

“三四天,也许,要一个星期。”

“可不会超期?”

“不会的,一个星期足够了。”

“好极了,好极了。”院士不知为什么突然高兴起来,“一个星期我正好来得及熟悉一下您的作品,肖然,如果这些作品就是您的。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这个期限您满意吗?”

“满意。那多久您能写出结论?”

“唉,老弟,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做得太久了。总是存在这种危险,我可能来不及就进了自己的墓地。主要要花费的时间就是对文本的分析,写出结论这不是什么问题。也许您很着急?”

“时间不等人,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怎么样,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侦查员转向寡妇,“如果您没有问题问我,请允许我与您道别。”

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可爱地一笑,穿上她那件短小的浅蓝色皮大衣就走了。院士在她离去之后向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的办公桌移近了些,并把双手叠放在胸前,好像是要准备进行一次严肃的长谈。

“请原谅我,我的先生,我迟到了一会儿。当我到这儿的时候,这位女士都已等在这儿了。因此向您提太多的问题我觉得有些难为情。”

“那您的问题出来了吗?”

“当然。首先我想知道,为什么现在需要这种少有的鉴定,这个空中的小蝴蝶在法律保护体系面前犯了什么错。”

“您看,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是著名作家的遗孀。无论如何,由于不久以前发生的事,我们都这样认为,她的丈夫大约一个月前被杀了。”

“您说什么呀!她完全没有给人是一个痛不欲生的寡妇的印象。一位正经的年轻女士遇到这种情况,难道还笑得出来?”

“这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代人,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在您那个时代甚或是我年轻的时候,姑娘们得到暗示,她们生活中最主要的就是拥有丈夫和家庭。在这种情况下,丈夫可以随心所欲,甚至可以是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懒汉,但他就应该是个丈夫,而不嫁人的女子是完全不合乎道德规范的。守寡,特别是年轻轻就守寡,其悲剧并不是仅仅在于失去亲人,还在于她从此失去了丈夫,因为要再找一个丈夫几乎是不可能的,特别是那些四十五至五十岁的女人。而现在对此的态度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许多女人根本就不嫁人,尽管她们不会因没有人向她们求婚而痛苦。她们只是不需要这个。而失去亲人的痛苦很快会被未来的全部生活冲淡,她们还能调整和重建一切。这样,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才会宣称,事实上所有使她的丈夫名声大噪的那些书的作者是她本人。但是她事先知道并同意以她的丈夫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罗维奇-帕拉斯克维奇的名义来出版这些书,据说好像从广告宣传的观点来说是效果最佳的。现在,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您该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查明真相。”

“为什么?”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感到奇怪,“这跟他的死因有关系吗?”

“有最直接的关系,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在侦查过程中查明的事实表明,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的丈夫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由于他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自杀,他便请了一个对他十分崇拜的人向他开了致命的一枪。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证实,她的丈夫靠她的钱生活,并且拥有荣誉,您也看到了,拥有巨大的荣誉和声望,而这一切实际上并不肩于他,不是他自己的功劳,这种情形使他非常地痛苦。在一定条件下这可能成为他结束自己生命的原因。但是我应该调查清楚,这种情况是不是事实存在,还是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客气地说,要误导我。”

“好极了,”院士高兴地搓搓手,“这会使我的晚年生活增色不少。这种有趣的转折在我的工作实践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老弟,您大概还记得我们由于某种无聊的原因的最近一次见面,大概是在十年前吧?”

“十二年前,”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微笑着确定了一下,“当然记得。一个厚颜无耻的商人自己汇集出版了好像是帕斯捷尔纳克和茨韦塔耶娃的没有出版过的一些诗,对吧?”

“对,对,这个商人可真是厚颜无耻,但是他的写这些诗的两位同学绝对的、绝对是天才!为什么他们不以自己的名义出版这些诗?他们可能会成为著名诗人!他们没有这样做,却与某些奸诈之徒打交道。我那时对此理解不了,并且直到现在我也没能理解。”

“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对他而言,金钱要比荣誉珍贵,这就是全部的解释。有这样一些完全丧失了功名心和荣誉感的人,他们设下的骗局使他们得到金钱又多又快,而作为诗人,他要致富则远没有这么快。遗憾的是,在那个时代确实是巨额的稿酬要比他的声望来得晚得多。而到现在,诗歌创作已经完全不时兴了。”

“那个天才的傻瓜结果得到的是什么?他最终成了穷光蛋,但是出了名,就这样成了穷光蛋并在狱中度日。那您是否认为这是值得的?”

“我,不,我不这样认为。但很明显,他是这样认为的。要知道他根本就不会去想什么监狱,他操心得更多的是他的收益。”

“那就让上帝保佑他吧,保佑这些天生就缺心眼的人。是的,当大自然如此毫无理智地滥施恩典的时候,遗憾总是存在的。它为什么赋予这种目光短浅、见识狭隘的人以作诗的天分?我们还是回到我们的这些作品上来吧。您想象一下,我将如何进行鉴定?”

“总体来讲,就是上下文分析,某些词汇、语句构造方法和倒装句的重复率。对吧?”

“差不多,我的先生。这种鉴定等于一半是数学,而另一半是纯粹的主观趣味。我应该相信,您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有这样一件事,有人拿来一部诗作并肯定地说,这是莱蒙托夫早期未成名时的作品。假定我搞错了,对这位天才的手稿未加鉴别就得出了结论,说这是仿冒的作品,是的,俄罗斯就少了一部天才的莱蒙托夫的诗作,但这并不是致命的并且也不会给任何人以明显的损害。也许,我作为语家和鉴赏家不应该这样辩解,对我来说,这个天才的每一点点创作遗产都应该是无价的。但是,老弟,我已经够老了,我能理解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之外还有其他许多并不比它次要的东西,比如,审判机关的利益。而当涉及到一个活着的人,他的命运取决于我的鉴定结论是另一回事。在这儿,错误的代价也已经是另一回事了。因此,我想问您,需要我给出的这个鉴定结论达到怎样的可信程度,以使我和您不至于毁了可爱的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的生活?”

“问题很复杂,尽管也很实在。”

“那答案呢?”

“我没有答案。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让我和您就这样约定:如果您对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的著作权没有一点怀疑,那就对此作出结论;如果有怀疑,就不要急于作出结论,我们对作品再做一次鉴定,指派其他的专家,或许还可以提议她再写点什么,并以委员会的形式进行第二次鉴定。您应该知道,专家的结论远不是终审判决,这只是其他众多事实当中的一项,侦查员将会慎重考虑,如何处理和采信这个事实,如何对它进行评鉴,给予它什么样的分量。因此,错误的责任不仅落在您的身上,而且同时也落在我的身上,甚至我的责任更重。我让您感到放心了吗?”

“有一点。怎么样,请允许我告辞吧,我担心,我的小男孩在车子里开始感到寂寞了。”

“像以前一样还是孙子送您来的?”

“是曾孙,老弟,曾孙都已经长大了。‘小坏蛋’今年考的驾驶证。如果夏天上不了大学,他就要去当兵,那样就又得孙子来开车啦。”

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和院士一起出来,他把老人送上车。驾驶座上果然坐着个“小坏蛋”,一头扎在一本厚厚的书里。

“您的小男孩并不寂寞,”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笑着说,“您白操心了。”

“哎呀,老弟,”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嘿嘿一笑,声音有些刺耳,“这只是个假象。他在看普鲁塔尔赫的《比较传记学》,准备入学考试。但是要死记硬背这些干巴巴的纯理论的文词让他心烦,他比较喜欢我掰着手指给他讲解,而这个时候他肚子朝天躺在沙发上。他认为,听觉的接受能力强。您还指望这一代人什么!他们当中永远也不会成长出像我们那个时代那样学识渊博的学者。有一位著名的作家是怎么说的?他们是又懒惰又缺乏好奇心。回家的路上我还得给他讲述苏拉专制王朝。”

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目送着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的车子渐渐远去。“老人是对的,”他想,“我们的孩子们已经变得如此不一样,我们不可能理解他们的世界。一切都变得太快了,四十年前父亲和儿女之间的鸿沟远没有现在这么巨大和不可逾越。而今天我们的孩子对我们来说简直像是外星人。”

穿着单衣站在零下十五度的严寒中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感觉都要冻僵了,冻得他双肩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他赶紧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看了看表,丈夫到现在还没回家,尽管他答应说不会耽搁太久。离新年还剩可数的几天,他还在工作,当然又是忙着写工作报告,但是总该有个规矩。如果需要耽搁过久,那就事先说一声,说你要晚点回来。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一生按照自己制订的时间表生活,而现在有人破坏了这个时间表,她就不能做到这一点了。她做好晚饭等丈夫在规定的时间回来,如果饭菜凉了她就要生气。

到了八点钟,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就给弗拉基米尔-尼基季奇-帕拉斯克维奇打了个电话。

“当然,你总是在忙着工作。”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挑战似的声音。

“加洛奇卡,可我们要写工作报告……”他低声说道,想为自己辩解。

“我也要写工作报告,但是你看我就能够及时完成以便回家来为你准备晚饭。我也可以不在厨房里忙上忙下,安安静静地坐在电视机前单等你回来。”

她气愤地扔下话筒,甚至没搞清楚,她的老伴什么时候肯回家来。她用挑剔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整个厨房,确信已非常干净。“趁我还没换上睡袍,”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想,“我该把垃圾桶弄出去。”

她拿起垃圾桶,脱掉旧大衣走进院子,那儿立着一个大垃圾箱。房子是老式的,没有垃圾通道,不过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已经习惯了从六楼拿着垃圾桶下楼而且从不抱怨。

走近垃圾箱,她把垃圾桶放在地上,用一只手握住垃圾箱盖上的把手抬起沉重的金属盖子,另一只手轻轻地按住盖子的边缘。金属像平时一样地冰冷,很脏,但是她事先戴了一双旧手套,以免弄脏了手和染上传染病。当盖子已经抬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清晰地听到一个低低的可爱的声音:

“妈妈。”

她好像又听到了廖尼奇卡的声音。不久以前,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曾去了一个她相熟的女人家里,那女人说,廖尼奇卡的灵魂在他死后的四十天内随时都会出没在她的身边。四十天中被无辜断送的灵魂还会笼罩在这个地方,观察着他死后他的亲人们都在做些什么,利用他的死亡来保护可能被欺负的人。

“妈妈,”她又听到了这个声音,“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呀?”

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松了手,垃圾箱的盖子轰隆一声落了下去。她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开始呼吸困难。不,她应该控制住自己,抵挡住答应他并与他交谈的诱惑。他已经不在了,是她亲手把最后一束鲜花放进了他的棺材,她亲吻了他那冰冷的额头,抚摸着他冰冷的双手直到盖上棺材盖,随后,棺材被送进了熊熊燃烧吞没一切的火焰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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