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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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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片啊?你吃得比猫还少!”思亚点完了东西,来到她对面坐下,兀自

不怎麽满意地打量着她。“我常常搞不懂你们女生是靠什麽过日子的。我十几岁

的时候啊,可以在圆环连吃七八家摊子。”

“连吃七八家?”月伦的眼睛瞪得老大:“这太夸张了吧?又不是小猪!”

“我警告你哦,不可以随便侮辱我哦,木瓜牛你就快来了!”思而横眉竖目

:“而且我们读建筑的一向实事求是,才不像你们读戏剧的,一天到晚夸大其辞。”

月伦好笑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敢问您阁下认得几个读戏剧的?”

“呃,呃,就你一个,”思而很快地道:“不过像我这样聪明的人,当然是

闻一以知十啦,所以┅┅”

“天!”月伦翻了翻白眼:“他居然还敢说我们念戏剧的都很夸张!”

就在这个时候东西送上来了。两大杯冰得透凉的木瓜牛你,以及两盘烤得香

气四溢的你油果酱吐司,令人一见便食指大动。月伦啜了一大口木瓜牛你,若有

所思地望着思亚微笑。

“说到夸张,”她慢慢地说:“你知道最早的舞台剧没有不夸张的自由。人

的五官肢体就那麽点大,面对着一屋子黑压压的观众,不夸张别人怎麽知道他们

在演些什麽?这又不像现在的电视或电影,你爱怎麽取镜就怎麽取镜,爱怎麽特

写就怎麽特写。”

思亚撕了片吐司放入口中,一面咀嚼她说的话。“这一来不是根本没救了吗?既然舞台剧这玩意儿是这样的先天不足?”

“所以才有小剧场的产生呀。”月伦微笑:“场地小,观众少,自然就可以

将夸张的表演法全都丢开了。对演员来说这种方式也好得多,因为观众的反应他

们可以很直接地感受得到。情绪是会相互感染的,你知道。”

“那麽,你透过小剧场想表达什麽呢?”思亚问:“戏剧对你而言又是什麽

呢?”

月伦的笑容加深了。“创作需要原因麽?生命需要理由麽?我有一个写作的

朋友对我说过:散文写作是在水中捞月,导戏则是平地起屋。你或者可以说我心

底有话要说,而戏剧是我选定了的表达方法;像作家选择文字,画家选择绘画,

建筑师选定了空间和造型,”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自信和热情在她脸上焕发着强

烈的光彩;在谈到戏剧的时候,她并不是清秀或妩媚,而只有“美”才能够形容

:“在目前这个阶段,我把重心放在女性上头。我前几个月导过一出戏叫崔莺莺

,探讨的是女性在礼教中的束缚和叛离,以及性意识的觉醒;目前正在着手的“

狂女”,谈的是──”她微微顿了一下,思索着自己的用字遣词:“我试着用诗

的意象和语汇,烘托出两名女子的内心世界──感情的,以及美学的。”

“狂女?”思亚看过的杂书也不算少了,但这两个字他绝对是头一回听到:

“这是个什麽样的剧本?”

“三岛由纪夫的一个短剧,讲一个发疯的女孩等候她的情人的故事。很短,

我估计演出时间大约只有三、四十分钟。”

“诗的意象和语汇?”思亚重复,本能地想到艰深难懂的抽象画,以及门外

汉极难了解的前卫音乐:“好像──呃,非常深奥的样子。”

月伦情不自禁地笑了。“其实没有那麽复杂的,只是用文字解释起来比较麻

烦而已。譬如说┅┅┅”她微微地顿了一顿,发现到自己若是再往下说,就要把

这场对话变成演讲了:“你要是真的有兴趣的话,何不来看“狂女”的演出呢?

那比我在这儿空口说白话的瞎扯,要有说服力得多了。如果你觉得很难看也不要

紧,”她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点顽皮的光芒:“毕竟演出时间才三四十分钟而已,

你受苦不会受太久的。”

“是噢,十七十八世纪的音乐会一开可都是一整天的呢。”思亚笑道:“演

出时间订在什麽时候?”

“下个月二十二号起,三个晚上,三场。”

“啊,还要等一个多月啊?”

他脸上那失望的表情定那麽真切,使得月伦忍不住微笑起来。“先生,排戏

是需要时间的耶!”她温和地抗议:“慢工出细活你总知道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可是一天到晚在画平面图和剖面图的。”思亚笑着说

,一个念头突然掠过了他的脑海:“喂,石月伦,我能不能去看你们排戏?”

“什麽?”这是一个她绝没料到的要求:“你要来看我们排戏?”

“是啊。”思亚坐直了身子,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要想更深入地了

解石月伦,还有什麽比实地看她工作更完美的选择?更何况她真的将他对戏剧的

好奇心给勾起来了:“我是说,只要你不反对的话。拜托,石月伦,我可以去看

你们排戏吗?我保证不吵你!”

月伦心不在焉地喝着木瓜牛你,对唐思亚的要求感到了莫大的迟疑:“你确

定吗?排戏的过程是很磨人的,有时候很枯燥,也很花时间。”

“拜托,好小姐,我又不是每天晚上都要去看你们排戏,只是想多了解一下

戏剧这门学问而已。”思亚认真地看着她:“拜托?”

月伦轻轻地咬住了下唇,但是唐思亚那种诚心正意的要求显然令她没有推托

的馀地。毕竟他已经算是一个朋友了,而戏剧、、音乐这一类的东西,岂不

都是在要求读者和观众的叁与、投入和认可的麽?

“你愿意来叁观我们当然欢迎啊。”她说,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让

这个相识未久的青年介入自己的生活太多了,而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这样。

并不是说她不喜欢他──事实是,她已经有很久不曾如此欣赏过一个异性了,而

他到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也只是友善和开朗,但是──

苦涩的记忆从心灵深处翻腾而起,使她的肠胃隐隐发疼。喔,天,不要再来

烦我!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把这段恼人的过往完全埋葬了,为什麽──月伦低下头

去看着自己紧握成拳的手,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苦笑。她知道,清清楚楚地知道

:如果她继续让自己的过往岁月影响到她的未来,那她就不算真正地将之摆脱。

而天知道她试得多麽努力!只是她的理智虽然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一点,她的感情

却依然畏缩┅┅

注意到她突如其来的沈默,思亚关切地朝前探了探身子。“怎麽了,石月伦

,我的要求会给你带来不便吗?”他问:“如果不方便的话就不用了。”

“不,没有什麽不方便,真的,你愿意来看排练,我们很欢迎,”月伦急忙

向他保证,强行压下内心深处汹汹涌起的不安。去死吧,她对自己的情绪说,一

面对着思亚微笑:“我只是在想──什麽时间比较适合。你知道,我们才排了两

天的戏,现在还一点眉目也没有。”

“那麽你说,什麽时候比较方便呢?”

“,”月伦想了一下:“下个星期好了。看你下个星期什麽时候有空。”

“星期二好不好?”思亚不想等太久:“其实戏还没成型也没关系嘛。如果

不会太麻烦的话,我想多看几次你们的排练,对整个导戏的过程才会有更深刻的

体会啊!”

月伦情不自禁地笑了。“唐思亚啊!你的好奇心真是比天还大。好吧!就星

期二。我们晚上七点开始排戏,地址是──”她撕下一页笔记本写好了地址交给

他。

“离这儿不怎麽近呢。”思亚看着纸条说:“我下班以後过来接你好了。”

“你开玩笑吗?台北的交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下班後回到家怕不都七点了

,再送我过去还有不迟到的?”月伦好笑地说:“再说我也不会在家。我直接从

补习班过去,并不太远的。”

“噢。”这个拒绝合情入理,思亚不大情愿地挥去了心中轻微的失望之意。

同时间另一个问题跳入了他的脑海,他想也没想就脱口问她:“你们晚上七点开

始排戏,那你教的托福怎麽办?”

“上一梯次的课已经结束了,这一梯次的课我全将它排在下午。”月伦的回

答简单明了,思亚却忍不住微微地笑了一笑。这个女孩子做事情有条理、有计画

,他对她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月伦喝完了最後一口饮料,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後站起身来:“我必须回去了

,唐思亚,谢谢你的木瓜牛你,我们星期二见罗!”

“等一等,我送你回去!”思而冲到柜台去付账,一面回过头来警告那个正

打算走出店门的女生:“这麽晚了,一个女孩子家不可以单独一个人在外头乱跑

,很危险的!”

“老天,你说话和我哥哥一个德性!”月伦翻了翻眼睛:“请问你,唐先生

,没认识你以前,我一个人在台北也住上这麽多年啦,都是怎麽活过来的?”

“以前?以前请你喝木瓜牛你的人可不是我!”他轻快地来到月伦身边,用

一种夸张出来的愁惨表情看着她颇有些不以为意的脸:“拜托你,石月伦,我妈

妈要是知道我让小姐半夜三更的单独一个人回家,一定会臭骂我一顿,说她没有

把我教好,说我完全不懂得社交礼仪。我挨骂是没有什麽啦,但是让我妈妈伤心

可是大逆不道的事。你不会那麽残忍,让我背上不孝的罪名吧?”

这小子,越说越严重了!月伦莫可奈何地笑了起来,却也不能不承认:他真

是有法子教人对他板不起脸来。那种邻家男孩的明朗,使人无法对他产生任何的

戒心,而他灵敏活泼的思绪则使得他的陪伴自在无比。而她有多久不曾享有这样

的愉悦了?依稀彷佛,在记忆深处有过另一个时空┅┅

月伦费力地摇了摇头,将这突然浮起的思绪强行压抑下去。记忆之中属於甜

蜜的部分如此稀少,随之而来的苦涩却如此伤人,能够不想当然最好是不要去想。只是,她已经成功地将过往岁月埋藏了如此之久,却为什麽这记忆在唐思亚的

面前变得如此地蠢蠢欲动呢?是因为她又回到台北来了麽?这个埋藏了她的童稚

、她的信任、她的深情的悒北?还是因为──他提醒了她曾经有过的、青春、欢

愉、无忧虑也无怀疑的岁月?

月伦紧紧地抿着下唇,浑没察觉到唐思亚一路的沈默不语,也没察觉到他的

脚步已经停了。一直到唐大汪吠了两声,她才发现他们早已走到了自己所住的公

寓门前。月伦不大好意思地甩了甩头,回头去看着思亚,想说几句场面的话;然

而在他那无言的、谅解的凝视之下,她突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无言的、谅解的凝视?她没有看错麽?他当然还不了解自己──最低限度,

他不可能了解自己的过往;然而他的眼神似乎在说:没有关系,我了解的;我了

解每个人都有他的情绪要承担,我了解每个人都有他的过去要背负;我明白现在

询问任何有关你私人生活的一切都还为时太早,我愿意等到你愿意信任我的时候。

是那样的凝视使得月伦了解到:在唐思亚那明朗的、甚至是有些孩气的外表

之下,藏着一个远为成熟的人格。她对人性的观察鲜少出错,而她知道思亚绝对

会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不,思亚和“他”是不一样的,非常非常地不一样─

─无论他们的关系只是朋友,或是其他。

这样的了悟使她心安,也使得她重新露出了个明亮的笑容来。“回去向令堂

报告操行成绩罢,唐思亚,她会很高兴你今天得了个甲上的。”

如她所料的,思亚的白牙立刻就露出来了。“那麽,晚安罗,”他开心地道

:“我们星期二见?”

“星期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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