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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开到荼蘼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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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的那天和夏季里所有的日子一样,有炎热的温度,过分的日照。www.xiashucom.com街道两旁法国梧桐的影子像是泼墨画一般,浓得化不开。我很早就跑到学校,看着教师将那三大张密密麻麻写满名字的大红喜报贴出来,然后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找下去。

没有沈渡,从重点本科到末流专科,都没有沈渡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子凉下来。在这样的酷暑里,我站在操场的烈日下面,如在冰窖。然后我发疯一般地跑去教导处,向老师询问沈渡的分数。

那老师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还是把一个文件夹翻到某一页递给我。我找到沈渡的名字,手指在语文那一格里的横杠上停了一下,然后滑到行尾。总分487,离最低录取线还差十三分。那老师在那边叹了口气,

“真是很可惜呢,那孩子,如果不是缺考一门的话,一定可以上重点本科线的。”

我怔了一下,然后鼻子就酸了,两滴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滴在沈渡的名字上,墨色淡淡晕开来。

那家伙,明明已经那样拼命呀。

老师被我吓了一下,“哎呀,你哭什么啊,落榜的又不是你。”

“没什么。”我控了眼泪,向老师行了礼,走出去。他不知道,沈度这样子落榜的话,比我自己考不上还要更让我难过,一千倍一万倍的难过。去沈家的时候,沈渡不在,倒是沈伯父和沈伯母都在家。有位教师在劝沈伯伯让沈渡去复读。沈伯伯面有难色。“刘教师,你也知道,我们两口子是跑长途客运的,平常在家的时间少,可能对儿子的关心也不太够,所以那小子根本就不把我们的话放心上啊。他认定的事我们是说不通的,我们也想要家里出个大学生啊,可是他自己不肯,非要跟着我出去跑车,我也没办法啊。”那老师叹了口气,“真是很可惜呢,他这两个月这么努力,而且如果不是缺考的话,一定可以考上的啊。”

“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他自己就是不愿意,那小子倔起来的时候,牛也拖不动啊。”沈伯伯皱着眉,看向我,“要不七七你去帮我们劝劝他吧?”

我怔在那里,“沈渡要去跟车?”

“是啊,还说这趟车便跟着我出去。真是伤脑筋的儿子啊。”

我继续怔在那里,浑浑噩噩,连自己怎么样回家的都不知道。沈渡那家伙,难道,就这样,放弃了?那天晚上我在床上滚来滚去都睡不着,眼前一直是那天沈渡在天台上说他要向某个人承诺未来的表情。

床前,窗玻璃上,墙上,天花板上,处处是他认真的眼。

半夜的时候,电话铃响,我跟去接,是小楼打来的,只轻轻的说了一句话便挂了。

她说:“沈渡在你楼下,很久了,你不去看看么?”

我捏着电话,听着里面的盲音,愣了几秒钟,然后趿着拖鞋便三步两步地跑下楼。楼下的花坛旁边,果然坐着一个人。银盘一样的月亮挂在屋顶,月光清冷,连他的影子也被映得有种凄清的感觉。

我深吸了口气,走过去。他被脚步声惊动,抬起眼来,看着我,轻轻笑了笑,“还是惊动你了啊。”

他明显地喝了酒,头发凌乱,双眼赤红。我一脚踢开他脚下的易拉罐啤酒瓶,板着脸,“原来你不打算让我知道的?”

“嗯?”

“你在这里的事,还有你要去学车的事?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想就这样悄悄地溜走么?”我越说越快,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七七。”他慌忙站起来,伸手来捧起我的脸,帮我擦眼泪,“你不要哭啊。”我不说话,泪却愈流愈多。他来不及擦,便索性一抱住我,将我的脸按向自己的胸口。

“七七。”他喃喃地唤我的名字,皱起眉来,“你这样子的话,我明天会出车祸的呀。”我狠狠地咬着牙,

“撞死你活该.”

“别咒我。”他抱机械传动我,依然很笨拙地摸我的头发,“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很想我的将来也一直能在你身边,我真的不值得放弃。可是……”

我挣开他,抬起头来看着他,“复读吧?”

他摇头,“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沈渡——”他淡淡地笑笑,“我是向自己承诺过,我要给某人可以衬得起她的未来的,可是,她的未来不见得愿意交到我手里来。”

他的目光,停在我贴身戴着的项链上,凄迷黯淡。

我的喉咙被哽住,说不出话来。“我本来以为我一力保护你的。”沈渡的声音也黯下去,“可是,上次易寒他们的事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正是因为我你才会遇到危险的。所以,我离开的话,比较好一点。”

我咬紧牙,“借口。”

“就当是吧。”他并不否认,笑不笑,“我只是想换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而已,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我咬紧牙,不说话。

“祝福我吧,七七。”他拂开我额前的头发,“我会成为一个好男人回来的。如果到时候你不幸福的话,我便再不会松手。”

我怔往。

他已松开我,露出那种可以拿去拍牙膏广告的笑容,

“呐,七七,不早了,上去睡觉吧。再见。”

我愣在那里,再一次看着他从我的视野里走出去,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再没回头。

我那不袢的预感,果然灵验了。小楼在暑假里再没有主动找过我,偶尔碰上了,只淡淡地招呼,带着种欲言又止的我一两眼,然后转身离开。

我想,她是真的喜欢沈渡。就像我喜欢白晓迟一般地喜欢沈渡。

所以,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都会令她痛苦。

所以,她宁愿不要看到。

于是暑假成了我一个人的暑假。

那一天从早上开始就热得叫人忍不住要把舌头伸出来喘气,我把电扇搬到厨房门口,一边吹一边看小说一边守着那一锅绿豆汤。老爸不知几时睡了午觉起来,穿着拖鞋在家里走来走去地也不知道找什么。我被那声音烦得抬起头来,

“老爸,你找什么?”

“望远镜。”他正翻立柜最上面的抽屉,头也没回。

我愣了一下,

“你找那种东西做什么?”

“我们楼下有个帅哥,来来回回地在那里踱了半个多小时了,我想看清楚他。”

我手中的书差点要掉下去,

“吓,老爸你……几时开始对帅哥感兴趣的?”

他回过头来,贼贼地笑,“本来是不怎么感兴趣,但若那个帅哥看起来很像某个深夜送我那才不过十几岁的女儿回来的小子,我也就只好感一下兴趣了。”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下意识地跳了起来,跑去窗口看。

楼下的路灯杆上斜斜地倚着一个人。

穿着很清爽的t恤衫牛仔裤,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垫在脑后,稍稍地爷起了头,一双乌黑的眼只往我们这幢楼上瞟。我相信他的视力好到足够看清我,因为我出现在窗口的第七秒,他就看了过来,然后就只看着这个窗口,向我展现出拂晓晓一般灿烂的微笑。我几乎要一头撞在窗口上。

身后已传来老爸的笑声,

“望远镜找到了,你要不要?”

我回过头来,看着他手上那个不知多少年前买的玩具,几乎要吐血,“你上班要迟到了。”

“也是。”他看了一眼,回房间去拿包,“打扰年轻人的约会是要扣资金的。”

“老爸——”我拖长了声音叫。老爸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顺便再提醒你一句——”我竖起耳朵来,听见他用很严肃很正经的声音说:“你的绿豆汤沸出来了。”

我跳起来,跑去厨房手忙脚乱地关火。

老爸那边已笑着出了门。

我乏力地靠在墙上。我不行不承认。

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那个如蜻蜓点水般轻轻的吻。

也从没有忘记那从左肩渗进去的眼泪。

我的身体上,似乎还留有他清清淡淡的味道,以及一种明明只有二十度左右却足以将人的心也烫出泡来的温度。

敲门声像是暗号一样,三下一顿。

也不知响了多少下我才听到,深吸了口气,走去开门。

白晓迟站在门外,声音一如既往如穿过林梢的风一般教人舒服,“七七。”

我笑了笑,将他让进门,

“王子殿下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他走进门,打量着我家简单得一目了然的,微笑着,用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口气说着让我差点要站不稳的话。

“我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我怔了怔。他转过身来,靠在老爸的那张老摇椅上,一以漂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丝毫不加掩饰。天气太热了,我总觉得空气里有什么东西黏住了我的皮肤,让我几乎不能呼吸。

“失陪一下,王子殿下请随意。”

我勉强笑了笑,将自己关进了洗手间.洗了脸,又稍控擦了一下身子。我并没有出汗,镜子里那张泛红的脸也绝不是因为太热了的原因。

我叹了口气,将整张脸埋在水盆里,希望能将温度降下来一点。

白晓迟在外面问:“七七,锅里煮的是什么?”

“绿豆汤而已.”我甩着湿淋淋的短发走出来,

“王子殿下有兴趣试试我的手艺么?”

“好。”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样子,我不由觉得很好笑。

于是将他请到桌前坐下,盛了一碗还热着的绿豆汤给他,看着他急喝了一口,被烫到,又不能吐出来,皱着眉的样子,那一个瞬间,我几乎就想要让时间停住。

这样子守着某个人,静静地吃我做的东西。

那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幸福。

可惜时间并不会以我的意志来转移。

他喝完了那碗绿豆汤,抬起腕来看了看时间。

他手上那只名表提醒了我。

白晓迟是王子殿下。

他不可能一直窝在一间几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喝什么绿豆汤。

我暗叹了口气,

“要回去了么?”

“嗯。”他点了点头,“送我一程吧?”

王子殿下是这样理直气壮地要求着,于是我也就只好送他下楼。

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出了小区门口,白晓迟转身向巴士站相反的方向走去,并没有停下来向我道别。

我一时间拿捏不准他的用意,于是站在那里,并没有跟上去。

他只走出两步,便停住了。我听见他在轻轻地叹息,于是我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回去。乘车?还是打的?”

他转过头来,淡淡地笑,

“再陪我走一段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这个笑容很落寞。

夕阳般落寞。

让人揪心地痛起来。

所以,在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我们已往前走出很长一段路了。

他的手轻轻地伸过来牵住了我的手,我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于是就放弃了,任他牵着,沿着种了法国梧桐的人行道缓缓地走。

或者,某种意义上,我根本就不想甩开他吧。

太阳已经偏西了,阳光斜斜地打下来,再经过树叶一筛,细细碎碎地,并不太晒人。

四周的景物慢慢地变幻着,我们转进了一条小巷。

四下里看看,我脚步不由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易寒来了,似乎当初我也是这样毫无戒心着他走进了一个圈套。但是白晓迟——我抬起头来,正碰上他的目光,他也停下脚步来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去哪里?”

他转过去,看向巷子的尽头,静了一下才答:“去我父亲家里。”

我又怔了一下。他没回头看我,只淡淡问:“你不想陪我去么?”

我又摇头,向前一步,走到他身边,

“走吧。”

不论我想不想去,他用那样的声音问出那样的话来,我的身体便早已先我一步作出决定了。

门锁着。

白晓迟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于是他掏出钥匙来,打开门。

我看着他,轻轻叹息,记起来很久以前的那次跟踪。尽管那天他看父亲的时候一脸的嫌恶,却留着这里的钥匙,可见血缘这两个字,真的是没有人能够挣得开吧?

门里面是很小的房间,比我想象中还要脏乱,衣服甩得到处都是,桌上堆着快餐盒,房间里散发着一种带着霉变的难闻气味。我不禁皱了眉,才走了一步,就被地上一个酒瓶绊得一个踉跄。白晓迟伸手扶了我一把,

“小心。”

他父亲并不在家,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酒瓶,一面淡淡道:

“吓一跳么?我每次来,都是这样的。”

我的确没想到,我以为再怎么样也至少要让自己能够住得下去。相比之下,我家老爹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呀。白晓迟不再说话,只动手收拾那一地散乱的东西,我皱了眉,帮他一起收拾。

他真是一点都不适合做这些事。

我们又等一阵,他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于是白晓迟又伸手来牵起我的手,

“走吧。”

“咦?不等了么?你不是特意来见他的么?”

他牵我走出去,顺手带上门,轻轻道:“我不是来见他的,我只是带你来看看。”顿了一下,他看向我的眼睛,“我并不是你那样完美远无缺、高高在上的王子,如果当年的官司我母亲打输的话,我也可能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

我沉默下来。只是不想让我把他当王子看么?

他也不再说话,只牵着我静静地往回走。

等车的时候,白晓迟站在一棵法国梧桐下,看了我很久,才轻轻地问:

“明天,你有空么?”

“唔,做什么?”

“我想——”他移开了目光,看向那边一对相互扶持的老人,“我们……去看电影吧。”

我跟着他看过去,那对都从显然也看到我们了,向我们笑了笑。那样的笑容让我有点发慌,连忙低下头去,才注意到,我的手还被他握着,连忙抽出来。

他松了手,目送那对老人走过去,

“那个,不行么?”

“也不是……这个……”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回过头来,打断我的话,乌黑的眼睛看着我,声音虽然很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天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吗?”

我深吸了口气,重重点下头,

“好。”

一个人的暑假真的是太无聊了。

我这样告诉我自己。

洗好澡,换上有只大青蛙头的睡衣,我开始坐在床上发呆。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玻璃窗上映出我的影子。

衬着睡衣上的青蛙。

又呆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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