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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神,因为你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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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不了。"这么说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意识到,一种女人任性的习惯。

"这么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

"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你是公关部长吗?"他又这么问我。

"我不是一直在干吗?!"

"但你忘了,公关部长是公司的门面,他心急得在这儿,得体地做一切,让人们看见我们公司的面貌。"

"我不舒服,得体不了。"

'林家没电话吗?"

"有电话有什么用。公关部长得微笑,可我这几天笑不出来,来不来还不是一样?"我好像从天上得到了我根本没有的勇气,对他喊起来。

"你喊什么?"

"我喊什么你不都听见了吗?"

"你疯了?"

"可能,当这么久公关部长,疯了也不奇怪。"

"我明白了,原来你一点也不尊重这个工作,所以你才干不好。"

"这个工作尊重我吗?"我对他继续大叫,感觉上已经意识到我正付出我的所有,为了眼下的淋漓畅快。"这工作就像交际花,对什么人都得微笑,微笑,微笑。世界上最恶心的事儿就是微笑了。你觉得这个工作怎么样哪?对一头猪,只要它有钱,你就得对它微笑。我知道你下面要说什么,开除我,请便吧。我感谢你开除我,这样也能让你的心理压力小一点。再见。"

我说完转身就走。

"等一下。"他喊住我。

"还有事吗?"

他把一个信封扔到桌子上:"你最后的工资。"

我对他说了一句差一点也让自己笑出来的话:"你留着花吧。"

我就这样失去了工作,在你看来这有点像玩笑,是吗?说心里话,我也有同感。离开公司之后,我感到了后怕,一个人又在大街上毫无自的地走,心里慢慢地清楚了,从此许多事情都和从前不同了,不管从前是好是坏。

可是没有回头的路。

晚上我去了小红梅的家,没人。我来到大街上,街道因为黑暗比白天好看些。我数着街灯往前走,每走过一盏,它没有突然熄灭,我就在心里谢它一次。这时候,它还能为我亮,很让我温暖。

见到小红梅的母亲,我才知道小红梅出了一件事。

母亲总是本着家丑不外扬的原则,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拣重要的向我转达小红梅留给我的话。她说,小红梅临走嘱咐,如果我来找她,让我回家等,她会跟我联系。

我能理解小红梅没有把我跟她的密切关系告诉家里,在她妈妈眼里我可能是一个很不正常的女人。

"她去哪儿了?"我问老太太。

"我也正要问你这件事,你们有个同学在辽阳,叫王……

王美云,是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因为我们没有一个叫这名字的同学在辽阳。

"她去那儿了,有这个人吗?"

我点点头。

母亲还是哭了。

"这我就放心了,我怕她错上加错。她要是现在在那个糟老头子那儿就什么都完了。"

我看着这位老人,没说话,因为我还不知道谁是那个糟老头子。她发现我的迷惑,好像觉得再不对我解释两句,有些不公平了。她默默地把一个纸条从兜里掏出来,递给我。

我迅速瞄了几眼,应该是一个男人写的有些肉麻的情话。

"给她丈夫发现了,其实,这算什么事啊,是人谁还不兴犯回错?"她说着,我把纸条又还给她。"可我们那女婿不依不饶的,非得离婚,这不把孩子带走了,还把这纸条留给我了,说让我通过这纸条了解我自己的女儿,亏他还上了大学,简直没修养。"

"他怎么发现这纸条的?"

"是人,不是纸条,要是光发现纸条就好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我想了一下别的:要是我有一天成为母亲,我不会像这位母亲一样,不管她现在的立场站在谁的一边。我不喜欢她的态度,就像我同样不喜欢小红梅丈夫的做法一样,他居然把小红梅情人写的纸条交给自己的岳母。

后来,我一连几天高烧。我就那么挺着不去医院。我想,如果我挺过来了,就是大难不死,挺不过来,这世界也不会因为没有我损失什么。

到了第四天,烧还没有退,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不知为什么,我哭了,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在没有父母逼迫的情况下,吃了退烧药和抗生素。这时,我发现有太多的事情,我从前一点没懂。比如,活着。

我和小红梅见面,是在我高烧之后。她约我去一家很安静也很贵的茶馆。但她迟到了。我看见她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有些吃惊,因为她没有丝毫变化,既看不出她正在恋爱,也看不出她在离婚。

"今天我买单,我已经知道你被开除了。"她坐下就先说了这个。

服务员送来茶单时,小红梅一边看,一边问我。

"有什么打算?再找一个新工作?"

她点了茶。我说,"还是先说你吧。

她看看我,嘴角有一丝笑意,好像要掩盖内心的无奈。

"你丈夫的梦终于实现了。"我说。

"你指什么?"

"我以前不跟你说过嘛,他总摆着那副架式,好像就等着有朝一日恶狠狠地对你说,小红梅,我绝不原谅你。

小红梅笑了。

"依说得对,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还加了一句,离婚,马上离婚。"她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就没了,表情平谈起来。

"孩子你能要过来吗?"

小红梅突然就哭了,我也明白了,小红梅为什么从不谈她的婚姻。如果那婚姻能通过发发牢骚而获得拯救,小红梅不会闭嘴的,她和别的女人没有太大的不同。

我改变话题。

"那个人是谁?"

小红梅看我半天才说:"你认识的。"

"谁?"我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刘万年。"

在她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我想到的也是这个人,因为小红梅的妈妈说是个糟老头子,而我认识的糟老头子只有他一个能跟年轻女人搞这种把戏。

"你怎么能跟这种部糊糊的人在一起?"我再也无法镇定,三年前,他曾经是我的男朋友,"为了他离婚,你是傻子还是疯子?我告诉你,他有那么点儿温柔的劲头,可他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了,他就像是一个框子,里面连一张不好看的画也没有。换一个人我不会对你说三道四的,但是他不行,绝对不行。"

'称以为有成千上万个男人可供我选择吗?"

"你这么不自信?"

她点点头。

"你真这么看自己吗?"

她又点点头。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没想到是这样。"我轻声说。

"我让你失望了吧?"

现在轮到我点头了。

"我早就知道,谁对我都失望,所以,刘万年能看上我,就不错。"她不给我时间去想一想她说的话,"告诉我,你的打算。"

我知趣地离开了刚才的话题,我第一次发现,在小红梅的面前,幼稚的是我。

"我不知道。"

"你不会自杀,对吧?"她问我。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想到了不久前的高烧。

"因为你的那几个小说,几乎每一个都写到了自杀,好像自杀是全人类惟一的出路。"

我尴尬地笑笑。

"现在的女作家大部分是怎么活怎么写,能把跟老公在床上的事写过去,我……"

"可我不是女作家。"我打断她。

"但你想成为一个女作家,对吧?"

我摇摇头。

"干吗摇头,这想法没什么不好的。"

"我还有一点积蓄,我想开一个小学生食堂,你觉得怎么样?"

"很浪漫。"

"开个小学生食堂很浪漫?你有病吧?"我说。

"要是别人干,我不会这么说。我了解你。"

"你了解我什么?"

"想完全改变自己的生活,低手下心,做一个普通人。开个小学生食堂,再认识一个小学生的爸爸,他离婚了,人长得也算漂亮,可能还是个出租车司机,你毫不犹豫地跟他结婚了,希望从此以后你就是另一个女人,能在简单的生活中找到幸福。有一天,在大街上碰上我,大声叫我,然后等着我问你过得怎么样,因为你想告诉我,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是你一直在我的,健康,毫无病态。"

"可我告诉你,生活从来都跟你想的不一样。"她说。

下面就该是这个故事的结尾。我想把结尾说出来,而不是写出来。因为我要在结尾中从"我"的这个外壳里蜕出来,现在是我,在面对你。前面的那个"我"所讲的故事,你随便对待它好了。

我只想澄清一小段儿,那就是小红梅在茶馆对我说的这段关于我未来生活的假设,开一个小食堂,跟一个出租车司机结婚什么的。其实那不是假设,小红梅的确比我成熟,但也不会有这样的先见之明。在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她所说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也说不太清楚,我为什么没把它当成事实来写,也许是不好意思。因为我又跟那个出租车司机离婚了,在我们结婚一年之后,原因是他开始动手打我,还有他的儿子。现在这个男孩跟我一起生活。他是个勇敢的孩子,在法庭上他要求跟我一起生活。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这个十岁的男孩怎么知道,这样对他爸爸有极大的好处。他的选择震动了他的爸爸,他现在每周开五天车,周末来看孩子。他很少说话,再也不骂人了,有时等在外面,我送孩子到大门口,他那双整天盯着路面的眼睛那样看着我们,孩子走到他身边以后,他的目光还会在我这儿停留一会儿,让我的心突然就变得很慌乱。但我不再那么幼稚,还能相信,一个中年男人能够改变。

我把生意不错的食堂宽了出去,因为没有兴趣再做下去。我试试开始写小说,也发表了两篇,但是感觉也不太好,好像写小说本来是跟我没有关系的事,我硬把自己跟它拉上了关系。去年五月,一个我一直很崇拜的作家因为婚变调动到我们这儿,我高兴了一阵,有一天终于在一个有无数人的场会认识了他,他对我说,希望单独跟我见面。

他来我家看我的那天,说了好多话。他说,听说我也写小说,让我什么时候拿给他看看。他还说了好多别的,甚至连我水平这么低的人都不会说的话。我失望极了。最后,他跟我说,他最近刚刚写完一个长篇大部头,上篇叫"这x",下篇叫紧x"。

他走了以后,我想,他那么有名气,也有才气,他什么都可以写,那我就不用再写什么了。这么决定之后,感觉好多了。

再说说小红梅,她离婚了,也离开了刘万年。她现在和电台合作开了一条心理热线。每天晚上十一点,我都能从收音机里听见她低沉的嗓音。她让我看见一种成熟的风度,很让我喜欢,所以,有一次,她说,来给我做帮手吧。我就去了。

一直到现在,我们都还独身,但生活平静下来,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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