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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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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威尔著

孙仲旭译

第二天上午我们又去找帕迪的朋友,叫博佐,是个马路画家——即人行道画家。www.xiashucom.com帕迪的脑子里没有地址概念,可是他模模糊糊知道去兰贝斯区有可能找到博佐,结果我们在河堤路上碰见了他,离滑铁卢不远,当时他拿着一盒粉笔跪在人行道上,正在临摹廉价笔记本上的一幅温斯顿·丘吉尔速写,很像。博佐是个小个子,肤色黑,鹰钩鼻子,一头卷发挺长。他左腿畸形得很厉害,脚扭着,后脚根到了前面,看着很吓人。他的外表让人觉得他是个犹太人,他却经常极力否认,说他的鹰钩鼻子是“罗马式”的,并为自己长得像一位罗马皇帝而自豪——我想是韦斯巴芗吧。

博佐的说话风格奇怪,有伦敦土腔,不过很是简明扼要,富于表现力,看样子他读过不少书,可是从来懒得修正自己的语法。有一阵子,我和帕迪在河堤路上待了一阵子,一起聊天,博佐给我们谈了街头画家这一行。我多少用他自己的话重述如下:

“我是所谓的严肃街头画家。我不像别人那样用粉笔,而是用合适的颜色,像画油画的那样,真他妈贵,特别是红色。白天画得久时,能花五先令的颜料,从来不少于两先令的。我专画漫画——你知道,政治、板球什么的,你看,”他给我看了他的笔记本,“所有政治人物的画像全在这儿,我从报纸上临摹的。我每天画的漫画都不一样,比如在讨论预算案时,我画温斯顿在使劲推一头标着‘债务’的大象,下面我写上:‘他能推过去吗?’明白了吗?你可以画任何一提上裤子,光党的漫画,可是一定不能画拥护社会主义的,因为警昨晚刚洗的衣察不会容忍。有一次,我画了幅漫画,一条标着‘资本’的大蟒蛇正在吞下一只标着‘劳工’的兔子。条子过来看到了,他说:‘给我擦掉,放机灵点儿。’他说。我只得把它擦掉了。条子有权说你游手好闲把你抓走,跟他们理论没啥好处。”

我问博佐在马路上作画能挣多少钱,他说:

“一年里的这时候,不下雨的话,我星期五和星期六挣三镑左右——你知道,人们是星期五发工资。碰到下雨没法干活,颜料马上就会被冲走。一年到头,我一星期挣一镑左右,因为冬天里干不了多少活。赛艇日还有足总杯决赛时,我一天挣过四镑。可是你得从他们身上挤出来,你知道。如果你只是坐着看他们,就一个先令也挣不到。人们一给经常是半便士,可是除非你跟他们聊天,否则连半便士也挣不到。你搭话他们一旦接了腔,不给你一点儿就会觉得不好意思。最好的做法是经常画不同的画,因为他们看到你画,会停下来看你。问题是,你一转身拿出帽子,那些混蛋马上就散开了。干这行真的需要有帮忙的。你一直画,吸引一群人来看你画,帮忙的装得随随便便,兜到他们后头。他们不知道他是帮忙的。然后他突然取下帽子,你们就两股火力把他们堵住了。永远别想从真正的有钱佬那里得到一点,主要是从穿得破破烂烂的人们那里得到的,还有外国人,我甚至从日本佬、黑鬼什么的那里得到过半先令,他们不像英国人那样他妈的小气。还有一件事得记着,要一直把钱藏着,只在帽子里放上一点钱,一便士吧。人们要是看到你已经有了一两个先令,就一点也不会给你了。”

博佐特别看不起河堤路上别的马路画家,称他们是“蹩脚货”。当时在河堤路上,几乎每隔二十五码就有位马路画家——二十五码是公认的最小地盘。博佐不屑地指着五十码远的一个白胡子马路画家。

“你看到那个老笨蛋吗?他每天都画同样一幅画,已经画了十年,他给画起的名字叫《忠实朋友》,是一条狗从水里拖出一个小孩。那个又老又笨的混蛋画得根本不比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强多少。他是画得多了,才只学会画那一幅画,就像拼好一副拼板玩具。附近这种人很多,我倒是无所谓,那些笨蛋的□□自己什么也想不出,所以我总是领先他们。一句话,画漫画,得有时事性。一回有个小孩的头卡在切尔西桥上的栏杆里,嗨,我听说了,他们还没把那个小孩的头弄出栏杆呢,我的漫画就出来了。反应快,我就是。”

博佐像是个有趣的人,我很想跟他多见几次面。那天晚上,我去河堤路见他,因为他说好带我和帕迪去河南面的一间寄宿舍。博佐洗掉了人行道上他作的画,数了数收入——有十六先令左右,他说其中十二三先令是赚头。我们走着去了兰贝斯区,博佐一瘸一拐地慢慢走,步态怪怪的,像螃蟹那样,有点往一侧歪着。他一只手拄一根拐杖,颜料箱挂在肩膀上。我们过桥时,他在一个凹处停下来歇一下。他一两分钟没说话,我吃惊地看到他在看星星。他碰碰我的胳膊,用拐杖指着天空。

“哎,你看毕宿五!看那颜色,像他妈一个□□的大橘子!”

从他的谈吐来看,他应该是某间画廊的美术评论家才对。我感到震惊。我承认我不知道哪颗是毕宿五——真的,我也从来没注意到星星的颜色不一样。博佐开始指着主要的星座跟我讲一些天基本知识,他好像操心我的无知。我惊讶地跟他说:

“你好像对星星懂得挺多嘛。”

“不算特别多,倒是知道一点点。皇家天文家学会给我写过两封信,感谢我写去关于流星的信。星星是免费演出,用眼睛看就行,一个子儿也不用花。”

“真是个好主意!我从来没想到过呢。”

“咳,你得有一样兴趣。一个人到处流浪,不一定就非得除了一杯茶两片面包,别的什么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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