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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月下的迷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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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一点点,她怎么知道糖水会这么厉害?!

"在哪里?"

"呃——刚出来,在车里。"出于本能,凌小萌在回答他的问题时注意力特别集中,虽然已经头昏脑涨,但她还是答得非常迅速。

那头好像有叹气声,很模糊,凌小萌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他接下来就是直接命令,"别开车了,叫车回来。"

裴加齐并没有走远,站在树荫下看着她说话,她还坐在车里,玻璃是按下的,所以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非常清楚。

她讲话的时候手机紧贴着耳朵,头发散下来一点儿,手指曲起来,指节露在发丝外面,微微一点儿白色。她全神贯注地,对答非常简短,说不了几句就点头,眼睛垂着,这么远看不清表情,但感觉上就是异常乖顺的样子。

她是那种看上去就很乖的女孩子,但平时和人讲话也没看到她这样诚惶诚恐的样子,电话那头究竟是谁?再联想到她自听到铃声后就神色大变的样子,裴加齐眉头一拢。

淡绿色的出租车远远开过来,他走过去招手,回身再看她,她已经结束了通话,这时正推门从车里出来。

裴加齐想过去扶一下,但想了一下没有动,只是很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

"谢谢。"凌小萌脚步有点儿乱,但是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一头扎进出租车后座。

关门前他伸手扶了她一下,看着她好好地坐直了身子才收手,又听见她小声催促司机,"师傅,能不能尽量快一点儿?"

出租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之后他才慢慢走回去,月光下影子拉得很长,原本这条路就寂静无人,刚才那么长时间也不过只有他和她两个人而已。

凌小萌一向轻言细语,就算她在时也不见得怎么热闹,但这一秒他却突然觉得有些孤单,屋子里明明人如潮涌,开门就会有无数笑颜,不愁没人陪伴,却没有一个让他有加快步子的欲望。

看看她飞一般离开的样子,比归巢夜鸟还要心急。或者她是有了伴的,但看她昨夜一路独行的样子又实在不像。

裴加齐想了好久也没猜透,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大门前,喧嚣声从里面流泻出来,还没伸手门就开了,齐格格握着酒杯笑着说:"跑哪儿去了?我找小萌呢,有没有看到她?"

这位大小姐是他在英国学设计时的学妹,算算相识也有三年多了,熟得很,随口回答她:"刚走,怎么了?"

"我爸打电话来,问起了她。"齐格格笑着,伸过手来拉他,"其实我也不过是今天才认识她,小萌很有意思吧?"

齐孝正问起她?裴加齐又觉得诧异,脸上却只是微笑,一边往里走一边继续问:"是很有意思,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

凌晨,路上冷清,出租车开得飞快。

几分钟后手机又响,还是顾正荣。

"上车了?"

"嗯,在车上。"

"车号。"

"啊?"她的头很晕,有点迷糊。

"牌照。"他吐字清晰简短,凌小萌立刻领命,看了埋头开车的司机大叔一眼,小声问了一下,"师傅,你这车牌照是多少?"

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有点儿想笑,不过还是把牌照报了出来。

等她合上手机司机终于笑出声,"你老公啊?这么不放心干吗不自己来接你?"

她已经粉身碎骨万死也不足以谢罪了,还敢要他亲自来接?凌小萌低头默然,声音都没了。

安静下来就觉得眼皮沉重,她喝酒以后的习惯性反应是埋头睡觉,其实一上车就开始昏昏欲睡,但心里知道决不能睡着,所以反复掐自己手背上的一点油皮以保持清醒,终于到了公寓楼下的时候手背都已经红成一片了。

凌小萌急着找钱,身侧的车门却已经被人拉开,司机也吓了一跳,刚想出声那人已经将钱递到他手里,"不用找了,谢谢。"

接过钱看到后座那个女孩子已经低头下了车,脚步有点儿软,站在车外的男人好像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收回手扶了个正着,指尖擦过她的皮肤,异常地凉。

这女孩子看上去普通,倒是挺有桃花运的啊,两头都是顶尖的男人守着候着,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媚?后悔刚才没有仔细观察她,又觉得奇妙,司机开车离去的时候还不断从后视镜里看向凌小萌的身影。

凌小萌哪知道司机叔叔的奇思妙想,都什么时候了,天色墨黑,小区里万籁寂静,一轮圆月大而亮。月光下纤毫毕现,顾正荣的脸在这么明亮的光线里轮廓分明,又有一半陷在阴影里,面无表情,看得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我……"

"上楼。"他只有两个字,然后转身就走。

凌小萌努力地想跟上,但是看到他以后一口气松懈下来,刚才用力掐手背所保持的清醒立刻烟消云散,她第一步就犯了方向性错误,直接往斜刺里迈了过去。

他步子很大,这时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伸出手一把就把她揽了回去。

凌小萌的身子落进熟悉的怀里,真奇怪,明明很怕他,明明知道他现在在生气,明明刚才还因为要见到他而惶恐不安,这时候她却觉得安全而且放松,睡意更浓,迷糊中还不忘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顾正荣真的叹气了,索性把她抱了起来。大楼底层厅里铺着米黄色的大理石,这个时候空无一人,她身材娇小,抱起来毫不费力,他的步子也不快,有规律的脚步声传到很远。

走进电梯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头歪在他的脖子边,呼吸轻而且软,每一次都只是一点点,却持续不断,好像慢慢会渗进他的心口。

要开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犯了错误,离开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把钥匙带出来,这时想回去却开不了门。

顾正荣的心情压抑了很久,这时低头看了怀里睡得香甜无比的凌小萌一眼,怒气夹杂着莫名的情绪一起涌上来,他终于忍不住,脸颊一偏,狠狠地吻了上去。

她的嘴唇温软,又因为酣睡而微微张着,一点儿防备都没有,这时在他的突然长驱直入之下直接呛到,边咳边睁开眼睛,表情迷茫。

居然还能露出这种表情——她真是能耐。

微微恨起来,顾正荣齿间用力,重重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唇上痛,他又松开双手,双脚一落地,凌小萌这回不想醒也被吓醒了,看了一眼顾正荣的脸色,没想到其他,她照每天的习惯哆哆嗦嗦地摸钥匙。

都气成这样了还不忘记一定要她开门的规矩,他也太有原则了吧?

客厅里没有开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绯红的樱桃木地板上流光一片。她弯腰去帮他拿拖鞋,头一低就头重脚轻,差点儿栽到鞋柜里去。

顾正荣一把抓住她,声音里情绪压抑得厉害,"不要拿了。"

"啊?"凌小萌抬头看他,一时手足无措。

就连这种时候,她都跟平时一模一样,谁说酒后真性情?她连借酒装疯都不会。

之前突然发现这里空无一人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胸闷,气短,心脏跳得快,又没有一点儿力气。

刚才怕她消失无踪,这时又不想面对她,矛盾至极,他完全沉默下来。

门还没有完全关上,而他的钥匙被丢弃在鞋柜上方,只有一把,孤单单的样子,伸手取过来,他又看了仰着头的凌小萌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顾正荣平素行事沉稳,四下虽然安静,而他关门的声音也并不大,许是大门沉重,咔嗒一声闷响,仿佛打在她的心上。

头还是晕的,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凌小萌只觉得全身发凉。

感觉很不好,他在电梯里沉默,走出大楼的时候脚步慢慢缓下来,手指摸索着香烟,身上却没有。

其实他不常抽烟,但烦躁起来总是忍不住。

上车后也不急着发动,他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坐在那里深呼吸。

他觉得很混乱,眼前的小径上好像有幻觉,就是她刚才跌跌撞撞下车的样子,月光下仰起头看过来,驯鹿一般的眼睛。

太可恶了!看看他给自己捡来一个怎样的麻烦,又狠不下心推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一开始他头脑非常清醒,知道自己能给她多少,该给她多少,也知道她能明白多少,能回报多少。

得陇望蜀,她没有做错什么,是他太贪心。

顾正荣眼前模糊,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她喝醉酒睡得比谁都快,又鸵鸟得很,说不定已经自动把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当做噩梦,爬上床就抱着头睡了。

又能拿她怎么办呢?顾正荣苦笑。

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很累,他在派对上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一点儿酒,又悬着心度过了她走后的几个小时,这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手脚无力,靠在驾驶座上不想动。

车子就停在大楼前,凌晨都过了,四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顾正荣睁开眼,看到她已经趴在车窗边,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水,湿漉漉的,连垂在两侧的头发都一样,眼神惊恐不安,看到他睁开眼睛突然松了口气的样子,还没说话就红了眼睛。

"怎么了?"他低声问,声音哑了,自己都不觉得。

她都快被吓死了好不好?

凌小萌被关门声镇住,在楼上一个人站了很久才回过神,扑到窗边往下看的时候他已经上了车,三十楼太高了,又酒精上头,虽然月光灿灿,小区路灯也亮,但她眼前仍旧模糊一片。

她努力向下看,怎么看那辆车都没动,怕自己是糊涂了,跑进浴室用冷水冲脸,水很凉,冷得她一阵激灵,再跑到窗边看清楚了,的确是顾正荣的车,到现在还是一动不动。

到这时她已经全凭本能行事,连考虑一下都没有就直接连滚带爬地下了楼。到了车边才发现车窗全都开着,他一个人靠在驾驶座上,闭着眼睛,脸色很不好,月光下连唇色都是白的。

她惊恐得不敢出声,看到他睁开眼睛看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憋住呼吸有一会儿了,第一口气呼出来的时候整个胸腔一空,然后就是眼眶刺痛的感觉。

她想自己一定是醉得太厉害了,否则不会有幻觉,幻觉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幻觉他会在月光下消失不见。

醉了就醉了吧,只要他别再吓她了,她胆小,真的经不起吓。

再炎热的夏日,到了这个点儿夜风总是凉的。她的发梢还在滴水,肩膀上已经被濡湿了一片,双眼微微红着,因为瑟缩,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锁骨都极力地拢了起来。

顾正荣示意她上车,太安静了,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最后竟是她率先将手伸了过来。

看到她第一次如此主动,手指很凉,掌心却是暖的,落在他的额头上,眼睛很专注地看着他,"不舒服吗?要不要看医生?"

他叹气,这两天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胸闷气短了。

"没有。"

凌小萌看他的脸色已经慢慢恢复正常,怀疑自己刚才是错觉,收回手去小声说:"齐格格……"

"我已经知道了。"

差点儿忘了这个男人有多么神通广大,她马上闭嘴。

刚才专注的目光已经没有了,她在自己面前垂下眼睛,头顶对着他。

他又缓缓开口:"可以去,但是要先告诉我。"

"嗯,是我不对,对不起。"认错是硬道理,她一向不做无谓挣扎。

凌小萌没听到回答,抬起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侧过脸去,根本没有望着自己,看不清他的表情,等了一会儿又听到声音,还是缓缓的,"也可以走,不过要先告诉我。"

他的声音很轻,又不是正对着自己开口,凌小萌一下子没听清,或者是听清了也没懂,没多想,只是照习惯"嗯"了一声。

凌小萌躺到床上才觉得自己浑身仿佛被卡车碾过一万遍,想蜷起身子,但是骨骼在惨叫,哪里都不听使唤。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顾正荣还在洗澡,折腾了一整夜,刚才又冲了澡,凌小萌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了,没想到一合眼就没了意识,翻身什么的都忘了。

走出浴室的时候,顾正荣看到她已经睡到云里雾里。他在她身边躺下来,卧室里一片漆黑,她身上有香皂的味道,最普通的香皂,干净清爽,平常得很。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窗帘缝隙中透进的月光就越发显得明亮。

她小巧的脸沐浴在月光里,皎洁,脆弱,玲珑易碎的美。

如果我给你承诺,你会永不离开吗?

顾正荣想这么问她,又觉得自己可笑。

他仍记得雅思敏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样子,抓着他的手低语,这世上所有的承诺都是用来让人伤心的。

那样天生喜乐、锦衣玉食的公主也会伤心,更何况是脆弱易碎的她?

如果做得到,不说她也看到了,承诺了不能,又唯恐她伤心,况且凌小萌对一切涉及永远的东西避如蛇蝎,他若在她面前说尽一切,说不定她逃得更快。

好吧,他等着看她蒙着眼要把这条路走到什么时候。

又有点气闷起来,不再看她,他翻过身去合上眼,快要睡去的时候背后一暖,是她翻过身来,整个人都趴在他的后背上,一只手规规矩矩地缩在胸前,另一只手照老习惯横过他的腰,脸贴着他的后颈,呼吸轻缓,睡得无比香甜。

轻轻捉住她垂到自己身前的手腕,顾正荣实在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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