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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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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一起究竟靠什么来维系?只是因为想在一起,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吗?

凌小萌想着想着又咬了咬嘴唇鄙视自己,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和他天长地久,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应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现在却有了这样不切实际的期望。

一切失望不过是因为有期望,期望越多,失望越多,更何况又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还不如好好做好面前的事情,好好做好自己。

她伸手按住自己的脸颊和眼睛,用力揉了一下,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整理好。

就要参加展会了,虽然事出突然,但这才是最好的证明她的机会;还有裴加齐的邀请,虽然当时没有给他回答,但那是一个工作室啊——内心深处她也不是不心动的。

耳边又有声音,顾正荣的,"自然是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身体原本是对着床边侧睡的,这时候她却突然翻了个身面朝里去。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把窗帘拉得很严,这时眼前一片黑暗,她伸出手去抱那个枕头,然后把脸埋在那里面闭上眼睛咬牙齿。

好吧,是她的问题,就算是一条荒原长路,就算唯一的过客只是幻影,就算她早就明白谁也不是谁的天长地久,但她竟然还是逃不掉自身的软弱,渐渐依赖于一个幻影的陪伴。

自寻死路,与人无尤。

太晚了,公寓所在的街区原本就很安静,这时候更是清静无人。到了地下车库停车熄火,顾正荣坐在驾驶座上一时不想动弹。

太累了,刚才在路上的时候眼皮就开始沉重,这时不用再费神驾驶,一放松真想直接睡了。

不过要睡也要上楼去睡。微微笑了一下,他伸手推开车门。

屋子里如他所料已经一片漆黑,凌小萌的包在鞋柜旁的钩子上挂得好好的。走进厨房喝水,电饭煲的控制板上亮着一点儿小光,仔细听还可以听到粥米沸腾的隐约咕嘟声,空气里泛有米香味儿。

顾正荣感觉很享受,一瞬间好像轻松了许多。

上楼的时候,他站在楼梯顶端看了一眼,这屋子是不是太空荡荡了?不过没关系,他会就此跟凌小萌好好谈一次的。

卧室门是关着的,他推开的时候里面很黑,凌小萌的习惯,只要她一个人待着就一定会把所有能关的关好,能合的合上。想开灯,手指已经触在按键上,想了想又没有按下去。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屋里的一切轮廓朦胧。床很宽大,凌小萌已经睡得不知道去了哪里,团着身子只占了一小半的床位,旁边还空余了很大的一块地方,他那一侧的被角都很平整。

顾正荣再往前走一点儿看到她居然是抱着他的枕头睡的,脸还埋在里面,也不怕闷死。

这种姿势倒是第一次看到,顾正荣忍不住想笑,低头去抽那个枕头,抽了一下她还不动,她可能是真的累了,两天飞了个来回,她跟他不一样,很少这么赶的。

算了,他索性放弃这个枕头,想着去衣柜里再拿一个,才转过身,背后就传来了声音。她从床上坐起来,放弃那个枕头,伸手抱住他的腰。

对她这样的举动,顾正荣真的是有点儿吃惊,回身用手扶住她,觉得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又不像是醒着的。再低头去看她的脸,她的眼睛倒是睁开着,但跟他对视了一眼又闭上,轻声嘟哝了一句,然后把头埋进他胸口不动了。

看来是真的没有醒,他觉得好笑,把她放下,然后也轻轻躺下去。

睡下以后,她还趴在自己身上,害得他想翻身都不能,他想自己是把她宠坏了,凌小萌的睡相现在是越来越放肆。

不过这样很好,低头最后看了她一眼,他也闭上眼睛睡了。

凌小萌睁开眼的时候还在想,怎么会才想到一个人就梦到他?自己很少做梦的,这次却梦见顾正荣无声无息地回来了,站在床边看她,看完了又转身要走,害得她凭空不知道生出多大的勇气,居然毫不迟疑地抱了上去。

还好是做梦,如果是真的,她怕自己今后都会无地自容。

天还没亮,卧室里没有光,她抬头正看到顾正荣的脸。这个梦做得时间真长,还以为自己醒了,没想到居然还是在梦里没有走出来。

可是在梦里还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这也未免太真实了吧?凌小萌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想再一次伸出手指来验证。

凌小萌的手还在他的胸上,一动就被他抓住。顾正荣声音很哑,"再睡一会儿,天都没亮。"

凌小萌一下震惊了,"啊?你回来了?"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闭着眼睛笑,"你埋在我的枕头里快闷死的时候回来的。"

无地自容啊——凌小萌用另一只手蒙住脸。

卧室里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凌小萌再看他,顾正荣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过眼睛,呼吸轻轻的,又睡着了。

她却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光线很暗,再后来天色慢慢亮起来,窗帘外透进柔和的光,他的脸在这样的光线里很安静,呼吸缭绕,凉的手指放在她身上久了,都变得温暖起来。

她以前也这样长时间地看过董亦磊的睡颜,细数他的睫毛,偷偷把自己呼吸的频率调整到和他一样。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沐浴在晨光里,然后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在他的身边就是她的岁月静好。

彼时觉得那是天长地久,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她一个人的水月幻境,一入尘世便散得灰飞烟灭。

不想了,也不敢多看,她闭上眼睛抱住他,慢慢手上用了一点儿力,脸埋在他的胸口,像极了一只鸵鸟。

今天是周一,她昨晚定了闹钟,到点就响了起来,嘀嘀的声音。

反正也没有睡着,凌小萌翻身去按,很快坐起来准备起床。顾正荣还在睡,她知道他的习惯,也没有叫他。

凌小萌从窗缝里向外看了一眼,上海晴了好几天了,今天天色不太好,看上去风雨欲来的样子。这里的夏天暴雨说来就来,要是下雨,高架桥上就堵得没边儿了。

还是早点儿出发去公司,免得被堵在路上,这么一想,凌小萌手上立刻加快了动作。

拉开衣橱的时候,她很小心地不发出声音,抓了要换的衣物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顾正荣一动不动。她踮着脚往浴室走,一边走一边看他,一个没留神撞在床边矮凳的边角上,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他睁开眼睛看过来,"怎么了?"

凌小萌忍着痛回答:"没事没事,不小心碰到了椅子。"

"过来。"

不想过去的,不过习惯成自然了,凌小萌还是乖乖地爬上床。

他其实没有完全清醒,这时候还有些迷糊,看了一眼又问:"哪里?"

凌小萌见自己吵醒了他,感觉很懊恼,把腿曲起来用手捂住膝盖,声音很轻,"真的没什么,不用看了。"

他伸过手来拨开她的手揉了揉,明明刚刚还在她腰里温热的掌心,现在又变得很凉,是她每个早晨习惯了的温度。

但直到今天凌小萌仍旧觉得奇怪,男人不是应该浑身火热的吗?一边想一边抓住他的手阻止,"要不要吃东西?我拿上来。"

"不要了。"他声音模糊,"小萌,我很累。"

顾正荣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这句话,可是这次听完凌小萌却朦胧地感觉到惶恐,又想起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月光下合着眼睛无声无息。

"很累吗?如果不舒服,我请假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顾正荣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这句话他倒是回答得很快,"没有。现在几点了?十点我要到公司。"

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七点。"

"再睡一会儿。"原本在她膝盖上的手移上来稍稍用了一点儿力气,凌小萌原本想说上班会迟到,但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很顺从地躺了下来。

她哪里还睡得着,团在顾正荣身边脑子里是一团糨糊。又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抓住,想着这个男人是不是病了?要是他病了,自己该怎么办?

凌小萌想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轻声问:"还是吃点东西好不好?我煮了粥,盛一碗上来你吃了再睡?"

顾正荣没动,但是嘴角微微笑了一下。虽然睡得有些迷迷糊糊,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其实早已是半醒的状态,只是觉得没力气,不想动。

顾正荣又张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凌小萌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努力地看他,这时重复问他:"吃一点儿再睡好不好?"

他的身体一向健康,难得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可是现在有她在旁边,竟然不觉得辛苦,只有愉快。

这就是谁都会需要另一个人的原因吧?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是有些时候难免孤独脆弱,想寻找温暖,想有人关心。

一时情动,他又突然觉得愧疚。

想起很早以前的一天晚上,他回到这里发现空无一人,她接电话的时候在那头咳嗽,说自己还在回来的路上。

凌小萌回来后,他才看到她手上的针孔,原来她发烧,一个人去了医院打点滴。那时他这边也来得不多,一周见她一到两次,她连着几天感冒发烧他居然都不知道。那晚他失眠了,半夜的时候看着她团起的身子生气。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谨小慎微的样子,唯恐给他添麻烦,什么事都摸索着自己解决,就算病了也从没向他开口求助过。那个时候他觉得生气,现在想起来自己是多么可笑。

好像力气又渐渐回来了,他低头亲她,从嘴唇滑过她的脸颊,最后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回答:"不用麻烦,我下楼吃。"

凌小萌稍微安心了一点儿,但是又被他突然亲过来,吓了一跳。

但是到底是习惯了,她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很安心地让他亲过,静静地听他说话。

还是她先起床,楼下窗帘并没有拉上,外面天色阴沉,的确是大雨将至的感觉。

她在厨房里拿碗筷,电饭煲里的粥煮得刚刚好,打开以后白雾蒸腾,清淡的米香味儿浮动在空气中。

凌小萌低头去舀粥的时候热气扑面而来,勺子微微偏了,白粥从碗边落出来一点儿,很烫,手指一缩碗就直接落到地上,啪的一声脆响。

耳边同时还有碰撞声响起,虽然沉闷,但比这里的动静大了许多。凌小萌吃了一惊,顾不上脚下的一片狼藉,转头飞奔出去。

她在楼梯前刹住脚步,第一眼看到的只有顾正荣——他是坐在楼梯上的,一只手扶在楼梯扶手上正要站起来。

"你怎么了?"凌小萌吓坏了,努力了两次她才说出这句话,声音还是抖的,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已经站起来了,向她笑笑,回答得很简短,"没事,刚才下楼的时候踏空了一步。"

难得,凌小萌的回答来得快而且干脆,"要不要紧?我们去看医生。"

顾正荣听了笑笑,"这也要看医生,那医生岂不是每天都要忙到死。"

凌小萌不擅长争论,摆出最严肃的表情强调自己的决心,"要去的。"

他往餐桌走的时候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在她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还不吃早饭?小心迟到,上班要认真。"

老板到底是老板,凌小萌低下了头。

吃过早饭以后,他们到地下车库各自上车,地下车库大而空旷,凌小萌人小车小,立在他和他的车旁更显得单薄。

前后出的车库,她平时的习惯总是落在后面,这次却在第一个红灯前并线停下,车窗本来就是按下的,她向他的那一侧望过去,嘴唇动了动。

顾正荣也按下窗子看过来,"怎么了?"

她表情担忧,他看了反而笑起来,红灯变绿,踩下油门前顾正荣向她挥手,"小萌,开车小心。"

天差地别的两部车,小polo再怎么踩都不可能赶上那一辆的反应,凌小萌起步又晚,再想说些什么,顾正荣的车却早已消失在远处。

这样的场景她很习惯了,顾正荣车速快,总是很快就消失在她的前方,而她接下来也会安心向前,脑子里再没有其他。

可是今天她却心神不宁了。高架桥两边是每日看惯的风景,开到小区之后,熟悉的保安上来打招呼她都恍若未闻。

天色阴沉,走到人行天桥上的时候开始下雨,车上是有伞的,关上车门的时候还想着要带上,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里只有一只包。

夏日的雷雨,天空中轰隆作响,豆大的雨点拍打下来,第一滴落在脚前的时候仿佛能够看到被溅起的微尘,转眼却已经倾盆而下。大部分人都带着雨具,只有她空着手匆匆跑起来,在人群和瞬间漫天铺开的雨伞阴影中,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异类,又苦于融不进其他人的世界里,唯一能做的只是努力奔跑着逃开。

跑到公司里的时候,凌小萌已经浑身湿透,旋转门里清凉的冷气扑面而来,她用手去抹脸上的雨水,又忍不住鼻痒,双手捧住脸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

相熟的同事从旁边走过表情诧异,"怎么没带伞?"

她还捂着脸,两只圆滚滚的眼睛露出在指尖上方,点头回答的时候声音有点儿闷,"嗯,忘记了。"

转身离开的时候,凌小萌听到背后隐约有人笑起来,她不知不觉地加快了步子,设计部里人还很少,跟大家打招呼之后,她走进办公室里把自己擦干,然后坐下来开电脑。

凌小萌眼睛看着屏幕手又开始在桌上摩挲,碰到电话之后她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拨电话,那头响了许多声都没有人接,自动断开的声音最后传来,凌小萌把话筒放回去。

她开始工作,才拿起笔又觉得心里烦乱,不知道先做什么好。

电话突然响起来,她接得飞快,那头声音里隐隐有笑意,"小萌,怎么了?"

是顾正荣,她回答得很快,"没什么。"说完又觉得自己很有问题,补充了一句,"不是,我想问你到了没有……"

"到了啊,不过刚才没在办公室里。"这么愚蠢的问答,他居然很愉快地继续了下去。

可是她继续不下去,觉得自己太无聊了,她抱头。

"喂?小萌?"

"我在听,你忙吧,没事没事。"凌小萌握着话筒想结束通话,顾正荣阻止,直接在那头提要求,"晚上一起去接机,你八点到餐厅等我,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凌小萌只想着赶快挂断,挂断以后她却坐在那里开始发呆。

一起去接机——为什么要一起去接机?为什么一定要她和那位太太碰面?顾正荣究竟想让她知道些什么?

知道了又怎么样?那以后,一切都会不同吗?

太多太乱,脑袋隐隐地疼,她趴在桌上呻吟了一声,为什么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想这么多?

期待带来失望,失望带来痛苦,但她的心像一粒埋藏在土里太久的种子,遇到一点点湿润和阳光就忍不住要蠢蠢欲动。

蠢蠢欲动啊——即使那结果是让她再次凋谢,永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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