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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只是自己的才是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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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男女、很多很多的相遇、很多很多的巧合,总以为我们之间的这一次才是地动山摇。www.maxreader.net谁知道每一秒钟都有相同的事情在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着。

周五晚上,钱多多是和总监同车去的酒店。uvl对主管级别的员工考虑得很周到,一般做到总监级都有公司专配的车和司机。钱多多在停车场遇到她,总监心情很好地招呼:“多多,别开车了,今天跟我一起去吧。”

钱多多看左右,并不是下班时间,车库里倒是没什么人,只是这么敏感的时候,总要避点儿嫌吧。她连忙推辞:“不用了,我自己开车过去。”

总监笑,“等下很多人祝酒,你喝得过来?就算喝得过来,还能开车回家?还不如停在这儿算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够明显了,钱多多也不好意思再拒绝。这么长时间共事,总监对自己赏识良多,趁着最后机会讲两句话也好。

那是一辆宽敞的德国车。司机素来专业,一路埋头开车,头也不回。总监今天自然是容光焕发兼感慨万千,看着窗外的街景叹息,“转眼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过来。”

“现在全球飞一圈也不过一天之内,工作也好,旅行也好,想回来看看随时都可以啊。”

“也是,有时间你也来巴黎。”

“巴黎哦?上回去开会,手背差点儿被亲脱一层皮,你在那里常驻也要小心。”钱多多吸口气,故作正色地讲话。

传统是人走茶凉,不过钱多多正相反,没了上下级关系,说起话来反而更轻松愉快。

总监哈哈大笑,仅存的一点儿离情感慨也一扫而光。

快要到达酒店的时候,多多坚持提早下车,然后一个人走过去。

酒会定在三楼宴会厅。她进场的时候其他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放着自己名牌的这一桌独留了她的空位。

走过去的时候,钱多多觉得自己背后不知被多少道炯炯目光有意无意地交叉扫过。如果目光有形,她想自己早就不知道被切成多少块了。

不过一切只是感觉,钱多多的眼睛近视加散光,一到晚上更是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她除了开车的时候戴上眼镜外,其他时间从不尝试用任何手段改善视力,而且习惯性只注意身前三尺以内的范围,对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和景物一概不关心。

真的需要她注意的人和事都会自行进入这三尺以内,其他的,纯属浪费精力。擦肩而过的路人穿戴的是什么奢华新款,或者路上匆匆远离的新款suv属于哪个顶级品牌跟她有什么关系?如果样样都要看得清楚分明,那是典型的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由于有这样的生活习惯,所以钱多多坐下以后才发现自己左右都是新面孔,一男一女。他们礼貌地对她点头,然后自我介绍。

隔开一个座位才是她所熟悉的市场部的其他人。自己的助手小榄已经跟邻座的新同事聊得兴奋得满脸通红,这时伸头过来急着补充:“老大,他们从日本刚过来,新同事哦。”

新来的同事都是日本人,不过英文很好,刚到上海才两天,下周开始正式进公司工作。钱多多跟他们随便聊了几句,心里还在奇怪,为什么突然来了新人,她这个市场部高级经理却都没有接到事前通知?

“日本公司这次过来的只有你们两个吗?”

“不是,”被问到的女生非常礼貌地点头后才回答,“我们是许先生的助手,跟他一起过来的。”

许先生?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人?钱多多满脸问号,但是厅里灯光暗下来,洋老大和总监一起走上台,掌声四起。她不好再追问下去,也跟着一起开始鼓掌。

告别酒会按照惯例先是一番褒奖。上海是公司在中国的总部所在地,总监级别的新旧替换属于大事件,所以各个部门都出席了这次酒会。台下坐得满满的,男男女女着装正式,各个国家的脸孔都有。

传说uvl这次的市场部总监人选终于要打破中国人难以升任核心管理层的惯例,传说这一次的新任总监是从公司内部选出的,传说……

传说很多,所以当总监还在台上热泪盈眶地讲述自己这些年在上海的得与失的时候,台下各个部门的大小人物都已经开始用眼睛反复搜索新任总监的可能人选。市场部的桌子原本就在正中位置,这时更是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而钱多多更是焦点中的焦点,但她没时间理睬那些目光。除了新来的两位日本同事给她带来的意外之外,钱多多又发现这样重要的场合,坐在任志强身边的伊丽莎白居然一反常态,频频对她展露微笑。

有点儿奇怪。但是任志强的表现倒是很正常,客气地与她互相问候一句,然后再不交流。

任志强比她早数年进公司,一直在国内工作,是市场部颇有资历的老臣子,除了欠缺一点儿海外经历之外,无可挑剔。自从她回国与他同级之后,他就与她暗里较量了许久。

幸好大家带不同的团队,做不同的项目,要比也不过是比谁的项目做得漂亮,其他小动作很难搞,因此他们俩表面上都是客客气气、风平浪静的。

两个小组分别坐在圆桌两边,距离稍远了一点儿。钱多多眼睛不好,灯光又暗,所以实在看不清伊丽莎白的眼神,最后终于放弃。

算了,时至今日,她已经走到最后一格台阶。从底层挣扎上来,数千个没日没夜工作付出的日子都已经熬过来了,别人是怎么想的,钱多多现在全不关心。

冗长的总监发言终于过去,洋老总再次上台,灯光亮晃晃地追逐到那一点上。老总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背景音乐节奏分明,头发花白长得有点儿像圣诞老人的老总有点儿调皮地眨眨眼睛。

“奥斯卡时间到了。”

四下有笑声,但是市场部的桌上很安静。每个人都看钱多多,钱多多独自看台上。

她是激动的,大学毕业以后她就进了uvl。虽然一开始是在中国分公司,但是在这个永远是外国人占主导地位的地方,一步步走到今天,许多辛酸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不忍心讲出来给自己听。

后来去新加坡工作,她是唯一一个得到如此机会的国内大学背景的本土员工。回到上海以后又是没日没夜的两三年,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可以的,只是为了一切努力都能得到肯定。为了这个目标,她放弃了很多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

老总在拆信封,场内安静下来。钱多多却在这个时候控制不住地想起离开新加坡前的那个夜晚。床上海浪一样零乱,男人灼热的手掌那么用力地捉住她,“多多,多多……”

已经争执过了,已经吵到无话可说了,最后没有哀求,就是叫她的名字,“多多,多多……”

台上的圣诞老人终于展开那张纸,推了推眼镜,继续开口的时候架势十足,“让我们欢迎大中华区新任市场部总监——”

老总的手往台下一伸,多多还在出神,桌上其他人却已经开始准备鼓掌。但是那只胖胖的手挥了一个半圆又回到侧边,灯光随即跟了过去,老总的声音很高昂,“刚刚成功结束在日本的工作、为公司做出巨大贡献的kerry许。”

kerry许?从来没听到过的名字。在场很多人都表情错愕,包括主桌上的总监和其他几个核心高层。钱多多更是觉得眼前有一把大锤忽地砸了过来,原本就有些模糊的景物更是错乱。

自己桌上的几个亲密同僚都已经把手举起来准备对着她鼓掌,这时候一个个表情尴尬,唯有左右的两位日本新同事镇定如常。还有坐在正对面的伊丽莎白,她笑得开心,仿佛就在等这一秒。而任志强却好整以暇地举起酒杯,冲着钱多多举了举。

眼角已经扫到他们的举动,钱多多在桌下抓着膝上手包的手指深深陷进了柔软的小羊皮里,但是另一只手却很迅速地摸到酒杯,回应着任志强的举杯,浅浅喝了一口,然后回头看看台上,完全镇定了下来。

其他人的目光早就专注到灯光扫向的地方去了。钱多多知道自己受瞩目的这一秒已经过去,可是脸上半点儿都没有松懈。

嘴里的酒还没有完全咽下去,好像混着一点儿血腥味。她不是小孩子了,到了今时今日至少知道出来做事输什么都不能输了脸面,除非以后都不想出来再做了,否则天大的事情都要打碎了牙吞下去,再怎么样的内外重伤等回去再说。

音乐又响起来,终于有人走到了万众瞩目的灯光下,让众人大跌眼镜的许先生穿着非常正式的三件式的西服,走路的时候手脚舒展,说话前先对着台下一笑,瞬时阳光灿烂。

这样的场合年轻员工不多,但隐约还是听到一些惊讶的吸气声,尤其是小榄这个年龄段的,眼睛里都冒星星了。

钱多多也吸气,台上的男人太耀眼了,她再怎么视线模糊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位从天而降的许先生,传说中的新任市场部总监,竟然就是那天在地铁站被她当做变态的那只原始猫科动物!

钱多多在台下看他,许飞当然也在台上看着她。

他眼睛好,她所坐的桌子又靠近台前,自然是第一眼就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那晚在地铁站的情景又回到眼前,若不是碍着这场合,他真想走到她面前举举杯子,问一声:“钱经理,这回你觉得我眼熟了吗?”

他没那么无聊,在地铁里随便搭讪不认识的女人,尽管那时他刚刚帮了她一个大忙。

当时他那样问是有原因的,那并不是他和钱多多的第一次见面。五年前他们就有过交集,他印象极其深刻。

五年前校园招聘会,钱多多代表uvl出现在自己的母校里。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学生,大三而已,刚刚接任学生会主席。

刚刚卸任的前任主席老张暗恋钱多多数年,那几天说得他也好奇心大起,所以跑到礼堂一睹本尊真颜。

走进礼堂的时候,场面已经几近白热化。钱多多在台上穿着一身白色的套装,说话前微微倾身,眼睛很明亮,明明看的是台下黑暗中的一点,却让人觉得全场都在被她注目。

偶尔她也露齿一笑。她嘴唇生得好,天生嘴角上翘,喜气洋洋的样子,笑起来唇红齿白,满室生辉。

发誓,那天他很清楚地听到了身边那些雄性动物们暗地里发出的吸口水的声音,以至于很久以后回想当天的情景,他还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浸泡在泛滥的雄性荷尔蒙里——包括他自己的。

散场之后,张千挤上去鼓足勇气邀请她吃饭,也不知道是近距离面对光源体的刺激太大,还是他本人心理素质有问题,说出来的话语无伦次,最后的内容居然是,“钱会长,我们今天吃,吃散伙饭,你来吧。”

散伙饭?爱情的力量是这样的吗?他在旁边听得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理所当然,老张被拒得刹那崩塌,瞬间消失。

钱多多甚至都不记得老张这个人。全世界的美女都有资格时不时失忆,钱多多更是其中翘楚,估计她从来不让跟自己无关紧要的人和事物占用大脑空间。

钱多多离开的时候,他是一个人追过去的,没想太多,仿佛是一种本能。

她穿得正式,套装下当然是一双高跟鞋。纤细鞋跟让她的背影婷婷袅袅,让她的速度也快不起来,所以追她的时候他也并没有跑,只是步子略大而已,转眼就到了她身边。

她回身看他的时候表情有点儿惊讶,听完他的话就是笑。已经是暑热的夏天,阳光透过浓密的绿叶落下来,蝉声里阴凉一片。她的笑容比阳光耀眼得多,说出来的话却让他一阵恶寒,“弟弟,你跟我说话?”

弟弟?至今还清楚记得当时听到那两个字之后自己浑身一抖的感觉。一个二十出头热血沸腾的男人被自己刚刚看中的女性称之为弟弟,那样的当头一棒是很难适应的。

“我叫许飞。”

“哦,”钱多多随口应了一声,“我知道你,现任会长对吗?你大几了?”

这种口气简直是对他的侮辱,许飞耸肩,“大三,怎么了?”

钱多多笑,“大三啊,好好念书吧!有机会的话,明年进uvl。”

这时候她还不忘记宣传自己的公司,许飞接到了当头的第二棒。

“我刚才说的跟这个无关吧?”

“刚才?你说要请我吃饭?”她当笑话讲,但是笑着笑着终于发现他眼神认真。她收敛了笑容,然后断然吐出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吃个饭而已,难道你害怕?”

“我为什么要跟你吃饭?我们又不熟。”

他脱口而出:“想追你啊。”

扑哧!完了,钱多多笑场,“追我?学弟,我从来不接受比我小的男生的追求,更别提你连大学都没毕业。我是有原则的人。”

没有恼羞成怒,他直接反问:“为什么你排斥比你小的男人?年龄小一点儿并不代表能力比你差、想法比你幼稚,你的思想太狭隘了。”

“狭隘?”她翘起嘴角一笑,全不当回事,“那好吧,等你什么时候能够让我心服口服说一声‘弟弟,你真的比我强’的时候,再来说‘追求’这两个字好了。”

那天的钱多多穿白色套装,脸上有阳光,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在笑,没心没肺的样子。明明知道她起码比自己多活了好几年,但在他感觉里却总是觉得她幼稚又可爱。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吧?他当时是怎么反应的?好像只是耸肩一笑,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后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这段小插曲忘记了。他做人一向随性而为,在意的事情不多,对钱多多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大学最后一年每天都忙忙碌碌,哪有时间再想起她?

毕业之后uvl主动到学校来挑中了他,作为重点培养的国内第一名培训管理生。当时他的选择很多,不过uvl……的确值得一去吧。

至于后来的快速升职,能力使然而已,只是对他的一次次肯定。

这一次放弃欧洲区来到中国,更是因为这里才是现在全世界最有挑战性、最有机会的市场所在地,完全跟钱多多没关系。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把当年某个没眼光的女人的某句戏言放在心上那么久?

这一次他的转调决定下得仓促,之后他花了一周的时间查看这里市场部的一切运作细节,当然也知道自己会见到什么人,会面对什么事,但就在那时他仍旧对“钱多多”这三个字反应不大,仅仅花了几秒钟想象了一下她看到自己时会有的表情,翻页的时候只是莞尔一笑。

出发前一天晚上,他在东京的好友们举行派对为他送行,最后回到寓所的时候已经微醺。

其实他心里明白,到中国并不是简单的升职而已。局势未明,前路叵测,可是他毕竟年轻,又生性热衷挑战,感觉全是踌躇满志跃跃欲试,渴望着在更广阔的天地里一展身手。

不想睡,后来他独自坐在窗前对着东京的繁华夜景继续喝酒,渐渐眼前模糊,但是心中突然畅快无比,竟然不自觉地对着夜空举杯,还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钱多多,你看到了吗?”

说完那句话之后,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莫不是醉了?但只有一杯而已,醉了也不至于突然提到她啊。

数年不见,地铁巧遇,他当场发现这个女人的没心没肺一点儿都没变。她把他当成路人甲,彻底将他忘了个精光。

台下她目光中惊诧之色仍在,许飞微笑了,移开目光的时候心里仍在讲话。

好吧,钱多多,忘就忘了。从现在开始,你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把我牢牢记住。

旁边总经理的介绍刚结束,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开始致辞。回神对台下展颜一笑,暂时抛开那些对钱多多的回忆,许飞接过话筒开始讲话。

许飞的致辞简短又精彩,台下掌声如雷,钱多多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清。耳边嗡嗡地响,失望是当然的,还有很多非常陌生的情绪横冲直撞,逼得她非得咬紧牙才不至于失态。

喉咙难受得很,想尖叫,不得已多多只好举起杯子一口一口把酒水咽下去。耳边两位日本同事成了桌上暂时的新焦点,忙着回答大家的问题,模糊觉得那个反复被提到的名字有点儿耳熟,好像唤起了很遥远的记忆,但是她这个时候实在没精神细想,她坚持着熬到一杯喝完就很克制地站起来往盥洗室走。

沿途走过数张桌子都有人跟她打招呼,钱多多撑着自己的表情微笑回应,直到走出大厅她还是努力控制脚步,绝不让自己不自觉地跑起来。

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酒店女用盥洗室装饰豪华,她走进隔间关上门,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坐下的时候浑身僵硬,几乎能听到自己骨节咔吧咔吧的响声。

脑子里很混乱,钱多多坐在马桶上调整了半天都调不回来。太失败了,过去所有的荣光这一刻都化成冷冷笑声漫天漫地地反扑过来。

这些年她早就习惯打落牙齿和血吞了,但这一次被打落的根本就是整张牙床,怎么吞?

鼻子酸酸的,钱多多反复深呼吸,然后双手撑在膝盖上再努力了一次,站起来推门。

总不能在厕所待一辈子,先离开这里再说。

推开门正对上一个熟悉的背影,是伊丽莎白,靠在洗手台前微微前倾着身子,正在补妆。

钱多多走过去洗手,伊丽莎白放下口红看她,然后叹口气,“钱经理,感觉如何?”

等着看好戏吗?钱多多心里冷笑,嘴上还要平常回应:“怎么了?”

“新任市场部总监可是总部在大陆区直接选拔的第一个管理培训生,四年之内通过最严苛考察的天才人物,破格空降,二十七岁,历史上最年轻的大区市场部总监。”伊丽莎白开口就停不下来,口红还抓在手里,牢牢地盯着钱多多的脸,热切地等待她的反应。

钱多多继续洗手,由她说个不停,然后在烘干机的轰响声中总结了一句:“伊丽莎白,你怎么不去做周刊记者?在市场部真是大材小用了。”

“钱多多!”被这样冷言冷语地嘲讽,又看到钱多多干脆地往外走,伊丽莎白直接冷哼出来,“别以为你是天才,人家才是!别以为只有你破格提升,跟人家相比,你不过是小儿科。现在感觉怎么样?现在你还得意得起来吗?”

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听完这句话,钱多多突然停步回头,与伊丽莎白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如果这些就是你用尽办法从总经理办公室得到的事先预告,那么我恭喜你,最起码今天你可以在你的顶头上司面前得意一句,终于有一次我伊丽莎白快过了钱多多,而我甘拜下风,输得心服口服。如何?爽快吗?开心吗?”

答不上话,伊丽莎白立在镜前,脸色青红变幻。懒得再多说,钱多多拉开门就走。

原本还想回会场告辞,转念一想,何必呢!已经让人看尽了笑话,何必还要回去自取其辱!钱多多脚尖一转,即刻往酒店外走。

任何事情都放到明天再说吧!今天她受够了。反正也没有开车,她在街上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坐上去之后随便指了个方向,随他开到哪里去。

周五的晚上,再怎么严寒的冬季,这城市仍旧繁华热烈,处处都是衣着光鲜的时尚男女衣袂挟风晃眼而过,霓虹里似真似幻。

钱多多不想回家,出租车开过城中夜晚最热闹的路段,她让司机停车,然后快步走进了最近的酒吧。

酒吧由旧式法式洋房改成,里面人很多,台上有黑人女歌手唱jazz。听到精彩处,各种肤色的客人鼓掌应和,完全像是另一个世界。

迫切地需要喝一杯,钱多多坐下就叫酒。酒保先生对这样的单身女客见得很多,端上第三杯酒时低声提醒:“小姐,小心别喝过头。”

钱多多摇手,女歌手的jazz正唱到高xdx潮处,台下其他人如痴如醉,但她耳中却是另一种声音——多多,多多。

太遥远了,她还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今天却反复地想起来。难道她真的错了?一切都有代价,为什么她付出了却得不到回报?

想到自己就在前两天还在主管会议上看着总监默念着不是所有努力都会有结果,没想到一语成谶,如今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又能怎么样?钱多多双手撑在桌面上无力到极点。输就是输了,这场内战最后全成了笑话,原来公司另有安排,输局早定,她和任志强两败俱伤,而她还是最后知道结果的那一个。

又想起之前市场部的某位女助理,工作三年,得知升职不成的时候一声冷哼,第二天就递了辞呈。

问她为什么,她的回答很干脆:“我老公说了,这么没前途,还不如回家,他养我。”多么轻描淡写。

但对很多女人来说,事业上的挫折算得了什么?大不了退回家里去。家里有靠山,家里就是避风港,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安心躲一辈子,一辈子都不用出来见风雨。

可是钱多多不行,钱多多没有男人,钱多多没有老公养,钱多多要靠自己。再说她又能退到哪里去?

三十岁没有结婚已经天怒人怨,要是连事业也因为一时意气放弃,那她岂不是白活了这些年?

不能放弃,那就只能继续。可是心里终究是不舒服,潮湿的毛巾拧来拧去都拧不干的颓然无力,为了让那种感觉消失,钱多多继续喝。

酒精带来幻觉。她眼前飘过许多过去,幽暗楼道前青涩的舌吻,潮湿的手心,灼热的嘴唇,亲的时候尽了全身的力,舌尖恨不能钻进彼此的心里去,耳道里都有啧啧的黏腻唇舌的纠缠声;大捧大捧盛放在桌上的鲜花,那么香,颜色艳丽,谢了丢到桌下,转眼又有新的补上来,永远都开不败的样子;还有新加坡热带的夜晚,空气里是四季不散的潮湿花香,午后总会有突然的一阵雨,然后再一次云开日现,晴朗无垠的天空,阳光明晃晃地洒在还有些雨迹的街面上,走在身前的男人张开左手等着落在后面的她,牵手的时候相视一笑。

又怎么样呢?全都过去了。钱多多趴在桌上苦笑,脸埋在手肘里。手机响,她不抬头,一只手探到包里摸索到手机,然后打开看消息,又是叶明申。很客气的问候,又好像是例行公事的口吻,“多多,今晚的酒会可愉快?如方便,明天一起晚餐?”

钱多多想起这个男人昨天所说的话,希望我们俩能够按部就班把任务完成,然后在互相尊重彼此理解的基础上继续自己想要的生活——咬咬牙,钱多多突然有把手机扔出去的冲动,但是手腕一动就收住了。隔了一会儿她再打开手机,缓缓打了几个字:“好,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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