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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 解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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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红娘道:“那就滚开点,让我跟罗大侠把事情解决,这里面没有你的事,不准多管闲事。”

罗东扬视死如归道:“前辈,杀人偿命,再晚一身任之。”

刘红娘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罗东扬道:“前辈为令郎报仇,再晚怎敢违抗。”

刘红娘道:“怎么你们这些后生小辈,一个个都变得没出息了,你们的豪情都到那儿去了呢?”

罗东扬怔了一怔才道:“前辈如要赐教,再晚候教便是。”

刘红娘这才有了点笑容道:“那还差不多,不过我不想跟你动手,只问你一句话,我儿子该不该死?”

罗东扬想想道:“以令郎平素之为人,罗某实在不该对他出手,但以他今日之行为,再晚认为他该死。”

刘红娘道:“哦,请教为什么呢?”

罗东扬道:“令郎是读书明理的人,应知言必有据,尤其是毁谤之词,不应加之于君子。”

刘红娘笑道:“对极,这个畜生我对他失望极了,我自己早年行侠江湖,难免不做过几件错事,所以我不让他学武,叫他读书明理,想不到他活到八十多岁了,竟为了一时之愤,出口伤人,郭解的为人我很清楚,如果他真有那些事实,我也不会让他在这儿立足的,不过,郭解你自己的行为还差人强意,你的门人太过份了。”

郭解道:“弟子知道,弟子疏于管教。”

刘红娘一叹道:“你的门人子弟做的事不能算错,也没有什么失德之处,只是年纪太轻,血气方刚,有时会不顾理法,那是贾祸之由,你要特别注意一下。”

郭解道:“是,弟子一定深自警惕。”

刘红娘又转向罗东扬道:“罗大侠,谢谢你。”

罗东扬惶然道:“前辈,这叫再晚怎么敢当?”

刘红娘道:“今天大侠如不出手,老身也饶不过他,大侠的剑,比老身快了一步而已,我也想打死这个畜生。”

罗东扬与郭解都为之一愕,同声道:“前辈。”

刘红娘的神色微见凄惶地道:“小儿前日回来后指斥郭大侠士,对郭侠士很不谅解,道不同不相为谋,老身也不能说他的不是,可是他今天居然不问事实,妄加诬蔑,圣贤之书,不知读到那儿去了,老身自愧教子无方。”

郭解道:“老前辈,郭某深知沈先生之为人,他不会轻易诋毁一个人的,必然是有所风闻的。”

人丛中挤出一个汉子道:“郭大侠说得对,沈先生是受了别人的煽惑,再加上前两天的印象,一时不加详察。”

郭解朝那汉子看了一眼,道:“朋友,你好像很面熟?”

那汉子道:“郭大侠不认识我了,在轵城我蒙义释一命,杀死郭小乙的就是我。”

郭解叫道:“你是杨二金?”

杨二金点点头道:“不错,是我。”

郭解道:“杨朋友怎么来了?”

杨二金顿了一顿,才道:“实不相瞒,我是报仇来的。”

郭解道:“关于杀死令兄之事,郭某在轵城就解释清楚了,也曾一命交给朋友处置。”

杨二金道:“错了,不为那件事,这次是为了另一椿仇恨。”

郭解道:“我晓得,是为了轵城守杨武。”

杨二金道:“是的,他是我的族兄。”

郭解道:“这件事我相信杨兄很清楚。”

杨二金一叹道:“我当然清楚,虽然京师中传闻是大侠杀人,但我问过那些递解的县兵,知道是我族兄对大侠多方凌辱,引起贵族中子弟的不平而杀死他的,这其中曲直虽明,但是杨武的父亲杨季主是我的族叔,他又是杨氏家族的族长,对大侠衔恨至切,尽召杨氏族人,准备大举出关来寻仇,而且是得到了朝中御史大夫公孙弘的支持。”

郭解道:“公孙弘,我跟他没有怨隙啊。”

杨二金道:“公孙大夫虽然与大侠没有私仇,却与卫大将军有隙,他认为郭大侠是卫青的死党,非除之而后快。”

郭解道:“这是从何说起呢,郭某与卫青是道义之交,但绝不会为他卖力做什么?何况他帝眷甚隆。”

杨二金道:“卫青帝眷虽隆,倒不是扳不倒他,但公孙弘顾忌大侠为卫青的后盾,所以必先除去大侠,才敢着手对付卫青,尤其是现在卫青率军北伐匈奴,趁你们无法互相照应之际,公孙弘认为这正是对付大侠的良机。”

郭解不禁默然,杨二金道:“我族叔很有点本事,居然打听得前辈女侠女飞卫刘红娘息隐此间,而刘前辈的令郎沈通先生对大侠的作为不甚满意,乃设法在沈先生面前挑动沈先生诋毁大侠,算定了大侠的子弟必会不甘大侠受辱而对沈先生不利,进而可以使刘前辈与大侠作对。”

刘红娘冷笑一声道:“令叔倒是连老婆子都算计在内了。”

杨二金道:“家叔知道前辈寿颐人瑞,而击技通神,煽动令郎成功后,叫我来看看结果,前辈高义,郭大侠的义行,使我深受感动,所以我不惜背叛族人,出来说明这件事,消除各位的误会。”

刘红娘冷笑道:“令叔太看轻我们这些人了,老婆子又岂是轻易被人煽得动的。”

杨二金道:“老夫人守义分明,与郭大侠的义薄云天节行,原不必我多事,我没有出来前你们的误会已消除了,我之所以出来,只是想告诉各位一声,这一次除了我们杨氏一族外,公孙大夫已派遣了大批的武林好手,即将对郭大侠采取行动,请大侠注意一下。”

郭解连忙一拱手道:“多谢杨兄。”

杨二金子笑一声道:“我实在很惭愧,对大侠只能尽到这点心了,请大侠自己保重吧。”

说完一拱手,回头就走,郭解默然目送,不禁深深长叹,刘红娘道:“郭解,你怎么说?”

郭解苦笑道:“弟子感到很安慰,沈先生是受了小人的蛊惑而对子弟有所误解。”

刘红娘怒哼了一声道:“这畜生还是该死,轻易听信谗言。”

郭解道:“前辈,沈先生是读书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那里能斗得这些口蜜腹剑的小人呢?何况弟子之行,在不太了解的人看来,是很难解释得清的。”

刘红娘轻轻一叹道:“郭侠土之言虽然为小儿之死洗刷了一点罪过,但仍然掩不去白璧之瑕,不过他还是该死,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仍然黑白不分。”

郭解道:“沈先生学过武功吗?”

“没有,我身受学武之痛,贻祸先夫,被仇家暗算身死,痛定思痛,决心不再让他学武。”

郭解又问道:“他可知道前辈学武?”

刘红娘吁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练武的游侠,因武而殒身,故而对游侠之行,成见极深。”

郭解叹道:“那就怪不得沈先生,他没有学过武,自然无法像前辈一样对弟子素行深入调查,以耳代目,难免不受成见之影响,何况弟子素行,在表面上看来也确有难以自辩之处,所以……”

刘红娘截口道:“不必说,以听取之言挟之以泄私愤,黑白他人,这就失去了一个读书人应有的风度。”

罗东扬插口道:“刘前辈,再晚有句不知进退之言,令郎之死,固然是他自己一时之不慎误信谗言,但归根结底,却还在前辈身上,您没听杨二金的话吗,杨季主是打听得前辈的底细故意造成此事,促使前辈与翁伯成仇。”

刘红娘道:“但他对老身之为人却没有弄清楚。”

罗东扬道:“他对郭老弟的为人也没弄清楚,郭老弟对门人虽略嫌宽纵,但是郭氏子弟受侠风薰陶,都是行为方正之士,更知道郭老弟对令郎的尊敬,纵有诬蔑之词,也不敢向舍郎计较,错的是再晚恰巧路过,被他们利用上了。”

刘红娘道:“不,罗大侠不出手,老身也放不过孽子。”

罗东扬道:“但是前辈慢了一步,责任就在再晚身上了,前辈身为出岫白云,无意再牵入世俗纠纷,愿意罢息纠纷,再晚却要向那批贼徒为令郎作个交代。”

刘红娘道:“你要去找杨季主?”

罗东扬道:“是的,此人不除,郭老弟永无宁日,我跟翁伯多年的交情,必须要替他除去这个祸患。”

郭解忙道:“老爷子,我从不以私怨而杀人。”

罗东扬道:“你是你,我是我,老头子的行动可不必受你的拘束吧,我管定了。”

郭解无可奈何地道:“老爷子一定管,我们就一起去好了,对方这次来的高手很多。”

罗东扬摇头道:“不,翁伯,你不能动,人家现在正在找你的碴,公孙弘派了京畿的高手前来,就是想造成你犯罪的事实,好借故打击你。”

郭解苦笑道:“郭某已经是个杀人的逃犯了。”

罗东扬道:“杀死杨武的事情已经替你了断,大家都知道他对你故意凌迫,为塞天下入之口,这件命案不能全怪你,在朝廷上卫青也为你抗辩过,官逼民反,如果追究罪责,是官方的不是,今上仁政而爱民,是非分明,也同意了这个说法,否则,老弟你那能逍遥关东。”

郭解叹道:“可是老爷子杀了人,帐还是记在我的头上。”

罗东扬豪笑道:“翁伯,老头子不是无名无姓的人,佝偻剑客四个字虽然久不现江湖,但我这手剑法使出来,大概总还有人记得,赖不到你头上的。”

郭解听他这么一说,涉及盛名,倒是不便多辩了,长叹一声道:“老爷子,你也为我想一想,对方如果是等闲之辈,我自然不担心,但对方既是有所为而来,显然是将郭某也算计在内,老爷子一个人应付得了吗?”

罗东扬大笑道:“老头子不会亏本的,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找上个杨季主垫垫背,这点把握还有。”

郭解道:“老爷子为了我的事去拚命,却要我置身事外,我郭某是这等人吗?”

罗东扬也无法劝阻了,因为这同样地涉及了他的名声,刘红娘道:“郭侠士的确轻举妄动不得,因为这不仅是个人的生死,还牵涉到你郭氏举族的安危,如果你手上再沾一点血腥,可能就会遭到灭族的命运。”

郭解正想开口,刘红娘又道:“郭侠士,如果信得过老身,就让老身跟罗大侠去办这档事好了。”

郭解一怔道:“前辈也要涉入纠纷!”

刘红娘怒道:“小儿之死,一半为自取,另一半则是杨氏阴谋所陷,罗东扬说得对,他们看上小儿,无非是为老婆子这身武功,老婆子怎能使他们失望。”

正说之间,忽然一条汉子满身浴血的冲了过来,正是去而复返的杨二金,他身上遍是伤痕急急道:“郭大侠,我叔叔带人去突击你的家宅去了,他怪我背祖忘义,尽集子弟在路上拦住了我,我拼命冲了出来,他知道事机已泄,来不及追我,先去攻击你的家人了。”

才说完这些话,他身子往下一倒,郭解连忙扶起他,才发现他已伤重气绝了,罗东扬大吼一声,拔剑就往来路急追而去,刘红娘也怒目喷火道:“这批贼子真是无法无天,老婆子忍无可忍,也要为他们开杀戒了。”

肩起龙头拐,也追着罗东扬身后而去,郭解却脸色沉穆地抱着杨二金的尸体,放在沈通的旁边,恭敬地叩了三个头,然后拔出剑来,在树根下刨坑,旁观的乡人忙道:“郭大侠,您快去吧,这事交给我们好了。”

郭解摇摇头道:“不,这个朋友是义士,也是为我而死的,我必须料理他的后事。”

那乡人道:“可是您的家?”

郭解苦笑道:“他们不幸跟着我行侠,就必须准备接受种种的遭遇,这是一个游侠必然的命运,头可断,血可流,义不可废。”

他的功力深厚,很快就刨好了一个坑,葬进了杨二金,又把浮土掩好,才朝诸人一拱手说道:“郭某心尽至此,此后可能没机会了,还望各位乡亲往后多照顾一下,勿令义士青冢为风雨所淹没。”

说完,他的身子像一阵风般的卷起,很快地回到他在关东立足的郭家庄,但见火舌挟着浓烟,以及一片刀光剑影,血雨横飞,来人太狠了,不仅杀人,而且还放火,郭解一咬牙,仗剑冲入了战圈。

来侵犯的这批人确是准备得很充份,几乎每一个人都是武林高手,郭氏子弟虽然骁勇,但在这批有经验的武林好手之前,似乎就差得多了,地下倒的、死的、伤的,差不多全是郭氏的子弟,郭解看了不觉一阵心痛。

这些年轻人的血,都是为着他一个人而流的,也许在他们本身的看法中是为了郭氏一族的尊荣,但这一切都是他郭解所招来的,郭家的盛名以及郭氏的灾难。

因此生性谦和的郭解,第一次被怒火冲蔽了理智,激发了他胸中压制已久的江湖男儿的野性也可以说是豪情,血债血还,以命来偿命,杀!

郭解从没有这样凶猛过,他的剑如同一阵风,一道闪电,一声霹雳,卷过的地方就是一片血雨,一片惨叫!

于是,场中的尸体增多了,杨家的子弟们一个个地倒下去,跟郭家的子弟们并死在一起,血流在一起。

罗东扬的白发翻飞,沈老夫人的龙头拐飞舞,他们两人都被几个好手缠住,那是公孙弘以重金礼聘而来的真正好手,这批人是用来对付郭解的,却没有想到平空杀出两个好手,而且比郭解来得早了一步,因此他们无法执行原来的任务,听任郭解一头扑入羊群的怒虎,恣意地杀着。

当战事渐告尾声时,对方只剩下五个人了,四个从京畿来的高手,一个杨氏的族长

杨季主。

被复仇的怒火薰昏了的老人,眼看着自己的子弟一个个地倒下来,只剩下他一个萧萧白发的老人时,他知道复仇的希望已经幻灭了,杨家的人都倒了下去,郭家的人还有一半活着的,而最大的仇人郭解更是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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