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繁体版 简体版
格格党 > 祥麟威凤 > 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飞

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飞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黄发大汉已经向正西方疾逝去二三十丈。

武天洪施出绝世无双的轻功“立竿见影”,闪电似地疾追下去。

“立竿见影”,是武天洪独得的秘传,“九地轻功”中的一手,只要敌人一现身,我立刻就追到,敌人是“竿”,我是“影”,一立竿,就见影,竟是这样快。

不料那黄发大汉,同样快得离奇不可置信!但见他两脚不沾地,靴底离地面四五寸,浮空踏气,疾如飞箭流星,一瞬眼就是几十丈。武天洪凭“立竿见影”的奇功,也只仅能追得上,不落后,无法使自己越追越近。

武天洪虽然知道这黄发大汉武功已登峰造极,自己决然不是人家的对手,可是《云笈七签剑悟》在那黄发大汉手中,怎能不追?熊耳山半夜月光下,只见两道烟,直向西去,没有半点风吹草动之声。

两人的距离,始终是二三十丈。

硬生生疾驰了一个时辰,至少有一百多里。

武天洪为什么不高喊“前面停下”?他怕一吐气开声之下,泄了气,脚下就慢了几步,此刻的疾追,半步也不能缓慢,他只有闷声不响地疾追。

这一百多里路下来,早已离开熊耳山的范围;不但离开了熊耳山,恐怕已出了河南省境,进入了陕西地界。

到此时,那黄发大汉,才开始觉察出来背后有人紧紧跟追着,黄发大汉扭回头,向后一看。

他这一扭回头,向后看,几乎把武天洪惊骇得跌倒地上!我们平常人,扭头向后看,扭不过来,至少只能扭过去三分之二;如果要想使面孔整个向后,非把身体转向后不可。这黄发大汉,一扭回头向后看,整个头都扭转过来,面孔和脊背齐平,可是身体胸口,仍然向前,疾奔不止。

那一副模样,看来好不怕人!黄发大汉的阴惨森森的面孔,整个扭转向后,向着武天洪,惊愕地一狞笑!黄发大汉因此脚下慢了几步,武天洪也因为一惊骇,脚下慢了一段,仍是二三十丈距离,武天洪大喊着:“站住站住!有话说!”

黄发大汉果然一转身,倏然站住不动。

武天洪已经追到黄发大汉的面前,保持二丈六尺的距离,这二丈六尺的距离,对武天洪最有利,他高声道:“你这位前辈,你手里的那本《云笈七签剑悟》,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那黄发大汉,呆呆立着,一句不开口,对于武天洪所说的话,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像一只僵尸!再一看,黄发大汉空睁着两个大眼睛,眼睛里全是眼白,没有黑眼珠!武天洪又吓得一跳!记得刚才急追之时,黄发大汉把整个头扭转向后,两只眼睛和普通人一样,有黑眼珠的,怎么此刻两眼全是眼白?黑眼珠到哪里去了?武天洪虽然是“艺高人胆大”,什么也不畏惧,可是遇见这黄发怪人,从一开始见他用了盲目隔空点穴,就给武天洪印下了可怕的印象,因此看见这种种怪状,也不禁有些心懔。但他仍然高声问道:“你这位前辈是谁?”

黄发怪人仍然呆呆僵立不动,翻着大白眼,紧紧闭着口唇,却从肚皮里透出说话的声音道:“小子不得再追,赶紧回去,不然死无葬身之地!你这本书,我借看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到大巴山的绝顶,上去取就是。”

武天洪此时,再也不敢放松,生怕这黄发怪人又跑,追之不上。

此刻乘他没有黑眼珠,看不见之时,以电光石火的突然速度,一剑向黄发大汉的颈脖横斩去!这一剑迅疾得无以复加,电光一闪而过,却斩了个空!黄发大汉仍然木木呆呆僵立着,两手全身纹风未动。

武天洪一愕,急看时,黄发大汉的头颅没有了,两肩以上平平的!原来黄发大汉,把头颅整个缩进到腔子里去了,这时又把头颅从腔子里伸出来,恢复原状,黑眼珠也回到眼睛中,阴惨惨地狞笑着。

武天洪大惊,不禁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功夫?”

黄发大汉冷冰冰地笑道:“这是乌龟缩头功,你要是学会了,管保你娶十个老婆十个不老实!”

武天洪止不住嗤地进出大笑来!黄发大汉突然一右掌劈到!武天洪火速迸出真气硬迎一掌!两人相距二丈六尺,两股猛烈无比的掌风,在半途空中无情地猛撞,“吧!”的一声震响,爆出七八尺方圆一团紫红色的烈焰!瞬即化成青烟散去。

黄发大汉被震退两步!武天洪被震退踉踉跄跄五六丈。

武天洪心中大怒,上了黄发怪人的歹当!他逗引自己一笑,泄了丹田真气,再乘虚一掌突袭,因自己丹田内力不足,抵抗不了!这全然不像有最高武功的人,全然是阴谋诡计,取巧投机!哪里有什么了不起的真功夫?武天洪再也不怕黄发怪人了,一垫脚,闪电似地一剑平胸疾刺而去。

黄发怪人早知道这少年要攻来的,仍然木立着不动,伸出黄毛巨手,向武天洪遥遥猛然一点。

又是隔空点穴!这次可轮到黄发怪人上大当啦!原来武天洪早已练过了“木穴”的功夫,全身所有的穴道,都早已木木无感觉,点中了白点,毫无用处。

黄发怪人看见一手点出,这少年人并没有应手倒下,仍然若无其事地闪电疾进到面前,祥麟宝剑已迫近胸前不到一尺,大骇失色,全出意外,猝不及防,火急拔身疾退八九丈,再侧面横闪五六丈。他腋下所挟,手中所抱,那些青龙帮的大印、宗谱、令箭、旗牌,全都散落一地。

武天洪怎敢放松?闪身疾进,宝剑电射激发,黄发怪人疾退四丈,武天洪疾追三四丈,黄发怪人侧让五六丈,武天洪侧追五六丈,不容黄发怪人有一刹那缓气机会。

黄发怪人没有兵器,也不用掌法反抗,只是一味地闪躲,一盏热茶的时间下来,武天洪陡然精神加上一倍,剑手身步,更迅疾了一倍,愈攻愈急愈猛,黄发怪人突然怪叫着喝道:“住手!书还你!”

武天洪生怕再上当,绝不听他的话,手下绝不再容情,一柄剑疾如电光石火猛烈逼紧,黄发怪人一面飞似地避让,一面把《云笈七签剑悟》从怀中取出,怪喊着道:“再不住手,我撕碎了它!”

武天洪一愕,但心中一转念,立即采取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宁可被他撕碎,使江湖武林中少去这本书,也不能被这黄发怪人拿了去看。可是……

可是他这一愕,心中一转念,手下不觉慢了几招,黄发怪人早拔身飞退下十多丈之外,笔直地站定,两臂向左右平平分开伸直,仰天桀桀狂笑,头又缩进腔子里去。

武天洪飞身向前,一剑平胸疾刺而去,一剑直刺个胸背对穿,原来是一身空衣服在笔直立着,黄发怪人本人,已经金蝉脱壳而去,只听得桀桀的怪笑声,已迅速地远到一里路之外。

武天洪心中十分懊丧,剑还挑着黄发怪人的衣服,取过来一看,衣服和裤子,后面震裂了一条长长的纵缝,黄发怪人正是从后面裂缝退出去的。

空衣服何以能够笔直地立着?空衣服根本不能直立着,只是武天洪动作太迅疾了,衣服还没有来得及坍塌下来,他这一剑已经刺通过去。

武天洪无可奈何,心中暗暗长叹了一声,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一来是失去的《云笈七签剑悟》,虽然没有夺回来,至少总有着落,总比茫然不知丢在何处好得多多;二来,如果追不上黄发怪人,被他逃走了,青龙帮里的全体人,都要以为杀死双鞭大汉,偷走传帮之宝,都是武天洪干的,而现在,他可以把这些传帮之宝,替青龙帮夺回去,反而更有面子。

他把散落在地上的大印、宗谱、令箭、旗牌,都用黄发怪人的衣服,规规矩矩地包起来,提在手中,收了剑,急急向回走,直奔熊耳山。

向回走,自然不像来的时候,拼命追黄发怪人那样风驰电掣,只用通常的速度向回急走。

夏天天亮得很早,五更不到,东方已发白。武天洪心想:这时青龙帮总坛里,必然已有人起来,一见灵堂前,双鞭大汉死在地上,一定要惊惶鼓噪,再看见许多传帮之宝全都失去,那姓武的少年也失踪了,自然都怀疑自己,此刻不定他们怎么咒骂呢!急走到一个山中市镇,看见商店招牌,知道是“朱阳关”,才雇到快马,然后一马疾驰向熊耳山。

朱阳关已在熊耳山山脚下,上山不到三十里,遇到青龙帮的关口查问,武天洪简单说明,守关的人大惊,火速放飞鸽急报总坛。

这里是熊耳山的西部,离总坛还有七八十里,关上急派人骑马领路,陪同疾进,又疾驰了四五十里,总坛的大批人马迎面而到,当头的是五位元老,和内外六堂的堂主香主。

立刻,武天洪被捧做神仙,被喊做大恩人。

武天洪只报告说:因夜间失眠,听见旱烟管落下地的一些声音,偶然走出来看,才看见黄发怪人正在偷东西,因此疾追下去。

他不说黄发怪人从棺材里面出来,恐怕引起其他的意外-嗦;对于《云笈七签剑悟》,也一个字不提。

五位元老低声对武天洪说,那黄发怪人,正是四川青龙帮的帮主,正是李玄鹦的大师兄,叫作黄景,江湖上都称他为“黄毛精”。

武天洪因为《云笈七签剑悟》已经有了着落,急急要回桐柏山去,禀告师父铁崖丈人,请罪受罚。他向五老辞行,青龙帮的人们如何肯放?一致要拥戴武天洪为“新主人”,武天洪坚决要走。青龙帮本当设筵,因在大丧之中,不能宴客,但五位元老比李玄鹦长一辈,于是决定晚间,由五位元老在山下关前设盛筵为武天洪饯行,派那孙良干急去山下准备。

武天洪白天休息一天。

黄昏起来,外面准备好六顶大轿,武天洪和五位元老乘了六顶大轿下山。

到了山下最后一关,天色已昏黑,武天洪和五位元老下轿,关上的人列队欢迎。进入屋内,房屋虽不大,灯烛倒很明亮,酒筵已经摆好,马上入座。

刚刚坐下,正在举杯,忽然听见关外面,有人厉声大喝道:“帮主不是武天洪!武天洪不是帮主,你们找武天洪的梁子,怎么敢在本帮关前张牙舞爪?”

却是孙良干的声音。

武天洪听了,心中大诧:自己从来不曾和任何人有过仇怨,只是这次刚刚出远门,那里来的“梁子”?一凝神静听,手中酒杯又放下,五位元老也都倾耳听了一下。

铁臂苍虬喊一声:“来人!”

却寂然无人应声,敢情关上的人们也都去查看了?黑手狐翁劝武天洪道:“来吧,尽管喝酒,有什么事,关上对付得了!”

武天洪也沉住气,举杯笑道:“对!不去管它,在下敬五位元……”

还未说完,又猛听得孙良干的声音惨叫起来:“啊哟!啊哟!你怎么弄死俺,俺也不知道武天洪是谁?”

敢情是孙良干被人捉住,给他苦头吃,叫他说出武天洪,他宁愿受痛苦,也不把武天洪说出。

武天洪不由得不站起来,如何能避不出面,任令孙良干受痛苦?他一拔祥麟宝剑,飞似地循声奔去。

只听孙良干又是一声惨叫,武天洪已赶到,却不见一人,看见孙良干倒在地上,左上臂鲜血直流。

武天洪急奔过去,把孙良干扶起,幸亏受伤不太重。

铁臂苍虬也赶来了,其余四位元老都来到,连忙问怎么回事?孙良干呻吟着道:“黄毛精!黄毛精!要俺交出来武少侠……”

说着又呻吟起来,就地坐下。

铁臂苍虬叫道:“老哥儿们,留一位在这里照应孙香主,咱们分头去搜查一下,别让黄毛精乘虚而入!”

武天洪应了一个“对”字,立刻拔身跳上高处。

五位长老都飞似地奔向四面搜索,没有留下。

武天洪突然看见一匹空马,拴在树旁。

急飞身去看那马,却是一匹异常雄骏的罕见骐骥,身上缰辔鞍镫俱全,全身漆似的黑毛,一望而知,是西方大食国的名种。再四面看,始终不见一人。急奔回来看看孙良干。

这黑麻脸的香主低声说道:“武少侠快走吧,千万别吃饭了,五位元老是绝不肯放你走的,一定要留下你来当帮主,这青龙帮没有什么好干的,你就此快走,那匹马,是俺孙良干替你预备的,送给你啦,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武天洪心中十分感动,立刻恍然大悟,刚才孙良干的惨叫,全是计策,根本没有黄毛精那回事,目的就是要把自己骗出来。

他急向孙良干长长一揖,低声道:“我一定听你的话,这就走!不再吃饭。不过大丈夫来去明白,我去向五位元老辞别一声。承你这样看待,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急奔回关内,进入摆酒筵的屋子里,寂然不见一人,五位元老都没有回来。

目光偶然看到酒筵上,不禁一诧——看见一只黑猫,死在桌上菜肴旁边,七孔流血,已一动不动。

武天洪心中大骇,飞似的疾奔下关外,就地一把将孙良干抱起,飞身上马,两腿一夹,这匹马像腾云驾雾似的,疾驰下山。

孙良干一挣身,极其矫捷地骑在武天洪身后马上。

顷刻之间,奔下四五十里。

孙良干在后面问:“武少侠你看见了什么?变成这样慌?”

武天洪低声说:“五位元老下了毒药,要害死我!”

孙良干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武天洪道:“我们一离开,屋里没有人,小猫上桌子偷菜吃,就中毒死在桌上,七孔流血!”

孙良干大惊道:“是毒?俺只当是下了蒙药!第三位元老,叫‘双头蜈蚣’,是使毒的高手,他只跟俺说下蒙药,俺知道他那蒙药霸道极啦,能叫人全听着他的话做事,自己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俺才用苦肉计,把你骗出来,怕你被他们迷了去。”

武天洪又怒又诧异,问道:“我和他们无仇无怨,他们为什么要用毒取我的性命?”

这时马仍在疾驰中,孙良干道:“你胜了黄毛精,夺回来传帮之宝,就是武功比五个元老高;你的武功比他们高,就是他们不共戴天之仇!”

武天洪听了,不禁苦叹一声,默默一会儿,又道:“我知道你用苦肉计救了我,你必然也在山上待不下去,早晚要被他们害死,故此我也把你带走。你离开了青龙帮,有地方去吗?”

孙良干道:“到安徽合肥去,那是俺舅舅家里;俺在熊耳山,也没有家眷牵累,俺带了一万两银子的银票,本来也打算今天夜里悄悄走的。李帮主一死,还有什么干头?没有可干的了。”

武天洪道:“你能在康秀才伏暗桩两三年,我就知道你一定单身,没有家眷的。”

路上走了两天,到了唐河县,是去安徽合肥和去桐柏山的分路处,孙良干和武天洪握手洒泪相别。

孙良干再三请武天洪八月中秋,一定要到合肥去过节,武天洪答应了。

武天洪回到桐柏山里,一处人迹不到的最阴峻隐秘的山谷深处,几间暗藏着的木屋之中,见了师父铁崖丈人,不由自主地向师父面前跪下,不敢开口。

他知道师父的个性,严厉暴躁,一听到把《云笈七签剑悟》失去,被黄发怪人“黄毛精”得到,那还不暴跳如雷?然而却完全出于意料之外,师父的干瘦面孔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淡淡地道:“怎么不说话?把《云笈七签剑悟》丢掉了吧?”

武天洪叩头低声道:“弟子罪该万死!”

铁崖丈人笑道:“起来,孩子,没有什么。你这么快就回来,自然没有能到王屋山,半路上又折回来的,那还不是把书丢了?不要紧,我交给你的那一本,是假的!”

武天洪似大梦初醒,连忙站起来,问道:“是假的?”

铁崖丈人笑道:“你师父怎样老糊涂,也不会把那无价之宝,交给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人送去。不过借此叫你阅历一番,你这次出门,一定遇到许多惊险吧?这些惊险,都是阅历,花钱都买不到的。坐下来,慢慢讲。”

这一下,武天洪才完全由心中彻底轻松了,心中大喜欲狂,又不能在师父面前欢舞跳跃,只好定下心,坐在旁边,把经过情形,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不料铁崖丈人面上倏然变色,枯干的手向桌上一拍,大声道:“难道《云笈七签剑悟》真的丢了?”

武天洪猛然一惊,急问:“师父,怎么回事?”

铁崖丈人暴躁起来,跳起身在室内背负着手,来来回回急走着,口中自言自语,念念有词,忽然止步站定,向武天洪道:“你赶快再出门,连夜赶,从泌阳、舞阳,直奔叶县、汝州,在汝州一带要特别留心查访。你说的那李玄鹦,她猜到你身上带着《云笈七签剑悟》,她不是随便瞎猜的,她一定有风闻;那铁臂苍虬,他告诉你说,他在嵩县听人传说:一个少年失去一本武学奇书,也不是造谣言,他也是真的有所风闻,你师父的一部真的《云笈七签剑悟》,是叫你师妹送往王屋山的,我叫你师妹从泌阳舞阳那条路走,那些传闻,莫不是你师妹半路上把书失去了?你快去查访!”

武天洪大惊,还没有来得及问,铁崖丈人又道:“你走了以后第二天,你师妹动身的,我只以为你师妹,武功比你高,江湖经验很够,所以把真的一部,叫她送去,拿你做个幌子。照你所说的情形,明明是你师妹出毛病了,这个丫头真该死!这个丫头真该死!天洪,快滚吧,还呆在这里做什么?滚!找不到,不准回来!”

原来铁崖丈人,是“武林三圣”的第二位,他一生只收了这两个徒弟:大徒弟是张琼,就是江湖上异军突起震动武林的玉蕊仙妃,是铁崖丈人把她从两岁带大了的,从学走路起,就是学的武功走路方法,一直到今年十九岁。武天洪倒是二徒弟,是带艺投师的,跟铁崖丈人只有六年。他比玉蕊仙妃大一岁,故而他是师兄,她是师妹。

可是这玉蕊仙妃,一向不把武天洪看在眼里,武天洪永远是玉蕊仙妃冷讥热嘲的材料,不过大体上讲来,两人的感情是极好的。

这次武天洪匆匆回来,坐未安席,又匆匆出门去。这第二次出门,有了李玄鹦赠送的祥麟宝剑,又有孙良干赠送的大食国名种千里马,比第一次出门的时候,神气得多了。

他骑上黑马,中午离开桐柏,冒着夏天烈日,取路疾奔泌阳,一路上心中暗想:师父终还是欠考虑,这种重要的事,怎么可以叫玉蕊仙妃去做?她固然武功高强,经验很够,可是那份为人的坏脾气,蛮不讲理,凶悍泼辣,到处惹祸,是一个最不省事的女孩子,自然会误事!

其次,他心中计较,这次奉命去查访玉蕊仙妃究竟有没有被人偷去《云笈七签剑悟》?但是武天洪在江湖上,除去孙良干之外,再没有第二个熟识的人,叫自己怎样去查访?又不便向不相干的人探问。

一路心中沉沉闷闷,凭这匹黑马日行千里的脚程,很快的就把泌阳县丢在身后,一口气奔到三更,竟然到了舞阳县。

城门已经关闭,南门外只有一家不算太小的客店,武天洪下马,刚要进门,店伙已经迎上来,陪笑着道:“这位少爷,小店客都住满啦,没有空房啦,少爷请高升。”

武天洪还没有回答,身体后面一个人,从外面回客店来,把武天洪推开一步挤进门去,却转回身站定,向武天洪上下打量着。

武天洪看这人,二十四五岁,倒也容光焕发,神彩照人,身穿玄罗劲装,背上雁翎单刀,腰间暗器囊,这人硬推人挤路,好无礼貌!武天洪不暇理会计较,向店伙道:“只要有够我坐一夜的地方就行,只是马要好好洗,好好喂料。”

那人却开口问店伙道:“难道没有空屋子了吗?”

店伙打躬陪笑着答:“一间也没有了。”

那人向武天洪道:“彼此都在江湖上混的人,分什么你我?你这位老弟如不嫌弃,在我屋里多安一张床,对付一夜吧。”

武天洪拱手道:“只怕打搅不便。”

那人笑道:“不必拘泥。我姓石名祥。老弟贵姓?”

武天洪此时,对这石祥印象良好起来,店伙已把马接了牵去,他就跟石祥走进去,边走边答道:“小弟武天洪。石大哥往什么地方去?……”

这是武天洪精明之处,他是怕石祥问他往哪里去,他还没有准备好回答的话,故此他先开口问石祥,叫石祥只顾回答,不暇问自己。

进入石祥的屋子里,房间倒很宽大,添一张床,绝不嫌挤。二人坐下,石祥道:“我听到外面传说,前几天有一位少侠,被人偷去一部武学的秘笈,我想去打听打听一个实在。”

武天洪听了,心中一震:果然有此传说,铁臂苍虬并没有编造谣言,玉蕊仙妃真的出毛病了。他不动声色,只淡淡地笑道:“但凡一件武学秘笈失去,就要引起江湖上一场大风波。石大哥打算往哪里去打听呢?”

石祥道:“听说这件事出在汝州,我要去汝州打听。”

武天洪一听,果然是在汝州出的事。他笑起来道:“几天以前的事打听出来,失主和得主,都早已走远了,有什么用?”

石祥大笑道:“你我初次相见,老弟怕还不知道我的情形,我石祥,无家无业,孤家寡人一个,四海飘游,当年都在找些事做做。只要打听出来确实下落,那怕得主逃到天边海角?老弟,我看你神色之间,并不空虚松闲,像是有什么心事,要是用到我帮忙,尽管说,行善作恶,我石祥都干!”

武天洪听了,又引起十足反感,这石祥行善作恶都干,又是个不地道的路子。还没有回答,石祥又道:“老弟是青龙帮的?堂主?香主?”

武天洪诧异地反问:“石大哥何以看出来?”

石祥笑道:“那还看不出来?你这宝剑,是青龙帮帮主李玄鹦的宝剑;你的黑马,是孙良干的马。你纵使不是帮里的人,也和他们交谊不浅!”

武天洪又问道:“石大哥和他们很熟吗?”

石祥点头道:“很熟,不过很久没有见了。不早啦,你歇吧。”

店伙临时加了一张竹床,武天洪安然睡了。

石祥也灭灯就寝。

这次武天洪出外,特别提高警觉了,不能再被人家从枕旁把东西偷去。

果然,四更不到,他被一点细微的声音惊醒。

昏暗中微微睁开眼看,是屋顶上有人悄悄地飘落院中,石祥立刻翻身下床,赤膊只穿一条绸裤,走到房门前,轻轻地把房门开了一条缝,门外伸进来一只手,似是递进来一件极小的纸包,石祥把小纸包接了,关上房门,外面那人,又纵身上屋而去。

石祥把那小纸包,放在枕下,依然上床睡觉。

次日武天洪和石祥二人同时起来。石祥问道:“我要去汝州,老弟要是顺路,一起走好不好?”

武天洪本来就想跟他去打听消息,点头答道:“正好顺路,一起走,路上倒不寂寞。”

两人匆匆吃了早点,石祥结了店房钱,二人一同上马,原来石祥也有一匹青骢骏马,两人并辔疾走。天色刚大亮,远远望见前面两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两人,一样的深蓝劲装白色钮扣,头上大斗笠,背上单刀。

这条大路并不很阔,武天洪和石祥并辔而行,已把路占了三分之二,对面两马飞奔而来,不能通过,武天洪正要勒马让路,石祥把手一拦,很低声道:“拦住他们,问个究竟。看他们的衣服!蓝衣白钮,那是安隆镖局的,洛阳安隆镖局,四五十年没有出过事,这时这两人飞奔而来,显得非常焦急,必然是出了事,安隆镖局居然也出事,这倒要问个究竟,好找点事情做做。”

这几句话刚刚说完,前面两人两马已经奔到,看见武天洪、石祥二人,并不让路,连忙把马勒住,让武天洪、石祥二人先过去。

石祥也把马停止,高声问道:“二位是安隆的?”

两人都带着惶遽的神色,一个像镖师,一个则像趟子手。那镖师拱手答道:“是,二位少爷先请吧。”

石祥问道:“贵镖头为何这样匆忙?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么?”

那镖师似乎迫不及待,急想挤过去,又挤不过去,看武天洪、石祥二人,岁数虽然不大,气派却不平凡,又不敢得罪,只得忍耐着答道:“敝局四五十年以来,昨夜第一次失镖。二位先请,在下是奉命到舞阳县去,去请人。”

石祥笑笑道:“贵镖头别急,请说看,我兄弟俩,说不定能助一臂之力,比你到舞阳去请任谁都强。”

那镖师拱手问道:“请问二位上姓高名?在下草字王进元,江湖上人称铁马蹄便是。”

石祥仍问道:“是怎么回事,王镖头说说看。”

那镖头无奈,只好简单地道:“保了一笔镖,昨夜歇在汝州,来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不抢不劫,拔车上镖旗,把镖车砍碎,敝局的副总镖头出面跟他答话,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只两个照面,就重伤在那少年手下。那少年还说:尽管请人来,就是少林老方丈也不怕,今天夜里他还要来。那少年看样子,多半是女扮男装,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石祥大惊,急问道:“副总镖头不是那谁,那位双鞭无敌郑大光吗?他是关洛一带第一把手,红了十多年,怎么两个照面就被一个女扮男装的伤了?”

武天洪听说是女扮男装,连忙问道:“使的什么兵器?”

那镖师答道:“剑!那少年武功太高,看不出是那门那派。”

石祥笑道:“王镖头请吧,我今夜倒要会一会这少年人。”

说完,把马一夹,首先疾驰而去。

那王镖头二人,也不再理会武天洪,也放马疾奔舞阳县,武天洪急追上石祥。

石祥忽然问道:“今早天不亮,有人给我送东西来,你知道吗?”

武天洪故意茫然道:“不知道?送什么东西?”

石祥从身边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纸包,里面有一只小小的纸盒,揭开纸盒,盒中两粒桂圆大小的黑色药丸,石祥道:“你看这像两粒药,不是药,是暗器,叫做吸心毒化弹。打出去,人家一闪躲,它会追过去,吸着人的心,打到胸口,毒气就攻到身体里,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命归阴曹地府,我是向青龙帮一位元老处,借来两个。”

武天洪听了,心中更起反感,用歹毒暗器的人,还有什么好脚色?抬头看见石祥的面孔,就觉得一面孔可恨的样子,表面上只摇头道:“厉害厉害!”

石祥把“吸心毒化弹”包好起来,还强调道:“这是那位双头蜈蚣的成名暗器。”

武天洪道:“据那王镖头说:劫镖的人,是一个女扮男装的,莫不是江湖上传闻的那玉蕊仙妃吧?”

石祥点头道:“我也猜是她!不是她,谁也不能两个照面就重伤那副总镖头双鞭无敌郑大光,故此我更要会一会她。”

两人不再谈,放马疾追,太阳偏西,已到了汝州。

向客店一打听,这件事出在汝州西门外悦来客店,二人就往西门外的悦来客店中住下。

这是一家很大的客店。

安隆镖局,已派人包下了十多间房子,安隆镖局的总镖头九云龙王泰已来到,是个近七十岁的老者,石祥暗暗指给武天洪看了。

陆续又来了四个人,石祥——指给武天洪:两个和尚是少林寺的监守,两个俗装人是舞阳县的丁大元丁次元兄弟二人。

二更刚一过,九云龙王泰,少林寺僧,丁氏兄弟,一齐出店而去。

石祥和武天洪急跟在后面。

前面五人,不骑马,不交谈,不施轻功,普通速度走着,只一里多路,到了一片平坦的山坡上。

石祥带着武天洪,藏身在二三十丈以外的山石后面,先看他们斗,等他们斗过了之后再说。

这里一共七个人,才刚来到,立刻从一座断岗上,疾泻而下一条烟影,迅如陨星落地,紧接着平平两纵身,二十多丈,已临到九云龙王泰面前五六丈,站定不动。

武天洪一看:不是师妹玉蕊仙妃是谁?但她此时却穿了一身深绿的绸衣,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她有这身衣服,头上黑绢包头,面上下一半蒙着黑帕,看来却是像瘦怯怯的男孩子。

武天洪心中暗想:这个泼辣的师妹,竟干上劫镖的勾当,全然违背了师门的戒律,任性胡为,将来走到黑道上去,如何得了?非请师父好好管束她不可!他想到这里,忽又发奇想,急向石祥低声道:“石大哥,我们俩把衣服换一换,斗败了不丢人。”

石祥低声笑起来,两人极快地把衣服换了,武天洪穿上石祥的衣服,石祥穿的是武天洪的衣服,武天洪也取帕子把脸蒙起来,只露两眼。

此时玉蕊仙妃,一句不开口,拔出宝剑,向九云龙王泰远远抖起剑花。

舞阳县的丁大元丁次元兄弟二人,都在三四十岁,两人四柄短戟,首先上前。

正要开口问话,玉蕊仙妃已经电光一闪,一剑疾锐如风,丁氏兄弟二人迅速左右分开,动作的爽脆利落,步法清楚精确,果然不同凡响。可是玉蕊仙妃神速无比,早已抢先兜绕到丁大元身后,丁大元疾翻身闪开,丁次元同时疾刺上去,只见玉蕊仙妃奇妙不测地一扭娇腕,当!火光一闪,丁次元的双戟已被砍断一支。可是丁大元的左戟,已经扫到玉蕊仙妃的足胫旁,明明是已经砍到,却仍然砍了个空,玉蕊仙妃左掌已把丁大元震出去七八丈。

这里少林寺两个和尚,飞箭似地激射而出,已迟了半步,抢救不及。

两和尚都是空手,两人宽袍大袖疾扑玉蕊仙妃,好似一只巨钳张口,向玉蕊仙妃左右钳去。

玉蕊仙妃把手中宝剑向空中一抛,抛起七八丈高,腾出两空手,疾向两和尚硬迎上来,距离五六丈,“叭叭!”两声爆炸似的震响,迸出两团七八尺方圆的紫红色烈焰,把黑山坡照得一亮。两和尚被掌风震退四五步,玉蕊仙妃一步未动摇,伸手接住空中落下的宝剑。

她用剑指两和尚娇喝道:“告诉你们的掌门人,我最看不起你们少林寺!”

武天洪听了,恰恰正是师妹的嗓音口气。

少林寺两和尚木木立着不动?也不答话。

丁大元丁次元兄弟二人,连忙空手上前,把两和尚扶着救回去。

玉蕊仙妃遥遥指着九云龙王泰问道:“你呢?”

九云龙王泰摆手道:“不必了,请少侠后天中午,屈驾洛阳城里安隆镖局,小叙一番,老朽有几句话交代。”

玉蕊仙妃点头道:“好吧,我准到。”

说完,转身自去,石祥一声清亮的长啸,电射而出,如一道白虹经天,直落到玉蕊仙妃的前面,红光一闪,雁翎刀拦住去路。

他那雁翎刀,能泛出红光。

武天洪大惊:这石祥的武功,全在二丁二僧之上,不知师妹能不能敌得住,他身上还有两粒“吸心毒化弹”,万一师妹有危险,自己须要去救。

却见对面不远,山右后又出现一个少女。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貌,只见那少女远立着观看,并不上前,身上穿的农家姑娘的衣服,没有带兵器,手中似乎握着两把什么东西。

玉蕊仙妃已和石祥疾斗起来,石祥的武功,的确精妙绝伦,只见一团红光滚来滚去,发出嘶嘶的奇啸。玉蕊仙妃却不慌不忙,竟然幻出四个玉蕊仙妃,四柄剑四面围着中间一团红光。少林寺僧只一照面就完蛋,丁氏兄弟两个照面都败下来。石祥一个人,竟和玉蕊仙妃交换了四五百招。

这四五百招也只有半盏茶的时间,已把九云龙王泰五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叮!”一声轻响,石祥仰面倒地不能动。

武天洪大怒,这师妹从此更要骄狂了,非教训她不可!立即猛拔身疾飞而到,然而那边那农村姑娘,已先抢在前面,一抖手,一条九节软鞭,疾打向玉蕊仙妃。

武天洪迟了一步,只好疾看石祥,石祥已挣扎着坐起身,面孔变得十分惨白,武天洪把他扶起,石祥勉强苦笑道:“中了她一掌的掌风,这人练的是乾元纯阳罡气!我调停呼吸一番就好,她倒没有乘势下毒手取我性命。”

石祥扶武天洪肩上,看那两人激烈对斗——只见那农家姑娘,武功比石祥更高更奇,一丢手把九节鞭抛出去四五丈,九节鞭似乎受着一种无形力量在控制着,自动围着玉蕊仙妃疾攻,像活了一样。

武天洪不禁大奇!可是玉蕊仙妃身法太快,这一条九节软鞭始终打不到她身上。

农家姑娘突然又抛出两条九节软鞭,这三条九节软鞭,像三条活蟒蛇,自动平空飞舞,把玉蕊仙妃密密围在中间。

只听玉蕊仙妃一声娇喝,两掌一并,把三条软鞭都打得飞出十多丈,那农家姑娘在四五丈外,立刻仆俯地上。

这边除九云龙王泰之外,其余各人,老江湖几十年,也都从来未曾见过,人在四五丈之外,凭气功遥遥指挥三条九节软鞭,围攻敌人,几乎要疑心是邪术。

然而终于仍被玉蕊仙妃击败,简直惊骇得以为这个蒙面女扮男装的少年,是神仙临凡!可是武天洪蒙着面,已拔出祥麟宝剑,闪电疾刺而到。

他不用铁崖丈人所传授的一切,怕被师妹认出来,另外用世人从未见过的剑术,和玉蕊仙妃对敌。

两人已闪电飞虹,寒星万点,变成完全两个光团,搅在一处,成一个大光团,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圆忽扁,忽跳忽伏,直直猛斗了半个时辰下来,完全势均力敌,铢两悉称,毫无上下,难解难分!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突然更加激烈,连光团都不见,只见两团气流在无比的疾速旋转。说没有人,明明看见两团疾旋的气流在翻腾跃跳;说有人,却又谁也看不见人和兵器。

四周围附近,尘土半点不扬起!九云龙王泰、少林寺二僧、丁家兄弟俩、石祥、农家姑娘,七个人全都变成了七座石像,一动不动,看呆了!这样两个疾旋的气流翻腾跃跳,直直恶斗又一个时辰下来,东方天色已经黎明了!突然又是一声“叮!”,和石祥所遭遇到的一样……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