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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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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在同一个房间里呆上几天,读读书听听歌,吸口烟散散心。反正走下去也只是徒劳,我闹脾气不在走了。然而,在这里被有如全人类灭绝般的寂静所包裹,看着破破烂烂的天花板度过一天的话,就会有涌起无限的寂寞。以有限的食材不断地开发出千奇百怪的菜单,用纸叠了几十个纸鹤和纸人,哄着johnny,写写文章、做做俯卧撑、然后又哄哄johnny、用橡皮圈制作枪玩射击游戏,即使用尽了手段,我也无法忘却现实。

前路茫茫。

自前年秋天我离开组织半年的时间里,我一直缩在自己的四叠半城堡里。我本以为自己是能忍耐孤独的人,真是肤浅。只是那时我并不孤独而已。于现在的我相比,那时的我一点都不孤独。我就如孤独的大海波涛汹涌面前,只是沾湿了手指,就大喊「我真是孤独啊」的婴儿一般。

我再也受不住这种孤独了。

不管怎样都要从这里出去。

于是,我挣扎着站起来,在此踏上横穿四叠半之旅。

没有一个人。

找不到一个人跟我说话。

最后跟小津说话那时什么时候呢。

心怀希望前进,日子越来越难熬。连跨过窗框也变得吃力。我甚至连自然自语都省了,也不再唱歌,不再擦身,不想再吃鱼肉汉堡。

反正走出去都是同样的四叠半。

反正都一样。

反正都一样。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景色。

我只是在心中嘟囔。

前年秋天,我藏身在樋口的四叠半里,沉迷于海战游戏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小津有如妖怪一般暗中活动。

首先,他趁着<印刷所>副所长到北海道学会交流的机会,行驶代理权限停止了<印刷所>的业务。这种事情前所未有,因此相岛前辈只能暂时放过我,急忙去处理<印刷所>的事情。

小津摆出一副恶德商人般的贪婪表情出现在相岛前辈前。

「我对<福猫饭店>的运营有疑问,认为有人在暗中谋反,所以,我希望召开会议。」

相岛前辈也没想到会被小津牵着鼻子走。小津一方面跟前辈交涉,另一方面逐步地跟其他组织商讨。

他跟宗教系软式棒球俱乐部「本若」的ob很熟络,而那个ob在其他社团也很有影响力能说的上话。除此之外,还有学园祭事务局长是小津的好友,小津对各种奇怪的研究会都一清二楚。小津为了说服他们,把<印刷所>的收益中<图书馆警察>的部分大幅消减,答应分配到其他社团和研究会里。利用自己在<图书馆警察>的人脉,把能拉拢的人拉拢到自己的阵营。对于不支持他的人,就派遣<和气自行车整备军>在会议的的当天把他们关在自己的屋子里。

只能说,这个人真是三头六臂啊。

会议在意料中完结。

在会议上,相岛前辈为了夺去城崎意中人,利用图书馆警察公报私仇的丑闻被曝光,满场一致决定驱逐相岛前辈。哑口无言的相岛前辈被<和气自行车整理军>拖出会场后,会议静静地继续进行。

「小津君,由你来担任就好了。」

软式棒球俱乐部「本若」的代表推荐小津。

「这对我来说担子太重了。」

小津还是推辞了一下。

最后,还是由小津来担任印刷所副所长和图书馆警察长官。

小津就任图书馆警察长官的那天夜里。

我离开了躲藏了近一周的房间,战战兢兢地走进校园。这一周里,天气又更加寒冷了,枫叶也差不多要落完。在夜色下向着法学系走去,我走进作为会议场的地下教室。小津就在这里成功的发起政变,轻易地放倒了相岛前辈。

散会后,学生们都离开了,小津一个人坐在讲坛上。我坐在教室的角落看着小津的脸。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地下教室变得越来越冷,吐出的气息都化为白色的雾气。这个印刷所副所长兼图书馆警察长官小津,一点都没有与这些头衔相称的威严,还是那副滑瓢般的奇怪表情。

「你这人真可怕。」

我深深地叹息道,小津打了个呵欠。

「这种事情不过是过家家游戏而已。」

他说,「说到底,这也只是为了救你而已。」

我们离开地下教室,一起去吃猫拉面。

当然,这顿是我请客。

本来,我应该就这样脱离<福猫饭店>,向新世界扬帆,然而,这挥霍掉的两年是无法轻易的追回来的。我选择了窝在四叠半里。

虽然我想尽快跟小津这种可怕的人划清界限,不过也难以办到。

会经常来打扰蜗居于四叠半的我的,也就只有小津而已。

小津和我同年级。虽然是工学部的,但是电气电子工学一概讨厌。一年级期末时取得的学分还有成绩惊人地低空掠过,这种险境让人怀疑他还留着大学学籍究竟还有什么意义,然而其本人却毫不在意。

讨厌蔬菜,只吃即食食品,脸色有如月球背面居住的人一般十分可怕。假如在夜路上遇到了他,十个人中有八个人会以为自己碰上妖怪了,而剩下的两个人则豪不怀疑。欺软怕硬、任意妄为、狂妄自大、懒惰成性、天生魔鬼、从不学习、毫无自尊、能视他人的不幸为小菜大吃三碗饭,没有一丝的优点值得称赞。

然而,他是我唯一的好友。

我心疼地继续行军。

那天我留宿的四叠半书架里,有关于电影的资料。还有一些不属于我的奇特的录像带堆积在桌子和书架间的地方。喝着咖啡,吸着烟,我在翻弄那些录像的时候,发现了一盒潦草地写着「贺茂大桥的决斗」的录像带,标签上写着「禊」。这东西勾起了我的兴趣,就把它放进放映机看看了。

那是一部非常奇怪的电影。

只有我和小津的两个演员。其内容是继承了从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前就开始的历史悠久的恶作剧交战的两个男子,耗尽精力和体力来粉碎对方的尊严。如能乐面具般始终不改变表情的小津的怪诞演出,加上我那荒唐的精力过剩的演技,为观众们奉上了凝聚了无限创意又毫不容情的恶作剧大餐。最后一幕,是全身染成了粉红色的小津和剃光了半边头的我在贺茂大桥上激斗的场景,连我自己也不禁捏了一把汗。看完以后发现自己满手是汗真是难为情。嘛,就是这样一部电影。

时隔七十天左右再见到小津,我真是非常感动。

心中涌起了无比怀念之情。

电影结束后,还收录了一些花絮。说是花絮,其实不过很明显是捏造的。内容有我和小津在镜头前讨论脚本,弄很煞风景的发型之类的。还有个「听听上映后的感想」这样一个很庸俗的内容,不过都没有人发表感想,只有一个女性评了一句「又拍了一部傻乎乎的电影呢」。

「是明石同学!」

我低声说。

旧书市场。明石同学。年糕熊。『海底二万里』。

二年级的夏天,突然想去找份兼职。河原町那间叫「峨眉书房」的旧书店,偶尔会招人到旧书市场帮忙的。那个像煮熟章鱼般脸的店主,黑着脸说「按小时付工钱就跟没有一样」。

那时候,明石同学也在那里打工。虽然店主对我很恶劣,但是跟明石同学说话的时候,简直就像是找到了辉夜姬的竹取翁般色魂与授。不过煮熟章鱼和竹取翁的差别也太大了。

参拜道旁有一个向南北长长地延伸的马场,那里驻扎了很多的旧书摊帐篷,很多人到这里来淘书。一眼望去,尽是装满旧书的木箱子,真是有点晕头转向。旧书市里提供一些铺着毛毯的凳子,给那些在书市里犯醉酒症的人歇脚休息。天气虽然很闷热,不过蝉叫倒是别有一番风情。靠在小桥栏杆上休息,喝着柠檬水发呆的时候,<图书馆警察>这个白痴组织的家伙傻乎乎地在巡逻。

这几天都能看到明石同学。她剪了个很清爽的短发,有着一对知性的眉毛。锐利的双眼像是在注视着什么,给人一种毫不掩饰自己的感觉。她的主要工作是防止失窃,被她那种眼神盯着的话,小偷也无法出手吧。

「那是什么?」,我问。

她松开了皱起的眉头笑道,「这是年糕熊」。

她有五只颜色不一样的小熊,称为「软绵绵战队」,看来她很爱惜它们。「年糕熊」这个好听的名字本来就很难忘记,而且她笑着告诉我「它们是年糕熊」,就更让我难以忘怀了。

也就是说,直白地说,就如聪明的读者所想,我迷上她了。

最后一天前的黄昏下,我在小桥边上捡到了「年糕熊」。应该是明石同学丢了。我想明天见到她的时候交给她,就先回去了,不过最后一天她没有来。峨眉书房的店主恶性恶相地告诉我她有急事不能来了。我买了『海底二万里』作为旧书市的回忆,离开了下鸭神社。

之后的半年,我想着这终究要还给明石同学的,所以很爱护这「年糕熊」。在洗衣房里,年糕熊神秘失踪实在令我太心疼了。

「喂喂,这是什么时候的回忆了。」

我看着电视画面里的明石同学,不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只要看到明石同学的脸我就有活力。

第二天,我又开始破坏墙壁继续进军,默默地挥动着扳手,我想着那盒录像带的事情。我并没有跟小津一起拍过电影。然而那部片子是我和小津制作的。我反躬自问,自己确实有过制作那种电影的忧郁的冲动。录像带的标签上写着「禊」。我回想起遥远的一年级,站在那个命运的钟楼前的记忆。那是我没有加入的电影协会的名字,正是叫做「禊」。

逐渐改变的房间。

我并有参与制作的电影录像带。

我曾经错过没买到的书摆放在书架上。

我没买过的龟甲刷帚。

应该不是跟我同居的香织小姐。

那天,我停止了移动。站在四叠半中央仰望天花板。

我终于把握到这个四叠半世界的构造了。

真是为一直以来都没注意到的自己而羞愧。这个世界无限延伸的四叠半,肯定都是我的四叠半。然而,那一个一个的房间,是一个一个做出了其他选择的我的四叠半。这几十天里,我穿行于各个平行世界的生活片段。

我全身乏力。

这是按什么来排列的,我想不明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世界。为什么我会被困在这里。

然而,我意识到了。

只要一个小小的决定不一样,我的命运就会改变。我每一天都在做无数的决定,产生了无数不一样的命运,有无数个我诞生,有无数个四叠半出现。

因此,这个四叠半世界,从原理上来说是无法遍历的。

我横躺在万年床上,竖起耳朵。

这个四叠半世界没有一个人,静谧。

没有人陪我说话。没有人能给我传话。这样一个没有说话对象的我,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没有人把我当傻瓜,没有人尊敬我,没有人鄙视我,没有人喜欢我。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在未来出现。

我就像是这四叠半的尘埃般沉淀的空气一样。

不管是世界失踪了,还是我失踪了,对于我来说,只有世界中的我是存在的。即使是穿过了几百间四叠半,我依然不会遇到一个人。

作为最后一个人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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