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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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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家宝不一定是放在仓库里吧,你们有没有怀疑过中庭?」父亲忽然问道。www.xiashucom.com

弘一郎伯父苦笑着说:「当然想过,老爸也说过那里有我们的守护神,可是总不可能挖开老爸那么重视的地方。」

「那么做,他一定大发雷霆。」

「现在倒是办得到。」

「等芳莲堂把东西拿来再说吧。」

「说得也是。」

父亲替自己斟了酒,也向弘一郎伯父劝酒。

「不,我喝够了。」伯父一口回绝。

「长久以来,我一直很在意。中庭里不是有座小庙吗?那到底是祭拜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弘一郎伯父闭着双眼,呻吟地说。

中庭在祖父祭坛后方拉门的另一边,除了竹子,没种植其他植物,地面覆满柔软的青苔。我小时候一直很想摸摸那绿色的绒毯。

中庭的竹林前方有座小庙。小时候我常隔着玻璃门,看祖父拿供品踩过青苔间的踏石往小庙走去。参拜时,祖父神情严肃,感觉比平常更难亲近。日照很少的中庭在清晨时分就像沉没在水中一样幽暗阴冷,而伫立其中的祖父即使近在眼前,也给人一种站在另一个荒凉世界的感觉。

祖父不喜欢有人踩进中庭。我看过一个堂哥为了观察小庙走进中庭,结果被祖父看到,他问也不问一巴掌就挥过去。那个堂哥从此再也没踏入祖父家半步,一直到今天的守灵夜才看到他。也难怪伯父们尽管对传家宝再感兴趣也不敢动中庭。

「听说小庙从建造宅邱时就已经存在了。」

「历史那么悠久吗?」我问。

「据说那是直次郎先生请回来的神。常看到老爸去参拜,可是我也不知道祭祀的是什么神。」伯父说。

父亲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一直不太喜欢那中庭。」

高中时,父亲会跟我说起一个跟人鱼有关的回忆,我一直记得很清楚。除了因为父亲难得说这类幻想风味的事,也因为那个与人鱼有关的模糊记忆,跟父亲心中与他母亲有关的少数回忆纠缠在一起。一想到花江夫人,我的眼前就像丝线相连般联想到某些画面,像是突出蓝色水面的竹子,或是在水底逐渐腐朽的古老小庙。

暑假,我们来到祖父的宅邸。我和父亲坐在一楼西侧的和室,我们家每次来都睡这间房。平常负责照顾祖父的美里姐那天休息,所以母亲出门去买晚餐了。打开面向东侧走廊的拉门就是中庭。我们啜饮着父亲从餐厅拿来的可尔必思,将拉门完全敞开,眺望中庭。从面西的窗外、仓库旁的树上,蝉鸣穿过纱窗流入房中。天空阴阴的,十分闷热,似乎快下雨了。我们望向犹如沉没水中的幽暗庭院,望着院里的小庙和竹林,父亲一点一滴地道出回忆。

据说祖母的故乡在琵琶湖南畔。滋贺与京都交界的群山复杂交错,山麓一路延伸至湖畔,就在某个山麓间的谷地,有座小村。虽然不知道确切地点,但应该是在滨大津※一带。(※滋贺县大津市的中心市街。坐拥面琵琶湖的大津港,自古以来就是交通要道。)

花江夫人似乎会向父亲提起几次往事,描述故乡的风景给他听。父亲脑中模糊的农村风景里,西边通往深山的斜坡是片茂密的竹林。穿过竹林,突如其来出现一塘池水,池塘周围的孟宗竹几乎陷落阴暗的水面,气氛极为阴森。这一带很静,连鸟鸣声都鲜少听见。据说风强的日子,附近一带竹枝沙沙的摩擦声仿佛像有庞然大物在池底蠢动一般。

花江夫人说,有座竹林围绕的神社沉没在池底。相传远在她出生之前,村人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水神便在一夜之间将神社沉入水底。那时正好有对年轻男女趁着夜色在神社幽会,男方侥幸逃脱,但女方却被奔涌的水流给吞没,溺水身亡。池水冰冷阴暗,但潜到水底还看得到神社的遗迹,以及周围繁茂的竹林。传说溺死的女孩成了人鱼,一直悠游在水中的竹林。花江夫人说,那女孩子是平息神怒的祭品。

「小时候,我觉得这故事非常可怕,还梦过几回。」

父亲喝了一口可尔必思,苦笑地说。

「最近已经很少了,不过以前常梦到。梦见我掉进阴暗的池里,在水中睁开眼睛时看到人鱼在游,后来回想才发现,那人鱼长得很像我母亲。」

父亲向弘一郎伯父诉说那件往事,伯父仔细倾听,静静品味故事内容。

「说起来,那个中庭让我想到这故事。」

伯父点点头。

「不过,或许也可以这么想,因为我是边听母亲诉说往事,边望着中庭,故事中的风景才变成了庭院的风貌。」

「嗯。不过,总觉得这故事很有花江夫人的风格。」

话说到一半,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有重物掉在昏暗的走廊上。

我们吓得差点跳起来,紧张地瞪向拉门,但不再有任何动静。唯有寂静更加深沉。

「怎么回事?」弘一郎伯父小声地问。

「怎么回事呢?」父亲重复着。

「我去看一下。」

父亲这时也有点醉了,他步履蹒跚地穿过祭坛前,拉开纸门探出头去,父亲「唔唔」地发出含糊的尖叫声想缩回脖子,但马上停止动作,对着昏暗的走廊招呼:「为什么站在那种地方?害我吓了一跳。」

弘一郎伯父觉得无趣地说:「怎么?是孝二郎吗?」

「怎么了吗?」父亲如此喊着,但孝二郎伯父迟迟不走进房里。「你看你看,醉了吗?」父亲走出房间手忙脚乱地把伯父扶进来。「怎么了?怎么用那种表情瞪着我?唔……这里怎么都湿了啊?」

弘一郎伯父只顾着舔酒,没有要过去帮忙的样子。

「真是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我正想起身帮忙,结果父亲拿着茶壶和茶碗,一把将孝二郎伯父推进房间。孝二郎伯父一一打量着我们,然后看了祭坛一眼,眼神令人毛骨悚然,我的背脊一阵寒意。祭坛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伯父试图站稳,但被父亲硬押到我们身旁,在缘廊边坐下。

「醉了吗?振作一点!」

弘一郎伯父拍着孝二郎伯父的肩。

「真是的,吓我一跳。」父亲把茶倒进茶碗,一边抱怨。「表情那么吓人地站在那么暗的地方,我还以为是老爸的幽灵。」

父亲这么一说,孝二郎伯父窥探似地看了他一眼。

第一代的樋口直次郎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嫁到了大阪的堺市,和子婆婆听说就是她的孙女。长男因病过世,由次男继承所有家业,那就是我的曾祖父。

从直次郎到曾祖父的时代家里都是开染色工厂,当时二楼的西式房间常有京都的画家或学者来访。曾祖父耽溺于搜集古董,在古董店四处收购。不久,他放下本业,开始投入西阵※纺织业,因此惹出许多麻烦事。再加上战时禁止奢侈的风潮,西阵纺织大受打击,使曾祖父的事业蒙受巨大损失。(※上京区的纺织业集中地区,近代成了绢织物的中心产地。)

曾祖父自此陷入无法翻身的泥淖。事情就是从仿效直次郎举办奇怪的宴会开始的。他衣不系带地在北白川的田边小路徘徊,跳进疏水道被人救起,还有人说曾祖父将一个经常进出宅邸的画家耳朵咬断,或听到养在宅邸里的怪物在深夜远吠。消息传出后,过去在宅邸出入的名人顿时不见踪影。

眼光不算好的会祖父这下更加沉溺于古董嗜好上。他喜欢的古董很多种,像是玻璃艺品、雕刻、漆器等,其中特别执着与龙有关的物品。只要是龙,不分好坏他一律全收。听说这个消息,一些行事不正的古董商常来宅邸走动,仓库里堆满了他的收藏,在他死后全卖给了芳莲堂。会祖父的收藏品现在应该还有几样在芳莲堂手上。

一直到伯父们读国中为止,曾祖父都住在宅邸一隅。不知是因为憎恨祖父从他手中夺走实权,还是为了什么感到郁闷,他很少开口。不注重健康再加上郁闷的累积,使他的脸色灰扑扑的。年幼的伯父们不敢靠近他,又让会祖父更加陷入孤独与郁闷的境地。曾祖父原是酒国英雄,但自从被软禁就不再喝酒,而是在煎茶里加粗砂糖喝。

他盘踞在北边的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里,动也不动,眼神阴沉出神地眺望中庭,舔舐着加了砂糖的煎茶。

那身影清清楚楚刻画在伯父们的记忆中。在伯父们进国中前夕,曾祖父就像融化一般过世了。

庭院的水池边有一盏古意盎然的灯,让人联想到明治时代的瓦斯灯。那是大战之前会祖父为了歌颂家族盛世的到来而特别订作的电灯,家人稍加修缮后一直使用至今。灯柱上刻着朝天奔驰的飞龙。不过一盏小灯自然无法照亮整座庭院,反而更加凸显了暗处的阴暗。面向庭院的玻璃窗完全敞开,暖风仿佛就从那阴暗处吹进了房里。

总觉得孝二郎伯父眼神不对劲。弘一郎伯父笨手笨脚地更换了蚊香。

「水龙头没有水。」孝二郎伯父嘟嚷着。「是停水吗?」

「没听说要停水啊。」弘一郎伯父说。

父亲拿着茶壶倒茶,问道:「这茶是怎么来的?」孝二郎伯父回答:「就放在餐厅里,是美里事先准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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