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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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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声音朝向站在街头不知所措的我传来。转过头去,阿哲学长、宏哥和少校都在。

「……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终着发出声音来。说明阿俊的情况后,阿哲学长露出傻眼的表情,搔搔头。

「可别嗑了药之后在大街上发起疯来啊,那个笨蛋……」

可是我没提到那个戴眼镜的怪男人,因为不知该从何说起。

少校说:「我们还是去找他吧?」

宏哥晃晃手机:「可是电话打不通喔!」

三个人几乎同时望向塞满行人的大街,在这条街上找到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阿哲学长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鸣海,你先回『花丸』,随便应付一下彩夏。」

「可,可是……」

「别说得让她太担心,我们去找阿俊。」

我还来不及答腔,三个人就消失在人潮之中,找阿俊去了。

回到拉面店之后,店里黑漆漆地一个客人也没有,也不见彩夏的踪影。明老板在厨房里搅拌着盆子里的奶油。

「我跟彩夏说,今天都没客人,可以先回家去。可是她说阿俊也许会回来,所以在上面等。」

「上面是指爱丽丝的事务所吗?」

「嗯。」

彩夏坐在事务所的床上,让爱丽丝坐在自己大腿上,梳着爱丽丝的长发。

「哥哥已经走了吗?他去哪里了?」

「彩夏,好痛,你扯到我的头发了。」爱丽丝缩了缩脖子抗议道。

「啊,对不起。」

彩夏的个子不算高,但是相形之下还是可以看出爱丽丝的娇小,真的就跟洋娃娃一样。

「哥哥有说他现在住哪里吗?」

「……我不是很清楚。」

我支吾其词。嗑了怪药之后又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样的事实真的很难说出口。

「真令人头痛,好歹留个联络方式给我啊!」

但阿俊似乎觉得彩夏很烦。那究竟是真心话呢?还是嗑药之后的胡言乱语呢?

「彩夏啊,你就别管那个徒然长了手脚又戴着眼镜的愚昧男人了,血缘关系正是人类应该最先打破的愚蠢信仰基石。」

「爱丽丝,不可以转过来!」

「呜——」

爱丽丝想转过头来看彩夏,可是头被彩夏压住不能动,所以脸色看起来很差。

「如果可以顺便不管我的头发,我会很高兴的。」

「不行啦!难得你留了一头这么漂亮的长发,不好好梳理的话马上就会变得蓬蓬乱乱的了。我给你的洗发精跟润发乳,你有乖乖用吧?」

「好管闲事也要有个限度,真是的!」

爱丽丝发出厌恶似的声音,却又乖乖地坐在彩夏的大腿上。世界上有一种人就是好管闲事,无法抛下他人不顾,彩夏就是其中之一。应该就只是这样。

当我正准备走出事务所,彩夏说她也要回家了。

走下逃生梯的时候,彩夏的书包里传来手机铃声。

「……喂喂?」

『喂,彩夏?是我……』

手机里阿俊的声音非常大,连我都听得到。药效大概还在,他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开朗。

「哥哥?」

『这是墓见坂先生的手机,所以不能讲太久。我现在人在他这里,跟妈妈也说一声。』

「啊,可是哥哥……」

电话挂了,跟打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彩夏沉默地看看手机,然后看看我,露出为难的笑容,我不由得撇过头去。

「阿俊打来的吗?」

「嗯。好像在墓见坂那里。」

墓见坂?

「嗯——我也只见过他两三次面,不是很熟,应该是大学生。他对罂粟花很熟,以后大概会成为学者吧?」

「那你知道他们在哪里罗?」

「不,我不知道,电话上又是来电号码保密……我也没办法打回去,哥哥真过分。」

彩夏难过地皱起眉头,把手机放回包包里。

「每次都这样,总是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不见。」

我在心里想着:应该是因为他觉得你很烦吧。彩夏看看我的脸,歪了歪头。

「你刚刚说什么?」

我装出「什么也没说」的表情,也许是我又泄漏了心里的声音。

「……哥哥应该跟你说了些什么吧?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

我沉默地低下头来。

「真是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咽下口水,抬起视线。

「……听说你国中的时候拒绝上学。」

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彩夏的表情一时冻住了,并露出想要掩饰焦急的不自然笑容。

「我、我的事吗?咦,嗯,那是……」

阿俊已经没救了,但如果是我——

「你觉得如果是我就还有救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转身背对彩夏,加快脚步走下逃生梯。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藤岛同学!」

我甩开追来的彩夏的呼唤,跑出大楼。一个人回家的路上,阿俊跟彩夏的话混在一起,一直在我脑袋里团团转。

第二天,我本想跷掉第五堂跟第六堂的化学课直接回家。因为心情还没准备好,不想跟彩夏独处。

可是午休一开始,附近的男生就跑来找我讲话,结果错失了逃出教室的时机。

「藤岛啊,我昨天在游乐场看到你,你跟一宫学长在一起对吧?」

「啊,我也看到了。你认识一宫学长吗?好羡慕你喔!」

「呃,嗯?」

最近班上同学变得常来找我讲话,但是我还没习惯。正确地说是还没记住大家的名字,所以一讲话就觉得好像做了亏心事。可是我还是勉强回答:

「你们说的是阿哲学长吗?对吧?你们认识他吗?」

「当然知道,一宫学长超有名的,听说之前还有拳击中心派人来挖角。」

「对,他是传奇人物。之前好像干了很多了不起的事?听说体育教师休息室变成组合式拼装屋,就是因为被一宫学长弄坏的。」

「听说后门一直关着也是因为被一宫学长打坏,所以歪掉了打不开。」

「校长会秃头也是因为一宫学长。」

阿、阿哲学长那么有名啊?

「藤岛为什么会认识一宫学长啊?」

那是因为……

「因为一宫学长常去彩夏打工的地方吗?对吧?」

女生们也加入谈话。

「是拉面店吧?我去过一次。」「店长超漂亮的。」「真的吗?下次我也要去。」「好吃吗?」「冰淇淋很好吃。」「为什么是冰淇淋很好吃?不是拉面店吗?」

可是身为当事人的彩夏却默不吭声,都不加入对话。班上同学无视着我和彩夏,聊得没完没了。就在大家吵吵闹闹的时候,第五堂课的铃声响起,化学老师也走进了教室。

结果想逃也逃不走,就这样到了放学时间。如果是平常,彩夏一定会马上把我拉去园艺社,但是今天的她只是稍微看了看我的脸,就戴上臂章沉默地走出教室了。

「你们吵架啦?」

坐我前面的男生漫不经心地问我,我摇了摇头。班上同学的视线都集中到我身上,要是就这样直接回家,气氛似乎会更糟。我只好把包包留在教室里,去中庭找彩夏。

彩夏手拿铲子,蹲在花圃的边缘。我也在花圃边的红砖上坐下,一直看着处着准备期间的花花草草,完全想不出该如何启齿。

先开口的是彩夏。

「藤岛同学还记不得班上所有同学的名字吧?」

「……你怎么知道?」

「从你讲话的方式感觉到的。」

可是那有什么问题吗?

「不记得名字也没关系,只是你跟大家讲话的时候警戒心好强,好像隔着一层墙在讲话。昨天也是这样——」

彩夏还介意着昨天的事……其实我也一样。阿俊所说的话还萦绕在我耳边。

「……为什么那么在意我的事呢?无法融入学校生活的家伙就那么碍眼吗?」

一说出口,我就觉得讲得有点重了。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克制不住自己。彩夏傻傻地张着嘴愣了三秒后,突然脸红了。

「你为什么会问这种事呢?」

竟然问我为什么。

「我只能隔着墙跟大家讲话,这样有碍着谁吗?」

「……碍着我了!」

彩夏满脸通红地回答。

「……你碍着我了!」

彩夏语气变得强硬,又再重复了一次。我嘴巴半开,只能呆呆地盯着她的嘴唇。这家伙在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不用跟班上同学混熟无所谓,但是跟我讲话的时候防备心能不能不要那么重?那样让我觉得好寂寞。」

「……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难道你不懂吗?」

彩夏站了起来,放大声音。好几个在中庭的学生把视线栘到我们身上,我像坏掉的电风扇一样摇着头。我不懂彩夏为什么觉得寂寞,也不懂她为什么要生气。只是被含泪的双眼盯着瞧,肺里的空气好像结冻了一样。

「我……咦?啊,为……为什么?」混乱的思考就像呓语一般流泄,我站了起来。

「……我搞不懂啦!」

「算了,不懂就算了。」

脸颊被染成夕阳般颜色的彩夏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我僵硬不动时,彩夏拿起放在花圃旁长凳上的包包,突然转身跑开。

「……等一下!」

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伸手抓住彩夏的手臂,彩夏粗暴地挥开我的手。「唰!」一阵东西撕破的声音传来,寒气瞬间传遍我全身。

黄色的物体掉落在泥土上。

园艺委员的臂章变成黄色的破布。

「啊……」

转过身来的彩夏,用手捣着嘴,低头望着臂章瞧了一会。当我拾起头来想说些什么时,彩夏又急忙转身跑了出去,转眼间就消失在校门的另一边。

被留下的我蹲在冬日晴阳下发呆,反刍着彩夏刚说的话。我想了很多遍,还是不懂彩夏哭泣的理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呆立了一会,无力地捡起铲子跟臂章。本想彩夏也许马上就会回来,就算只剩下我还是做做园艺社的工作吧!可是我会的也只有浇水跟除草而已,这些事情一做完,我的心就好像开了一个洞。

直到夕阳西沉,彩夏还是没回来。

走进好久没去的电脑教室,试着在窗边的位子上坐下,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把电脑打开。原来只有一个人的电脑教室是如此安静。

我把破了的臂章摊在桌上。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彩夏要生气呢?我越想越生气。不把话说清楚就突然哭起来,我也很头痛。也不懂是不是自己的错,不,应该是我的错。如果无法继续保持沉默,我该怎么办才好?

然后我想到了。

这样不就等着回到一个人的日子了吗?

可是房里的寂静仿佛要把我压垮,无法忍受的我把臂章塞进口袋,走出电脑教室。

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去车站。公车站四周挤满了等着过马路的人,有时候就像栅门开了一样突然涌出人群。

马路上交杂着车子的排气声、几百人的脚步声、手机店员的叫卖声和圣诞歌曲的音乐声,走在路上的我背脊和肩膀一直遭受推挤,只能摇摇晃晃地前进。突然有种独自呆立在冬季无人荒野的错觉。

我摇摇头,穿过斑马线,定进街道中心的游乐场。

我记得投了几次百圆硬币,却不记得自己玩了什么游戏。手头上的百圆硬币用光之后,我坐在椅子上,靠着墙,一直盯着游戏结束的画面。

遇到彩夏之前,我都怎么打发一个人的时间呢?我竟然想不起来,真是令人不敢置信。我不知道如果直接去拉面店,突然遇到彩夏该怎么道歉,所以只好忧愁地窝在游乐场。因为彩夏根本不跟我讲话。

我就这样疲倦地靠在墙壁上,直到游乐场播放「晚安曲」才离开。

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距离车站较远处的街道早已在深夜中沉寂。我走到花丸拉面店附近,从大楼之间偷看店里的情况。门帘已经拿下,一片黑暗中只有厨房里点了一盏灯?可以看到明老板。店里没有其他人,已经是关门打烊的时间了。

我这是在干嘛啊?

我蹲在空调室外机旁躲起来,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好想挖个洞躲进去。屁股一接触地面,寒气直穿厚厚的短大衣。就这样睡了吧?也许可以冻死。

「鸣海,你在这里干嘛?」

突然有声音从头上传来,我吓了一跳站了起来,结果用力撞到排气管,疼得眼冒金星。

「……好痛。」

「你是笨蛋吗……」

明老板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道。

「为……」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爱丽丝打电话来说有人躲在这里徘徊。你来干嘛?彩夏已经回家罗!」

「啊……」

是监视摄影机。可恶,竟然把高性能器材浪费在这种无用的地方。我无法直视明老板的脸,只觉得她的视线落在我的发旋一带。

我一时无语。

终着听到叹气声。

「要不要进来店里?有冬天的新菜色。」

我抬起头来。明老板连背心都脱了,下半身穿了围裙,上半身只缠了绷带。

明老板拉着我的手臂,拖着我进店里。明明昨天才来过,现在就觉得花丸拉面店的味道令人怀念。厨房里熬汤的大锅子还点着火,冒出浓浓的白烟。就算是冬天,长时间准备汤头还是很热吧?只是明老板连肚脐都露出来的打扮对着青少年来说实在太火辣了,我只好栘开了视线。

明老板拿了两个纸杯来到客人的位子,坐到我身边。喂喂,你的上半身就只缠了绷带啊!好歹穿件衣服吧?我努力不看明老板,把注意力放在冰淇淋上。这次的冰淇淋上洒了可可粉。挖了一口到嘴里,传来起士的甘甜和些许橘子酒的香味,这是连我都知道的味道。

「……提拉米苏?」

「对,偶尔也尝试尝试主流路线。好吃吗?」

我点了点头。跟拉面比起来,说这里的冰淇淋好吃可不是客套话。我记得tiramisu在意大利文里的意思就是「拉我一把」,难道我沮丧的心情这么明白地表现在脸上了吗?我陷入沉思,一不小心就说溜了嘴。

「你会做这么好吃的冰淇淋,为什么要开拉面店呢?」

糟了!

我战战兢兢地偷看明老板的表情,只见她露出宛如极道之妻般凄绝的笑容。

「咦?拉面店不可以卖冰淇淋吗?你这个刚刚吃过冰淇淋的人居然问出这种话?」

明老板突然靠了过来,双手扯住我的脸:

「你还不明白冰淇淋跟拉面是绝配吗?嗯?我让你打从肚子里明白喔?」

明老板拙住我的下巴,摩娑我的嘴唇。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会被吃掉。

「不用了,感谢明老板的指教,我充分地了解了。」

「这家店原本是我老爸开的。」恐怖的表情突然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明老板放开我如是说道。「我本来想开冰淇淋专卖店,所以去别家店当学徒。可是我老爸有一天突然失踪了,我只好回来继承这家店。」

「原来如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着是满怀歉意地低下头。「不好意思,问了奇怪的问题。」

「不用道歉。」明老板笑着说。

「你没想过要把这家店改装成冰淇淋店吗?」

「嗯,想过。可是我喜欢这家店,喜欢这家店的客人们和味道,这些都是因为拉面店才存在的,如果把店换了就会消失不见,所以我选择继续经营下去。」

明老板环视一圈幽暗的店面。溅了油的菜单看板、并排贴在墙上的艺人(应该是)签名板、有裂缝的柜台,以及老旧却擦得亮晶晶的厨房天花板和墙壁。

「那些没工作的人之所以在拉面店后面占地为王,也是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我觉得无所谓啊!」

明老板一边说道,一边拍拍印着「花丸」字样的围裙。这是店铺的象征,而这家店是明老板放弃冰淇淋专卖店的梦想换来的。

「是……吗?」

结果我又想到没意义的事情,一不小心又说出口了。

「不过你爸爸可能是因为讨厌拉面店才搞失踪的,也许他根本不希望你继承店面呢?」

「那种事情我哪知道。」

明老板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大笑道。

「别人想什么我才不在乎,我只是因为想做就做,这样就够了。人都是这样互相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作法而活下去的啊。」

我呆呆地望着明老板的脸。

「反正又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只能当作他们都跟自己一样罗!」

……啊,是这样啊。

我终着明白彩夏生气的理由了。

就跟我一样,我也因为彩夏什么都不说就走了而觉得伤心又生气。

因为我身边只有彩夏一个人。

只有彩夏跟我说话。

为什么这么单纯的事我现在才发觉?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呢?

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我突然发现自己的额头靠在明老板裸露的肩膀上,才慌忙拾起头。

「啊,呃……对、对不起。」

明老板笑了,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头,露出「没事了,傻小子你别在意啦」的笑容。

应该没事了吧?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概是因为安心了的关系,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明老板没错过我肚子发出的声音。

「有新口味的拉面,你要吃吗?」

「呃……呃……」我支支吾吾了一会。明老板似乎察觉了什么,眯起眼睛靠近我。

「……嗯,我觉得你还满常把真心话说出来的,所以有事情想问你。」

「啊?」我看起来是这种人吗?我自言自语得这么频繁吗?

「……我做的拉面怎样?好吃吗?」

明老板的表情变得很恳切,她的双手握住我的双手,湿润的眼眸由下往上撒娇似的盯着我看,让我实在无法保持沉默。

「呃……」

「你说实话,我不会揍你的。」

「有时候觉得汤头有点甜……」

「你就坦白说,究竟是好吃还是难吃?」

「硬要说好吃还是难吃,那当然是难吃啦。啊!好痛,你不是说不揍人的吗?」

「吵死了,笨蛋!」

我被赶出店外。

「我一定会熬出让你边说好吃边感动落泪的汤头,给我记住!」坛像小孩似的朝我吼完,明老板拉下了店铺的铁门。大楼脚下的阴影里终着只剩下我一个人。

事到如今还能挽救吗?我该怎么道歉才好?「很简单啊……」彩夏的话在我脑中重播。「生气的时候就像普通人一样生气,高兴的时候就像普通人一样笑,有想要的东西就像普通人一样说出口就好,藤岛同学也做得到的。」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做到,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那么我究竟能做些什么呢?我一边模模糊糊地思索,一边走向夜晚寒冷的街道。

我跷了两天课。并不是因为生了病或是受了伤。虽然自己都觉得这样很笨,但还是觉得:没做好心理准备之前我没办法见彩夏。

星期五,我算准了放学时间去学校。好久没在放学后跑去屋顶,却不见彩夏的身影。越过栏杆眺望校园,花圃一带也没有彩夏的踪迹。

我想——也许已经太迟了,这也许只是我在失去一切万念俱灰之后,还滑稽地绕圈子试图挽回什么罢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是笨蛋。

思索了一会儿,我想起有一个地方还没去过。

温室在校园内侧,靠近对外的围墙。墙的另一边就是墓地,所以没什么人靠近。我进入园艺社一个多月,这还是第一次来到温室。因为照顾温室植物需要专门的技术,所以都是彩夏一个人负责。

透过雾蒙蒙的玻璃,只看得见一片蒙胧的绿意,里面大概跟教室差不多大吧?

当我正把手伸向不锈钢制的高级门把,门就从内侧打开了。

「……藤岛同学?」

突然和我碰个正着的彩夏发出一声尖叫就愣住了。我也一样,没办法马上接受彩夏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事实。

「里、里面刚洒了药,不可以靠近喔!」

恢复冷静的彩夏推着我的胸膛,把我推离温室。

「你怎么会来这里?」

彩夏的声音听起来还在生气。

「……没有啊,我也是园艺社的一分子。」

「你不用再勉强自己了。都是我不好,硬拉你进园艺社。我们还是当彼此社团里的幽灵社员就好了。」

彩夏栘开视线,飞快地说道。

「……那是不行的。」

我用越来越小的声音说道。也许彩夏再也不会原谅我了,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全身打冷颤。

「为什么?藤岛不是……」

「……这么一来,好不容易做好的东西不就浪费了吗?」

「——咦?」

我从口袋里拿出塑胶袋,取出其中一个塞进彩夏手里。她把东西摊开,举到眼前。是黑色的布环——臂章,上面印了橘色的圆形,里面是,里面是圆型的。

彩夏盯着臂章瞧了一会,抬起头来。

「……色狼、击退、机器?」(注:色狼、击退、机器的日文发音分别为「chikan」、「genkitai」、「mashi-n」,开头的三个字母正好和臂章一样)

「你还是还给我吧!」

「哇,我是开玩笑的,对不起。」

「要从里面的字母读起——m中园艺社(注:gardeningclub)。」

「……就是指我们吗?」

我移开视线点了点头。彩夏脸上的表情出现复杂的变化,看起来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你是怎么做出来的?该不会为了做臂章而请了两天假吧?」

「嗯,我用电脑画设计图,拿去专门的店请人家做的。」

彩夏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臂章别在手臂上,然后张开双手让我瞧,僵硬的表情也一点一滴地融化。

彩夏看了我手上的塑胶袋问道:「藤岛同学也有帮自己做吗?」

「嗯,那家店规定一次至少要订做十个。」

我想了很多道歉的话,现在脑袋却一片空白。

「我没想到藤岛同学这么不会说话。」

彩夏完全笑开了,而我却羞得要死,只能一个劲儿地低头往下看。

「可是你做臂章给我,我真的很高兴。」

彩夏这么对我说。我好不容易抬起头,笨拙地回了个微笑,声音好似要消失般地说:「嗯,对不起……」那是当时我所能尽的最大努力了。

「喂,做个更大的吧!像旗子之类的。校庆社团对抗接力赛的时候可以用。」

谁去跑啊?全园艺社也才两个人。

「对了,我们来做网页吧!让这个标志从画面上浮出来那种。藤岛同学你很会做这些事吧?」

网页要放什么啊?可是我还来不及回嘴,彩夏就丢下一句:「那我去借屋顶的钥匙!」然后就跑掉了。

我一边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想就像现在这样也不赖。

也许我的确很笨拙,但是,只要我一点一滴地做自己会做的事就够了。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小小的世界正安静而确实地被毒品所侵蚀着。那天晚报的一隅,刊登着住进地区医院的年轻男性患者因药物中毒而死亡的消息。

在把我十六岁的冬天搞得乱七八糟的「angel·fix」事件中,第一个出现的死者就是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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