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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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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之一(量子幽灵)

20世纪20年代,埃尔温·薛定谔和维尔纳·海森堡创立了量子力学,它的基点是建立于亚原子粒子的波一粒二象性和量子世界的内在模糊性。www.maxreader.net70年来,它已发展成富丽堂皇的理论大厦。迄今为止,所有极端灵敏的原子实验都以令人惊讶的精确度证实了量子效应;它对诸如粒子结构。基本粒子的产生和湮灭、超导性及反物质的预言,对某些坍缩恒星的稳定性所作的成功解释,证实了量于理论的强大生命力。

然而,这个富丽堂皇的大厦却是建立在一种深刻而不稳定的佯谬之上。这个佯谬已超过了正统物理学家的逻辑思维所能容许的程度,爱因斯坦便是一个坚定的反对派,他的名言是:“上帝不掷骰子。”

资料之二(薛定谔猫佯谬)

对量子世界的内在模糊性可以用一个简单的例子说明。把一个电子装入黑盒中,根据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该电子以相等的可能性位于盒中任一地方。现假设插入一块屏将盒子分成a、b两腔,在我们未窥视之前,该电子以相同的可能性处于两腔室之中,就像每腔中存在一个电子幽灵。只有当观察者确认它在某一腔时,另一腔的电子幽灵才即时性地消失。即使此时a、b两腔已经被分离开并被移到数百万光年的距离,使两者之间不可能有任何有效的信息传递,这种即时性的联系依然存在。量子力学的奠基人薛定谔早就觉察到这种佯谬可以放大到宏观级上出现,他在一个著名的思想实验中设计如下:

“一只猫关在黑盒中,盒中有很小一块辐射物质,按它的衰变几率,一小时内可能有一个原子衰变,或许没有一个原子衰变。通过一个机构,衰变原子可以打开一个氢氰酸瓶。所以,没有原子衰变时,猫是活的;反之是死的。”

由于量子世界的不稳定性,这只可怜的猫将处在悬而未决的死活状态中,直到某个观察者窥视时,它要么生气勃勃,要么立即死亡。

猫佯谬摧毁了我们把量子幽灵局限于微观世界的愿望。如果遵循量子理论的逻辑,则大部分物理宇宙将处于不稳定的状态。

资料之三(芯片中的电子幽灵)

20世纪70年代,英特尔公司创始人戈登·穆尔提出了穆尔法则:芯片集成度每年将增加一倍。这个法则至今为止一直是正确的。估计到2001年,芯片商将用可见光刻印出0.193微米线刻宽度的芯片,下一步将用深紫外光刻出0.18—0.13微米的结构,再下一步用超紫外辐射刻出0.05微米的结构。这时将有量子效应导入芯片,电子像任性的幽灵一样跳来跳去。这项技术的开发将耗费上万亿美元,是任何一个公司或国家也不能独立承受的,这实际上将导致技术的独裁。

佐藤先生打来电话时,七岁的孙子小勇正玩得尽兴。今天的游戏是“托起一个冷太阳”——难得他的科学家父亲为他设计了这么多趣味盎然的科学游戏。他父亲就任三亚能源研究所所长后已经6年没有回家了,尽管全息传递能使他看到、听到、摸到。嗅到自己的儿子,但终究不是真正的感情交流,所以他设计的这些游戏是一个父亲的感情补偿。可惜,冷聚变1技术诞生40年后,海洋中那似乎取之不尽的冷聚变原料(氖、氚)已经将近枯竭,都花在耗费巨大的宇宙开发上了。

小勇作游戏时,我坐在凉台上,一直用小型透视仪悄悄地观察着他。我知道这个小家伙生性莽撞,天不怕地不怕,令人担心,不过,这个游戏他倒是做得一丝不苟。他圆睁双眼,小心翼翼地用激光点燃金属氢靶,所产生的极高压力和温度点燃了冷太阳。立时,小小的玻璃罩中闪烁着清冷的微光。小勇兴高采烈,立即拨通了朋友的电话:“小华,小华,你的游戏作成功了吗?我作成了,你看,它正在那儿闪光哩。”

屏幕上的小华羡慕地看着玻璃罩中的闪光。正在这时,电话铃又响了,屏幕左上角打出了通话者的电话号码,是从日内瓦打来的。我拿起话筒,屏幕自动分成两半,一个谦恭的中年人出现在左边屏幕上:“你好,司马金先生。我是否先作一番自我介绍?”

我笑道:“不必,我认识你,佐藤育治先生,世界政府未来及发展部部长。有什么需要我效劳吗?”

“世界政府想请您去采访一个重要会议,非常、非常重要的会议。”他吐字缓慢地强调道,“绝不亚于您30年前采访量子机器人的诞生。我们想请出您的如椽之笔记下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就像30年前那样。”

我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想在庄严的会场上摆上一只有纪念意义的青瓷古花瓶。好吧,我很乐意去。还有哪些人参加?”

“这是一次秘密会议,世界政府不派任何人参加——我们不想在这样深奥的科学会议上充当‘聋子的耳朵’,也没有通知新闻界。只有一位年轻的女记者莎迪娜陪你去。”

小勇早已挂断了与小华的电话,目不转睛地盯着佐藤先生。佐藤微笑道:“这是您的小孙孙吧,机灵的小家伙。”

“对,是我的孙子小勇。请问会议地点?”

“海南岛的三亚市。”

我立即证实了我暗中的猜测,儿子当所长的那个地方是世界上唯一有能力进行真空能研究的,不用说,这次会议肯定与此有关。看来佐藤先生也猜到了我的思维,他笑着补充道:“令郎司马林先生是与会的21名代表之一,代表中至少还有一位是你的熟人;科学界的元老奥德林先生。”

我沉默了,单是这句话就足以使我了解这次会议的重要性。奥德林先生生前是世界最著名的物理学家,是量子机器人之父。门下桃李成群,很多弟子(包括我儿子)已是当今的科学泰斗。他的头脑极为敏锐明断,甚至在78岁高龄去世前仍不减色。他是10年前去世的,但他那个宝贵的头颅被作了“永生”处理,以备人们在关键时刻仍能听取他的建议。这次是他10年来的第一次复活。

我只顾沉思。没注意到小勇一直在偷偷地动自己的心思。这会儿他拉拉我的胳膊央求:“爷爷,让我也去吧。”这个机灵鬼知道我不会同意,不等我开口拒绝便径自转向佐藤先生,笑嘻嘻地说:“佐藤伯伯,让我也去吧,我还从没有‘真正’看过爸爸呢。”

我喝道:“不许胡闹!”把他从屏幕旁扯走。小勇用力挣扎着,回头看着佐藤先生。佐藤先生略为考虑后说:“让他去吧。这是一次决定未来的会议,让一个‘未来’的代表列席,倒也颇有纪念意义。”

小勇立即欢呼雀跃,就像一只蹦上蹦下的百灵。佐藤先生告诉我,莎迪娜小姐已经出发来同我会合,估计很快就要到达我的寓所。然后含义深长地说:“goodluck(好运气)。”

在其后的采访中我才悟到,这绝不是一句普通的礼貌用语。

在等莎迪娜小姐的空当儿,我开始对这次采访稍作准备。我从电脑中调出了有关真空能的简要资料。作了一辈子科学记者,退休后我仍用一只眼睛盯着科学界的进展,所以对这项研究并不陌生。我知道地球上三十年来爆炸性的发展已耗尽了矿物能源,核能源即将枯竭,可再生能源是杯水车薪。开发真空能是唯一可行的出路——碰巧真空能又几乎是无限的,一旦开发成功,人类在数万年、数十万年都不用再担心能源问题。我还从屏幕上搜索到一段话,这是儿子五年前在世界政治家联谊会上所作的关于真空能的科普报告:“早在20世纪80年代,一些最锐敏的科学家已猜测到真空并不空,它蕴含着极为巨大的能量,每立方厘米达10的87次方焦耳级。核能是迄今为止人类获得的最强大的能源,但与真空能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这种仿真空是不稳定的,可以用某种方法激活_一旦作到这一点,人类将会在一夜间成为一个过于富裕的富人,不知道该如何花费自己的财产。”

书房里监视顶楼停机坪的屏幕自动打开了,我看见一架龟壳形的微波驱动双人飞碟正在降落,年轻的莎迪娜小姐轻盈地跳出来c我按下通话钮:

“莎迪娜小姐,中央电梯已经打开,请下来吧。”

莎迪娜向我嫣然一笑,走进电梯间。电梯在280层高楼中高速下降时,我一直在屏幕上端详着她。这是一名印度女子,带着。洁白的沙丽,额头点着红点,长得异常漂亮,是那种非常完美的美貌,所以我怀疑她是量子人,即是量子电脑作大脑的生物机器人。

莎迪娜从电梯门中走出来,我迎上去同她握手。她的身段婀娜飘逸,微褐色的皮肤毫无暇疵。当然我不会不识趣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在22世纪,不问对方的族类和不问女士的年龄一样是起码的礼节。

但莎迪娜小姐却是异常坦率:“你好。司马金先生,我叫rb\莎迪娜。”

rb-robot,这是量子人的识别符。29年前,世界政府曾通过一项法令,规定量子人在人际交往中必须先报自己的族类。后来,随着量子人的强大,在反对族类歧视的旷日持久的斗争中,这项法律已名存实亡了。不过近年来量子雅皮士中有一种复古倾向,他们不再羞于rb的头衔,这种变化与量子人的自豪感的增加是同步的。

“很高兴能与德高望重的司马先生同去采访。我与令郎很熟悉,甚至可以说他是我心目中的圣像,当然这是没有希望的单相思。”

她笑着说,声音十分甜美。我当然不会对她的玩笑认真,我也笑道;“谢谢你对我儿子的推崇,不过最好不要让我孙子听见,我怕他要挺身出来保护母亲的感情专利。对了,佐藤先生已准许这个小家伙与我们同去。现在就出发吧。”

“好的。”

我唤上小勇乘中央电梯升到280层楼顶,柔性结构的大楼在微风中轻轻摇荡,天空碧蓝如洗,能望见远处的宇航巴士站的尖顶。小勇一看见那艘玲珑精巧的微波驱动飞碟,目光就移不开了。

“阿姨,我还没有驾驶过这种飞碟呢,让我试试吧。”

我说:“不准胡闹,你这个冒失鬼,想把咱们从天上摔下来吗?”

狡猾的小勇仍采取迂回作战的方式,央求地望着莎迪娜。

“你敢吗?”莎迪娜逗他。

“敢!”

“你不怕把咱们从天上摔下来?”

“不怕!”他连忙改口,“不会,绝对不会,我从5岁起就驾驶单人飞行器了!”

莎迪娜回头低声对我说:“让他驾驶吧,这种飞碟是很安全的,对于危险操作能自动中止。”

我点点头。小勇立即容光焕发,他拉着阿姨详细询问了操作要领,十分钟后,他就驾着飞碟上天了。

无数微波光束从地面上发射过来,组成无形的光网。飞碟从网上汲取着能量,在松软的白色云层中钻入钻出。脚下是密密的高架单轨路,有翼飞车在轨道上穿梭,织出一片白光。远处,太空升降机正用强度极大的碳纳米管3缆绳快速下放一个圆形乘员舱。莎迪娜说,升降舱里肯定是月球太空城里来的与会代表。这次来的21名代表中,有10名是自然人,10名是量子人。我扭头看看她的倩影,感慨道:“30年前我采访了世界上第一个能自我设计、自我更新的量子机器人,那时它还是那种四肢僵硬、方脑袋、头上装碟形天线的笨家伙。当时有一种观点认为,机器人的形态设计要力求实用,能用一只眼睛看东西就绝不要第二只。我儿子——他是奥德林教授最喜爱的一名弟子——就是信奉这一主张的。他为第一个量子人输入了类似的自我优化程序。我没想到今天的量子人……怎么说呢,比真人还像真人。”

莎迪娜笑道:“我想这是量子人的寻根心态在作怪,归根结蒂,它是硅文化对碳文化的仰慕。”

小勇一直在聚精会神地驾驶飞碟,这时他扭头说:“爷爷,阿姨,三亚航空站已经到了,我现在开始降落。”

脚下是陆地的尽头,浩瀚的大海包围着一片绮旎的椰林风光。飞碟擦过椰林,降落在机场。走下飞碟,小勇一眼就看见了爸爸:“爷爷,爸爸在那儿!”

儿子正在一架巨大的同温层飞机的舷梯旁同一个怪物说话。那怪物单臂,单眼,单耳,无足,用气垫行走,用一只独眼傲然地扫视着机场。莎迪娜说:“这是量子人的首席代表rb\u35先生。”她笑道,“他倒是令郎那套实用主义哲学的身体力行者,至今拒不采用自然人的容貌。像他这样的量子人已经很少见了。”

儿子同那个怪物谈得很融洽,不时打着手势。他把怪物送进迎宾车辆,这时另一架巨大的扑翼式飞机降落了,舷梯放下后,儿子急步登机,五分钟后他捧着一只银白色的大匣子走出来。从他毕恭毕敬的神态看,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是奥德林先生,或者说是奥德林先生的头颅。

他把匣子送进一辆无人气垫车中,气垫车平稳无声地开走了。他这才抬头看见我们三人,赶忙迎过来:“你好,爸爸;你好,莎迪娜小姐;还有你。”他拍拍儿子的头,“爸爸,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他把小勇搂到身边。看着这一对父子的神态是蛮有趣的,他们在全息传递中已经非常熟悉了,但又分明是陌生人,盈盈父子情中有掩不住的生疏。我端详着儿子,他的鬓边已有银丝,却目光清澈,表情沉稳,只是眉尖暗锁忧色。我知道作为会议的东道主,他的肩上担子是很重的。二十年的马拉松研究马上就要得出判决了,他的心情复杂可想而知。未等我回话,小勇抢先说道;“爸爸,我是会议列席代表,是未来派的代表呢。”

我向儿子简单地解释道:“这是佐藤先生的好意。林儿,刚才你送走的是奥德林先生吗?”

“对,准备今晚让他复活。你们先回宾馆休息。与会代表的一些背景资料已经输入宾馆的电脑,晚上你们可以先熟悉一下。”

“你可否安排一下,让我先和20位代表见见面?”

儿子歉然说:“恐怕不行。在这次秘密投票前,他们不愿会见任何人。明天在会场即时采访吧。”他送我们上了车。

在路上,小勇不停地问:“爸爸,奥德林教授是什么人?很伟大吗?他能复活几次?”

莎迪娜忙把小勇拉到怀中,低声回答他的问题。她似乎天生具有母亲的本能,很难想象她实际上是一个中性的机器人。我想起来了,刚才同儿子谈话时,莎迪娜一直反常地沉默,目光执拗地追随着我儿子。她的酡红的面颊上,幽深的双瞳里,到处洋溢着盈盈的爱意。她真的爱上我儿子了么?我没料到“中性”的量子人也能进化出感情程序。

儿子为我们安排的寓所很漂亮,半球形的墙壁上用全息技术显示着洁白松软的沙滩和青翠欲滴的椰树。莎迪娜小姐把小勇领走了,我从电脑中调出20名与会代表的资料,聚精会神地看下去:

奥德林(2110-2188)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和实验物理学家,量子机器人之父,在超弦理论3及磁单极4的研究上极有建树。

rb\u35(2179-)擅长粒子加速器的研究,他研制的小夸克(leptoguark)加速器是开发真空能试验的关键设备。

司马林(2143-)专事真空能的研究,三亚真空能研究所所长。

德比洛夫(2138-)科学学及未来学著名学者,世界政府未来发展部总顾问。

rb\金载熙(2182-)宇宙物理学家,蛀洞旅行的实际开发者。

我看完资料,发现其中的自然人代表我大都熟悉,量子人代表(他们大都在30岁以下),我也多闻其名。可以说,地球科学界和思想界的精英全数集中到这里了。

这时电话铃响了,儿子在电话中歉然地说:“爸爸,我本该去看望你的,但我想还是你来吧,我们准备复活奥德林教授,希望你和莎迪娜在场。”稍停他又补充道,“把那位未来的小代表也带来吧。”

30年前,奥德林教授是夏威夷ucjrg基地的主管。ucjrg是美、中、日、俄、德五国国名的首字合成词。他们协力开发0.05微米线刻宽度的量子芯片,每年科研投资为8000亿美元,这是任何一个国家都无力单独承担的。我想,正是这次卓有成效的合作,提供了日后国界消亡、成立世界政府的契机。

林儿大学毕业后就到ucjrg基地工作。2168年夏夭,我去美洲采访归来,在夏威夷作了短暂停留。我没有事先通知儿子,想给他一个意外惊喜,结果我有幸撞上了科学史上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之一。

警卫同内部通话后,把我领到一个小小的餐厅。餐厅很简朴,同基地内其它美轮美免的建筑不大协调。我的一只脚刚踏进门,就听见一片欢呼声,儿子紧紧把我抱住,几十个年轻研究人员都举着香摈酒围着我,欢迎“世界上最幸运的记者”。他们也把一只酒杯塞给我,邀我共同干杯。这些平素礼貌谦恭的雅皮士们今天都很忘形,他们在这间小小的餐厅里挤挤撞撞,不少人已有醉意,步履蹒跚。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酒是喝完了,总得告诉我庆贺的主题吧。”

人群中只有两个人显得与众不同,一个是50多岁的白人男子,也举着酒杯,但目光清醒,兴奋的众人时时把目光追随着他。我猜他一定是儿子的导师奥德林先生。另一个人就是世界上第一位量子人,就是那种方脑袋、四肢僵硬、装着碟形天线的怪物。儿子笑着告诉我:“第一个量子人已经诞生了。我们原想小小地享受一下研究者的特权——暂不向世界宣布,把这点快乐留给自己尽情享受一晚。爸爸,你真是最幸运的记者,恰在这时间了进来。奥德林先生已经决定把这条新闻的独家采访权留给你。”

奥德林教授穿着一件方格衬衣,领口敞开,他笑嘻嘻地向我伸出多毛的手。我感激地说:“谢谢,谢谢你给我的礼物,它太珍贵了。”

“不必客气,是你的goodluck。”

我第一个采访的是那位方脑袋的量子人rb\亚当,那时在心理上我还未能把他视为同类。他不会喝酒,只是一直端着一只空杯,两只电子眼冷静地看着我。

我立即切入正题:“rb\亚当先生,你作为一项世纪性科学成就的当事人,请向一个外行解释一下,为什么计算机芯片的线刻宽度降到0.05微米之下,就有如此重要的意义?”

rb\亚当的合成声音非常浑厚,他有条不紊地说:“记得上个世纪50年代,一位著名的科幻作家阿西莫夫曾经敏锐地指出,计算机技术的发展肯定有一个转折点,即:一旦制造出复杂得足以设计和改进自身的机器人,就会引起科技发展的链式反应。当芯片线刻宽度从0.193微米、0.13微米下降到0.05微米时,正好到了这个临界点。我就是这个幸运者。从今往后,机器人族类就能自我繁殖和进化了。”

“刚才有人告诉我,这种芯片将引入量子效应。”

“对,自然人的大脑里就有这种效应。直觉、灵感、情感和智力波动等,从本质上讲与量子的不确定性是密切相关的。今后量子人的思维将更接近人类——某些功能还要强大得多。那种永不犯错误但思维僵化的机器人不会再有了。”

我笑道:“你会不会偶然出现2x2=5的错误?”

rb\亚当也笑了,简单地反问道:“你呢?不,我说的错误是高层次的错误,是量子效应在宏观级上的表现。”

我在屋中采访了十几个人(包括林儿),凭着多年首席记者的敏锐,我已对这项成就有了清晰的认识和自己的判断。然后,我才回头采访本次事件的主角,我坦率地说:“教授,请原谅我的坦率。我首先要向你道喜,但随即我还要说出自己的忧虑。”

教授咬着一只巨大的烟斗,饶有兴趣地说:“请讲。”

“采访了你的十几位助手后,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科学研究是越来越难了。过去,阿基米德洗澡时可以发现浮力定律,莱特兄弟可以在车棚里发明飞机。所以科学可以是大众的事业,其数量之多足以自动消除其中的缺陷:安培因操作失误未发现电磁现象,法拉弟又重新发现了;前苏联的洲际火箭爆炸事故使160名科学精英死于一旦,但还有其他的苏联科学家和其他国家的科学家来继续这项事业。但现在呢,科学研究如此昂贵和艰难,使许多项目成了独角戏。这难免带来许多不稳定因素:万一你们的研究方向错了?领导者恰好是一个笨蛋?海啸毁了你们的基地?……就很难有效地得到补偿了。恐怕随着科学的发展,这种情况还会加剧。那么,人类命运不是要托付给越来越不稳定的因素吗?””

奥德林教授听后久久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我们之间长达20年的友谊和默契就是从此刻开始建立的。他的弟子们都围过来,等着他回答。很长时间之后教授才说:“这正是我思考了很久的问题。我很佩服你,你作为一个非专业者也敏锐地发现了它。不错,人类在征服自然时,自然也在悄悄进行报复。当人类的触角越伸越远时,世界的不确定性门槛也在悄悄加高。一个简单机械如汽车可以有99%的可靠性。但一架航天飞机呢,尽管它的每一个部件的可靠性高达99.9999%,整机的可靠性却只有60%。”他摇了摇头,“这个过程无法逆转。一个系统越复杂,量子波的不确定性就越向宏观级拓展。这实际上是宇宙不可逆嫡增过程的另一种描述。”

奥德林教授的话像一股灰色的潜流渗入周围的喜悦中。他的悲观非常冷静,唯其如此,它给我的震撼也更强烈。我多少后悔自己提出这个大煞风景的问题,便勉强笑道:“我不该提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喂,忘了它,让我们再一次举杯庆贺!”

奥德林教授磕掉了烟灰,重新装上哈瓦那烟丝,豪爽地笑道:“当然要庆贺。人人都是要死的,但谁要终生为此忧心仲忡,那肯定是一个精神病人。来,于杯!”

走进儿子的实验室,我才从回忆的思绪里走出来。儿子端坐在手术台前,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忙于调整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它们和常用的氧气瓶和心脏起搏器毫无共通之处。那个银白色的匣子放在手术台上,已经用复杂的管路同生命维持系统相连。儿子示意我们三人坐在他身后,他简短地说:“开始吧。”

银白色匣子慢慢打开,立时从里面冒出浓重的白雾,这是低温液氮蒸发造成的。医生启动了加热系统,对奥德林教授的头颅快速加热,一条管线向里面泵着加过温的血液。白雾渐渐消散,我看到了他的面孔,似乎在瞑目沉思,随后,苍白的脸色逐渐泛红,智慧的灵光荡过整个面孔。他似乎打了个香甜的呵欠,慢慢睁开眼睛,两道锐利的目光略微扫视后定在儿子身上。

“司-马-林?”他缓缓地问。

儿子早已站起来,热泪盈眶:“奥德林老师,我们又见面了!”

奥德林嘴角泛出微笑:“我真想拥抱你,可惜没有手臂。你身后是令尊司马金先生吗?”

我挤过去,在这种情况下同老朋友见面,我既无法抑止狂喜,也无法排除从心底潜涌而出的悲凉。我勉强笑道:“你好,老朋友,一觉睡了十年,你还没有忘记我这位爱吹毛求疵的老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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