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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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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欢第三十九章情缠

她手指刚刚触及信封,就隔窗看见钱彦匆匆过来,手里似乎举着薄薄的纸片一般的东西,影子映在墙壁上一挥。www.maxreader.net

他怔了怔,对面的王棠手指突然一弹,弹在信封边角。

一股淡淡的烟气氤氲开来,凤知微眼帘立即垂了下去,身子向椅子一仰,看来便如睡着了,王棠冷笑一声,站起身,开门出去,正在门口堵住钱彦,道:“魏侯困倦,不要进去吵扰了,有什么我替你转交。”

“好.”钱彦不疑有他,将手中信笺递过,笑道:“楚王殿下的来函。”

王棠接了,看着钱彦离去,返身将信笺放在桌上,又收回自己那封夹了药的信,也不去动状似沉睡的凤知微,自去将窗户都关好,帐幕都垂下,随即出门,将门带上。

室内沉寂下来,没有人前来打扰,凤知微秘密多,又有顾南衣随时跟着,平日不要人随身侍奉,她书房门关着,便不会有人擅自进入。

紫金鼎里沉香袅袅,淡淡的烟气里,凤知微似乎在沉睡,神情安详。

书房的地面,却突然出现一片暗色的光影,仔细看却不是光影,只是一幅青砖地,在缓缓移开。

那处有机关的青砖地的位置,在墙角一处盆架后,平日里人不会走到这上面,自然不会发现这地下空心有异,挖地道的人,心思很细。

地道移开,先是窜出四人,闪电般掠出,各自占据了屋中一角,手持弓弩,对凤知微形成包围,其中一人更掏出一个彩色锦囊,弹出一片青雾,随即才缓缓露出一人,衣裳打扮都是寻常,气质却温润文雅,却是晋思羽。

他凝目注视沉睡的凤知微,神情间闪动着不安和疑惑,眼前的这个人,机诈狡猾天下第一,这么轻易便放倒了她,他还真是不敢相信,然而两重药布下,弓弩围着,这人一点动静都没,却又由不得不信。

他走到凤知微身边,静静打量她的睡颜,恍惚间又回到那年浦园,那些平静而波涛暗涌的日子里,每日晨他来探望她,她多半在睡懒觉,锦被里冒出小小的脸,乌发柔软的堆在颊边,像一朵娇软的花。

一转眼,这花便生了刺,扎得人鲜血淋漓。

晋思羽弯起唇角,没有笑意的笑了笑,从袖囊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银链般的东西,两头有搭扣,套在凤知微右手拇指和自己的左手拇指上,咔嗒一声,各自锁上。

四个属下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有点不敢相信的模样,晋思羽目光一转,四人赶紧垂下眼去。

晋思羽唇角沁出一抹笑意。

这是大越皇室的“同心锁”,听起来很普通的东西,用料却不普通,是大越独产的一种白铁所制,这种铁产量极少,色白如银,却比银坚韧百倍,除了特殊的一种液体可以腐蚀外,神兵利器皆不可断,大越皇室用它来打制同心锁,每个皇子都有一幅,用来在大婚当夜,和王妃各戴一手,以示情意绵长,永不断绝,也有皇子拿来做情趣闺房用具的,但也只有王妃用,总之是个绝不可能轻易出现在其余人手上的东西。

魏知。

今儿我和你一起戴上了。

看你还怎么逃?

随即他将链子藏在各自袖子里,一手横抄至凤知微膝弯下,将她打横抱起,抱起的那瞬间他皱了皱眉,觉得魏知似乎又瘦了,叹息一声,快步下到地道里,四个护卫鱼贯随后,讲地道恢复原状,一行人沉默在地道里行走了一会,隐约间是向上行,走不了多远,晋思羽停住,在墙边某处一掰,又现出一道门户。

他抱着凤知微出去,这里并不是外面,赫然还是一个房间,只是陈设用具,都比先前那书房寒酸许多,显见是个下人房,但远远望去那道围墙,竟然还是凤知微下榻的会同馆的围墙。

这里确实还是会同馆,晋思羽毕竟身在他国,没可能在短时间内掘出一道可以通向外面的地道,事实上自从凤知微入住,这里就完全断绝了挖地道的可能,这条短短的地道,是晋思羽提前到达西凉,先下榻会同馆,听说天盛来使是魏知后,立即命人连夜赶工挖的,不长,只是从凤知微书房到西院下人房而已。

进了房,早已有备好的下人衣服,晋思羽道:“转身。”四个属下立即背转身去,晋思羽亲自将一套宽大的女装套在凤知微身上,他扶着她消瘦的肩,手指不免要触及细腰长腿,或者在腰间划落惊心细致的弧度,或者在膝窝里触及女子的细腻和温软,而身下的人软软的任他摆布,像一杯温软的云,沉睡间气息清芬,那股淡而沁骨的香气传来,晋思羽的手顿了顿,眼神一瞬间有些迷乱,呼吸也微微促了几分,不自禁的便想去抚她的脸,却被窗外一声咳嗽惊醒。

他眼神立即恢复清明,快手快脚给凤知微套上衣服,取过张婆子面具往她脸上一罩,一个属下伸手来接要背过去,晋思羽手一拦,亲自将她背在背上,无声一扬头,四人便往后院下人出入的小门去。

后院小门那里,惯例的也有四个家丁守门,正在那打西凉独有的叉子胡牌打得正专心,不妨天盛这边的副使王棠查看馆中防务,一路背手晃了来,赶紧收了牌站起,王棠却笑着挥挥手,道:“尽管玩,这大晚上的,也没什么人出入,我看看就走。”说着还饶有兴味的站下来,看了阵牌,又问玩法,正说的热闹,忽听有人打门,有个家丁出去问,随即回来道:“后院有个洒扫婆子发了急症,怕是什么不好的病,得送出去看看。”

西凉处湿热南域,瘟病多,得了病的下人一般都立即打发出去,众人也见怪不怪,便看王棠,王棠笑道:“咱们远来是客,自然要按你们规矩办,不过若是病不好,我看也是赶紧送出去妥当,天盛使节队伍,上下数百人呢。”

当即便开了门,让那几人过去,王棠见门开了,顺势道:“我今儿也有些肚腹不调,这么晚了不要叫起大夫,我顺便跟去在街上医馆看看。”也便出了门。

出了门,几人远远的看见一条人影飘了过来,看那超卓的武功和奇异的姿态,便知道是顾南衣,所有人立即贴墙站住不动,顾南衣驰到后门这个方向,突然停了一停。

他停在街角的一株树上,远远的四下看了看,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顾南衣顾盼了一会,没发现什么,飘了过去,几人这才走了出来,走过一个拐角,立即驶来两辆马车,王棠无声上了后一辆,晋思羽等人上了前一辆,也没有说话,各自反方向驶去。

晋思羽这辆马车直奔城外,到城门口时,守城士兵喝问,晋思羽一个属下探身出去,手中一方黑色牌子一亮,士兵立即行礼,跑下城楼打开城门,马车绝尘而去,那士兵摸摸头,在一地烟灰里喃喃自语:“……这什么人啊,这灵牌也能搞来……”

那边马车一阵疾驰,很快到了京郊那片森林,那里,停着一辆更大的马车,有一队人笔直矗立相候。

晋思羽吁出一口长气,示意属下先下车,他到此时才放下了一半心,有点不敢相信居然就这么顺利的一路将人带了出来,虽然他为这个计划也筹谋了很久,按说这么周密的计划,内应外合,带谁出来都有可能,但是发生在凤知微身上,便觉得庆幸。

此时微微放松了心情,他向后倚在车壁上,看身侧安详的凤知微,看了半晌,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觉得指下感觉不对,皱皱眉,想掀开她面具,想了想却又停手,轻轻叹息一声,低低道:“……想了那么久,既然杀不了你,便带走你吧。”

凤知微阖着长长眼睫毛,神态平静,晋思羽凝注着她,心想这人不使诈耍坏,不唇枪舌剑的时候,看起来真是温柔无害,若是永远能这般模样,多好?

“你本来也该去我大越了,你的蛊毒转化,到了今年除夕就该发作。”晋思羽慢慢整理她的鬓发,慢条斯理的道:“你想是毫不在乎?都没见你寻医问药过,其实我那蛊毒还有一层可以转化,只是转了之后,你就真成了没有灵魂的瓷娃娃,当初不想损失你的智慧我没用,如今想来很可惜,你说……”他含笑抚了抚她的发,“我现在要不要用呢?”

“可别!”

声音突如其来,晋思羽的手顿了顿,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凤知微,刷一下收回了手,然而凤知微毫无动静,随即他才发现,声音是从车外传来的,而且听起来还有几分熟悉。

他停了手,温和的容颜有阴霾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小王爷驾临。”

“嚯嚯!”

一声未完,四面忽起绳索舞动破空之声,随即夺夺连响,马车身一震,像是被什么给勾住,晋思羽第一反应是将凤知微迅速揽到自己怀里,正要纵身而起,轰然几声巨响,四面马车壁突然不见了。

他抱着凤知微,孤零零的坐在只剩下底座的马车上,四面树林里,自己的一帮,和对方的一帮正在对峙,而长宁小王爷路之彦,正笑嘻嘻的负手看他,和肩头那只怪鸟一般,眼神睥睨。

“这感觉怎么样?”路之彦笑问,“上次我是就在这里,看见顾南衣这么搞了马车,觉得很有意思,今儿学了一回,想来坐在马车中的人,一定因此觉得更畅朗些。”

“小王爷真要感兴趣,应该自己坐上去试试。”晋思羽笑笑,坦然抱着凤知微下了车,眼角一扫,道,“王爷这么大阵仗,是要亲自相送本王吗,真是太客气了。”

“是啊,”路之彦也笑,和晋思羽温润的笑意不同,他笑起来目光闪动,像一只灵动的小狐狸,“王爷不够义气,想丢下我逍遥而归,害得我连夜奔驰相送,王爷要怎么谢我?”

晋思羽微笑,“本王身上有的,只要小王爷看中,尽管说便是。”

“我看中啊——”路之彦拖着长长的调子,走上前来,突然笑嘻嘻伸手一指,道,“我要这个链子——”

他指的是晋思羽袖子下露出的一截同心锁莲子,晋思羽刚刚一怔,已经听见他快速接道,“——栓着的那个人。”

不出所料的笑笑,晋思羽不置可否,“哦?可以问问小王爷为什么吗?”

“这人是我的仇人。”路之彦突然脸色一板,“这个混账,偷了我重要的东西,敢动我长宁藩东西的人,我哪有轻轻放过之理?”

“小王爷出入扈从三千,也会有被人偷窃的事?”晋思羽神色不动,“想来定然是很重要的东西。”

“也不是很要紧,要紧的是我的面子。”路之彦嘻嘻一笑。“而且……我也对王爷和这人的关系很感兴趣,我记得他进城那一日,王爷便神色不对,昌平宫夜宴,时候想起来,王爷那是在救人呢,还是杀人?还是又想杀又想救?何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魏知曾在白头崖下被俘,后跳城逃生,虽然没有人说他当时跳城是个什么情景,不过,当时的大越主帅,安王殿下您,是不是就在成头上呢?”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不如何。”路之彦摇头,笑嘻嘻踱上来,“安王殿下是否和咱们那位楚王殿下一样,对咱们少年倜傥的魏侯有龙阳之思,我路之彦可管不着,咋们现在也是盟友,安王殿下离京,连盟友都不通知一声,有点不够义气,我知道你定然要向我赔礼的,我看也不用什么礼了,你要这个人其实没什么用,倒不如送了给小弟我,便当赔情,怎样?”

“我有何需要要向小王爷赔情的?”晋思羽眉毛一挑,“小王爷连夜追至,出护卫半路相拦本王队伍,本王还觉得,你需要向本王赔情呢!”

“是吗——”路之彦已经走得很近,他肩头的怪鸟冷冷扭过头,注视着晋思羽,玻璃似的眼珠子在夜色里散出青色的光,“好……我赔——”

一句话拖得长长的还没完,晋思羽已经爆退,与此同时那怪鸟霍然将羽翼一张,双翅根部茸毛之中飘雪般飞出一大片黑色短羽,并不向晋思羽,却向着他怀中的凤知微,晋思羽急忙拂袖去挡,路之彦身形一闪,已经鬼魅般抢上来,伸手就对凤知微怀里抓,笑道,“赔我的东西!”

他劈手伸向着凤知微的胸,晋思羽眉毛一挑,眼底涌出怒色,横臂一架,砰然一声两人身子都晃了晃,路之彦反应却极快,这边还在晃,那边他的手已经穿过横着的臂再次勾向凤知微同一部位,晋思羽立即又去拦,路之彦笑道:“咦,他又不是女人,你干什么这么着紧?”抬手又去抓凤知微腋下。

他似乎已经察觉晋思羽对凤知微的相护,干脆不再试图攻击晋思羽,却招招都往凤知微身上招呼,晋思羽抱着一个人本就不方便,还要防着那鸟是不是射毒羽,被逼得步步后退,突然脚跟一紧,已经碰到了先前那马车的车轮,无法后退。

此时两边护卫已经战成一团,晋思羽今夜是准备潜行回大越的,为了不惊动他人,也为了一路接应,他的护卫派在沿途,力量分散,而路之彦却是另一种风格的行事,算准晋思羽必然在这树林里换车,毫无顾忌将自己的护卫全部压在这里守株待兔,此时两边力量便有些悬殊,晋思羽的护卫想要来救主子,也被缠的有心无力。

晋思羽脚跟靠着车轮,那边路之彦便露出笑意,手指向前一探,道:“拿来吧!”

“嗤”的一声,凤知微衣襟被他抓裂,飞出一些布絮,晋思羽却突然低喝一声,“着!”

这声一出,路之彦便觉得不对,来不及看手中东西,赶紧暴退,而晋思羽已经抱着凤知微倒翻而起,在他身下马车车轮上,突然咔的一生,爆射出一片密集的乌光。

乌光迅捷,来得又近,眼看路之彦中计躲避不及,他那只忠心耿耿的怪鸟却突然怪叫一声,反身一扑,挡在路之彦面前,羽翼张开长达一米,将路之彦要害全数挡住。

哧哧一阵微响,碎羽纷腾,毒针在光滑的鸟羽上纷纷滑落,那鸟嘎嘎一声,扭头向晋思羽方向,似乎很有些得意的样子,结果这一扭头,却发现晋思羽已经不见了。

毒针射出,他立即翻身而起,扑向那早已备好的马车,那马车上车夫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始终没有下车,此时见主子掠到,立即一抖缰绳,骏马狂嘶冲林而出,竟将那些还在苦战的护卫丢下不顾而去,等到路之彦抓了他的小鸟儿脸色铁青的追去,只吃了一鼻子灰,看见远远的的一点马车影子。

路之彦怔在当地,鼻子都气歪了,一回头看见树林里还在砰砰乓乓打个不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站在当地胸膛几个深深起伏,他的护卫队长犹自抹汗跑来问:“王爷,这些人要不要全留下……”

“要不要全留下啊……”路之彦笑眯眯的慢吞吞重复了一遍,霍然抬手,“啪”的甩了自己护卫队长一个清脆的耳光!

“蠢货!”他怒喝,“我们和那边已经结盟了!当真要杀了他的人不死不休!放,都给我放!”

护卫首领捂着脸去放人了,路之彦磨着牙,眯着桃花眼,盯着晋思羽远去方向,想着这混帐就是算准自己不能杀人,才连护卫都不管就跑掉,这人温和外表下的决断和刚狠,也着实了得。

他摸着鼻子,眼里闪着第无数次不干的光,喃喃骂:“好!你也好!”

突然一低头,盯住了自己手指间抓下的凤知微的胸口衣襟,看着那断裂的布条,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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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路之彦搅合了这一回,晋思羽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他一路驱驰,不停换车换马,直奔最近口岸,换船扬帆从海路直接出海,快船海路大半月,可以到达最近的大越港口。

一路上他金尊玉贵的王爷之尊,几乎没有敢躺下来休息,困极了不过靠着马车壁打个盹,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醒,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今生最为谨慎的一段路程了——因为掳走的对象不是别人,是魏知。

他可以说比任何人都明白魏知的狡猾,这个能在他眼皮底下做戏数月之久,最后掀翻底牌还能回头把他恶狠狠再骗一回的女子,是他遇见的最狠最机变的人,对上别人他还能有所依持,对上她他却不得不万分小心,天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女人会不会笑吟吟睁开眼睛,拍拍他的肩,温柔的告诉他:“殿下,这一觉真舒服,多谢你送我一程。”

为了避免她的手下追踪而至,他不停的变换路线车马,每到一处都改换暗号,这是他从昌平宫宴席之后便做的准备,饶是如此准备充足,还经常在打盹的时候梦见她突然睁眼,而立即惊醒。

直到抱着她踏上甲板,看着船夫升帆起航向着大越而去,而身后滔滔白浪一望无际别说船,连个舢板也没有,他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一时几乎连自己都不敢置信——他竟然就这么真的把她掳来了。

这回可不是掳一个战俘,这可是天盛重臣,一等候,使节正使魏知。

回想自己的计划,也确实周密至完美,他笑笑,突然觉得心胸旷朗。

低头看看怀里的女子,长睫微微卷翘,睡颜静谧安然,想着两日奔驰,只敢喂了她一些养气补神的药丸,心里泛起一阵怜惜,含笑抚了抚她的发,低低道:“等下好好给你补补。”

身侧有人蹑足走近,他没有回头,沉声道:“都准备好了么?”

“是。”

“西凉有什么动静?”

“没有。”

“我们这个时候走也好。”晋思羽沉思了一会,淡淡道,“也不知道谁做的手脚,竟然有人假冒我大越,试图惊吓摄政王世子,险些令摄政王改变主意,如今我们离开,也好摆明无心对西凉政局作梗的态度。”

“殿下。”他身后属下小心的道,“我们这样火速离开,摄政王会不会认为我们……心虚?”

“心虚?”晋思羽笑了一下,“我们留下去才叫心虚,你是没看出来,西凉只怕要有大变动,最近西凉表面上歌舞升平,为摄政王和皇帝圣寿做着准备,朝局却有些乱,一忽儿连发大案了,一忽儿户部库银不足了,一忽儿边军因为秋衣太薄哗变了……都是不大事,却让人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他眯着眼,说不清哪里不对,却相信自己的直觉,作为自小在政局风浪中搏杀过来的皇子,政治的敏锐性本就常人难及,何况这种事旁观者清,他笑了一下,心想这回西凉万一有变,可不会再和怀里这个人有关吧?

“那万一西凉有变动,盟约岂不是……”

“无论谁做皇帝,都不会放弃对自己有益的盟约。”晋思羽抱着凤知微下到舱房,“与我何干?”

身后人笑道:“是,王爷还有更重要的是要做呢。”

晋思羽低头看看凤知微,笑笑,一边走一边吩咐:“我的舱房外,加派三成人手保护,但是所有人都不得轻易接近一丈之地。”

“是。”

晋思羽已经下了舱门,却又探出头来,道:“酒备好没?”

身后属下一笑,道:“是,马上就来,恭喜王爷。”

晋思羽微微一笑,抱着凤知微进了舱,船上窄小,这间舱房却很宽敞,一看就是几间舱房打通,晋思羽将凤知微抱到床上,行动间彼此手指上的链子细碎作响,闪着粼粼银光,他看着卡在各自拇指上的链子,延伸一瞬间有些复杂。

身后烛火毕剥燃着,随着海涛起伏微微摇晃,有人悄然端上一个托盘,然后带笑离去。

晋思羽始终没有回头,坐在床边,先揭去了凤知微的面具,随即皱皱眉,叹道:“居然还有一张假脸。”从怀中取出汗巾,沾了水拭去那些易容面具,淡黄的色料洗去,渐渐现出熟悉的轮廓,晋思羽怔怔望着,停了手。

那是常常不请自来直入梦中的容颜,婉转细致,灵韵天成,令人完全想象不到这皮相掩藏着一个强大的近乎可怕的灵魂,只是印象中眉宇间的淡红已经消失,也找不到中蛊毒之后的耳后应该有的淡青小点。

他微微皱起眉,思索了一下,没有解开她的药力,也没有解开那小锁,自己爬上塌去,睡在凤知微身边,像以前很多次一样,将她揽在了自己怀里。

烛火幽幽晃出一层又一层光晕,光晕里她软软倚着他,仿佛还是当初的芍药,温柔而嫣然,他轻轻揽着她,舒出一口长气,就着塌边桌上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含笑举杯,对着虚空敬了敬,道:“敬自己,为你越来越软的心。”

一饮而尽,再干一杯,摇曳的淡黄烛光笼罩着他温柔容颜,眼神里渐渐氤氲了波光水汽,却不敢让自己真醉,不过浅浅几杯,随即安心的揽着她,小寐了一会。

过了一阵子,他睁开眼,弹指发了个暗号,有脚步声蹑足走近,他问:“到哪里了?”

对方恭谨的答:“已经到了森罗岛。”

那是里西凉很有一段距离了,她游也别想游回去,晋思羽笑笑,这才取过一个盒子,放在凤知微鼻下。

微辣的气味冲出来,凤知微打了个喷嚏,眼睫微微翕动,随即睁开眼。

一开始的视线有些迷糊摇晃,只觉得一片烂漫鲜艳,好一阵子才将那些轮廓的碎片慢慢拼凑起,这才看清楚面前,神情难辨喜怒的晋思羽。

他倾身在她面前,靠得极近,微热的呼吸拂在脸上,是一种华贵而温醇的味道,有点像他这个人,凤知微一偏头让开,打量四周,看见他身后布置得一片喜庆的房间,一色大红镶金用具,连身下被褥也是深红绣龙凤,桌上红烛高烧,放着精致的果品点心,还有红色细瓷绘鸳鸯的双喜酒杯——怎么看,这里都像一间婚房。

她手一动,又听见细碎锁链之声,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左手拇指,拴着指环样的东西,另一头,似乎延伸到了晋思羽的袖子下。

“你要看多久,才会表示你应该表示的惊讶?”

那边晋思羽终于开了口,跳高眉毛,有点无奈的看着不动如山,瞬间将自己和舱房所有环境都打量完毕的凤知微,他甚至还注意到,这女人的目光着重点并不在那些喜房装饰,而在整个屋子的天窗地面门槛窗户门户各处可以出入的地方,着重都扫过了一遍。

真是让人看一眼,就得为她的沉稳缜密而倒抽气的女人。

凤知微听见他开口,转头,挑眉,仔细看他一眼,笑道:“哎呀,想不到居然在这里看见王爷!”

她这回倒“惊讶”了,可惜表情还是那么回事,晋思羽叹息一声,给自己又斟了杯酒,道:“魏侯?或者还是芍药吧,和你这样的人,确实不用说太多来龙去脉,本王长话短说,这是在船上,咱们现在是去大越的路上,我请了你来,是想给你做个选择。”

“哦?”凤知微掠开鬓发,摸摸耳垂,做了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她这个难得的可爱而又抚媚的小动作,看的晋思羽心中一荡,赶紧收敛了心神,转开眼光,道:“第一,本王想和你,在这里了结你我的恩怨,或者葬你于海,祭我白头崖将士英灵,或者你葬我于海,慰你呼卓部七千勇士性命——看谁能做到。”

“第二呢?”

“第二,本王还是想和你了结你我恩怨,不过换种方式——你喝下这杯合卺酒,应了当初承诺,做了我的女人,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他笑笑,递过另一只大红鸳鸯酒杯来,红烛下风神温润,笑意微微。

卷三殿前欢第四十章情斗

凤知微不接那酒杯,看看晋思羽,曼声道:“王爷还真是执念颇深。”

“我要的女人呢,从来没有轻易放手的道理。”晋思羽并不因为她不接杯而尴尬,纹丝不动的将酒杯端着,笑道,“而这杯酒,你似乎也不该放弃。”

“哦?”

“你忘记当初那被转化了的蛊毒了?一边一次的解药,就在这里。”晋思羽含笑示意酒杯。

“我倒觉得更有可能是毒药。”凤知微懒洋洋躺了下去,身子一动,银链一响,她皱皱眉,看着另一端晋思羽被扯动的手。

“同心锁。”晋思羽微笑晃了晃手指,“锁住彼此,一生同心。”

凤知微手指敲着塌边,用一种“王爷你是不是脑袋不好使了?”的眼神看着他。

晋思羽不以为杵,一掀袍袂,坐在她身边,道:“你也莫逞强,我刚才试过了你的脉,你体内蛊毒犹在,只是被你拥有的一种强大的真力压制住,越是这样强压,将来反噬便有可能越重,你当真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凤知微叹口气,十分同感的点头,道:“知道,我当然知道,是人都怕死,不是么?”

“当然,何况你怎么甘心现在就死于蛊毒?”晋思羽语气深深,似有所指,随即再次将酒杯递过来,“芍药儿,如果我没猜错你的话,对你来说只要有益,什么名目不过虚无,难道你真会犯傻到因为这是一杯什么合卺酒,便放弃拿到解药的机会?那我可真看错你了。”

“王爷这是在激将吗?”凤知微含笑一挑眉,“不过我想,我还是中计了。”

她伸手来接酒杯,晋思羽却突然一让,凤知微刚一怔,晋思羽手臂一转,已经灵活的穿过她腋下将酒杯递到她唇边,两臂交缠的姿势里他笑道:“合卺酒,是得夫妻交臂而喝的。”一边顺手将另一只酒杯塞在她手中。

凤知微手顿了顿,也接住了,唇角掠起一抹笑意,道:“反正是喝酒,怎么喝,都是一样的……”

晋思羽容颜焕发,温柔的将酒杯递到她唇边,凤知微有样学样,也含笑递了过去,晋思羽微笑俯下脸来,唇刚刚凑近,凤知微突然手指用力一收。

“波”的一声,酒杯在她手中粉碎。

酒液唰的溅射,齐齐射在晋思羽衣领,溅出一片淋漓。

酒杯碎裂声里,她淡淡道:“……不过我还是不高兴。”

晋思羽的手僵住。

一瞬间他脸色青白。

远处晦暗的云层反射微光,透过船舱窄小的窗,射到一坐一立的男女身上,女子半靠软塌微微仰首,男子傾身在前,膝盖抵在她两腿之间,极其亲昵暧昧的姿势,气氛却极森冷寒酷。

那种冷酷,来源于彼此的目光。

分属敌国的高层男女,各自放下政客虚伪的面具,放出自己全部气势和敌意的,杀气凛冽的目光。

空气凝重如墙,却又仿佛一道冷光射过来便要崩毁。

一片寂静里,一直无所在乎迎着晋思羽目光的凤知微,眼光慢慢垂了下来,垂在自己唇边。

晋思羽执杯的手,还僵在她面前,他受到的冲击远比凤知微大,此刻连手指都在微微痉挛。

他早该知道的,她永远比他想象得更无情。

酒杯就在她唇边,他忘记收回,一贯善于把握时间的凤知微,却并没有立即低头将含了解药的酒喝掉,反倒轻轻一笑,回手拿过他手中的酒杯,随意的搁在桌上。

她拿走酒杯,晋思羽才回神,听着那声瓷底接触桌面的轻响,他目光一闪,半晌,突然一笑。

这一笑不复温和,饱含讥诮,随即面无表情的,慢慢的拭了拭下颌的残酒,他的动作极慢极细致,似乎要通过这般的慢动作,来抚平内心激涌的怒火。

随即他冷冷拂袖,桌上酒杯无声粉碎,笑道:“好,我还是看错你了,你虽能屈能伸,却自有你无人可及的骄傲,既然如此,你便凭本事,来我这拿解药吧。”

凤知微不出意料的笑笑——像他们这种人物,遇上任何事都已经不会再如贩夫走卒般冲冠一怒血流漂杵,相反,越生气,越要让自己快速冷静,一言握万人生死的身居高位者,由不得自己冲动惹祸。

晋思羽有幸被她了解,晋思羽不幸被她了解。

她笑而不语,看也不看那碎裂的酒杯一眼,忽然起身,向外便走。

她和晋思羽此刻还锁在一起,她这部打招呼便走,晋思羽手给拽得一动,他立即一收手臂,与此同时凤知微也手一扬,哗啦一声,两人之间顿时绷开一道笔直的长链,银光闪烁微漾,如这海上波光。

“你要做什么?”晋思羽冷冷看着她,声音低沉。

凤知微从银链那头回头看他,神情闲淡从容,“哦,我要解手。”

“……”

不等怔在那里的晋思羽回答,她反身便走,晋思羽没法再硬拽,人生三急,万万没有不让人家解手的道理,可现在这个僵持状态,解开自然不成,不解开,跟着?

他?跟着?

金尊玉贵的大越皇子难得的愣在当地,凤知微却似乎真的没考虑到男女有别的问题,迈着悠然的步伐,先四面看看,确定这大船舱里没有如厕的地方,随即便要出门。

晋思羽不得不发声,“别出去!”

凤知微回身,淡淡道:“你打算我如厕你也在一边看着?你愿意看着,我却不愿意被看,肚腹会不调的。”

晋思羽皱着眉,这要是个赖皮男子,八成答一句我就乐意看,你憋死活该,可惜他出身尊贵,根深蒂固的皇族教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么痞气的话,沉默了一下,取出一个小小的金钥匙,咔的一下解了自己的锁。

钥匙极小,半空中金光一晃,站在晋思羽面前的凤知微,突然出手!

她在那金光一亮时,出指如风,指尖一弹,却没有意想中的劲风呼啸,她脸色一变,却反应极快,身子一晃已经闪到晋思羽面前,劈手就去夺那钥匙。

晋思羽早有预料的冷笑一声,手指一抬,金钥匙小小的尖端如利刃,直戳她的眼睛,凤知微扭头避过,身影一转已经到了他身后,踹膝、顶腰、抬臂、勒喉,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刹那间便勒近他咽喉,手中细长的链子一甩,霍霍便要绕脖子一周好勒死他,晋思羽滑步下腰大转头,滴溜溜转开她的勒脖杀手,不妨凤知微竟然往他背上一倒,竟然贴着他的背也跟着转了一圈,晋思羽站定她也转到了他面前,双手一错,凶猛的横指一抹,再次要抹断他的咽喉。

她出手狠辣,并且不用丝毫内力,完全是现学现用的顾南衣恶补给她的武功,角度刁钻速度惊人,晋思羽研究过她的武功,知道她出手不多,近身武技定然不太纯熟,不想今日一出手,竟雷霆闪电,刹那袭至。

船舱空间有限,两人靠得极近,这种隼利的近身必杀技也让晋思羽一惊,霍然向后一倒,贴着地面滑了出去,这一下凤知微再没发贴他背做附骨之蛆,晋思羽唇角刚浮现一抹冷笑,要将手中一直没来得及收起的钥匙收起,不妨凤知微突然凶猛的扑了过来——

晋思羽第一次失却仪态的瞪大眼,看见,凤知微,霍然一跃,整个人重重扑向了他!

“砰。”

身体撞上身体的沉闷撞击声。

刹那间连晋思羽脑中都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约只感觉到凶猛撞过来的人将自己的身体和手都紧紧的压在了地上,他心中一惊,赶紧手指一动,钥匙滑入袖中。

钥匙收回心中一定,这才感觉到上方的女子身体温软有弹性,像一截初春柔韧的柳条,带着流畅的起伏和鲜活的力度,那般毫无缝隙的触在身体的沟沟壑壑,便似瞬间被云雨包裹了久旱的山谷,温润的连心都似软了软,一软之下却又觉得哪里硬了,火烧火燎的硬起来,他低哼一声,心想你自己扑上来招惹我不要怪我,抬手就去点她穴道,凤知微却同时低哼一声,抬膝就对下狠狠一顶。

晋思羽一眼看见立即闪电抬膝,“砰”的又一声闷响,两人膝盖悬空重重相撞,晋思羽突然“啊”的一声痛哼。

凤知微浮现一丝诡秘笑容,摸摸自己膝盖。

晋思羽手紧紧按在自己膝盖,霍然抬头看着她,他手指下,瞬间沁出细微血迹。

凤知微翻身爬起,笑眯眯的看着他,对着他无辜的撩起袍角,又抹了抹自己裤子。

她的裤子里,露出点硬梆梆的四四方方棱角,一看就知道加了料。

“抱歉,”她嫣然道,“前几天练武,怕受伤,一直绑了铁护膝,你掳我时不该太心急,忘记给我取下了。”

晋思羽皱眉看着那四四方方一块,他掳到凤知微,自然将她身上都搜查过一遍,腰间常用的软件也搜走了,这膝上的东西不知怎的,却没发觉,隔着裤子,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这女人身上,到底有多少不易被发觉的古怪东西?

凤知微笑着,扬了扬手,手上连着的链子在半空中划过长长的白色弧光,不像锁链倒像个什么造型古怪的手链,随即轻松的便要往门外走。

刚走一步,身子便被扯住,她挣了挣,挣不动。

一回头,看见晋思羽已经坐起,而同心锁的那一端,不知何时已经被锁在了地面突出的一个铁环上。

“以为我取下锁你便可以走了么?”晋思羽抚着膝盖,笑得有点冷,“不拴在我手上,还是可以栓在任何地方的,这船舱地面都特制过,到处有这种同样是白铁质地的环,我随时可以根据需要,把你拴在任何地方。”

凤知微盯着他,半晌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和先前晋思羽被她泼了酒后露出的神情,一模一样。

“你看。”晋思羽神情温和语气微冷的道,“咱们就是一样的人,连生气起来,反应也差不多。”

他站起身,抚着膝,有点瘸的出门去,开门时一边吩咐道:“送个马桶来。”一边回身对她笑道:“平局。”

凤知微静静看着他,在他将要回头出门时,突然身子一斜,做了个瘸子歪腿姿势。

晋思羽的脸,唰的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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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思羽走后,凤知微坦然爬上马桶,解决了人生大事,还蹲在上面痛快的哼了几句歌,歌词大意是谢尔马桶,赠我舒畅云云。

那链子为了方便,还挺长,大约有五尺长,正好够她走到塌边睡觉,却不够她走到窗边逃跑。

凤知微根本没去窗边,她在地上转悠了一下,由侍女进来收拾了马桶,直接爬上了床,把被子里的核桃红枣花生莲子什么的都掏摸出来吃掉,地上堆了一堆的壳子,然后舒舒服服躺在金丝软褥上,觉得自从出使西凉一路奔波风波,就以此刻最享受最舒服。

她想了一会心事,坦然闭上眼睡觉,不担心晋思羽会进来用强——这世上越了解她的男人,越不敢对她用强,如果遇上一个不认识得莽夫,她倒需要小心一二。

舒舒服服睡了一阵子,听见开门声响,有人努力试图不那么瘸的走进来,凤知微也没睁眼,那人在地上取了锁,咔的一声锁在自己手上,坐到了她床边。

船舱内很安静,这时似乎已经是白天,隐约听见上头水手们喧哗声响,还有海浪一波波冲击船舱的声音,不知怎的听来空旷而寂寥,凤知微闭着眼睛,想起曾经有人和她描述过的安澜峪的海,他说那海声空明寂静,夜半行船,听到人心潮汹涌,不知今夕何夕。

呵……其实他错了,像他和她这样的人,是永远也不会真的不知今夕何夕的。

他们最大的痛苦,从来都是活的太清醒,太清醒。

“……你在想什么?”半晌有人低低在床边发问,语气倒是很平和。

凤知微没有睁眼,懒懒道:“想着这一片海,和那一片海,从根本上,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晋思羽没有说话,凤知微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谁也不会听懂,他却像是听懂了,半晌叹息一声,道:“世间万物其实都在原地不变的,变得,向来只有人的心思而已。”

凤知微睁开眼睛,正看见晋思羽的目光投过来,隔着浦城一跳和西凉至今的互斗,两人这是第一次平静对视,彼此都在对方目光里看见一些深而凉的东西,随即便立即各自转开。

“王爷天潢贵胄,不想也愿意探究这些闲事。”

“这不是闲事。”晋思羽淡淡道,“贵为皇子,或者贱为走卒,区别的只是身份不同,行走人世所遇见的苦痛,却是等量的,甚至也许,前者还更多些。”

凤知微对这句深以为然,却不愿深谈,她淡淡瞄了晋思羽一眼,这人和自幼不受宠爱,从高峰跌落过的宁弈不同,他是大越皇朝真正的嫡裔皇子,hi大越皇帝最爱的儿子,才能出于众平庸兄弟之上,如今手掌大权不受朝廷摆布,将来大越天下很有可能是他的,想不到内心里,竟然也有一份如琉璃般不能惊动的薄脆隐痛。

不过皇族子弟,无论地位高低,谁不是从血海刀山阴谋诡阵里摸爬滚打出来的?

“芍药。”晋思羽躺在她身侧,拉过半幅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若有所以,半晌道,“我知道你不愿探究我,我知道你不愿跟我,按说到了这一步,我硬留你也没意思,我虽驽钝,还没到要强索他人之心的地步,但是对你,如今便容我无耻一次——你记住,无论如何,我都要留下你。”

凤知微沉默半晌,低笑出声,“王爷这话说的咬牙切齿,不像是表白,倒像要杀人。”

“我要杀,也是杀你的心。”晋思羽不为所动,目光淡淡的影子里显得有些苍白,平日温润的轮廓此刻看来却是坚定的,“你如果仅仅是芍药,是少不经事的任何女子,并且另有所爱,那么我纵然不舍,我也未必硬要困住你,心不在我身上,要来何用?可是你是魏知,既然魏知是芍药,我便再没有放弃的理由。”

“哦?”凤知微偏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笑意。

“摄政王独生世子被惊吓,是你的手笔,然后栽赃我的吧?”晋思羽突然转了话题,唇角笑意微带讥讽,“芍药儿,你不过一个天盛使臣,孤身在西凉,你胆子大到敢于搅合进三地之争,你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我天盛皇权永固,百姓长治久安啊。”凤知微没有否认,答得顺溜。

冷笑一声,晋思羽摇摇头,“不,不是,你满嘴忠君爱国,开口闭口仁义道德,看起来最正统最忠心的臣子,可是只要真正了解你的人就知道,你看重的,永远不是他人的皇权和天下,西凉蠢蠢欲动又如何?长宁另怀心思又如何?大越和西凉结盟又如何?我敢说你明明知道我们这三地之盟,却根本没有向朝廷全盘报上的打算,你不报,却私自介入,你安的是什么心?”

“这话似乎应该是我朝陛下来质问我。”凤知微浅笑,“或者殿下可以上书我皇叫他来质问我。”

“你瞧,你这种口气,你还好意思说你忠君爱国。”晋思羽哈哈一笑。“芍药儿,现在话又说回来,你设计栽赃我的真意,我虽然还没想清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的心思,绝不仅仅是普通臣子,你要的是权倾天下,掌控天盛,不是么?”

凤知微缓缓抬眼看他,还是不置可否一个笑,“哦?”

“你貌似中立,是皇帝的亲信,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你和他说那位炙手可热的楚王暗通款曲,在你有意无意助力下,他杀兄杀弟杀得欢快,还落得名声不毁赞声一片,宁弈那个人,皇位势在必得,在我看来,老皇只要真的有个好歹,朝中上下,无人是他对手,而你,作为他的最得力助手,将来他一登皇位,你必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晋思羽一笑,端起她下巴,仔仔细细望进她的眼眸,“魏知,芍药儿,宁弈是不是许给了你权倾天下?”

凤知微含笑望着他,心里还是有几分佩服的,远隔他国,仅凭一些零碎信息,便推断得八九不离十,比当局者还清楚。

只是,最关键的,还是猜错了啊……

不过以他的立场,得出这个结论也再正常不过。

晋思羽站起身,长长的衣袖垂落,逆光成一个修长的剪影,那么温润的人,侧面看起来竟然也是鲜明朗毅的,他在蒙昧的暗光里回望凤知微的神情,温和却又凌厉。

“一个你,一个宁弈,一个如狼,一个似虎,一旦成就了这样一对君臣,岂容卧榻之侧他人安睡?到那时,大越安有宁日?”

“殿下说的好像天盛已经是我们的,而大越,是你的。”凤知微一声轻笑。

“是我胡吹大气,还是将来必会如此,我想你心里清楚。”晋思羽论起天下政局,自然显出了带兵皇子的刚硬傲性,神情灼灼。

“所以你要留着我?剪除宁弈羽翼,为将来的大越去除隐患?”

“我其实更希望你像那年浦园书房里对我说的那样,不比拘泥于一家一国,不必拘泥于为谁效力,做谁的国士,都是国士。我更希望,你的权倾天下,由我许给你。”晋思羽神情遥远,很有几分神往,随即摇摇头,苦笑一声,自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神色一冷,“事到如今,你便是再说这样的话,我也不敢信,所以我也只和你说句最实在的——你很看重宁弈,是不是?那么,我们来个赌约,如何?”

凤知微对那句看重宁弈还是不置可否,盘膝坐在榻上,还是那句漫不经心的“哦?”

她那种事事都似乎不在乎的态度,让晋思羽心中叹了又叹——真要事事不在乎也就好了,但更有可能的,她事事都在心里过了无数遍。

想到刚才她不否决那句看重宁弈,他的眸光暗了暗,随即恢复如常,道:“我可能会对宁弈出手,你敢不敢为了保护他,留在我身边?”

凤知微一晒,“你在说笑话吗?你对宁弈出手,他自己不会保护自己?你对宁弈出手,我留在你身边做什么?”

“你不是智慧绝顶么?你不是善于窥测人心么?你只有在我身边,才会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不是么?”晋思羽笑得尽在掌握之中,“还有什么,比在我身边,更难掌握一切,更难打倒我?”

“殿下竟然以身为饵啊。”凤知微笑起来。

晋思羽笑而不言,眼神深深,凤知微却不说话,双手抱头躺了下去,望着舱顶,悠悠道:“殿下,你今日费了这许多口舌,绕了这么大弯子,解释了你留下我的原因,又来了这么个赌约,看起来合情合理,其实,你不是在说服我,你只是在说服你自己而已。”

晋思羽默然半晌,转过头去,日光打在他的浓密睫毛上,氤氲着淡金的光。

“我不应你的赌约。”

晋思羽立即回头,凤知微懒懒一笑,“有本事你就去杀,宁弈如果能给你随随便便杀死,他还配拿什么天下大位?”

晋思羽目光闪动,盯着她完全不在意的神情,不像失落,倒像有几分欢喜。

“或者……”他慢慢的,带着几分试探的靠近来,“你的心思,和我猜的不一样?”

凤知微微笑,将手一抬,绷直的链子银光炫目,她笑道:“我的武功,和你想象的是不是也不一样?”

晋思羽身子顿了顿,苦笑了一下,就势歪在她塌外半边,道:“咱们现在捆在一起,借半张床总成吧?”

“床都是殿下你的,我可管不着。”凤知微打个哈欠,觉得还没睡够,便又闭上眼睛。

她一旦闭眼睡觉,平日神情收敛,容颜气韵便只剩下了安详静谧,晋思羽翻了个身面向她,侧身托腮看着她,凤知微掀开半边眼皮,瞅了瞅,完全不当回事的继续。

晋思羽凝眉看着她的小动作,有些想笑,有些怒气,也有些无奈,恍惚间想起浦园的芍药,便是时不时有点可爱的小动作,娇俏讨喜,叫人看了从心底软了起来,越发的愿意相信她只是个单纯的女子,顶多有点聪明有点厉害,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那个翻云覆雨的阴霾重臣联系在一起。

然而天知道她有多会做戏。

然而那个娇俏讨喜的芍药,永远的留在那年冬的浦园里。

他定定的望着对面近在咫尺的柔和容颜,良久想伸出手指,把搭在她眉梢的一根乱发给拂开,那根乱发搭到他鼻前,随着呼吸而起伏,想必她会觉得微痒而影响睡眠,然而手这么一动,链子一响,响在静寂的室内听来刺耳,他的手霍然停住。

他和她之间,是不是永远这么隔着森冷的铁般的壁,不能自如的靠近一分?

晋思羽在心底叹息一声,收回手,突然觉得有点困倦,和这女人劳心劳力的斗,也有些累了,慢慢的也阖上眼帘。

他这边闭上眼,过了一会,凤知微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完全没有睡意,眼光在舱顶地面一掠,突然坐起身,道:“饿了。”

晋思羽这边刚睡着,被她好不顾惜的扯醒,睁开眼那一霎金尊玉贵的皇子睡意朦胧神情阴霾,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凤知微无辜的迎着他目光,再次强调:“饿了.”

晋思羽坐在床上发一会怔,才下床吩咐吃食,下人送上几样小菜,晋思羽牵她过去坐了,刚想要陪她一起吃,凤知微已经快速的拿起筷子,在所有菜内迅速的翻动过一遍。

随即她笑容可掬的道:“殿下如果不怕在下下毒,请不吝赏脸一起用饭。”

她翻过的菜,叫人家去吃……

晋思羽看着那些被翻乱的菜,还真不敢一怒之下冒险和她斗气拼命,抿了抿嘴唇,笑道:“我没有和人共食的习惯。”一边瞄了她的菜色一眼,眼神若有深意。

凤知微笑眯眯的吃饭,表情是很满意的,动作却有些不对劲——她将菜拨弄来拨弄去,胃口不佳的样子,也不怪她胃口不佳,晋思羽太小气了!送上来的饭菜,菜色倒也不差,就是手艺奇差,所有菜都似乎没放盐,淡如白水,馒头做的精致,碱却没发好,硬面疙瘩似的,砸出去可以当暗器,凤知微锦衣玉食的额,哪里吃过这么差的伙食,一边勉强咽着一边反省自己当初是不是把人家骗的太狠了些,以至于好好一个度量宽宏的王爷变成了这么个铁公鸡的德行,唉,当初就应该不要骗人家上城楼受刺激,直接灭了他的亲卫营算了。

她这里筷子和硬面疙瘩打架,半晌才把肚子勉强塞饱,那里晋思羽并不生气的欣赏,完了问她“吃好了?”

凤知微巧笑嫣然:“好了,多谢招待。”

晋思羽点点头,一招手,道:“上菜。”

随即,凤知微便直着眼睛,看见海路珍馐、陆鲜水鲜、驼峰燕窝、熊掌鲤唇……由一个奇丑的厨子源源不断奉上,在自己面前,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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