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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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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头人连同噙着一抹冷笑的司雷,纷纷举起酒杯。

孟扶摇的酒杯举到一半,突然手腕一振,嗡的一声疾响,酒杯化为一道金色的光影电射而出。

司雷的酒杯刚刚举到唇边,突然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奔雷闪电般掠来,迅速在他视野里放大,他下意识的要躲,然而已经来不及,耳边突然听见“啪”的一声,脆得像一块玉石被一击两半的声音,随即眼前的一切,突然变成一片烂漫的血红。

那血红无限扩大,连同钻骨的剧痛一起钻入他脑髓,他的意识如被重击,突然就星辉般散开,不断崩裂,在那样崩裂的剧痛里,他绝望的叫出来。

“啊!”

痛吼声传遍寂静的酒楼,所有头人都被这毫无预兆的雷霆一击惊得定在了位置上,只有元昭诩仍旧不动声色的自斟自饮,而孟扶摇却在笑。

她的笑在眉宇之间不在眼底,笑意里话声一字字蹦出来,刀般锋利,“司雷大头人,晚上睡不好不是因为失眠吧?是因为和戎军细作商量得太晚吧?”

轰然一声,众家头人相顾失色——司雷和戎军联系上了?

孟扶摇一直冷笑,观察着众人的神情,她其实并没有查出七大头人中谁和戎军细作有勾结,因此先前敬酒时,她故意试探,大抖隐私胡言乱语后也有意无意开了阿史那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别人都忙着为自己隐私泄露紧张,唯独司雷露出了愤怒之色。

他为什么愤怒?仅仅是出于尊敬,还是因为知道阿史那已死,觉得那是亵渎?

而阿史那之死,是现今姚城最大的隐秘,除了孟扶摇等寥寥几人,只有那个暗杀掉阿史那的戎军细作知道。

于是接下来孟扶摇单独点名,假托前城主相召,如果司雷真的知道阿史那已死,必然会怀疑城主府相会是场埋伏,一定会断然拒绝,结果,他的反应印证了孟扶摇的怀疑。

当确定司雷的问题,孟扶摇再不犹疑,一杯酒送他上路。

元昭诩微笑看着孟扶摇暴起杀人,眼底有思索的神情,像是想起了某些旧事,微微露出一丝奇异的神色,随即指尖微弹,送出暗号。

从来都潜伏在他身边的暗卫立即领命而去,去司雷的宅子准备守株待兔。

司雷的鲜血慢慢在楼扳上洇开,戎人头领们自震惊中渐渐恢复过来,有人目中露出了愤怒之色,正要奋起说话,孟扶摇突然再次微笑着举起酒杯。

“各位,”孟扶摇看也不看地上尸首,“给大家通报个好消息,前几日本县上报朝廷,我姚城戎族各头人勤勉治事,多年来管束族人,对我姚城颇有贡献,因此朝廷持许,在姚城戎族族民上交税银粮米中截出部分,作为各大头人的‘治事奖’,自今日起,姚城戎族大头领们,可按朝廷律令,在完成国家税收后自行截留……哦,司雷大头人的那份,由各位自行商量如何划分吧。相信各位会给我个满意的答案的。”

又是哄然一声,这回却再不是愤怒的浪潮,而是惊喜的涌动,姚城是边疆小城,戎人和汉民一起耕作,和山野间戎族至今实行狩猎族居的生活模式已经不同,所以各头人也分享不到什么战利品,日子过得大多一般般,如今这个什么“治事奖”,等于朝廷放权给他们在自己族中收税!更何况,还有最有权势大头人司雷的那一块!

那些粗黑的脸庞立即亮了起来,一张张脸,霎时洋溢着兴奋和憧憬的色彩,先施大棒后递糖果的城主大人孟扶摇平静的看着,眼神里一丝讥诮。

有了利益,才有争斗,从古至今的历史,那些驰马四野逐鹿天下,说到底不都是因为利益?如今七大头人因为居住在城中,从无明确的族人划分,相互之间势力交错,再加上司雷那份,她故意不定接替人选……争吧!争得你们自乱阵脚自毁威望,省得害老爷我不省心!——

孟扶摇高高坐在城中专门用来庆典的广场高台上,人模人样的俯视下方人群,自我感觉良好。

她又有点醉了——没办法,孟姑娘爱喝酒,也爱醉,逢酒必喝,逢喝必醉。

不过今天醉得不深,还能让她记得自己的身份和使命——等下庆典中,有比箭骑术,她要为最优秀的小伙子和最美丽的姑娘祝贺。

“阿史那”城主在先前,已经由姚迅扶出来和民众见了一面,他“突患重疾,又被削职”,精神极为不佳,孟扶摇很谦恭客气的迎接了,在姚城百姓面前上演了一出前后城主友好和睦的戏文。

一边演一边暗赞,元某人就是个牛人啊,一个人皮面具都做得真得不能再真,只可惜本人却不怎么真。

“前城主”精神欠佳,六头人正忙着消化喜讯盘算接下来如何争取自己的利益,谁也没有仔细注意台上的人,这事儿便这么轻描淡写的混了过去。

孟扶摇心情大好,自己觉得运气不错,元昭诩同学实在是个免费的送上门的好用品,居家旅游篡位夺权之必备良品,她眯着眼,色迷迷的看着元昭诩,屁股却往外挪了又挪。

元昭诩懒懒倚着椅子,很有兴味的看着她,道,“城主大人。”

孟扶摇眉开眼笑的看他,“元大人。”

“为什么我觉得你最近有意无意的都想避开我?”元昭诩用极其散漫的语气单刀直入,也不看孟扶摇脸上神情,“你移情别恋了吗?”

“呃……”孟扶摇张口结舌,一时对这个答案有点混乱,想了半天狠狠心道,“你猜对了,姑娘我最近遇见了个好男人,想嫁人了。”

“哦?”元昭诩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凑近了看她,长睫如羽,几乎要扫上她光洁的脸颊,“谁?战北野?宗越?云痕?”

孟扶摇瞪着他,这个人不要这么可怕好不好,这世上还有他不知道的事么?前两个他认识也罢了,后一个,太渊国某个世家的一个养子,他凭什么也知道?

不过这不是关键问题,关键是现在在问的这个问题。

“是啊……”孟扶摇转过眼来,春情荡谦的对着元昭诩笑,“这三个都不错哦,姑娘我正在犹豫该选谁,哎,元大人,给参考一下?”

“是不错。”元昭诩一眨不眨的看进她的眼睛,“烈王勇武,一代英杰,宗先生是个大夫,很适合你这个毛病特别多的女人,云家那个小子嘛,复杂了点,但对你不错,总之,都是好的。”

孟扶摇抬眼看着他,一时竟看不出他深邃如常的眼眸里到底是什么表情,她张张口,突然觉得嗓子有点涩,那点涩味泛进口腔里,比回过来的酒味还苦几分。

面上却更加灿烂的笑了,干脆凑近来,亲亲热热的搭了元昭诩胳臂,“看不出,你还真的挺为我打算的啊?”

“如果你心不在我这里,我苦苦哀求又有什么用?”元昭诩淡定喝茶,看不出有“苦苦哀求”的迹象,“如果我跨越半个无极国,从中州赶到姚城来,却只得到你这非人的几句话,我不死心收手又能怎样?”

孟扶摇说不出话来了,瞪着眼像个死鱼,他……他这是在生气了吗?

她怔在那里,元昭诩也不说话,两人之间沉默下来,生出一种淡淡的窒息感。

元昭诩手指轻轻在扶手上弹动,仔细听来那节奏竟像一首曲子,他微微扬起下颌,看着天际微金淡红的浮云,想着很多很多年前,自己弹奏过的一首曲子,一生里那首曲子就弹过那么一次,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弹给人听。

他微微的笑着,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那眼神玉石般的质感,坚定里生出淡淡的凉意。

那眼神让孟扶摇又有点心虚,讪讪的别开头去,突然听得底下一阵欢呼,随即看见一道黑影立于马上,风驰电掣般绕场而驰,马上骑士操弓搭箭,不停做出各般花样速射,正射侧射倒射翻下马腹射跳上马头射……花样众多技巧娴熟,无论从怎样刁钻古怪的角度去射,箭箭都正中靶心,了得众人一阵阵欢呼。

十箭全出,那骑士傲然驻马,一转脸眉目英气身躯魁梧,是个刚猛少年,他扬起手中的弓,突然对着孟扶摇一晃。

孟扶摇以为人家在对她致敬,很大人物的笑嘻嘻挥了挥手。

对方又是一扬。

孟扶摇再挥手,这回挥得有点诧异,哎,太殷勤了吧?还有,底下的眼光怎么这么奇怪?

那少年眉毛竖起,重重哼了一声,将手中弓高高举起,对着孟扶摇第三次有力一挥。

孟扶摇手举到一半终于发觉不对劲……这不像致敬啊……

身侧元昭诩突然懒懒道,“这是戎人挑战的意思。”

孟扶摇瞪了元昭诩一眼,心情很不爽的站起来,怒道,“靠,什么歪瓜裂枣都敢来挑衅!”

她大步下台,看也不看那傲气十足的少年一眼,直入广场正中,百姓顿时都兴奋起来,这少年铁成是姚城第一神射手,号称射遍天下无敌手,很得姚城戎人敬重,戎人们用挑剔并鄙视的目光看着清瘦的孟扶摇——这么个瘦弱的小白脸,靠朝廷王爷才做上的城主,也敢不自量力,接下他们神射手的挑战!

想着这小白脸城主即将在他们的神射手面前弃弓认输颜面大失,戎人们都兴奋起来,拼命上前挤,好在第一时间近距离侮辱孟扶摇。

铁成盯着孟扶摇,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兴趣和轻蔑,大声道,“尊敬的城主大人,我铁成参加敬神节庆典以来,从没输过,你要是能让我输一次,这辈子我的生命和灵魂,就输给你了!”

呀呀个呸的,谁稀罕你的生命和灵魂咧,满脸郁卒的孟扶摇丝毫不理会,停也不停直入人群中心,台上元昭诩俯身看着,挥手示意,立时有一些普通装扮的汉子混入人群,随时保护。

孟扶摇大步行到那少年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抢过他手中的弓,箭囊里还有最后一支箭,孟扶摇将那箭搭上弓,站在地上,中规中矩的瞄准。

立即有人大声开始窃笑——铁成可是马上移动射箭,难度比原地射箭难上百倍,这个汉民文弱城主仅仅一个姿势,便已输了。

孟扶摇充耳不闻,她此刻心中郁郁,莫名烦躁,那些雍塞的悒郁之气,似乎也化成了一柄利箭,堵在了她的心口,她冷笑着,慢慢拉弓,在一片窃笑吵嚷中,对准靶心。

镶铁的箭头在前方视野里成一直线,微小的靶心在不断放大,直线尽头孟扶摇目光凝聚,心神却突然微微散开。

人生亦如长空一箭,射得穿风刀霜剑,射得穿流言攻击,却射不穿横亘于道路前方的命运的山石。

天意何其玩弄人如此?

那么,射吧!射掉犹疑射掉彷徨射掉生命里所有的无奈射掉这一刻堵在胸口的大石,有些事她不允许改变,有个人她不允许软弱,那就是,孟扶摇!

“咻!”

箭出!

那是极其凶猛的一箭,一箭射出带动四周气流都在咝咝作响,靠得近的百姓头发飞扬直直扯起,一柄细长的箭,竟然卷出猛烈的大风!

箭如最快的流光,目光无法追及的电射向靶心,那巴掌大的靶心已经被先前的十支箭挤得满满,根本无法再插得下任何箭矢,只在最正中的地方有半个小指甲盖的地方,大概婴儿的手指可以伸进去。

孟扶摇的箭,却已经在刹那间到了这个位置。

“啪”!

极其轻微的声响,那箭已经射入那细微之地,所有人都张开嘴,一声惊呼将出未出,却见那箭突然弹了出来。

失手了?

原以为能够看见神奇箭术的铁成露出了失望并鄙弃的神色。

在众人不知是失望还是放心的啊哦声中,孟扶摇那一箭进入中心后突然弹出,却并没有如众人所想的掉落,而是突然闪电般一退,随即,“夺”的一声。

原先插在靶心的一支箭,立即被孟扶摇那只箭撞到裂开,颓然落地。

“夺夺夺夺夺……”

那箭彷如有生命般在靶心箭丛中忽进忽出,铁成的箭纷纷落地,转眼间十支箭便在靶心消失,孟扶摇那只箭最后一弹,直入靶心!

“破九霄”功法第三层,回旋!

广场上一片死寂的沉默,孟扶摇在那片震惊的沉默里将弓一扔,大踏步走回去。

身后却有大喝响起。

“好!”

孟扶摇头也不回。

“我喜欢!”

孟扶摇僵了僵,随即安慰自己,对于这个一看就是个粗人的家伙来讲,这大概是个不具有任何其他意义的中性表达词。

“我得娶你!”

哄然声里孟扶摇恶狠狠转头,叉腰大骂,“娘地你长眼睛没?老子是男人,男人!”

“他们说你是个……袖断!”

……呃,断袖?这是从哪个世界冒出来的八卦?还有,小说中被折服的豪杰,不都是愿意成为永远的忠心属下的吗。为什么这个人这么特别?

“老子就是袖子断了也不找你!”孟扶摇大吼,“手下败将只配做属下!”

“不做你属下!”铁成吼声更大,“我一看你就喜欢你,你能赢我,当然更值得我要,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

“老子不是东西!”吼!

“不是东西我也要!”吼回来。

“等你赢我再说这话!”继续吼。

“我会赢你,在这之前,你要答应我!”

“呸!”

“不许呸!”

……

一场严肃的比箭,最后落得对骂收场,告白的和被告白的都形如斗鸡,两眼充血张牙舞爪,就差没扑上去咬喉咙。

孟扶摇最终败阵——她吼不动了。

捂着充血的喉咙她一溜烟奔回高台,一边奔一边挥手,“拦住!给我拦住!”

衙役和卫军长枪一搭,阻止铁成追过来,铁成也不硬冲,找了个最靠近她的位置席地坐下,死死的盯着她。

孟扶摇满腔哀怨无处诉,想了半天好像自己带怒下场和元昭诩有关系,忍不住恨恨看他,元昭诩还在慢条斯理喝茶,微笑道,“城主大人桃花真多。”

“你就不能安慰我两句吗?”孟扶摇没好气道,“又不是我要的桃花。

元昭诩挑眉,“其实我觉得他有句话说得挺好。”

“哦?”

“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

孟扶摇立刻又默了,清清喉咙老老实实坐回位置,等着底下的最美姑娘评选。

那选得倒不像比箭那么没争议,各花入各眼,拿着花儿准备投票的百姓们争执讨论不休,一直到孟扶摇等到昏昏欲睡,才有人上来报说已经选出了最美丽的姑娘。

孟扶摇立时兴致盎然的看过去,果然是个标致女子,脓纤合度,眼波如晕,行走间天生有种妩媚的风致,偏生容貌里还有几分少女的青涩和羞涩,傍晚的晚霞照上她的脸,一片娇嫩明艳的粉色,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这个选出来的姑娘,会是今夜篝火盛会中的女神,四面八方的优秀男儿齐聚,等着她玉手相牵,成就一段最美丽的姻缘。

孟扶摇笑眯眯的看着她,听说历届敬神节庆典中选出的最优秀射手和最美丽女子成婚的比例很高,也是,英雄配美人,千古不移的惯例嘛,哎,这位胡桑姑娘肯定会看上铁成那个傻小子的,这么绝顶的美色,铁成那小子血气方刚的,也不可能拒绝的,到时候,哈哈哈,粘人的家伙便打发喽。

孟扶摇打着如意算盘想得开心,没留意到胡桑姑娘含羞带怯的眼神,一直似有若无的往台上瞟。

夜幕降临,篝火在广场上燃起,跳跃的深红的火光映出狂欢者泛着油光的脸,火堆上滋滋烤着猎来的各色野味,不时有大颗油脂滴落,哧的一响。

穿着最繁复花裙子的少女和裸着胸的披着彩袍的少年们结成圈跳舞,舞步简单却欢快,歌颂着神的恩慈和赐予,祈祷着来年的继续护佑。

孟扶摇席地坐在火堆旁,轻轻的打着拍子,陶醉的笑道,“少数民族的歌舞,总是纯朴诚挚的,正因为如此,才分外动人。”

元昭诩抱膝看着歌舞,淡淡问,“什么是少数民族?”

孟扶摇“呃”了一声,转了转眼珠道,“就是人数较少的民族。”

“扶摇,你时常冒出些奇怪的话来,”元昭诩转头看她,“听起来不像这五州大陆的语言。”

“我自创的啊,”孟扶摇大言不惭的道,“我比较智慧,比较与众不同。”

“你从来都这样……”元昭诩这句话声音很轻,孟扶摇没听见,突然来了兴致,道,“想不想学我自创的舞蹈,很优雅的哦,我觉得特符合你的气质……”话没说完,忽然听见欢呼声响,随即看见那美丽少女胡桑,攥着一块锦帕,含着羞喜的笑走近来。

孟扶摇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胡桑姑娘却不看任何人,带着满脸梦幻般的神色,在众人含笑期待的眼神里,走向孟扶摇……身侧。

她羞涩的笑着,轻轻躬下身,将锦帕扔进了元昭诩怀里。

欢呼声起,刹那间连喧腾的火光都抖了抖,胡桑姑娘含着羞怯而又幸福的笑意,伸手去牵元昭诩。

她的手指伸在元昭诩面前,根根晶莹如玉。

孟扶摇盯着那手指,只觉得嗓子干得冒烟,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

她下意识的目光扫上元昭诩的脸,面具外露出的眉目依然是平静的,并没有意外或震惊,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

火堆前,月色星光下,交视的美丽男女,真的是一幅很美的画面,四面的欢呼声渐渐静了下来,人们有点着迷的注视着这对漂亮人儿。

孟扶摇却将眼光错了开去,不去看元昭诩也不去看那锦帕,她知道,只要此刻元昭诩收下这锦帕,就着佳人玉手起身翩翩起舞,这门亲事就成了。

这样……也挺好的吧?

孟扶摇坐在那里,似热似冷,手指都在颤抖,她满脑的混乱思绪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这个念头她隐隐抗拒,却又如魔鬼般始终蛊惑缠绕着不去。

如果他接受……如果他接受……

身侧,元昭诩慢慢扫过少女的指尖,那手指伸出的时间好像已经过长,却依旧羞涩却坚定的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只要元昭诩不回应,便会一直等待下去。

少女已经露出了些微的尴尬神色,脸色不知是被火光映红还是怎么的,酡红醉人,她微微垂着眼,眼中有些光芒,晶莹闪烁,那是因为长时间等待而充盈的泪意,她在这样水晕般的视线里,近乎痴迷的看着元昭诩,这个天神般风华绝俗的男子,气质尊贵而优雅,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元昭诩终于动了动,却不是去接那手,而是慢慢拈起了那锦帕,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他的手,猜测着他到底是收下锦帕还是扔开它。

却有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

一人朗朗脆脆的道:

“哎,真美丽的姑娘啊,我大哥一定会喜欢,哥哥,不要害羞,兄弟我知道你的意思,来,收了。”

说话的自然是孟扶摇,她大大喇喇一把抓过那锦帕,看也不看便往元昭诩怀里一塞。

欢声雷动,胡桑姑娘眼底立即射出狂喜的光。

元昭诩的身子颤了颤,这个一直静水深流的男子终于有了认识以来的第一次不算镇静的举动——他霍然扭头,直视孟扶摇。

无极之心第二十一章以吻封缄

他的眼眸这一刻比天色还黑,沉沉压着乌云闪着青色电光,电光下是涛飞浪卷的无垠大海,激浪横飞,扑面而来。

孟扶摇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几欲吞没人的眼神,记忆中的元昭诩,雍容淡定,八风不动,泰山崩于前顺脚就把泰山给踢了,她以为她这辈子,永远不会有机会看见他变色。

然而这一刻对着这样的眼神,孟扶摇的心刹那间便沉了沉,她窒了窒呼吸,目光垂了垂,下意识转开头,手指抠紧了地面的草皮,转眼又吸了口气,昂起头直视着元昭诩。

恨我吧,讨厌我吧……我逃不开你的势力笼罩,那么只好逼你自己抽身离开……

元昭诩只是盯着她,没有动作,没有表情,甚至连一开始眼神里的波浪滔天,也没了。

他就这么凝定在火堆前,火光将他侧脸的弧线细细勾勒,长睫微垂,静如处子。

然而所有人却觉得,四周的气息突然变了。

仿佛有人突然在空气中泼了一盆浆糊,瞬间胶粘了原本爽朗洁净的冬夜,层云有所感应的更沉的压了下来,而原本毕剥作响的火光,都似弱了讦多,燃烧得悄无声息。

欢呼声渐渐弱下去,胡桑姑娘的狂喜变成了惶惑,她失措的僵在那里,一会看看元昭诩,一会看看被元昭诩盯住的孟扶摇。

令人窒息的静默里,元昭诩终于动了。

他不动则已,一动便如雷霆,手一伸便将呆呆看着他的孟扶摇拽起,毫不客气的一把扔了出去。

孟扶摇在半空被抛出一条抛物线,啪的一声屁股朝前脸朝后的落在人圈外的一匹马上。孟扶摇还没来得及惊呼,眼前紫影一闪,元昭诩已经落在马上,和她面对面,看见她张嘴要呼叫,手指一戳哑穴便点上,随即一拍马,骏马扬蹄便驰。

这几个动作雷霆万钧一气呵成,快得令人目光追不上,众人眼前就觉得两个人影此起彼伏的一闪,城主大人就被华丽丽的“劫持”了。

胡桑姑娘大惊的追上来,哭叫,“大人……您收了我的锦帕!”

元昭诩头也不回,他怀里却突然窜出个肥球,肥球蹭蹭蹭爬上他的肩,对着身后追来的胡桑姑娘爪子一拉,展开一方绣着鸳鸯柳枝的锦帕。

火光里元宝大人龇开雪亮的牙,用得意的眼神看着主子的求爱者,爪子中锦帕连同白毛一起潇洒的飞扬。

不是我时刻准备着,我家主子早就被那无耻的给卖了……

“砰嗵!”

求爱求到耗子处的悲惨的胡桑姑娘,晕倒了……——

孟扶摇从没想到元昭诩居然也会这么极速得近乎疯狂的奔驰,那策马的速度几可媲美现代车速,风声如刀从耳边刮过,她的包头巾被扯开,长发散在风中,有一些和马辔绞在了一起,扯着生痛,孟扶摇不避不让,狠狠一拽,一缕青丝如烟般悠悠掉落,像是一场红尘遗落的大梦。

孟扶摇看也不看那头发一眼,抿紧唇看着四周景物飞速倒退,那些树啊人啊屋舍啊瞬间从眼前消失,宛如浮光掠影时光倒流,如果时光真的能倒流该有多好?回到最初回到原点回到清清静静的那个孟扶摇,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不如无情。

她还僵在马上,元昭诩扔她上马的手法一点也没客气,她像块木头似的被栽在那儿,穴道被点控制不了自己,随着马匹起伏颠簸歪歪斜斜,元昭诩一手策缰一手握着她的腰,隔着那么厚的冬衣,居然也能觉察到他掌心冰凉。

从孟扶摇的角度,只看得见他的下颌,线条精致而坚定,一抹薄唇抿得比她还紧,元昭诩总是微笑的,笑得从容笑得尊贵笑得睥睨四海江山,孟扶摇习惯了他的笑,不习惯他嘴角那一抹近乎冷峻的弧度,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抹平,手抬不起来才想起自己软麻穴都被封了。

一骑长驰,穿越空旷而寂静的街道,街道旁溪水静静流淌,有些戎人在放着色彩艳丽的河灯,那些灯闪烁着五彩的光晕悠悠飘过,再被风卷起——戎人愕然抬起头来,看着那对在佳节放马狂驰的人影倏忽而去,看满城深红的九重葛被飙风惊散,再飘飘洒洒落在两人身上。

落花浮灯,石路微霜,这一夜多少人同喜悦,狂欢彻夜;这一夜一对人共沉默,月色无声。

蹄声嗒嗒,敲击夜的沉凉,城门已经在望,元昭诩顺手从孟扶摇怀里掏出令牌,往前来盘问的兵丁手里一扔,“城主大人有紧急军情,开门!”

兵丁二话不说开了门,元昭诩疾驰而去,孟扶摇愕然抬头,问,“出城干嘛?”

元昭诩不看她,好像根本没有理她的打算,孟扶摇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讪讪闭嘴,半晌却听到他道,“你需要被洗洗脑子。”

“嘎?”孟扶摇有听没有懂,却也知道今日元昭诩真的被她惹毛了,想完尸而归还是老实点比较好,只好缩了缩脖子不语。

对面,元宝大人突然从元昭诩怀里挣扎出身子来,“蹦”的弹了一下孟扶摇脑门,它眼神极其鄙视,孟扶摇竟然神奇的读懂了——你真蠢。

是啊,真蠢,可是不这么蠢,也许以后我会做更蠢的事……

孟扶摇吸吸鼻子,仰头看那轮朦胧阴沉的月,在另一个时空,母亲在做什么?她还有钱支持透析吗?研究所有没有给她烈士补贴?她每次去医院都是自己骑自行车驮去,现在有谁驮她呢?

十七年,五洲大陆已经过去了十七年,她真的很害怕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是平行的,害怕母亲等不了她十七年,可是有些事不能因为害怕便被放弃,如果这两个世界的时间不一样呢?如果长青神殿的大神通者能助她回到某个过去的时间呢?如果,如果母亲一直在等她呢?

孟扶摇抬起头,让带霜的风更狠厉的刮过她冰冷的额刮过大睁的眼,那风如此之冷,她听见眼眶里某些液体结冰的声音。

身子突然一震,连同那细碎的冰晶一起被震碎,孟扶摇浑浑噩噩抬头,却见元昭诩已经停了马,而身前是一片连绵的山脉,苍翠如盖,山脉脚下延伸出大片的平原,一望无际的奔腾开去,风嘶吼着从平原上冲过来,在石山上穿行,发出凌厉的哨音。

孟扶摇不认识这是什么地方,元昭诩却像是很熟悉,他下马,抱起孟扶摇,孟扶摇等他给她解穴,元昭诩却根本不理她,拎着她便直奔上山。

他脚程极快,蜿蜒危险的山路在他脚下如履平地,被他拎在手上的孟扶摇却被颠得头晕眼花,孟扶摇不哼不哈,无声苦笑——看吧,原来再温柔大度的人,被惹怒了也会像个狂狮。

好在元昭诩很快停了下来,孟扶摇晃着沉重的脑袋还没抬头,便嗅见浓厚的硫磺味道,眼角还瞅见似乎有腾腾的白气,不由怔了一怔。

还没想清楚,身子突然腾空,随即,“砰”一声。

“啊!”

水花炸开,激飞碎珠乱琼,孟扶摇身子突然落到水中,身周水流不冷反热,喧腾的冒着白气,冲得她一个踉跄栽到水里,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穴道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

手撑着一块半露出水面的石头,孟扶摇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浑身精湿的四面一望,这才看清楚这是个依山而生的天然温泉,而刚才,自己被元昭诩扔了进来。

她怔怔立在水中,遥望着岸上,沉在暗影里的元昭诩,被热水冲得脸色发红头脑发晕,一时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元昭诩的容颜半边显在暗昧的月色中,半边沉在昏黑的山影里,只一双眼眸明光辉映,平日里的温润雍容都化为此刻的清冷如玉,他静静看着水中的孟扶摇,道,“洗,好好洗,洗清楚你的脑子,洗明白你自己想要什么和该做什么。”

孟扶摇怔在水中,满头满身的水,狼狈得像只无家可归的狗。听得对面的男子玉树般立在那里,声音冷静而稳定,一字字如玉与石交击,一字字都如玉碎。

“我给你一夜的时间去好好洗,洗掉你心里那些本不该属于你的自私放纵和轻狂,一直洗到你懂得,不能恃宠生娇,将别人的宽容当做放肆的理由;懂得你可以拒绝逃避,但没有权利亵渎别人的尊严和干涉别人选择的自由。

孟扶摇发着抖,在热水里发抖,她慢慢的蹲下去,蹲在水里。

“喜欢你追逐你是我的事,正如逃避我拒绝我也是你的事,你如果不想见我,你可以明白和我说,永不相见,元昭诩从此会永远消失在你眼前,扶摇,你要吗?要的话,现在就说。”

孟扶摇抬头看他,湿漉漉的脸上水珠横流,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元昭诩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冷静眼神悲哀。

“扶摇,你有心事,你的心事从不愿和我分享,我不是不能接受拒绝,但我不能接受你这样毫无理由的排斥和放弃,甚至想将我塞给别人,扶摇,你如此自私残忍,你珍重的保护好自己的心,却将别人的心弃如敝屐。”

孟扶摇捂着心口,挣扎半天,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元昭诩突然沉默下去,很久以后,他轻轻接起风里一片落叶,淡淡道:

“我遇见一个女子,她和我心底某个影子重叠,我因为想要看清楚她而接近她,却在这样的接近中渐渐忘却自己最初的目的,我一生予取予求,从不明白争取和珍重的滋味,却因为这个女子有了珍惜的心情,珍惜到——我忘记那个影子,只想看见她的存在。”

他对着孟扶摇,第一次完全摊开自己的掌心,迷蒙月光照亮那朵姿态宛然的莲花。

“我很希望——她能像这朵生于我血肉体肤之中的莲花一般,永远伴随我身侧,直到跨越生死和时间,照见我和她同时湮灭成灰的末日之终。”

孟扶摇怔怔站在水中,从眉眼到口鼻都是僵的,很久以后,她突然一屁股坐到水中,嚎啕大哭。

“元昭诩,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煽情?”

“元昭诩,我没你说得那么自私,我他妈的就是太不自私!”

一波波的奔涌的情绪如这滚热的温泉水一般侵袭了来,冲刷着她情感的堤岸,有什么爆裂了开去,在血肉涌动的五脏六腑里炸了个四散横飞,她的意识和肉体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被炸碎,化为这夜暗淡的星光,飞升上苍穹。

剧痛铺天盖地卷来,黑色的乌青色的露出狰狞的锯齿,一点点磨碎神智和思维,她咬牙忍着,一口口咽下那泛起的血,那甜腥的气息却似乎激起了她久伏于心的不甘与愤怒。

她近乎放纵的嚎啕,挣扎着用双手拼命的拍打着水面,激飞水浪丈许,再哗啦啦倾倒下来,浇了她一头一身。

她近乎尖利的声音,也如钢刀般疼痛的戮破这山林间夜的寂静。

“我不怕爱人的折磨和被爱的惶惑!我畏惧短暂的相聚和永久的离别!”

“我在这里的所有日子,都是借来的,借来的你懂不懂?如果我有一天拍屁股走了,元昭诩,你那时是不是一样要骂我,‘毫无理由的放弃,将你的心弃如敝屐?’”

“我的爱情不该在这里,我约束自己我推开你,我只是不想伤你!你他妈的懂不懂懂不懂懂……”孟扶摇满脸水泪横流,浑身发抖着口齿不清,突然大力蹦了起来,一把扑上岸,恶狠狠的拽下元昭诩。

元昭诩正震惊的盯着她的失态,冷不防给她这暴起一拉,顿时被拉入水中,刹那浑身尽湿,孟扶摇不管不顾,拼命把他往水里捺,一边捺一边大哭。

“消失!你给我消失!你他妈的给我消失!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怕你,我刚才牙痛才说不出话来,现在我说给你听,对,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你就按你刚才说的,永远消失在我面前……”

“我改变主意了。”

被她拼命往水里捺的元昭诩突然开了口,语气里先前的森凉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温和的平静。

他从温泉中央站了起来,手一挥便将孟扶摇四处乱挥的手抓住,他攥得很紧,孟扶摇顿时一丝一毫无法动弹,两人湿淋淋的在温泉中央面面相对,元昭诩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道,“你刚才没说,现在说已经迟了,不算。”

“他妈的你说不算便不算……呜……”

一双冰凉而柔软的唇突然轻轻堵上了她的唇。

孟扶摇震惊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她呆呆站在水里,以一种古怪的,一只手还作势要捺人的姿势僵硬的站着,看着元昭诩倾身过来品尝自己,接受着他唇舌的辗转交缠,那最初是蝶翼飞羽般轻盈的吻,渐渐由浅入深,他口齿间有种化雪般的清甜,那是一种微凉明爽却不令人寒冷的滋味,温存而细腻,仿若所有豆蔻女子在月上柳梢头的小楼中做过的最美的梦。

那样的梦境迷离而氤氲,如雾如风包围了孟扶摇,身前男子轻软的气息,淡淡的异香袭来,她的心突然被熏软了。

微微叹息一声,孟扶摇昏眩的仰起头,再没有力气去推开这一刻的温存。

月色倒映在波心,湿身相拥的男女,在一泊明水中交颈而依,宛如池心里开出的并蒂莲花。

风从水面掠过,一笔笔写自己的诗行,那诗也是缠绵温柔的,字字动人。

空气中气息芬芳,翠色的藤蔓从水池上垂下来,交颈而缠,相偕飘摇。

孟扶摇在浮云般的飘荡中,听到埋在自己颈间的元昭诩,突然低低道,“此刻心事,以吻封缄。”

以吻封缄……何等美好的字眼,只是,真的能封住这一刻静好,坚持到山河亘古,沧海桑田么?

孟扶摇只觉得不知道哪里又开始疼痛,她手臂颤了颤,元昭诩已经放开了她,他眼眸倒映月色水波,是另外一泊更为美妙的碧水。

孟扶摇脸色微微发红的转开脸,眼珠无意识向下一掠,正看见湿身相对的元昭诩,宽衣半解,水珠从微微裸露的胸上滚过,那肌肤却比水珠更莹润光洁,月色下闪耀着软玉般的光芒,而一抹精致的锁骨,浅浅延伸入半敞的衣领内,引人更欲探索衣领内的风光。

孟扶摇呆呆的看着,突然觉得鼻子一热,头一低便见水面晕开一片红,她脑中轰然一声,道“糗大了糗大了这看美人看得流鼻血了以后该怎么见人……”念头还没转完便觉胸中也是一甜,有什么东西,无遮无拦的从口中喷射了出来。

孟扶摇下意识的一仰头,便看见天空中突然下了一场凄艳的血雨,将那轮惨淡的月色染得通红,那血雨扑簌簌落在她和元昭诩面上,她看见元昭诩满面血迹中震惊的眼神,同时很神奇的看见自己慢慢的倒下去。

“万幸……不是我贪恋美色流鼻血……”孟扶摇倒下去时,很宽慰的冒出最后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

一线火光,跳跃在闭今的视野中,食物的香与和火光的温暖,潜入天声。

孟扶摇睁开眼时,便看见山洞深黑嶙峋的穹顶,看见耀红的火堆,看见火堆旁的元昭诩,正有点不熟练的翻烤着衣物。

衣物……衣物!

孟扶摇脑海里意识瞬间回归,惊得直跳起来,赶紧一摸自己全身,呼……还好,内衣还在。

抓起自己身上的覆盖物,那是元昭诩的外袍,孟扶摇轻轻摩挲着,隐约想起先前的事情,不禁面红耳赤。

眼光四处一溜,看见元宝大人正在洞角落里画圈圈,咦,毛没湿啊,难道先前元昭诩下水时它不在他怀里?那它郁闷什么?

元昭诩回过头来,火光里睫毛和眼珠都黑得莹润,他看着孟扶摇,半晌道,“宗越居然没有告诉我,你中的是‘锁情’”

孟扶摇咧了咧嘴,虚软无力的向后一靠,道,“现在你明白了?”

“错,“元昭诩摇头,“什么样的毒,终究有法子解开,最难解的其实是自己的心,扶摇,不要找借口。”

孟扶摇默然,半晌道,“好吧我错了,可是我觉得我错得对。”

她这古里古怪的话元昭诩竟然听懂了,他凝目注视孟扶摇,突然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道,“你这固执的小东西……”

孟扶摇等他生气,揍吧,揍我一顿吧,我自己也很不爽咧。

元昭诩却起身过来,将她扶起,她的长发先前一番挣扎厮打已经散开,因为没有向火,湿淋淋的贴在背后,被山石揉得一塌糊涂,元昭诩坐在她身后,将她头发轻轻揽起,仔细握在掌心,用手指理顺了,一点点就着火堆的热度烤干,一边淡淡道,“头发湿着,你现在又在毒发期无法自保,小心留下病来。”

孟扶摇攥着手指不说话,身后男子清而魅惑的异香传来,他拨弄她头发的手指轻柔而灵巧,微痒而酥麻的感受一波波如过电般传入全身,她舒服得如同坠入云端,眼底却渐渐含上了一包泪。

她宁愿他扔她掼她甩她去池子里骂她,也不想面对这般无可抵挡无可逃脱的温柔!

元昭诩却一直不说话,头发渐渐烤干,他似乎思索了一会,竟然给她结起了辫子。

孟扶摇纵然满腔纠结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无所不能到了连女人辫子都会结。”

元昭诩不答,将她的头发结起解开解开结起的似乎在回忆什么扎辫手法,半晌淡淡道,“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低沉而优雅的语声,吟哦这婉转悠长的句子,缱绻而温柔,孟扶摇颤了颤,一根头发被无意扯落,她急忙掩饰的笑,“哦,好痛。”

元昭诩的手顿了顿,突然放开了她结成的辫子,道,“我想我还是不会梳。”

孟扶摇伸手去头上摸了摸,隐约觉得好像是个盘了一半的童髻,不由失笑,正要取笑元昭诩一句,忽听他道,“你是个固执的小东西……但是,我会等你。”

“扶摇,明月易低人易散,当得珍惜。”元昭诩轻轻在她身后道,“我等你想明白的那一日。”

火堆里突然炸出一星碎屑,有烤熟的松子香爆出来,一颗松子爆到了孟扶摇掌心,她伸手紧紧攥着,像是攥住了一颗滚热的心。

火光照亮洞穴,映着身后那人的身影,他不算魁梧雄壮,却总是恰恰好将她温存覆盖,孟扶摇怔怔的看着那个影子,看着自己泻落的长发,落在了他的膝。

山洞里气氛沉静,两人都不言语,氤氲着难言的心事,便将四野的声音听得越发清晰,听见风从山洞口掠过,微微起咆哮之音,那肃杀的音节里,隐约却突然有些什么异样的声响传了来。

那声音,有扑落、有喘息、有草木摩擦、有刀剑无意中相撞的微响,一点点的接近。

孟扶摇坐直了身子,凝神倾听,身后元昭诩立刻一抬手灭了火焰,淡淡道,“西南方向,有人在被追杀,正冲这里过来。”

孟扶摇回头看他,问,“这到底是哪里。”

元昭诩难得的沉默了一下,半晌才道,“我以前来过一次,这是昊阳山,已经接近了戎军大营地界。”

孟扶摇愕然看着他,不明白睿智神武的元昭诩如何竟会带着自己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元昭诩毫无愧色的看着她,道,“我一路奔驰,忘记了。”

孟扶摇默然,半晌揉了揉鼻子,知道始作俑者还是自己,元昭诩这个人,若不是被自己气昏了一阵放马乱驰,根本不可能在夜里跑这么远。

探头从洞口向外望去,不知何时漫山都起了火把,星星点点如漫天星光降落,人数阵势惊人,武器撞击声音不断传来,有人在不远处山头上挥着火把沉声吆喝,“抓住闯进来的奸细!”

孟扶摇低声道,“这么厉害?这都知道我们闯进来了?哎呀都怪你,温泉里打水动作太大。”

她恶人先告状,元昭诩不和她计较,只是凝目注视着黑暗,缓缓道,“这处山洞之下有个断崖,是内缩进崖壁的,有藤蔓遮着,等下我放你下去。

孟扶摇霍然转头,道,“你要干什么?”

“戎军被惊动了。”元昭诩淡然一指那些星星点点的火把,“好像问题不是出在我们身上,而是有人闯了他们的大营,人太多,你又毒发不能动弹,我先把你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不行,”孟扶摇断然拒绝,“你别想甩下我逃跑。”

元昭诩转眸看她,眼神里今晚第一次浮起淡淡笑意,“扶摇,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你口不应心的坏毛病?”

孟扶摇正想反唇相讥,忽听一阵脚步杂沓声响,随即一道小小的黑影从洞前踉跄冲过,一边跑一边隍急的回头,一回头间,月光洒上她血迹斑斑的小脸。

竟然是小刀!

孟扶摇一声呼唤几欲冲口而出,却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然而下一瞬她便看见小刀因为一边跑一边回头,脚下突然踩空,随即身子一歪,从洞前断崖处栽了下去。

“小刀!”

孟扶摇的身子,立刻扑出山洞,扑向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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