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繁体版 简体版
格格党 > 扶摇皇后 > 第25——27章

第25——27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杀戮,中了官印上软麻散的将领们,无一人是孟扶摇一合之敌。

只是刹那之间,遍地尸首横陈,一帐鲜活的生命变成尸首,这样凶横暴烈的杀戮,终于让天生勇悍的戎人将领也开始恐惧,有几个中毒较轻的将领,看着杀气腾腾狰狞如魔的孟扶摇,本已发软的手脚越发抖得举不起刀,拼命嘶吼挣扎着向帐外奔,“救命——救命——来人——杀人了——”

“哧!”

一线冷电在幽暗血腥的空间一闪,那个跑得最快即将冲出帐篷的将领背心突然多了一把刀。

不是孟扶摇的匕首,是一把戎族将领专用的缠金丝的弯刀。

被杀的人骇然转首,指着那个背后出刀的男子,喉头格格作响,半晌挣扎道,“沙马,你——”

那个叫沙马的男子,正是孟扶摇进帐时和她对视的男子,他平静的收回自己的刀,对霍然转身看他的孟扶摇躬身,“孟城主,在下沙泓。”

“你是汉人?”孟扶摇眯起了眼。

“是,”沙泓在一地鲜血狼籍中面不改色,“上阳精骑十八分队第六队暗隐所属。”

孟扶摇看着他,慢慢收刀回鞘,“难怪你能够看出我官印上涂了软麻散。”

沙泓笑了笑,道,“在下接到主子命令,如果有遇见您,无论在何时何地,务必全力相助。”

孟扶摇看着他,又看了看杀戮一开始就被自己点倒的姚城大头人们,轻轻道,“你潜伏在这里,必然还有你的任务,没必要为我坏你的事。”

沙泓正要说话,忽然目光一转,惊道,“不好,我怎么才发觉,这里少了一个人!”

话音刚落便听重重脚步声传来,有人在帐外笑道,“妈的,关键时刻闹肚子,大帅,听说姚城来投诚了?也让我老哈见见?”一边说一边掀开帘子。

还有一个漏网的!

孟扶摇眼神一厉,无声的道,“对不住!”刀背一拍将沙泓头破血流的拍昏。

随即轻巧的蹿到帐篷后,掣刀在手,静静等待,黑暗中眼神亮如一双欲待捕捉猎物的兽眼。

只要他一进门,这一刀便要了他的命!

门外的汉子,手指已经掀开帘缝一线。

孟扶摇蓄势待发。

那手指却突然缩了回去。

一阵难捱的静默,静得听得见辕门口士兵查问暗号的声响。

帘外那人,呼吸逐渐粗重,隔着厚厚的牛皮帐篷,听得见他似乎在喘气,紧张的、不安的、内心充满惊疑的喘气。

孟扶摇的眼神,一寸寸的冷了下来。

事情已不可挽回,一举灭掉所有将领完身而退的计划,功亏一篑。

天意如此,天意要灭她孟扶摇。

不过,要灭她,还要看她愿不愿意!

孟扶摇静静的,用衣袖拭去剑上糊住的血肉——接下来有硬战要打,保养好自己的剑。

能隔着帐幕便发现里面情形不对,并且判断出她的存在的男子,必然不会像他言语表现出的那般粗扩,这应该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对鲜血和死尸气味无比熟悉,这样的人,会是棘手的对手。

帐篷外,那个叫老哈的将领,突然一个跟斗倒翻出去,人还在半空,已经沉声下令:

“有刺客!弓箭队集合!”

他话音未落,黑影一闪,主帐中蹿出一条纤细的身影,来人快速如风,单手一挥,人在丈外刀光已经到了他心口!

碧色刀光映青了那将领惊骇的眉眼,他话也来不及说了,拼命侧身后退,还是逃不过孟扶摇夹上“破九霄”内力的利刃。

一条膀子,无声无息被卸落,骨碌碌滚倒尘埃,将满地沙土染红。

相距太远,一刀未能灭敌,孟扶摇想再补上一刀已经迟了,层层叠叠的士兵,已经在受伤的将领指挥下如黑压压食人蚁群般涌了上来。

兵甲如海,人群如山。

血海,刀山。

这是杀戮的时刻,这是收割生命的时刻,这是血肉成泥的时刻,这是尸骨遍抛的时刻。

到得这一步,孟扶摇已经将全部思绪放空,逼自己成为杀人机器,她跃身投入那武器刀光血肉的海洋,黑色长刀如闪电不停的刺进戳出,她如摩西分裂红海,所经出左右纷飞绽开鲜血的波浪,那样的波浪中她已化为黛色追光一抹,携着午夜厉烈的风携着激飞的血雨携着漫天的肉屑,如一条呼啸的血线穿裂彩色的士兵之洋,每前进一步便是一个血脚印,每前进一步便是一具残肢断臂的尸首。

她不知道自己结束了多少生命,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添了多少伤口,那些进不了包围圈的士兵,隔着人群用长矛胡乱攒刺,那样密集的攻击,总有刺中她的时候,只是在那样拼搏近乎麻木的战斗中,她已经不知道痛的滋味。

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只知道后来脚下不平,一具具全是尸首,她只得一边杀人一边将尸首踢出去,踢出去的那些尸体在半空爆出血雨,再将那些重重叠叠冲上来的人撞飞……永无止境的杀。

《国史-神瑛皇后本纪》第一卷第三节:

政宁十六年初,戎军乱,困姚城,时后为姚城城主,以八百士对五万兵,守城半月杀敌三将,四战连胜灭敌数千,戎军不可得之……后为姚城汉裔存亡事,孤身忍辱诈降,时为万夫所指而不改其志,于戎帐夺主帅之威,立歃血之盟,尖刀割心,暴起杀人,杀戎将七,伤一,为戎军所困,后陷重围不改其色,剑指弑天,浴血踏尸,所经之处,血流漂杵……此役,后以单人之力灭敌近千,自神武永烈皇始,百年之下,未曾有也……

那是怎样一场惨烈的杀戮,惨烈到孟扶摇踩着那些尸首,恍惚间那些断掉的肢体都化为血色的藤蔓,从黄土沙地上破土而出,竖成了藤蔓之林,痉挛着,呼啸着,死死缠住了她……

孟扶摇杀累了——连番不断的杀杀杀,她便是铁人真气也将耗尽,来之前即使早有准备干掉了一大碗肉,也架不住这般无穷无尽的包围和消耗,抬眼一望,人头好像一点都没减少,依旧数量惊人的黑压压倾倒过来,而自己先前杀掉的那些人,却好像只倒掉了大海里的一滴水。

孟扶摇手臂已经酸软,剑要挥不动了,拿来自杀的力气却还有,她苦笑着,惯性的一剑捅进一个士兵的心窝,正在考虑是不是给自己一剑,忽然听见前方异动。

那声音听来和自己这方很像,竟然也是人被杀的时候发出的惨叫声跌落声骨头和骨头的碰撞声血肉和血肉的挤压声,而那瘆人和密集的声音竟然不是在一处发起的,而是同时发生在三处,甚至把脚垫高,还能看见前方人群突然发生骚动!靠近辕门处有三处地方像是被尖刀突然刺进,血肉横飞的混乱着,原本一直攻击着孟扶摇的士兵,都愕然转过头去。

孟扶摇压力一松,跳上尸首张目一看,那是十几个黑衣人,正在用毫不弱于她的杀气和手段在杀人,这十几人分三处,每处五人,呈尖刀阵型突然插入人群,刹那间便极其有效破开阵型,并最大效力的惊动了整个庞大的队伍,造成了骚乱——看得出来,绝对是经过铁血训练的百战精英。

这个时候,哪来这么一批人救援自己?孟扶摇愕然看着,她从未亲眼看见过隐身在元昭诩背后的暗卫,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那冲进到最深入的一个黑衣人已经看见了她,远远向她做了个手势,是“向我靠近”的意思,孟扶摇深吸一口气,打起最后的精神,再次挥刀。

又整整经过小半个时辰的砍杀后,她和黑衣人才艰难的汇合在一起,两人都是一身的鲜血和碎肉,孟扶摇的眼睫毛都快给血糊住了,黑衣人身侧的四人,也只剩下了两人。

几人一碰面,黑衣人目光中露出喜色,二话不说疾声道,“孟姑娘,我等奉主子之命保护您,请务必信我们——”

“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你们?”孟扶摇笑着,一口截断他的话,“我们,冲吧。”

她累得摇摇欲坠,浴血全身,靠剑支撑着才能勉强站稳,却依旧笑容干净目光明澈,黑衣人看在眼底,心底有小小的感叹,突然想起出现在主子身边的另一个女人,两相一对比,他在内心里摇了摇头,随即将这个念头赶紧掐灭。

他转身,扶起孟扶摇,道,“走!”——

一夜冲杀。

当孟扶摇在那个逐渐缩小的队伍的保护下杀出重围一路驱驰,终于看见姚城的城墙时,夭色已经微明。

从身后刮来的风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戎人士兵在那个断臂了依然十分凶悍的将领驱使下,策马追杀不死不休,孟扶摇环顾身侧,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四个人,接到她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死伤三分之一!这一路追杀下来,战死的,力竭的,那些陪着她从尸山血海中杀过来的人,一个个从马上跌落,再瞬间被呼啸而来的骑兵踩成肉泥,孟扶摇只能含泪伏在马上向前冲——她的缰绳握在领头的黑衣人手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来自身后的暗箭。

终于看到了姚城城门,孟扶摇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总算到了,如果这十五人因为她而全数阵亡,她真的觉得自己难以面对元昭诩。

这一松懈便觉得全身的伤口都叫嚣起来,都骨头都似乎立刻要散架,孟扶摇挣扎着,策马上前对城上喊话,“开门!我回来了!”

彪悍的铁骑在以每刻钟数十里的速度飞快接近,孟扶摇几乎已经听见领头的马嘶声,城楼却上毫无动静,守城的士卒从堞垛后面木然的看着她。

孟扶摇若有所悟,赶紧取下腰上系着的人头,举起来给他们看,“我是诈降!这是敌军主帅图贴睦尔的人头!戎军将领几乎死尽,三日内一定退乓!开门,快开门!”

依旧一片死寂,这回城墙上的士乓干脆走开了去。

身后大片马蹄踏地之声响起,如一阵雷鸣轰然而起,天边起了一阵黑云,腾腾包卷天地。

戎军追到近前了!

孟扶摇猛的一扬鞭,快马冲到城门前,一鞭将城墙砖打得粉碎口激起的烟尘里她心急如焚的大喝:“开门!追兵马上来了!你们要害死我们吗?”

城墙后探出一张冷漠的脸,那脸冷漠的对着她,高声道,“开城门,让你这个卖城贼带戎兵进来杀我们吗?”

孟扶摇心底一沉,眼前黑了一黑,身子一晃险些从马上栽下来,她身后黑衣人急忙扶住他,随即便听见他一声闷哼。

孟扶摇回头,便看见他肩上明晃晃插着一支箭——追兵到了!

身后那断臂追来的老哈将军突然大笑道,“孟城主,你说能叫开门的呢?你失信了,大帅会不高兴的!”

孟扶摇霍然回首,死死盯着他,老哈对上她这样的目光也不禁惊得颤了颤,然而他的带上内力的笑声已经远远传了开去,别说城楼上的人,就是城内的人,也已经听见了。

砰的一声,城内的铁成撞上了城门,他是被一群汉民踢上去的,那些人指着城外的方向,疯狂的笑着,“你这到死还说贱货无辜的戎狗,这下你可听见了吧?你去开门啊?给你的女人你的主子开门啊?”

铁成满脸是血,一条腿已经被打断,诡异的拖在身后,他咳嗽着,一口血沫吐在尘埃,愤然怒骂,“我说不是,就是不是!“

他当真支起身子,去开城门,立即有汉民冲上来要踢打他,一群戎人也冲了上去,城门口顿时混战成一团。

铁成什么人都不理,他已经听见外面的冲杀声,心急如焚的去拔门闩,城门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银色的暗光闪耀的锁链,铁成用上真力拽不断,想了想,拔出刀。

“呛!”

百炼精钢的刀在半空光芒亮烈的落下,落在锁链上,却连一道印痕都没留下。

铁成怔住了,忽然觉得身后有一道静而冷的视线咯在背上,他霍然转头,便看见混战一团喧嚷不已的人群外,胡桑姑娘面色苍白,静静的看着他。

铁成又是一呆,这才恍惚想起,胡桑姑娘的父亲,好像是这城中有名的打铁匠。

“这是我父亲珍藏的一块千年明铁打造的锁链。”胡桑讥诮的看着铁成,一字字道,“你砍不断的。”

“为什么?为什么?”铁成狂吼,“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该死。”胡桑从眼神到表情到身体的每个细节都在透露着她对孟扶摇的疯狂的嫉妒和厌恶,“她该死!”

铁成呆呆的看着她,从她眼中看出了深受刺激的绝望和疯狂,他怔着,心一分一分的沉了下去。

“砰!”

人体撞上城门的声响闷得像夏天天边的闷雷,鲜血从门缝里溅进去,溅到铁成的手指上,他低头看着——这是不是孟扶摇的血?

那点淡淡的红——他想起孟扶摇离去时微红的眼神,寂寞、苍凉、无奈而又坚决,那般的温和里有不容抗拒的坚持,坚持里又生出青烟般袅袅的沧桑。

那样的眼神,不应该属于十八岁少女。

流血又流泪的命运,不该属于这个勇于承担一切的女子!

铁成突然跪了下去。

这个长到十九岁,别说软过膝盖,便是脖子也没软过的青年,突然就在城门前,尘埃里,对着胡桑跪了下去。

他砰砰砰的给胡桑磕头。

“求求你,放过她,她是无辜的……”铁成跪在尘埃里,一脸的血和泥土交粘在一起,再混上额头的青肿,几乎不辨眉目,他不管不顾的磕头,此生第一次下跪,此生第一次这样苦苦哀求,还是为一个甚至不算朋友的女子,但和全城人对她的亏欠相比,他却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够补偿她万一。

“求你,救她,钥匙,钥匙呢,给我钥匙,我用我全部家产来换——”

胡桑冷冷的看着他,眼底全是憎恨,半晌,她转身走开。

“没有钥匙。”

铁成怔怔的跪在地下,脑海中空白一片,身后突然又是砰的一响,不知道是谁的身体又撞上城门,再毫无声息的趺落城下,铁成不敢回头从门缝里看那尸首,他害怕那具身体是他所尊敬崇拜的那个女子;害怕看见那个女子,永远不能睁开那双明亮而坚定的眼;害怕这一错便是永远,而自己,眼睁睁看着她,孤身而去,浴血厮杀,最后并不曾死在敌手,却死在自己人的猜疑和私心中。

“啊!”

铁成突然仰头,发出了一声惊破苍穹的泣血号叫——

“啊!”

又是一声惨叫,倒数第二个黑衣人,死在新一波凶猛攻击下。

戎军始终没有放箭,他们冷笑着,以一种猫捉耗子般的心态,看着孟扶摇在自己的城门前不得其门而入,看着这个凶悍杀掉他们无数儿郎的少年终于遭受了自己人的背叛,身边的人一个个死伤殆尽。看着城门上士兵始终无动于衷的看着,并认为这仍然是孟扶摇的苦肉计。

他们笑得十分痛快。

孟扶摇却已经沉默了下来。

她静得像一株经了霜落了叶却始终笔直的树,冷得像一泊覆了雪结了冰却恒定如初的水。

她靠着那扇应该已经不可能为她打开的城门,满身的血在城墙上一靠便是一道斑驳的印痕,那印痕是她留给这个城最后最鲜明的纪念,就在这里,在这个城门口,在她满身浴血身侧遍地横尸,依旧不能让姚城守军解除疑虑和愤怒的城门前,她没有了未来。

孟扶摇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那片满是血迹的黄沙地。

那里,地上零落着三具尸体,尸骨不全,而身边的人,只剩了领头的那个黑衣人,他也已受了重伤。

这支百战精英的暗卫队伍,因为她几乎全军覆没,而身边,这支队伍的首领挣扎着,拔出近战匕首,摇摇晃晃的走上前,准备用自己最后的血肉,去为她面对这浩浩汤汤的嗜血大军。

孟扶摇的手指,深深扣进了城墙,指尖沁出艳红的血。

这是心头血。

而这座城。

这座她住了两个月的城,这座她真心喜欢过得到过温暖的城,她喜欢那些晨昏里的问候带笑的关怀,喜欢那些她过去寂寞人生里未曾体验过的红尘之暖,她珍惜并留恋,而正因为那些喜欢和温暖,她在最艰难的时刻担下了她原本可以不必去理的责任,却从不曾想到,会换来这样的一个结果。

她为之付出牺牲的,他们将她拒之门外。

她从无丝毫惠及的,他们为她抛却生命。

这世间的帐,叫个什么道理!

而这样颠倒的帐,有什么理由继续?

“啊!”

铁成在城门内悲愤泣血的号叫直冲天际,冲入孟扶摇耳中,随即她听见铁成绝望的嚎哭。

深深吸一口气,孟扶摇仰头,云端之上,隐约看见微笑展开的容颜,宁静、和煦、包容、博大,如那些永远漂游在她前路之上的梦想。

她突然湿了眼眶。

那个遗落的故乡,那个坚持的执念,那些飘荡在梦境中的希望,一直在召唤着她,而今日这个结束,是不是能够帮助她回归原点?

如果已经注定逃不掉一死,何必芶延残喘拖着别人送命?

这样……也很好。

“先生,”她突然一伸手,拉住一瘸一拐上前的黑衣人,“不用去了。”

黑衣人愕然看着她,孟扶摇看着他眼睛,平静的道,“他们要的是我死,我死了他们不会再动你,我不能再拖累你。”

“姑娘你在说笑。”最初的惊愕过后黑衣人开始微笑,“您认为他们会放过我么?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

孟扶摇沉默半晌,道,“好吧,那我们就一起死。我本来有句话想托你带给他,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在我之后死,毁掉我的尸身,不要让我落在戎人手里。”

“好。”黑衣人盘膝坐下来,双手按在膝上,“主子的命令是要我保护您,无论生,或者死,我都完成任务了。”

孟扶摇对他笑笑,又弯下身,敲敲城门,对着门缝道,“铁成,我知道你尽力了,不要哭。”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不稳,“请原谅……欠你的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来世再报,来世再报。

那些在意过、停留过、回眸过、感谢过的人或事,请原谅这一刻我不得不弃你而去,至于来世……但望能有。

孟扶摇闭上眼,缓缓拔刀。

名刀“弑天”,今夜之前,它收割了千数生命,如今轮到她自己收割她自己。

薄而雪亮的刀身,照映她苍白而坚定的面容。

“嚓!”

无极之心第二十七章绝处逢生

城门下,血染黄沙中,黛色人影孤独伫立,剑芒耀眼,横在雪颈之间。

两军无声,漠然等待一个女子被迫入绝路的死亡。

孟扶摇缓缓闭上眼。

该告别的都已告别,不能告别的,唯有留存心间。

从没想过自己这场异世人生会在十八岁时,心愿尚未完成时结束,然而当事到临头,孟扶摇心情却突然宁静,如静水一泊,汇入死亡的源头。

就这样吧。

单手一掣,剑光横掠。

“嚓!”

“孟扶摇!你敢死!”

一个红色物体带着一道腥臭的风突然呼啸而来,狠狠撞上孟扶摇的刀尖。

那东西似乎很软,来得虽凶猛势头却不足,然而早已衰弱至极的孟扶摇根本经受不得任何外力,刀尖啪的一下被撞开,凌厉的锋锐之气却依旧在颈上划开一条血线,鲜血慢慢沁出。

孟扶摇低眼,虚弱的看着刀尖,那里竟然穿着只血肉模糊的软歪歪的耳朵,刚才就是某人把这个东西掷过来,救了她一命。

“妈的……真狗血……就不能玩点新意的……”孟扶摇喃喃的支住身子,骂,“是哪个混账行子阻止我舍身就义?”

“你才混账行子!”

黑红二色的飙风卷了过来,手一伸便夺过孟扶摇手中的刀,再一捞将她捞上马,重重往马鞍上一墩。

“女人,我一刻不看着你,你就出问题!”

孟扶摇趴在马上咳嗽,没心情理会横眉竖目的战北野,喃喃道,“你一个人来的?……逃命去吧,别再为我死人了……”

“你怎么不看清楚你面前的人是谁?”战北野不满,“我是那些三流卫士能比的吗?”他撕下一截衣袖,胡乱将孟扶摇脖子一裹,又看看她满身的伤,皱着眉撒着手,觉得自己的衣服就算撕光也不够包扎的,不由又是怒从心起。

霍然转头,黑眸如夜,气质却如烈火的天煞烈王厉声下令,“黑风骑,给我通通杀,能拍碎就不要拍扁,能拍扁就不要只戳个洞!”

“黑风骑?”孟扶摇昏眩中听得这一句忍不住要笑,“你想哄人也不能这么瞎咋呼,这好像是你的百炼强兵吧?但这是在无极,不是你天煞……”

话音未落便听见整齐如一的马蹄之声,迅猛、利落、有力、刚硬、仿佛从蹄声中便能听出森然杀气和浩浩军威。

孟扶摇抬起头,以为自己累昏了,居然看见一片黑色的浪潮,神奇的突然出现在城西侧一处高坡,当先者长刀一扬,漫天烟尘里一色黑衣黑甲刀光雪亮的健骑,立时如黑潮一般隆隆泄下,瞬间就一往无回的冲入敌阵,这些人提缰放马,驰骋来回,放箭如飞雨,杀人似割菜,狠厉中有种睥睨天下旁若无人的特别气质,一看就很战北野。

可是……这怎么可能?

天煞国烈王麾下第一等强兵黑风骑,名扬七国,虽然只有数千骑,却个个是以一当百的战场霸主,战功彪炳威名赫赫,是西域摩罗国闻风丧胆的煞神之军,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渡过无极国国境?又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

听得身后战北野冷声大笑,紧贴着她后背的胸膛微微震动,“我早就来了,半路折回去等我这些兄弟,过无极国境的时候,我直接用闯的。”

孟扶摇无语,这人……总有一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然而战北野接着又自言自语的道,“说起来也奇怪,无极边境的边军追了我一阵也就不追了,我给他们七追八追,不知怎的就被追到一座该死的山里,好不容易走出来,居然离你这里很近了。”

他眯眼注视着前方打得猛烈的战场,喃喃道,“可恶,又给这家伙顺手用了一次,偏偏还没法子不被用……这个场子,我一定要找回来。”

孟扶摇疑惑的转头,“嗯?”了一声,战北野看着她被血糊住的脸,连睫毛都挂着血屑,满身伤痕,伤口多得他都不敢碰,衰弱狼狈得像头受了重伤的小兽,他突然沉默下来。

看这样子,她不知道血战了多久,以她的性子,若非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又怎么可能有自尽之举?什么人能逼她到这个地步?

而那个人,他又干什么去了?好吧……他有两线战事不得抽身,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该任她在他的势力范围内落到这个惨状!

还有自己……他恨不得抬起手揍自己一下,若不是自己这个路痴加武痴,在深山里弄错了路,又偏巧撞上了十强者中性子最古怪的“雾隐”,干了一场架惹怒了她,愣是将一座山都设置了障碍,使他多费了许多周折今日方到,他早就该提前半个月到达这里的,那根本不会出现这个状况,天知道他刚才看见孟扶摇举剑自刎的时候,突然脑子就空了,原本一剑该把那个拦路的乓脑袋给砍掉,结果只削下了耳朵,情急之下,剑势反拍,把耳朵就那么拍出去了。

这一掷他又是一身冷汗,他拍得太慌张,来不及灌注真力,孟扶摇那样的功底,那一耳朵八成打不掉她的刀,万幸孟扶摇已经是强弩之末,一耳朵终于撞开了她的刀。

只差那么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死在他面前。

战北野懊悔得恨不得撕一把头发去堵住那些汩汩流血的伤口,他看着那些狰狞的皮开肉绽的伤口,实在觉得堵心,想了想,脱了自己的大氅,小心的给孟扶摇裹上,道,“你忍着点,等我下。”

孟扶摇把头往他的大氅里一缩,不理他,她现在没心情理会任何人。

战北野看着她累得发青的脸,怒火又上来了,一转头目光隼利,紧紧盯住了对方军中一看就是主将的断臂老哈。

老哈正被戎兵围在当中,小心护持着向后退,想逼死孟扶摇已经不可能,而突然出现的这群黑甲骑士,那战斗力可怕得令人做噩梦,昨天孟扶摇和那十五个卫士,已经恶魔般诛杀了他们几千人,这些骑士杀气手段丝毫不逊色,比他们还更擅战阵,他们驰骋如闪电,刀出似飘风,刀光每次掠起,都能飘出不止一个血雨飘洒的人头,他们在戎兵渐渐散乱的阵型中不断呈纵深队形冲杀穿刺,看则毫无章法实则步步紧逼,他带出来追杀的五千兵马,居然就像一块木头般,被残忍而又毫不停息的渐渐削薄。

更糟糕的是,他突然觉得心中一寒,背上像是被虫子爬过一般麻了麻,全身的汗毛,都站了起来。

他在拥卫他后退的人群中惶然回首,便看见远远,数百步外,着镶赤色边黑衣的男子,端坐马上,对着他的后心,缓缓挽开了一柄赤金大弓。

那男子隔着那么远,居然杀气透体,仅仅一个目光,便有如实质般,似要将他背心凿出一个洞来狠狠刺来。

老哈吓了一跳,随即放宽了心,开什么玩笑,他已经冲出几百米,这么远的距离,什么人的膂力和眼力可以射及?

当然,天煞国那位号称箭术天下第一的烈王殿下也许可以,可是人家是天煞亲王,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的思绪突然顿了顿。

天煞……黑甲精骑……不动如山侵掠如林的第一骑兵……那些骑士胯下马腹上的火红仙掌花标志……黑风骑!

天煞烈王的黑风骑!

老哈突然怪叫一声,一扬臂拼命打马,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喝,“快!快!退!退!”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已经迟了。

“咻!”

一支赤红重箭,一团火般自那柄更红的大弓上突然绽开,像一支烟光四射的火箭,刹那穿越漫长的距离,穿越马蹄扬起的黄沙和漫天遍洒的鲜血,穿入了拼命逃离的那具身体的后心。

如火的箭,刹那穿透肌骨,自前心穿出,带出了如火的血液,那血液曼陀罗花般摇曳出细长的枝叶,在半空中溅出惊艳的画面。

老哈还在维持着拼命奔逃的姿势,单手还扬在半空拼命催马,那只高高上竖的手突然被那绝无可能的一箭定格,就那么滑稽的定在了死亡的永恒。

他喉间格格一响,发出一声似哭泣似轻叹的怪音,似在叹息自己命运不济,偏偏遇上了战北野,又似在哭泣自己为何一定要追出来,为何没能抓紧时机杀掉孟扶摇,最终赔上了自己性命。

他就那样举着手栽下去,栽在了千军万马中,和那些用生命护卫了孟扶摇的黑衣人们一样,瞬间被踏成肉泥。

孟扶摇伏在马上,眼含热泪看着,心底不住盘桓着四个字:报应不爽,报应不爽……

就算战北野不出手,只要她留得命在,有些帐,都会一笔笔索回的!

老哈一死,戎兵无主,顿时乱成一团,原本就不是对手,这下更成为了黑风骑掠夺生命的杀戮场,黑风骑赶猪猡似的将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的戎兵驱赶在一起,然后不温不火却又毫不迟疑的,杀。

惨叫连同奔跑声肌骨断裂声马嘶声刀枪撞击声交杂在一起,一阵阵撞向姚城,城墙上的士兵早已看呆了,他们原本认定了孟扶摇无耻卖城,勾可了戎兵前来破城杀人,如今看这血淋淋活生生的大战,摆明了不是一回事,不由都呆了。

孟扶摇拢在战北野的大氅里,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过他们的表情,那些混乱的喊杀声里她只觉得无比疲倦,疲倦得什么都不愿意想。

然而身后却突然传来轻微的“嗒”的一声。

那声音在这杀声隆隆的战场中如此清晰的传入她耳中,她霍然回首,便看见先前死也叫不开,她差点溅血其上的姚城城门,开了。

厚重的镶铁巨门缓缓开启,拉开一道亮白的弯弧,弧度正中,站着满面血汗歪歪倒倒的铁成,站着神情羞愧,手中抓着一把简易钥匙,脚边还有个小包袱的姚迅。

孟扶摇只这一眼,便明白了。

姚迅原本是准备再一次背弃她的吧?不知道为何却留了下来,而赶制出一个简易钥匙,打开城门,除了天下第一偷儿姚迅,这姚城之中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到?

她淡淡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先前拼死奔去的方向,先前铁成苦苦哀求都没能叫开的门,先前身边卫士一个个死去,陷入绝境被逼自刎的她如此惨状都依然没能为她开启的门,如今却在这尘埃落定万事已矣的时刻打开,真是个颇为讽刺的笑话。

这个笑话,她现在不想面对。

前方,一场局部战事已近尾声,孟扶摇从大氅中探出手,抓住缰绳,狠狠一抖。

马儿放蹄奔去,扬起的灰尘洒在姚城的城门上。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反正我现在不想看见姚城。”——

“你到底打算在这山里住多久?”战北野双手枕头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我的黑风骑还需要进城补给呢。”

“你让他们进城就是,”孟扶摇闭着眼睛,漫天星光洒下来,照见她苍白的脸乌黑的眉,“姚城没粮草了,你们可以顺便到大营里去补养一番,这时候一定混乱得很。”

“你说得很对”,战北野笑得牙齿比月色还白,“我已经派他们去了。”

他坐起来,抱着膝,有点可惜的道,“哎,要是我高兴,把戎军夺下来的平城和黄县也抢过去,无极国不就有块地盘是我的了?”

想了想又道,“算了,昭诩那家伙没这么容易给我割地的。”

孟扶摇突然睁开眼,“昭诩?”

战北野奇怪的看着她,道,“干嘛?”

“你一个大男人,叫得这么亲热做什么?”孟扶摇古怪的看着他,“不会是断背吧?”

“什么叫断背?”战北野皱眉,“你自杀过一次怎么就不正常了?说话古古怪怪的听不懂,我叫长孙无极的尊号,有什么不对?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昭诩是什么。”

孟扶摇呆了呆,半天才道,“啊?”

“啊什么?”战北野又好气又好笑,伸手要来摸她发烧没,被孟扶摇打开。

她有点混乱,坐起来,抱膝咬唇不语。

原来,昭诩是他的尊号。

怀疑他的身份,是早就有的事,当初问过云痕,云痕的答案一度让她打消了疑虑,毕竟一国太子跑到别人国家里生事,这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些,可是当来到无极国后,行宫里的邂逅开始让她生出疑虑。

她可不认为仅仅一个太子幕僚便可以那么随意的使用行宫里的事物,好歹她是学考古和历史出身,古代社会等级之森严,岂是随意可以僭越的?

真正确认,却是小刀事件。

南戎和北戎内战,十一岁的长孙无极千里驱驰深入草原,一番说合,斗得正凶的南北戎从此一个头磕下来,成了兄弟,这段姚迅说给她听的故事,她可记得清楚。

而小刀要杀“说合南北戎,害父亲被放逐”的元昭诩,这个时候再不知道他是谁,孟扶摇就不是孟扶摇,是孟猪头了。

不是没有郁闷的,觉得元昭诩不够坦诚,好在孟扶摇不算个钻牛角尖的人,自己咬着被子想了很久,想起当初相遇,长孙无极实在也不方便透露真实身份,何况,自己不也有许多事瞒着他?

何必要计较那么多呢,一个时刻打算要离开的人,实在是没有资格要求别人那么多的。

舞会之后,他离开之前,终于比较明确了坦白了他的身份,孟扶摇自己觉得,足够了。

如今在战北野口中,正式证实了元昭诩的身份,孟扶摇虽然心中已经明白,还是忍不住怔了半晌,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长孙无极的母后,姓什么?”

“元皇后嘛。”战北野毫不犹豫的答,“挺厉害的一个女人,长孙无极八成像她,肚子里全是弯弯绕。”

随母姓,尊号昭诩,孟扶摇低头想了想,忍不住释然的笑笑,哎,长孙无极没有隐瞒过她啊,这么明显的化名,等于告诉她自己是谁了,是她这个小白,潜心练武,对五洲大陆孤陋寡闻,才会很久都没想过他的身份。

看着她有点恍惚的神情,战北野脸色有点不好看,他转开话题,伸手去掀孟扶摇身上大氅,“你死死裹着这个干嘛,脱了,我给你治伤。”

孟扶摇刷的一让,裹着她的大氅爬起来,伸手推战北野,“边去,我要去洗澡。你走远点,不许偷看。”

“你洗什么澡!”战北野跳起来,“这寒冬腊月的你满身的伤,洗澡!洗澡!”

他竖眉怒目,气得语无伦次,孟扶摇根本不理他,拖着他长可及地的大氅,走到一条小溪边,二话不说,“噗通”一跳。

“哎,你穿着大氅不怕被淹死!”战北野冲过来,孟扶摇手一甩,大氅洒着水球飞出,砸到战北野身上,等他放好大氅,孟扶摇已经脱完衣服潜了下去。

她水性很好,和鱼差不多档次,在水中可以闭气很久。

月色沉静的升上来,将这山谷里的一泊池水照得碎银万点,水下的世界依旧是静谧的,一些水草无声飘摇,银色的小鱼从脚底游过,簌簌的痒。

这是个宁静的、无人打扰的世界,是孟扶摇现在想要的世界。

她浮在水中,长发散开,丝丝缕缕水草般飘荡,身上的伤口被水冲刷着,一些凝结的血块被冲开,淡淡的血色洇开来,将身周的水微微染红。

那些早已麻木的细碎的疼痛,被这般森冷而巨大的刺激唤醒,孟扶摇全身都痉挛起来,缩成一团。

这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如同在娘胎里的胎儿,用原始的姿势护住自己的要害,护住自己的心,孟扶摇深深蜷缩,手按在心口的位置。

那里,今日遭受了最大的戕害,那巨大的疼痛,超过今日身体上所有疼痛的总和。

可是她不准备记住它——带着疼痛的记忆上路,以后的每一步都会带着记忆新鲜的血痕,如同走在刀尖之上,步步疼痛,步步退缩,最终走歪了原本笔直的道路。

孟扶摇捂住心口,仰起头,在透明的水中,一个看不见泪水的哭泣姿势。

哭吧,她允许自己软弱的哭一次,将那些长街受辱,城门被拒,被逼自刎的种种委屈和苦楚,都化作泪水,和这里的千滴万滴水珠,永远融合在一起。

今夜,只有昊阳山谷中这一泊池水,会记取她这一次流泪,而她,亦会记住这一刻水波激起的浑身伤痛,记住那些在背后翻云覆雨,赐予她这般疼痛的始作俑者。

池水清澈,月色极具穿透力的射进去,照亮那一方碧色中长发飞散的少女,照见她女神般的玲珑躯体苍白容颜紧闭双目,照见她微微翕动的长睫。

那些不愿让人看见的泪水,流在了碧水中央。

月色无声,泪落无声。

却有男子声音,清清楚楚的穿进来。

“孟扶摇,你还活着吗?”久久不见孟扶摇出来,开始心急的战北野趴在水上,对着水底喊话,“你被憋死了没?憋死了回我一句话啊!”

孟扶摇差点呛了一口水,这叫个什么话!

她一转身游了开去,不想理这个霸道家伙,战北野等不到她回答却已发急,大喝道,“你不答我我下来了啊!”

“噗通”一声,烈王殿下也扑入冬季寒冷的池水中。

他刚刚跃进池中,入水的刹那隐约看见雪白的身体一闪,如一条游鱼般滑过淡蓝的水波,瞬间消逝在他视野,战北野一急便要追过去,头顶却传来有人上岸的声音。

战北野又赶紧浮上来,一眼看见月色下,雪白而玲珑的女体一闪,闪入浓密的树荫后,池塘边的青石上,留下一排纤巧的脚印。

战北野泡在水中,怔怔的盯着那排脚印,想着刚才从水中冒头刹那惊鸿一瞥,隐约看见纤细而美好的身体,冰肌雪肤,曲线精致,看见晶莹的水珠从更为晶莹的背部悄悄滑落,一路向下,滑向那些挺翘的,纤长的部位……他怔怔立着,泡在水中的身体冰凉而掌心却灼热,他下意识的伸手,虚虚向前一握,似要想握住一个女神般飘走的身体,却最终握着一手流动的水,从指缝里缓缓泻尽。

撒开手,战北野默然往上爬,眼光再次扫过那几个脚印,脚印旁淡淡的血迹攫住了他的目光,他知道这是孟扶摇身体里流出来的血,那些狰狞的伤口,写满如花的生命……他立在青石上,心底突然如被石块砸了一下,四分五裂的痛了起来。

这是自己的错吧……自己来迟了……长孙无极破例默许他带着黑风骑闯入他的国境,也许就是希望在他自己分身乏术的情形下,有人能够帮助孟扶摇,结果自己因为那个见鬼的决斗延误了时辰,差点害死她……

“铿!”

战北野突然拔出长剑,恶狠狠对着青石一劈,碎裂之声,在寂静的山谷中远远传了开去。

“我,天煞战北野!此生若非有人挑衅,决不再寻人动武!若违此誓,有如此石!”

他吼声声声激荡,惊得夜鸟扑啦啦飞起,冲散一天祥和的月色,在树后换好衣服的孟扶摇也被吓了一跳,不晓得这个二百五好生生发这个乱七八糟的誓做什么,从树后探出头来骂:

“夭寿哦,半夜三更的号什么丧!”

……——

孟扶摇和战北野,在这山谷中死耗着呆了三天。

死耗的其实是孟扶摇,她坚决赖在山洞里不肯走,无论战北野怎么劝说山间阴湿,缺医少药,她伤重于调养不利,又说姚城百姓一直在找她,连元宝大人都被姚迅带来吱吱过几次,孟扶摇理都不理,盖着个大氅呼呼大睡,可怜战北野费尽唇舌,还得每天心惊胆战给她守夜。

第一夜,孟大小姐半夜做梦和人厮杀,跳起来踢飞了大氅拳打脚踢一番后又直挺挺倒下去继续睡,大氅落在火中险些烧着,幸亏守在洞口睡觉的战北野闻见焦味,奔进来一番抢救才避免孟扶摇成为烤乳猪,可惜直到他把陷入厮杀梦魇的孟扶摇抱到安全地方,那家伙都没醒,还顺手一拳,赏了战北野一个大青眼圈,第二天一大早看见他的黑烟圈,还很无辜很好奇的问他,“王爷你昨晚整夜自摸了?瞧你脸色难看的”……

第二夜孟扶摇直接把自己滚到火堆里去了,好在战北野有了防备,直接睡在她和火堆之间,孟扶摇滚过来时他眉开眼笑,正准备把主动投怀送抱的软玉温香抱进怀,孟扶摇却一个翻身,把她几天没洗血迹未去的臭靴子一把甩到了他怀里……

第三夜孟扶摇开始发烧咳嗽,战北野一夜没睡命人连夜去抓药,守在她身边降温拭汗喂水喂药忙得不亦乐乎,结果早上孟扶摇醒来看见他满眼血丝,十分同情的道,“王爷你该娶老婆了,瞧你欲求不满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结果战王爷忍无可忍,啪的用果子塞住了孟扶摇的嘴,顺手点了她穴道,怒道,“好好的城不回去,非要本王和千骑儿郎陪在这风餐露宿,你这冥顽不化的死女人!”

孟扶摇用眼神回骂,“又不是我要你陪的!”

战北野瞪着她被烧得通红的脸,二话不说,手一颠将她扛上肩。

“该算的帐要算,该讨的债要讨!”

他扛着孟扶摇大步往山下走。

“我们回城!”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