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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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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的挣扎仍在继续,孟扶摇按着战北野,实在很怕他经受不了这般度秒如年的煎熬而突然暴起,一片混乱中却突然隐约听人开口。

“罢了。”

这似乎是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身侧战北野眉头跳了跳,孟扶摇立即明白,原来战南成也在。

宫内一片沉静,那女子没有哭泣,竟然在人们放开她的那一刻又开始唱。

“……吾儿未归,不知其期……”

一宫的人沉默听着,良久,天煞国皇帝似乎在轻声叹息,道,“朕小时候,似乎听过这歌。”

他语气里有些遥远的回忆和怅然,慢慢道,“太后去得早,不过依稀记得和恭静太妃交情不错,朕三岁时,在她膝上听过这歌。”

众人更加沉默,战北恒似乎在咳嗽。

恭静太妃却突然不唱了,半晌结结巴巴道,“……不该唱给你听。”

战南成“哦?”了一声。

恭静太妃大声道,“你要杀他——你杀他——”

这一刻她居然思路清晰,语言毫无滞碍,甚至知道战南成要做什么,全然不像个疯子,她铮铮对天煞皇朝的皇帝大声指控:你要杀你弟弟!

战北野震了震,满宫的人更加鸦雀无声。

“朕要杀他又如何?”战南成默然良久,竟然爽爽快快认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不稀罕你!”太妃把‘酣’字听错,更加激动的为儿子瓣护。

战南成似乎笑了笑,大约是觉得自己和一个疯了的女子对话实在有些无稽,冷冷道,“闹了这半夜也该够了,点了太妃穴道送她回寝殿,其余人各守各位。”又对战北恒道,“恒弟,随朕去御书房。”

“是。”

步声紊紊而去,随之离去的还有一大批侍卫,前方巡查的侍卫也向这面宫墙过来,孟扶摇和战北野游向另一面墙,继续躲在阴影里。

远远的,孟扶摇看了出来的皇帝王爷一眼,计算了下距离和他身边人数,觉得要想从这里冲过去挟持那两个,实在也不大可能,只好放弃。

又等了一阵,等到人最困倦最松懈的深夜时分,两人正打算悄悄掩进去,忽听见里面的开门关门声,有人走近这面墙,懒懒的倚上墙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道,“一连这么多天,经常整夜整夜的没得好睡,累死人。”

另一人道,“我算过时间了,现在烈王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磐都,插了翅膀也飞不过来,何必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日夜守卫?”

先前一人道,“我还听说,烈王死在长瀚山了呢。”

“真的?”发问的似乎是三个人,两个惊喜,一个失落。

“数万精兵围剿,他被逼入死亡之林,你们知道的,那地方从来没人能活着出来。”

一阵沉默,半晌一人低低道,“可惜了烈王一世英雄……”

“存志!小心你的话!”立即有人喝斥他,“那是陛下亲令围杀的逆贼!”

那人默然,半晌愤然道,“老孙你这话说得出口,三年前你家崽子出天花,有个名医能治可是你出不起银子,借遍亲戚还差大半,眼看你家崽子就要送命,不是回京述职的王爷无意中得知慷慨解囊,你家崽子坟头上的草都有尺高了!”

那个老孙呛了一下,不说话了,那叫存志的男子哼了一声,站起身来,道,“我去方便。”

他走了几步,拐到宫后茅厕,刚解开裤子,眼前黑影一闪,他惶然抬头,看进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眸。

眼眸的主人很和善的对他笑,顺手替他拉上因惊吓未及扣好的裤子,悄悄道,“嘘——”

这夜半跑进男厕所替人家拉裤子的,自然是孟扶摇。

那叫存志的男子张嘴要叫,孟扶摇手掌一竖,那男子顿时觉得气息一窒,连口也开不了,他惊骇的瞪着孟扶摇,不知道她要下什么杀手。

孟扶摇身后,却缓缓转过一个黑影来。

那男子眼神顿时一阵变化,先是惊讶随即欢喜随即又生出惊恐来,孟扶摇盯着他神情,道,“存志兄,你刚才的话我们听见了,多谢你仗义,烈王殿下来做什么,我想你很清楚,你可愿帮我们一把?”

那男子犹疑着,低低道,“王爷尚在,真是令小人欢喜……只是小人劝王爷,娘娘是救不走的,这宫里宫外,出了这茅厕,步步都有机关,步步都有陷阱,就算拼了小人的命,也没法帮您救出娘娘来。”

“我只想先见她一面。”战北野低声道,“我要她看见我安好。”

那男子沉吟不语,孟扶摇突然道,“这男厕相邻还有个女厕是不?”

“是,”那男子道,“看守的人多了,便造了这两座茅厕,相距很近,后窗相对。”

“让娘娘来这女厕,他们母子不就可以见一面了?”

“不成。”那男子答,“娘娘的身份,断不可能出来使用这种简易茅厕。”

“李代桃僵嘛,”孟扶摇笑,叽叽咕咕和那男子说了几句,那男子想了想,点了点头,战北野却立即道,“扶摇你要做什么?”

“做该做的事,”孟扶摇拍拍那男子的肩,“存志兄,拜托你,事若有成,将来总有机会谢你。”

“王爷名重天煞,厚待部族,驱逐摩罗,护我边境百姓安宁,这样的一代贤王,不当受此待遇。”那男子躬身,“能为王爷驱策,是小人的荣幸。”

孟扶摇注视着那男子,看进对方诚恳清澈的眼眸,目光微微闪了闪,舒了口气道,“去吧。”塞给他一个小瓶。

那男子攥着小瓶小心的去了,战北野和孟扶摇怕被别的用厕所的人撞见,缩回厕所上方一处暗影里呆着,此地已靠近宫内,两人不敢说话,战北野在墙上慢慢写字,“你打算干什么?”

孟扶摇写,“如果可能的话,带她走。”

战北野目光一闪,厉色一现,伸手就要来抓孟扶摇,孟扶摇一让,指指下方,战北野无奈,狠狠一瞪她,写,“不许你动歪脑筋!”

孟扶摇写,“老娘的脑筋就没正过。”

战北野气得一个倒仰,正思考着要不要把她点穴带走算了,底下却突然匆匆走来一个宫女,低头抱住肚子往茅厕奔。

孟扶摇一笑,飘身就闪了过去。

战北野立即明白她要做什么,大急之下便要追,孟扶摇半空中忽然回首,一个极其凌厉的眼风,竟然震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战北野都怔了怔。

这一怔,孟扶摇已经从两个厕所之间的暗影里落入女厕,手一抬已经点了那个闹肚子的宫女的穴道。

顺手扒了她的衣服,对着那宫女的容貌简单的易容换装,孟扶摇听得身后突然风声微响,立即极其滑溜的一让。

她一边换衣一边在狭小的空间躲避着连连出手势必要拦下她的战北野,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她快支持不住了。”

第二句是:“相信我。”

身后风声一歇,战北野怔怔的停了手,孟扶摇衣服已经换好,抬首对眼神挣扎的战北野嫣然一笑,对男茅厕指了指,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一出茅厕,立即弯腰弓身,捂着肚子作拉稀不胜状,匆匆往殿中走。

那名叫存志的卫士有意无意在殿前梭巡着,抓着长枪的手指翘起,指向内殿暗间。

孟扶摇向他飘过一个感激的眼色——刚才请他在巡逻过内殿窗前时,将瓶子里的药粉想办法投入宫女居住的小室,这人很机灵,很快就做到了。

她急步跨入内殿,眼光扫过殿中,一眼就看出外殿两个守卫的太监,竟然会武功。

见她回来,一个太监招呼着,“兰儿,闹肚子了?窗户记得关上,仔细冒了风。”

孟扶摇含糊应着,走了过去,那太监眼一抬,突然惊道,“咦你不是……”

话音未落,孟扶摇早已一手一个劈昏,顺手将那两人拖进帐慢后,快步进了内殿,依样炮制,转眼间将宫女们都制住,她不知道其中谁是太妃可信的侍儿,此时为了安全只有全部放倒。

珠帘光影摇曳,丝慢微微飘荡,八宝铜雕小香炉里香气淡淡,淡白的烟雾里,那女子沉沉睡着。

孟扶摇轻轻在她榻前蹲了下来,看着太妃,战北野和她眉眼很相似,眉宇间都有一种宁折不弯的气度,只是她苍白消瘦,鬓边已经微苍,虽看得出五官明艳,但昔日国母风华早已不再,刺下的只是多年混沌迷蒙岁月里,无穷无尽的悲凉。

孟扶摇犹豫着,她此刻冒险到了这里,却不能确定战北野的疯了的母亲能不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的见到儿子,她毕竟疯了很多年……

沙漏无声微响,金黄细沙无声无息的摧折着时间,孟扶摇想着这一刻战北野焦灼等待的心情,很了狠心,伸手解开了太妃的穴道。

太妃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一眼看见孟扶摇,眨眨眼,眼神里十分迷茫,却并没有立刻尖叫。

孟扶摇松了口气,轻轻伏到她榻前,道,“战北野托我来,战、北、野”。

她咬字十分清晰,太妃的眼睛立即亮了。她低低道,“小……野?”

“是,小野,”孟扶摇眼底微微含泪,为这母亲此刻的清晰,她指了指窗外那茅厕,道,“女厕,他等你。”

“等……我?”

“对,”孟扶摇去解她衣服,太妃畏缩的一让,孟扶摇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换了衣服,就可以见小野。”

太妃一听可以见小野,立即不让了,合作的张开双臂让孟扶摇和她换衣,孟扶摇和她换了衣服,对着一个宫女的模样简单替她易了容,带她到窗边,再次悄悄指给她看,“女厕,您低头过去,进去就能看见小野,不要说话。”

“不说……会杀小野。”太妃突然清清楚楚的冒出了这一句。

孟扶摇鼻子一酸,眼睛已红了,她鼓励的点点头,道,“对,不让他杀。”

“他杀不掉。”太妃嘻嘻一笑,神情欢快,刹那间绽放出小女儿般的娇俏风华。

孟扶摇点头,轻轻推了推她,送她到殿门口,看着太妃,低下脸,小心的,完全按照她教的那样迈出门槛。

她看见太妃拢着衣裙,慢慢前行,完全没有认错方向的向着厕所去,看见那叫存志的卫士,有意无意的隔开了其他人的视线,看着她一步一步,终于没有人打扰的步入女厕。

一切顺利得令人难以想象。

孟扶摇静静立在窗前,看见太妃背影终于没入女厕的黑暗中,提着的心微微放下,想着太妃一抬头看见对面男厕窗户里出现战北野的脸的惊喜,想着战北野看见母亲无恙时的安慰,想着明明已经疯了多年的太妃,竟然一提到和儿子有关的事便神奇的灵台清明,想着在战北野身边,总有着那些最伟大最为尘世俗人不能理解拥有的那些情感:忠诚、信义、爱戴和亲情。

她神往的想着,含着泪,微微的笑起来。

随即她向后退去,穿着太妃的宫装,躺在了床上,等待太妃回来,或者不回来。

内心里,她希望战北野如果可能,干脆带他娘走算了,反正自己总比他娘能自保,但现实里她知道,战北野不可能弃她而去。

她笑着,双手抱头躺在榻上,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好幸福的事儿。

然而她的笑容,突然冻结在了唇边。

殿外,太监的细嗓子极具穿透力的传来。

“陛下驾到——”

天煞雄主第三章此心赤忱

孟扶摇霍然士起,目瞪口呆的看着殿口方向。

见鬼的战南成怎么会去而复返?

哪里出了问题?

现在进退维谷,该怎么办?

孟扶摇坐在床上发了一秒钟的呆,然而很孟扶摇的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战南成那丫给宰了。

外殿太监宫女们先前都给她塞进了帐幔后,床榻前却还伏着两个宫女,满殿里一个宫女都没有实在可疑,孟扶摇解了那两个宫女穴道,立即躺下背对着她们睡觉。

两个宫女揉揉眼睛支起身来,有点迷糊自己怎么突然伏在床边睡着了,看见孟扶摇背身睡着,都小心的退了开去。

战南成已经跨进殿来。

他心事重重,锁着眉,负手迈进殿中,刚才接到消息,在长瀚山脉发现了战北野的尸身,这令已经睡下的他立即又爬了起来,想了很久,忍不住又往西华宫来。

孟扶摇侧身睡着,盯着粉白墙上映出的淡淡人影,全身都在蓄势以待,等待他再进一步便动手。

战南成却在一丈外停住。

他出神的注视榻上曲线玲珑的背影,眼神里飘过一丝怪异的情绪,挥挥手命宫女退下。

殿内很快只剩下了一睡一立的两人,俱都呼吸轻微,安然不动,榻前铜香炉青烟缕缕,迤逦漂游,似一层绰约朦胧的纱幔,拉开在两人之间。

孟扶摇僵僵的睡着,只觉得背后那双目光微带热度和力度,在自己身上搜索游移,却始终不曾再进一步,她等得发急,又怕战北野担忧之下随时会不顾一切冲出去,忍不住在心底大骂。

再不过来给我抓,咒你丫生儿子没jj!

身后战南成却突然开了口。

他的第一句话是一声叹息般的呼唤。

“静妃……”

孟扶摇怔了怔,才明白这大概是太妃当初的封号,只是战南成不叫她恭静太妃,却叫静妃?

“朕接到消息……心头大石终于放下了。”

什么消息?

战南成却又是一声叹息,“……只剩下了你。”

嗯?

一阵沉默,沉默里战南成突然后退一步,孟扶摇惊得立即动了动,却隐约看见战南成拖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靠!你丫还想搞长期抗战!

孟扶摇被背后那目光扫得痒丝丝的十分难受,又指望他靠前来,又怕战北野冲进来,忧心如焚却又不能动弹,只觉得浑身都似长了虱子,却又抓不得挠不得透心的焦灼。

战南成又是一声叹息,孟扶摇听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更年期提前的老男人!

“……朕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你时的模样……”战南成突然转了话题,语气里深深回忆,“那时朕第一个攻入金国皇宫,先去了盛仪宫,门一拉开,便见素衣的你端然席地而坐,缓缓抬头,笑道,‘将军远来辛苦’。”

他语气顿了顿,低低道,“烛影吹破花间雪,一轩明月上帘栊……”

花间雪,明月光,多年前绝色倾城的一代皇后,自尘封的岁月里款款而来,战南成目光透过虚无,注视着那个深潜于自己记忆中的永恒的影子,眼神濛濛如三秋细雨。

“……当时我看着你,觉得你不似一朝国母,倒更像是个青春少艾的邻家女子,娇俏,玲珑,高洁而天真,然而那尊严气度,除了你却又再不能有谁配做国母。”

孟扶摇颤了颤,丫的,这是一个“继子”对“继母”应该说的话么?

“……你本不该疯的,大军逼宫的情形下还能对冲进宫来的敌人一笑,以皇后慰问子民的尊贵风华慰问敌军的女子,又怎么会疯?然而也许正是因为你的刚强不折你才会疯——父皇强要了你,你怀了孕。”

当极度的坚刚被折断,其创面和碎裂声,更为凌厉而无可挽回。

孟扶摇闭上眼……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样。

身后影子微微动了动,似是战南成要站起,孟扶摇心中一喜,忽听殿门外有怯怯的列夺敲门声。

战南成此刻正被往事和现实交织在一起的怅然情绪冲击得心神迷惘,听见这声音不耐烦的道,“滚下去,别扰朕!”

门外,太监立即躬身退了下去,退出西华宫,对守候在外面的一个传报太监道,“没眼色的东西,害咱家挨了骂,叫他滚!”

那太监低低道,“那人说是关于烈王的紧急消息,烈王已经到了……”

“别说烈王,烈皇帝都没用,陛下正怒着呢!”老太监一排袖,尖声骂,“叫他滚!”

他蹬蹬蹬的走了,传报太监不敢再说,退出宫去,宫外,相貌平凡,手指有伤的男子听了他的回复,仰首长叹,道,“天意……”

他不再说什么,转身低头匆匆没入黑暗,行不出两里,穿过一个小巷时,他突然看见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

他慢慢抬眼,便看见一生里最后的一抹亮光。

刀光。

倒下去时,他听见此生最后一句话。

“背叛王爷者,杀!”

长街寂寂,尸体被扔进水沟,无声沉落,这个发生在磐都某个胡同的一场无声刺杀,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影响深远,一场错过,悄悄改变了一国的历史和格局,成为帝王和藩王的命运转折点,最终颠覆了一个王朝。

因为这场错过,战南成失去获得战北野下落一手消息,并围杀战北野的最好机会。

因为这场错过,战北野逃过一劫。

此刻,这个插曲还不为当事人所知,孟扶摇盯着拒绝了太监的战南成,无声的吐了口气。

刚才,太监敲门的那一刻,她的心突然砰砰的跳起来,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包围了她,她紧张得差点立即动手。

战南成的心思却根本不在那个关键的消息上,他心神不属,神情恍惚,站起来后没有坐下去,而是原地踱步几圈,突然下定决心似的,向“太妃”走来——

战北野在厕所里。

女厕太小,他等在男厕,倒挂在屋顶上,以一种很难受的姿势,眼都不眨的盯着女厕的门。

他的心此刻也跳得极快,记忆中他就没有这么紧张过,多年前他在沙漠中弹尽粮绝,被摩罗骑兵大批包围被逼肉搏那次,也没这么紧张。

他掌心里湿湿的都是汗,抓着屋顶的横梁都有脱手的危险,他手指干脆抠进梁中,不顾那粗糙的毛刺刺进皮肉——眼看着孟扶摇进了内殿,悄无声息,他的心便提到了喉咙口,若不是那般隐约的疼痛刺着,他真的会冲出去,拉她回来。

自己不出力,却让心爱的女子去冒险,这实在不是他会做的事,然而孟扶摇离开前那一眼坚决而凌厉,然而她说,相信我。

对她这样一个女子,学会相信她是不是也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他一生习惯于去保护女子——如同对他的母妃,他以为所有的女子都是脆弱的,必须要有所依附的,然而孟扶摇让他知道,世界上有另一种女子,刚强坚韧,独立自信,永不愿依附于任何人的羽翼。

战北野抿紧唇,盯着黑暗里那个方向,他掌心里的汗慢慢干了,目光渐渐平静下来。

是的,相信她。

然后,他看见一个宫女,低首敛裙,一步步迈出殿口,用和刚才进去的孟扶摇很相似的姿态,慢慢行了过来。

战北野的眼泪,突然便欲冲到眼眶。

那是他的母妃。

她那般慢而轻的步姿,他闭着眼睛听也能听得出。

紧紧咬着下唇,战北野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母妃,一步不错的向女厕行来。

恭静太妃心无旁骛的走着,她不知道此刻的危险,不知道他人的担忧,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战北野和孟扶摇同时关切的目光的交集点,一个在女厕,一个在窗前,都在看着她,都在用全部的心神和意志,数着她的步伐。

她只记得孟扶摇的话,不说话,低头,女厕,小野。

她月白色的身影,终于缓缓溶入女厕暗昧的黑暗中。

然后她一抬头,便看见对面窗户里,探出的儿子的脸。

恭静太妃痴痴的望着,她不说话,眼圈却渐渐红了。

她踮起脚,探出手,穿过满是灰尘的女厕窗户的木格栅,努力伸手够着,想要够过一尺远的男厕去,摸摸儿子的脸。

战北野立即无声掰断了男厕的木条,将自己的脸凑了上去。

男女厕之间,是一丛浓密的灌木,遮住了两厕之间的空隙,遮住了那母亲缓缓抚摸儿子的动作。

到了此刻,母子反而都不再流泪,战北野害怕母亲触摸到他的泪水,做母亲的,觉得此刻实在欢喜,要哭也应该是别人哭。

他们各自站在散发着臭气的黑暗的男女厕里,隔着一尺宽的距离,无声相视而笑。

她的手缓缓摸在儿子脸上,顺手拔去他脸上好久没空理去的胡茬,她不喜欢那东西。

她拔得手重,不知道收敛力度,渗出了微微的血珠,战北野却连眉都不皱,很合作的凑了凑,让她拔得更顺手些。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那声“陛下驾到!”

战北野身子霍然一跳,太妃猝不及防手一划,一根太妃拔了一半的胡茬被扯了出来,指甲划过战北野的脸,他却浑然无觉,肩头一耸便要跃起。

然而跃到一半他突然停住,对面,母妃惊恐的看着他,她不知道那声传呼代表什么意思,她只看见了战北野的震惊,这样的震惊立即传染了她,太妃因为看见儿子而宁定的眼神开始惊乱。

战北野看见母妃那样的眼神,立即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了自己。

不能冲动。

事情还没糟到最可怕的程度,扶摇机智狡黠,武功也高,未必不能和战南成周旋,自己冒失冲出,反可能给她带来危险。

还是她说的,相信她!

他深深呼吸,伏在臭气弥散的厕所梁上,攥紧母妃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她。

然后,等——

战南成向床边走来。

他凝视着女子清瘦的背影,香肩细致,形状似一只精巧的蝶,掩在薄薄被褥下的腰线惊人的窄,却在窄到极致时又有恰到好处的起伏,于是那起伏便成了春水成了远山成了杨柳成了所有文人骚客笔下曼妙流丽的诗。

那诗撞进他眼底的同时也撞进他心底,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记忆的帐幕霍然打开,如同那日他一手拉开长廊上的纸门,满园的丁香被带起的风声催落,飘进室内,落花盈盈里她抬起头来,玉似的下颌明珠般莹润,那唇却比丁香更娇艳。

她说,将军辛苦。

仿佛一语成谶,从此后他确实过得辛苦——那是前朝的后,父皇的妃,再以后是太妃,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也不能有半点关系,天煞帝王,那惊鸿一瞥的刹那心动,此生永不可对人言。

只是此刻,那个终于让他微微放心的消息撤去了心防,他突然觉得轻松自在,这天下是他的,这孤独的女子从此脱离了那个勇武的儿子保护,成为他完全的子民,他为什么不能再靠近些,看看她?

他走近,眼神迷茫,沉浸在很多年前的那个暮春里,他微微俯低身子,呼吸粗重的喷在榻上女子的肩。

他伸手去扳那细巧的肩。

刀光一闪!

宛如极西天际亮起的惊电一抹,刹那间穿越长空,划裂九万里彤云浓雾,直奔敌首!

孟扶摇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出最快的招!

满室里都是飒飒刀光,雪光如练,惨人发肤,雪光里孟扶摇暴起如鹰,低喝,“为王爷报仇!”

“哧——”刀光几乎在刚出现的那刻便到了战南成胸口,战南成十分警醒的急退,他眼神暴怒,却并不和孟扶摇过招,而是意图飞快退向室中。

孟扶摇冷笑,“机关?”手中刀光突然碧光大亮,向他头颅恶狠狠横劈,战南成下意识一偏头,头一偏便觉得咽喉一紧,已经被瞬间弃刀的孟扶摇捏住。

“蠢货,这是虚招,虚招你都不懂?”孟扶摇哈哈一笑,战南成冷哼一声,突然手指一错。

孟扶摇立即手上加劲,战南成浑身一软,然而那手指一错速度迅捷,“啪”一声,战南成指间两个戒指一碰,突然冒出一重烟雾一簇星火,前者直袭孟扶摇,后者则哧一声掠上墙壁,火光一闪,顿时轰然一声。

轰然一声里殿外卫士齐齐惊呼奔来。

轰然一声里战北野厉喝,一脚踹飞了男厕屋顶,桦木盖屋顶旋转着飞了出去,一连砸死数个卫士,落地时不知触到了哪个机关,啪啪啪啪一阵箭雨四射,又射死了一轮。

战北野将太妃抱在怀里,让她抱紧自己脖子,又用布条缚了她眼睛,低低道,“您什么都不要管,抱紧我。”

太妃靠在儿子沉厚宽广的胸前,微笑点头。

“啪!”战北野一脚踢开茅厕的木墙,尘烟弥漫里他冷笑飞出,并不向宫外奔,却一把拎起几个死在附近的侍卫尸首,挡在自己身前,转身向内殿冲。

扶摇,我来接你。

他身后,重莲宫灯火大亮,杂沓脚步声起,宫墙之上唰唰唰唰联排架上弩箭,两侧偏殿特意架设的木楼之上,乌黑的巨炮在加紧装填。

战北野一路前冲,每冲一步便有新尸首倒地,每倒地一具尸首他便脚尖一挑将尸首挑起做新盾牌,谁攻得最勇猛谁就死得最快,一些人冲上去,将人肉盾牌一砍两段,正好,战北野拿一半挡剑,剩下的一半垫脚。

他势如疯虎,所向无敌,西华宫机关大多又设置在向外逃的路途上,内殿之前为了方便安会,反而障碍较少,其间有道撤板深沟,暗藏着连珠箭,战北野却在混战之中,一眼看穿陷阱,抬脚就将一个士兵踢到机关前,一声惨呼那士兵被射成马蜂窝,战北野却早已踏着满地鲜血即将冲进内殿。

“拦住他,陛下在里面!”无数卫士涌上来,在最上面一层台阶上结成人墙,刀光如林,剑戟相向,森然指向一人闯宫的战北野。

轰一声,战北野刚刚踏上最下面一层台阶,那台阶突然翻转陷落。

战北野大喝一声,拔地而起,半空中身如鹞鹰,翻惊摇落。

身后,重莲宫里,一人低喝,“射!”

“嗡!”

大片箭矢攒射如乌云,在渐露黎明之色的鱼白天际青光一闪,铺天盖地,向战北野后心射来——

外殿的争斗,是血与火的悍勇厮杀;内殿的争斗,却是计谋和心理的惊心肉搏。

烟雾微黄,刹那散开,一看便知是毒烟,直喷孟扶摇面门。

孟扶摇眼都不眨,让也不让,抓着战南成便往毒烟里送。

战南成连眼晴都红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女子应变这么凶悍灵敏,正常人在这种情形下都是直觉避让,她却想拉着自己一起死!

孟扶摇犹自不肯放过,很猥琐的嘿嘿笑,道,“和天煞皇帝死在一起,区区实在光荣。“

头顶上却突然传来一声冷哼,那声音冷淡而飘渺,似有若无,一团云似的轻软游荡。

那哼声出口,淡黄的烟雾立时散去。

战南成死灰般的脸色立即绽放出光彩来,若不是孟扶摇死掐着他的咽喉,他大概就要狂喜欢呼出声了。

孟扶摇的眼色冷了一冷,她攥紧手中的刀,刀光闪动,映上梁上那人影像,依稀是个女子,灰白的长发,灰白的长袍,一团云似的气质流动,虽然坐着不动,给人的感觉竟然像不断漂移,看得人眼花。

她懒洋洋的“浮”在屋梁上,有点百无聊赖的搔了搔头,顺手拔了一根白发在掌心出神的看,一边淡淡道,“天煞的皇帝真没用,我不过来迟一步,居然就被个女娃子险些宰了。”

战南成脸色铁青,孟扶摇却嘻嘻一笑,道,“哎,这位梁上客前辈,可别小瞧了天煞的皇帝,人家打架不成,别的本事不小,玩阴谋诡计啊,设伏兵陷阱啊,谋杀亲弟啊,觊觎寡母啊,都不错。”

战南成脸色已经不似人色,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看向孟扶摇的眼神直欲噬人,孟扶摇毫不退让的盯着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眼神里的憎恶,森然道,“怎么?想杀我?真巧,我也很想杀你,要不是考虑你这条贱命还有点用处,刚才我就一刀刀零碎割了你,你这个猪狗不如的恶心东西!”

她越说越气,黑风骑那死去的八名骑兵的脸、战北野噙泪隔墙听母亲唱歌的脸,都在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心痛如绞怒上心头,抬手就是“啪”的一个耳光,“妈的,看你丫就生气,先揍了你再说!”

皮肉交击的脆响在室内回荡,一些冲进来欲待护驾的士兵看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孟扶摇斜睨着战南成,阴笑,“叫,叫啊,叫更多的人进来,进来看天煞的皇帝被我煽耳光,快来看啊,每增加一个人我就多煽一耳光,免费奉送,不要门票。”

战南成胸膛起伏浑身颤抖,脸色先是涨得通红,随即又慢慢惨白,惨白又渐渐成了铁青之色——他看得出孟扶摇这种泼皮,说得出做得到,堂堂天煞皇帝,当众被一个贱民左一耳光右一耳光连煽,他以后还有何面目做人?无奈之下只得用眼神示意,“退出去!”

士乓们如逢大赦,满面冷汗的退入外殿,横梁上那云般的女子却懒懒开了口,“小姑娘,莫要太嚣张,当着我老人家的面,你左煽右煽的,也太不给我面子了,煽上一两次,也就够了。”

“前辈啊,我越听您说话越喜欢,”孟扶摇眉开眼笑,“听您的,煽一到两次。”

她反手一甩,“啪”又是一耳光,面对根根青筋都隆起,愤怒得不能自抑的战南成,无辜的道,“前辈要我煽两次的。”

……

梁上的女子却笑了起来,她一头灰发看起来苍老,声音也懒得让人听了便想睡觉,笑声却清脆玲珑,银瓶乍破似的亮而锐,“你这孩子,我挺喜欢,可惜……”

她说得好好的,突然一声幽幽叹息,叹息里,她的袖子似乎动了动。

袖子方动,孟扶摇立刻刀光一竖,啪一声,碧光和一道鬼魅般出现的灰白暗光狠狠撞上,孟扶摇身子一倾,“弑天”把握不准向后一拉,那灰白光芒竟然如层云叠雾般滚滚而来,一撞!再撞!三撞!

三撞!终止,半晌,有被锋刃和激荡真力割断的黑发,悠悠的坠下来。

而森亮的刀锋,逼在孟扶摇眉心处,只差一毫便要破相。

孟扶摇眼都不眨,面不改色的将刀放下,笑,“哎呀,前辈,多谢你帮我剪了这费事的刘海。”

灰衣女子却突然道,“你体内真力有大风的‘风乍起’,你是大风的徒弟?”

她探下脸来,一张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五官清秀,眉毛生得尤其平直秀致,像名家笔下写得最完美的一个“一”,眼神却虚虚幻幻的没个着落,看不出年纪,四五十也可,二三十也可。

孟扶摇转转眼珠,听注女子口与,八成是十强者中人,十强者中,玉衡不知男女,云魂和雾隐是女子,这是哪位呢?

还有,根据宗某人的说法,这三人中,有一个是和大风结怨的,但不知道是谁!所以这个回答,可千万小心了。

她死抠着战南成脖子,刀挡在他和自己的面门,笑嘻嘻答,“俺不认识大风前辈,只在前段日子在某处牢狱中邂逅一次,险些被杀了,还被硬灌了些真气,险些废了我武功,大概就是这见鬼的‘风乍起’?”

“大风挺有眼力,”灰衣女子仔细看了孟扶摇一眼,“你根骨好,我看也挺适合我这一派的,可惜……”

孟扶摇立刻再次竖刀。

“呼——”

脚底突然卷起一道暗流,无声无息却又气势凌人,如同飞云横渡苍穹,不觉其快却转瞬千万里,悠然中自有威凌天下不可抗拒的自然之力,孟扶摇只觉得脚腕一紧,还来不及应变,便被那道气流头上脚下的扔了出去。

她翻翻滚滚趺出,撞在墙壁上重重一声,咳了咳,吐出半口鲜血。

那灰衣女子又道:“可惜……”

砰一声,孟扶摇这回横着撞在桌角上,撞掉半颗牙齿。

“可行……”

“砰!”孟扶摇自地上滑了出去,蹭掉了肘间一块皮。

“可惜……”

“咔嚓!”孟扶摇挡在面门的抓刀的手指突然诡异的翻了过去,断了。

……

然而战南成始终在她掌心。

无论被以什么样的无声无息的暗劲砸了出去,无论吐出的是血还是牙,蹭掉的是肉还是皮,断掉的是骨节还是指节,孟扶摇都绝不放手。

她的匕首始终不离他咽喉之间,每次栽倒匕首晃来晃去都晃得战南成心惊胆战,每次滚出去锋利的匕首都要在战南成身上划出一道或两道裂痕,每次她的鲜血溅出一滴,战南成也一样要赔出不止一滴。

灰衣女子终于停了手,那种驾驭天地之力满室风云游动的气息立止,她拢起袖子,虚虚浮浮的看了孟扶摇半晌,摇头,“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狠这样无赖的女子。”

“前辈。”孟扶摇呸的一口,顺嘴将含着鲜血和口水的断齿吐到战南成脸上,就着战南成九龙金线腾云十八幅龙袍拭了拭嘴,依旧笑容不改,“您想清楚,我打不赢你,但是以我的实力,只要我不怕死,想保住人质还是不难的,您就算杀了我,我也拖他垫背,我一定要他明白,啥叫点儿背。”

“你何必如此?”灰衣女子高踞梁上,皱着眉头俯瞰她,“值得吗?为什么?”

孟扶摇默然,眼前光影一掠,潭水侧死于蛇吻的骑兵,毒藤里倒挂的惨白的脸,沼泽里嚼舌的王虎、烧成骨架的华子、墓道里推出她的三儿、弓爆雷弹的老德、只剩半截的阿海,不知所踪的小罗……电般一闪。

她将匕首缓缓搁在战南成咽喉,看着寒气透体,一丝鲜血自那尊贵皇帝咽喉间流下,眼底露出森然笑意,道,“为那些牺牲的人们。”

灰衣女子有些想不通的盯着她,半晌道,“你这样的人才,怎么总是动不动拼命?你放了他,我叫他以后饶了你就是。”

“现在是我饶不饶他,不是他饶不饶我。”孟扶摇笑容可掬,“您搞错了。”

灰衣女子无奈的看看战南成,喃喃道,“当初就不该接受战家礼聘的……”想了想她道,“我给你一根我的白发,将来这东西也许会救你一命。”

孟扶摇盯着这既暴力又天真的十强者之一,肃然道,“前辈,白发将来我一定会长,说不定比您还多,所以不劳相送。”

“唉……”灰衣女子烦躁起来,扯断手中一直摩挲着的白发,“那我只好杀了你了。”——

战北野人在半空。

身前台阶陷落,身后重箭如雨,怀里还抱着他的母妃,只剩下一只手可以对敌。

他此时若将母亲掷出,借力一越,便可以脱离那陷人的陷阱和背后箭雨。

他却将母妃揽得更紧了些,随即一声大喝。

“起!”

他一脚踢出,生生勾起那翻落的台阶石板,那是整块的汉白玉石板,长可数米,重达千斤,被他单足踢起,直上半空!

石板飞起,正迎上身后箭雨,再厉害的弩箭也穿不透坚固的石头,纷纷折断,而此时战北野的身形也不可避免的下落。

他下落,下方是插满钢刀的地坑。

战北野又是一声大喝。

“住!”

声若雷动,惊得第一层台阶上欲待举枪齐刺逼战北野入钢刀阵的侍卫齐齐一顿,一顿间,战北野一字马横劈,半空中腾起一个几乎不可能达到的韧度,两条长腿,生生架在了陷坑边缘。

他一旦架住身形,便稳定得似是飓风不能移的磐石,一抬头,乌黑的眸光那般沉铁般撞过去,看得侍卫们又是一窒。

双腿一错,旋身飞起,战北野手一伸,数十柄长枪齐齐到他手中,再猛力一抡,呼呼风声里前后左右的侍卫统统跌了出去,乱七八糟撞在一起满地翻滚申吟,还有些撞进陷坑的,惨叫连连鲜血溅起,战北野哈哈大笑,踩着那些狼狈一地的人的脑袋,直扑殿门。

殿门前却涌出更多人来,被战南成挥退到外殿的侍卫层层叠叠挡着,意图阻住战北野。

“谁挡谁死!”

战北野一向言简意赅,也一向说到做到,长剑一闪,连穿三人,鲜血标射中,他冷笑道,“我很喜欢杀人,谢谢你们提供脑袋。”

他眉间染血,满身血肉泥泞,挥剑间带出一蓬一蓬的鲜血,彩虹般飘散在锦绣华堂之中,那些跌落他脚下受伤半死的侍卫,被他毫不客气一脚脚踩碎头颅——“啪”!“啪!”一声又一声。

爆裂的鲜血和碎骨,到处流淌的器官和脑浆。

以杀,止杀。

战北野到了此刻,不想再理会这是否是他天煞的子民,他只知道多耽搁一刹,孟扶摇便多一分危险,谁拦在他面前就等于要杀孟扶摇,那么,挡我者死,遇谁杀谁!

这样酷厉的手段,杀神再世的凛凛之威,惊得侍卫们心惊手软,他们虽然碍于职责所在,不敢退却,抵抗的力度却软了许多,很多人且战且退,战北野毫不客气,横冲直撞,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内殿。

一冲进内殿,他没看见战南成,没看见灰衣女子,只看见孟扶摇,看见孟扶摇半身是血,看见孟扶摇肿起的唇,甚至看见她隐在衣袖后断裂翻折的小指。

他看得眼睛都红了。

然后他才看见一样狼狈得满身是血的战南成,听见横梁上灰衣女子那句,“那我只好杀了你。”

他立即冲了进去。

他来势汹汹,衣袍卷动卷起凌厉的风声,钢刀似的扑面袭人,灰衣女子却只抬眼撩他一眼,懒懒道,“又来一个,哎,我要多费点力气杀了。”

战北野冷笑,毫不犹豫扑向她,大喝:

“要杀她,先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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