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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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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煞雄主第十三章唇枪舌剑

“那是,”孟扶摇微笑,“在下直到目前还算是无极的臣子,自然无权过问皇太子伉俪婚期,只是……”

她话说半句,随即停下仰首而笑,佛莲静静看着她,居然不问,孟扶摇崩溃——这女人咋就这么能装呢?

好在还有个雅兰珠,可爱的珠珠立即眨着大眼睛可爱的问:“只是什么啊?”

真是瞌睡遇上了热枕头,孟扶摇欢欣鼓舞,立即道:“只是我怎么听说,无极太子和佛莲公主的婚约,早在十年前,就取消了呢?”

“真的啊!”雅兰珠代表群众发出惊呼,“我们怎么没听说过?”

全殿的人都齐刷刷转过眼睛来,惊愕的看着孟扶摇,连一直静观其变的战南成都向前倾了倾身子。www.maxreader.net

长孙无极和凤净梵早已取消了婚约?这消息实在太过惊悚,众人此时都不肯相信,一是毕竟从未听说过这种风声,二是因为佛莲的态度,如果取消了婚约,佛莲怎么可能当着七国贵宾的面再度提起?当真丝毫身份和脸面都不要了?

八成是这个孟将军,被佛莲公主诘问得无言可对,情急之下胡言乱语吧。

诸国贵宾目光灼灼,凤四皇子却忍无可忍,霍然站起,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怒声道:“岂有些理!实在太过放肆!陛下,这个孟扶摇满嘴厥词辱我一国公主在先,又胡言乱语捏造流言中伤于后,请您将这狂妄无礼之徒,逐出此皇家尊严华贵之地!”

战南成皱眉看着孟扶摇,他也觉得孟扶摇太过大胆,就算和佛莲公主有宿怨,也不能在这样的场合胡乱攻击,只是他先前和孟扶摇谈得合契,又知道孟扶摇其实不是无极人氏,去掉心中一块大石,心中实在也先存了笼络之心,犹豫少顷遂道:“孟将军,你大抵是喝醉了,还是早些回府吧。”

“陛下打算就这么轻轻提起淡淡放过么?”孟扶摇还没回答,佛莲先开口了,她端坐如常,平静微笑,笑容里却难得的生了寒意,柔声道:“佛莲是半个出家人,带发修行,清静无为,不知怎的得罪了这位孟将军,平白受他侮辱,这也罢了,如今竟当着七国贵宾面,暗指佛莲欺骗世人不知羞耻——凡事可一不可再,便是佛祖也有一怒狮吼,佛莲素日与人为善,今日事关名节,事关我璇玑一国国体尊严,却不得不和孟将军计较个明白——孟将军,你说两国婚约取消,证据何在?”

“是啊,证据何在?”凤四皇子大声接口,目中怒火熊熊,“你若拿不出证据,便是辱我公主,辱我璇玑,敝国上下,誓不与你干休!”

“哎呀,我不过就区区一人,蝼蚁之力,阁下用举国战车来碾压我,不是杀鸡用牛刀吗?”孟扶摇微笑,摇头,“我好生害怕,璇玑,一国咧!”

“孟将军难道只有一张利口足以逼人么?”佛莲一抬袖,拉住了愤然欲起的凤四皇子,浅笑道,“还是答正题罢,证据呢?拿出来罢。”

“还是公主厉害,永远不偏不倚直达中心,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孟扶摇微笑看她,手一摊,在众人紧紧盯随的目光中,漫不经心的道:

“证据,没有。”

“什么?没有?”

“这事也由得你胡诌乱言的?”

“当真找死!竟然于金殿之上,七国来宾之间,公然污蔑佛莲公主!”

“公主善名,举世皆知,今日竟被你这心思平陋的宵小所辱!”

轰然一声,辅天盖地的责骂声立时淹没了孟扶摇——佛莲在七国的名声可比新进崛起的孟扶摇好听多了,她广结善缘常有善举,又经常借拜佛之名游走各国拜会宫眷,今日她大殿受辱,委屈中依旧不改尊贵镇定风范,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看得部分王公心中着实心疼怜惜,更添敬重,反观孟扶摇,一介刚刚发迹的草莽将军,传言中男宠级的暧昧人物,无缘无故对尊贵公主发难,咄咄逼人言辞如刀犹自不罢休,竟然意图污蔑公主,将她置入万劫不复之境,实在太太太太太过分了!

“你无故辱我公主清名,璇玑定不与你干休!”凤四皇子一拍案几,脖子上青筋绽起老高,连战南成都皱眉盯着孟扶摇,考虑要不要先把这个混世魔王给请出去,这小子太会惹事儿了。

群情愤然的当口,当事人却十分冷静,孟扶摇斜倚桌案剔牙,佛莲则岿然端坐,轻轻拉了拉兄长袖子,巧笑嫣然道:“哥哥,无须动气,公道自在人心,今日七国王公、五洲武林高人都在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一些人小人得志,肆意伤人,诸家叔伯们都心中有谱,自会为侄儿侄女们寻个公道,你急什么。”

“是呀你急什么,”孟扶摇大力鼓掌,“瞧你妹妹,多厉害啊,轻轻巧巧,七国贵族就被绑上了她的战车,以后我孟扶摇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七国之下,谁会容我?你拍桌子打板凳一跳三丈,不抵你妹妹坐那儿上下嘴皮子一翻,凤四皇子啊凤四皇子,难怪你成不了皇储,玩弄心计的把戏,你得和你妹妹多学学!”

“孟将军不必在这里东拉西扯挑拨生事。”佛莲瞟一眼被戳着痛处面色铁青的凤四皇子,又抬眼撩她一眼,冷然道,“更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宫不懂你那许多七拐八弯的心思,也不须懂,本宫只知道,凡事凭公义说话,凭证据说话,今日你拿不出证据,便舌灿莲花也是无用。”

“我灿不出莲花,你灿得出。”孟扶摇味味笑,“公主不仅舌灿莲花,全身上下都是莲花套儿,连根头发丝都恨不得用莲花水给泡了,务求从每个毛孔里都能散发出极度圣洁的莲花味儿来,好让天下人记得您是含莲而生的圣品,这莲花一词,就是专为您设的,可别扯到我身上。”

“论起胡扯,没人比得孟将军。”佛莲手搁在案几上,平静的端详自己晶莹纤长的五指,淡淡道:“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你便是璇玑永远的敌人,是这殿中所有人不齿的贱人,你说到现在,就一句话说对了,从此后,七国之下,无人容你。”

孟扶摇不笑了,她身子向后一仰,盯着佛莲,森然道:“我没证据,你有?大家都没证据,凭什么委屈的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我没证据?”佛莲一抬眼,目光刹那亮如闪电。

“你有?”孟扶摇怔了怔,眼色变幻,又问了一句,“你有?”

“我有又如何?我没有又如何?”佛莲并不正面回答,静静看着孟扶摇,“孟将军不觉得应该就此给个说法么?”

“你有,我任你处置。”孟扶摇挥挥手,满不在乎的道,“你没有……我觉得已经用不着我处置你了,你看着办。”

佛莲似乎等这句话等了许久,目光里那种只有孟扶摇看见的针尖般的利的幽火再次一闪,立即微笑道,“很不幸,我有。”

“你有??”

“我自然有。”佛莲垂下眼睫,恰到好处的露出一分小女儿娇态,面向殿中柔声道,“本来本宫羞于提起,只是今日之事逼到这等地步,说不得也只好和诸位叔叔伯伯承认……”她似是鼓足勇气抬起头,环视周围一圈,眼波流转含羞带怯地道,“诸位想必都知道,当初无极和璇玑联姻时,聘礼是太子亲手绘制的璇玑图。”

众人都点头,这是五洲大陆人人皆知的事儿,至今各国皇宫里,还以拥有这著名的璇玑图副本为荣,当初太渊宫变时齐寻意就曾用这图吸引了齐太子注意力,内藏兵法三十二策的璇玑图,向来是宫藏的珍品。

“佛莲心思愚拙,极为仰慕太子才华。”佛莲声音越说越低,羞不自胜,连脖子都红了,“是以,自得赠璇玑图之日,日日……带在身边……”

她这一说,众人都露出恍然大悟心领神会的神情,佛莲公主倾心无极太子,这事各国也多有耳闻,本就不是秘密,再说人家是早早定亲的未婚夫妻,喜欢有什么错?难得人家性情坦荡亲口承认,想到这里又觉得佛莲可怜,这等女儿家最隐秘难言的心事,今日被这恶毒宵小逼得当着天下英杰的面自认,她贵为一国公主,又是何等难堪?转念又想到长孙无极迟迟不大婚,年近二十的公主苦苦等待,还要被这传言中以男色勾搭太子的男宠当面欺辱,这等凄惨遭遇,这金尊玉贵的人儿,是怎生承受得下来的?

眼见佛莲公主从怀中取出一方明黄重锦,上面以淡墨色、孔雀蓝、深红、明紫四色绣着灵逸洒脱若有仙气的字迹,众人中有人隐约听说,当初无极太子作璇玑图,由天下第一绣娘蕴娘亲手绣制,蕴娘善绣字,笔意勾连,清隽超拨,往往能得原作者精髓,如今众人一看便知是蕴娘真品,何况诸国宫中有的也藏有些图,虽然不得其神韵,却字迹相同,自然瓣得出真假。

最关键问题是,蕴娘早夭,她的所有作品都已成为绝品,再也无人能仿造。

佛莲抚着那璇玑图,盈然欲泣,一言不发,只默然将图捧在手中,起身高举而起,向着众人缓缓绕圈一示,话未出口,眼泪已经一滴滴落在图上,将那鲜艳绣字,染得越发明艳惊心。

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殿中济济一堂,除了冷笑的雅兰珠和皱眉不豫的战南成,其余眼光齐刷刷带着敌意盯过来:不平、愤怒、讥嘲、鄙视、厌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所谓美人受辱,怯怯不胜,向来看在男人眼底,是最能激发不平之气和保护欲的,满殿愤然骚动里,一个毕衣少年突然站起,大声道:“孟扶摇,你今日欺人太甚,见公主柔弱便想肆意妄为,视满殿王公豪杰于无物么?本侯今日便代公主教训教训你!”

孟扶摇斜眼看着他,一言不发,认出他好像是天煞皇族远支的一个什么什么小侯爷,她跷着腿,看着那少年赤手空拳冲过来——金殿之上是不得携带武器的,大声赞:“好!有胆气,此乃孤勇也!”

她坦然坐着,满面微笑,伸出双手状如怀抱——等你自找苦吃也。

可惜那小侯爷冲出一半,被其及时赶出的中年男手喝止:“鸿智!陛下御前,不得放肆!”那中年人看来是这少年的长辈,一边拉他回去一边道,“有些人狂妄无知,自有该收拾的人收拾,要你多什么事!”

他将人拉了回去——开玩笑,孟扶摇再无耻放肆,也是此次真武大会的魁首,赢的是真功夫,在她面前强出头,找死么。

孟扶摇悻悻叹口气,唉,真可惜,不能将事情闹得更大些。

此时璇玑图已经传过一周,众人都频频点头,这般绝品精绣,奥妙深藏,不是传说中的两国聘礼璇玑图,还能是什么?

佛莲执着那璇玑图,转身,遥遥对着孟扶摇一展,笑得雍容高贵:“孟将军,你说本宫该如何处置你好呢?”

“公主,无须你处置,那小子早就该羞愧自裁了!”

“孟扶摇,要不要天煞之金借剑给你?”

“他便觍颜不死,日后也是行尸走肉,有脸再见世人么?”

“呸!”

……

“珠珠啊……”孟扶摇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抚摩着雅兰珠的衣袖垂泪道,“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雅兰珠皱眉盯着那璇玑图,此刻她侧有些不安了,拉了拉孟扶摇袖子,低声道:“喂,那好像真的是真货,你有没有证据啊,今天闹成这样,那死女人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孟扶摇哈哈一笑,道:“珠珠,我突然觉得,人和人真是天差地远。”她看了看雅兰珠,想起这孩子说起来也算她“情敌”吧?怎么这心性区别就这么大呢?

此时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先前那个欲待出手却被半路拉回的某侯爷再次冲了出来,取过一个天煞之金护卫的刀,呛啷一声往孟扶摇面前一扔,冷笑抱胸看她。

连鞘的刀滑过来,在光洁如水的金砖地面上滑过一道流丽的火花,孟扶摇一脚踩住,脚尖一挑掂在手中,弹了弹剑鞘,铿然清越声响里她点头笑道:“留着,你用得着。”

她也不说那个“你”是谁,只睨视着微笑看她等她回答的佛莲,淡淡道:“公主,你说你这个是璇玑图,但是,谁能证明,它就是呢?”

众人被孟扶摇一语惊得霍然一怔,这才想起一个大家都忽略的问题,是啊,璇玑图真本谁也没见过,谁就敢肯定这个就是真品呢?

“你又在大放厥词混淆视听!”这回说话的是个来自轩辕的男子,看那衣着,好像是轩辕长生剑派的掌门,一张清癯的脸满是愤怒之色,大声道:“这图我曾经在宫中见过拓本,和这个一模一样,难道这各国拓本,也是假的?”

“你真相了!”孟扶摇盘膝而坐大力鼓掌,“都是假的!你们的图,都是从这位各国乱窜的无极未来皇太子妃的手中悄悄拓印下来的吧?知道不,她是造假工厂,你们就是不明真相购买群众,她是三鹿总公司,你们就是各大奶粉经销商。”

“孟将军,璇玑图四百四十一字,纵横两列皆二十一字,纵、横、斜、交互、正、反读或退一字、迭一字读均可成句,句有三、四、五、六、七言不等,分战阵、为将、使兵、谋局四章,本宫相信,普天之下,除了本宫,再无人能更熟悉此图,不过,正如本宫说璇玑图真未必是真一样,你说假,也未必就是假,还是那句话,证据呢?”佛莲不去理孟扶摇的怪话,还是浅笑,“图穷匕见,垂死挣扎,是不是就是拿来形容孟将军此刻言行的呢?”

“拿来形容你也一样。”孟扶摇冷笑,从怀里慢吞吞掏出个东西,往桌上一扔,道,“我的证据就在这里!”

那一卷旧兮兮的布散开,淡紫色,不现则,边沿还带着毛边,皱皱巴巴,布上很随意很潦草的写着极小的字,倒也确实是璇玑图的内容,却没分颜色,更没那般绝品的刺绣精致的笔意,别说是世所轰传的名品璇玑图,倒像是从某件衣服的衣襟上撕下来,随便抄袭璇玑图内容的破布。

这东西拿出来,说那是璇玑图,实在没有任何说服力,众人安静了一瞬,都轰然一声笑了起来,有人前仰后合,有人笑得直拍桌子,还有人笑出眼泪。

“妈呀……这也敢说是璇玑图真品,当咱们都是瞎子不成?”

“大哥,俺撕副袖子下来,你给照抄下璇玑图,咱也可以扯出去和七国王公们说,这就是璇玑图!”

“这要是璇玑图,我家满月小儿昨晚尿的床,也可以说是‘破九霄’图谱了,哈哈……”

“小子,男子汉大丈夫,爽快些,别在这继续丢丑了!你若现在自裁,大家伙儿还瞧得起你些!”

一片轰然声里,孟扶摇脑袋也有些大了,她盯着那块布,满脸黑线,娘地,摸着了锦囊里的东西是布,她想这一定是长孙无极的璇玑图,十分拉风的抛出来,不想居然是这么块没有说服力的破东西,长孙无极那混蛋,这玩笑也是开得的?

她恨恨的攥着锦囊,将之当成长孙无极的脑袋椽啊椽,突然觉得手底有东西,再一看,锦囊里还有张纸条,她抽出来,眼光一溜,随即笑了。

她这一笑,倒把正笑得开心的众人看愣了,一直浅笑看着众人讥讽孟扶摇的佛莲最先把目光转了过来,嘴唇一撇,道:“孟将军是准备要写绝笔诗了吗?要不要佛莲也送你一副挽联呢?”

“挽联啊,”孟扶摇抓着那璇玑图站起来,慢悠悠的晃过去,道:“留着你自己用吧。”她走近佛莲身边,佛莲立即警惕的退后一步,其余王公贵族都起身过来,叱道:“你要做什么?离公主远些!”

孟扶摇在佛莲身侧三步远处停住,手一摊,笑道:“我能做什么?我双拳难敌四手,不会蠢到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公主动手,我只是在告别这个美好的世界之前,突然对一切美的事物发生了极大的兴起,比如……我好喜欢公主身上这件衣服的质料,想知道这是什么衣料,也许可以买来装裹我自己——公主愿意满足一个将死者的最后愿望吗?”

她满脸艳羡的看着佛莲,盯着那月白色闪着淡蓝暗光,华贵厚重的裙裾,好像真的十分喜欢,佛莲皱眉看着她,心底绝不认为孟扶摇这个小流氓会突然对她的衣服感兴趣,然而却又想不出孟扶摇这么问到底用意何在,她还没想请楚怎么回答,凤四皇子已经冷笑抢先道:“你这无耻之尤,此刻前倨后恭也无用,不过我们璇玑国人素来宽容,便让你死个明白——这是我璇玑月华锦,取光华如月之意,是我璇玑独产,一等一的上等锦缎,怎样,你知道了?就怕你想用这个装裹,你也没处买去!”

“哦……”孟扶摇点头,仿佛没听出他语气的恶毒,又很好奇的问,“这锦很特别啊,行动间有幽光闪烁,隐约还似有图案,只是看不出什么图案来。”

凤四还要回答,被佛莲一拉,却有一个璇玑国长空帮的帮主冷笑接道:“自然是圆月图案,否则怎么会叫月华锦?”

他大概极其不忿公主被辱,忍不住要多说几句,便道:“我们璇玑的月华锦,和另外两大名锦一样,出产极少,向来不对他国出售,便是本国,也只有皇室宗亲才偶尔得主上赐予,能这般裁成衣物使用的,也只有公主才配,你算什么东西?敢问这个?”

“哦……”孟扶摇又是长长一声,道:“买不到啊,真的除了你们皇室,谁也没见过?”

“没!”那帮主答得斩钉截铁。

佛莲突然笑了笑,道:“孟将军,你也算明白你用这锦装裹无望了,今日之事,也就这样了吧,本宫不打算处置你,但望你自己能坚持着活下去。”

她在一片齐声歌颂其大度雍容的赞语声中保持着从容微笑,接着便要收起手中璇玑图,孟扶摇突然低低一哼。

她哼声自丹田起,自舌端出,沉而有力,利剑般直达中心,别人听起来没什么,听到佛莲耳中却是霹雳般狠厉猝然,惊得她手一抖,璇玑图落地。

图落地,她眼神微变,伸手便捞,可惜她动作再快也比不得孟扶摇,几乎她刚伸出手,另一双白皙的手伸过来,指尖一拈,将那璇玑图拈在手中。

佛莲一抬眼,正遇上孟扶摇笑吟吟却杀气凌然的眼神,她将那璇玑图拈在指尖,轻轻对佛莲面门一扔,看似要将那图还给她,佛莲下意识伸手去接,那方锦布却飞快滑走,如流水覆过她的脸,再滑过她指尖,她甚至感觉到那一刻月华锦的滑润和冰凉,像一方在深渊里浸透了寒气的月亮,沉入了心底。

她的手指在半空中抓了个空,像个痉挛的手势,她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尖叫起来:

“她要毁图!她要毁图!”

众人大哗,立即有人来势虎虎的冲上来,还有人冲得过急,绊倒了宫廷御案,菜品汤水溅了一地,却因为愤怒,也忘记了请罪,直奔孟扶摇而来。

这狼崽子太过分了,撕裂他!

孟扶摇退后一步,双手扯平璇玑图,高举过头,大喝:“都他妈的别过来,谁过来我就真撕了!”

众人吃了一惊,都迟疑的停了脚步,互相看了看犹豫不决,身后佛莲的尖叫声犹自回荡,看得出她将这图当做命根子宝贝一般心爱,真要害这图被撕了,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孟扶摇,你不要欺人太甚!”天煞一个三品武官怒喝,“使诈夺图,撕毁证据,这事你也做得出来!!”

“我嘶图做什么?蕴娘绝品,撕一件少一件,你们不可惜我还可惜呢,”孟扶摇高举着那图,笑嘻嘻道,“乖娃,莫冲动,将军我取图,只是为了要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图是个什么质料而已!”

众人怔了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那图,那一方明黄锦布被孟扶摇高擎手中,在满殿明烛宫灯照耀下,华光璀璨,暗影流动,在那些细密的字迹间,有一圈一圈的满月般的暗纹,似一轮轮饱满月华,若隐若现。

月华锦!

人群后的佛莲突然轻微的晃了晃,扶住了殿柱,人群中一些反应特别快的人已经开始皱眉沉思,大部分人还不解其意,此起彼伏的呼叱:“那又怎样?”

“还看什么,不刚才已经看过了吗!”

“你这厮不要想再拖延时辰,速速受死!!”

“你们这些厮,真是白痴。”孟扶摇叹气,高声道,“刚才我都白问了?月华锦是什么东西?是他们璇玑独产的名贵重锦,从不对外售卖,只能皇室自己用,那么无极国太子向她下的骋礼,怎么会用月华锦?他无极太子,给别国女子下聘礼,自己国家的名锦不用,去用那个‘拒绝对外售卖的绝品月华锦’?”

她微笑问:“诸位大多有老婆,没老婆的也迟早会有老婆,敢问诸位,假如你在天煞,要娶一个太渊女子为妻,你打算以一把精钢锻造的好剑为骋礼,那么你是用你们天煞的乌铁去锻造该剑呢,还是千里迢迢奔到太渊,寻找太渊明铁,再带回天煞,找人锻造,再送去太渊下聘?”

众人沉默下来,仍有一部分人大声道:“那也有可能是璇玑国主赠的,太子拿去制了璇玑图再来下骋,以示对公主的爱慕和尊重。”

“哎哟,阁下真是心思细腻,想必是泡妞高手。”孟扶摇笑眯眯,“我知道,你一定是那种奔到太渊找明铁再用太渊明铁送给太渊老婆的傻帽,但是无极太子和你不同,人家是正常人,人家没你这么强大的逻辑和彪悍的思维。”

她手一抖,收回璇玑图,展开一直握在手中的自己那方旧布,同样迎着光展开,大声道:“给你们看一个正常人会有的选择——世人皆知,璇玑月华锦、轩辕烟锦、无极银锦,是驰名五洲大陆的三大名锦,也是俗称的‘皇锦’,基本都是只有本国皇族才可以使用,以无极太子身份,下聘所用绣品,自然用的是代表本国的银锦——也就是你们现在看见的,和月华锦形似而神不似的这幅衣襟!”

衣襟展开,发旧的布料本不起眼,然而烛光灯光一照,那般淡紫的色泽背后,突然生出连绵的淡淡的银光,银光星星点点,如洒满苍穹的星子,闪烁跃动,瞬间提亮有些过淡的布料颜色,普通的一幅旧布,立时光华流动,优雅魅人。

无极,银锦。

立时有人联想到前几日真武大会上,身为仲裁的长孙无极穿的淡紫锦袍,那衣服就是这样,银光暗隐水波般流动,和月华锦无时无地不月华照人不同,那衣料,似乎在某些特定的角度才会显现暗银微光,低调而不奢华,和这副衣襟,完全一致。

人群安静了大半,很多人回身向佛莲看去,她脸色白如霜雪,颈项虽然昂着,梳得一根发丝都不乱的发髫上金步摇却在微微颤抖,却仍旧端端正正立着,冷笑:“便是你这写了璇玑目的衣襟是银锦,那又能证明什么?谁又能证明,无极太子的璇玑图,用的是银锦不是月华锦?太子特立独行,谁又能肯定,他不会选择别国名锦?”

“我看你才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孟扶摇一笑摇头,“好吧,就算太子用的是月华锦,是你父皇赠予的,但两国交往,礼物互赠之类的事儿,各国礼部和皇史馆都会有详细记载,咱们要不要去查查?你璇玑不提供,无极国是一定乐于提供的。”

不待佛莲回答,她步步紧逼,“再好吧,提供这史料一来一回的好生麻烦,咱不要那么浪费国家人力物力,就在这里现场解决,佛莲公主,据你说,你对璇玑图熟悉得天下无人能及,那么请问,璇玑图有多少解?”

“四章,一百一十五句。!”佛莲立刻答,随即冷笑道:“你若能多解一句,那我服你。”

“我不需要你服,不过大抵你是必须要服的。”孟扶摇弹弹掌中璇玑图,微笑,“很不幸,是一百一十六句。”

“怎么可能!此图我精研十年,再无任何读法成句,你又在大放原词,当真视这天下饱学之士无物么……”

“你又来了,”孟扶摇头痛不胜的截断她的话,“这回把全天下饱学之士都拉来做我的敌人了,你累不累,不过这可不是我说的。”

“谁?”佛莲声音都变了。

“你说呢?”孟扶摇拉长声音,斜睨她笑。

佛莲一直苍白的脸色瞬间涨红,红如鲜血,那血色突突的涌上脸,甚至溅上眼底,她用那样带血的眼神看着孟扶摇,森然的,恨毒的。

孟扶摇视若不见,将图对着殿下一扬,道:“第一百一十六句为:斜读图中第一行,第一字;第十行,第十字,第六行,中间六字,此句八字,非兵法战策,而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戊午、乙丑、辛未、癸巳!”

她微笑着,问:“敢问佛莲公主八字几何啊?”

她问:“按年日来算,图中所示的生辰八字,和公主殿下的年纪好像不甚相符?”

她问:“公主殿下精研璇玑图十年,可惜,最重要的一句,怎么偏偏就没看出来呢?”

满殿静默,甚至听得见烛身上烛泪缓缓流淌的声音,空气中多了种尴尬无措的静默,冲在最前面的一些人松开了拳,一些人在无声缓缓退后,还有一些人,惶然的看看孟扶摇,再看看佛莲。

佛莲立在那里,只是这八字报出的刹那之间,这个一直拼命尊贵的、平静的、慈和的、圣洁的公主殿下,那些尊贵平静慈和圣洁统统如被那八个字引起的无声飓风给扫个干净,连同脸上所有的表情,眼底所有的情绪,全身所有的血色,和一个人全部的精神气,都统统被席卷而去。

她立在那里,还是那个佛莲,却突然成了死的、僵的、冻结的、麻木的、行尸走肉的。

如果一刻钟前她还是美丽端静,完美无瑕的公主,现在她不过是具着了公主冠冕的草人。

然后她突然直直倒了下去。

孟扶摇立即一声大喝:

“昏啥!”

那个“啥”字,破音如霹雳,风一般的卷过大殿,震得满殿宫灯齐齐跌落,烛火刹那一振又熄,殿中光线立时黝黯深沉,那些隐在暗处的层层帐幔,被风声惊动,轻轻飞起,恍如无数幢幢鬼影,在其中蠕动。

这样的雷霆喝声,刺激得所有人都忍不住抬手捂耳,佛莲也不例外——于是她昏不成了。

她抬手,捂耳,手还没抬起,身侧突然多了一个人,那个人好纯真的对她笑,道:“莲花,我被你逼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昏,你这么急着昏做啥?好歹把事情说完再昏嘛,做人要厚道,要对得起你的粉丝,你看看你这一昏,让你的拥趸们多尴尬呢?”

佛莲极慢极慢的放下手,死死盯着孟扶摇,眼神里仿佛爬出无数条蛇,每条都死死缠住了孟扶摇,她用那样带着毒气的腻滑的眼神在孟扶摇身上绞了一遍,突然惨然一笑,道:“不过如此,谁爱谁输。”

孟扶摇不语,半晌道:“你到现在还觉得你那是爱?你不过是占有欲,说实在的,佛莲,你若是个正常点的女人,谁高兴费那闲工夫和你作对?宁毁十座庙,不拆一场婚,让太子殿下有个好老婆,谁不开心?可惜,你让人忍无可忍。”

她一拂袖,大步离了她身边,殿上战南成此刻才缓缓笑道:“不知道孟将军,手中怎么会有璇玑真本?”

“回陛下。”孟扶摇一俯身,琅琅道:“敝国太子和佛莲公主取消婚约,璇玑图早已收回一事,我无极朝臣人人皆知,并甚为不齿某公主对此绝口不提之行为,太子前日离开天煞前,曾和草民说,当年婚约取消之时,应璇玑国主之请,答应等公主成年之后再对天下公布,然而不曾想公主至今以太子未婚妻自居,此举不仅令太子为难,也伤公主清誉,草民当时就自请劝说公主,只是觉得以草民身份,所言所行难服悠悠众口,太子便给了草民此图,并道除非公主再次在七国王公之前提起,不可当众出示,免伤公主尊严……陛下,草民实在是听见她那句‘一殿君臣’,怒从心起才致失礼朝堂,还请恕罪。”

战南成叹息一声,默然半晌,才神色为难的轻轻道:“公主也是爱之深切……来人,送公主回——”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一声凄厉的高呼切断,那声音带着丝丝血气突兀拨地而起,夹杂着一声挨剑出鞘的厉响,如锐利的冰晶般,戳破飞龙舞凤的大殿藻井,戳破这一刻尴尬的寂静。

“长孙无极,你好狠!凤净梵做鬼也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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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汪汪滴(其实是重感冒感滴)滴说:欺负是暂时滴,牛逼是永久滴。

天煞雄主第十四章爱之真义

叫声未毕,剑光嚓的一声拉开一道白虹,照得黝黯的大殿都亮了一亮,惊呼声随之响起,凤四皇子颤声大呼:“妹妹!”随即有人大叫:“公主不可轻生!”有人滑步上前,劈手夺剑,厉喝声惊呼声惋惜声救援声乱七八糟响在一起,接着,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钢铁之质敲击上金砖地面,声响清脆,激得人们都颤了颤,孟扶摇背对佛莲,却连头也没回,只在眉间浮起一抹讥诮的笑容。

真要想死,会在人堆里自刎?

公主殿下真是连死都不会忘记做戏。

佛莲倒在凤四皇子怀里,哀哀哭泣,不住泣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凤四皇子抱住她,热泪涟涟,连声道:“我也不知道这事……父皇母后定是怕你身子禁受不住,想等你好些再慢慢说的……谁知道会出这事……”

他霍然扭头,怒视孟扶摇,厉声道:“孟将军,你现在满意了么?将佛莲逼到伤心自刎欲待求死地步,你现在开心了?”

“我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孟扶摇抱着臂,环视周围面露不忍之色的人们一圈,慢吞吞道:“我看见各位在为撒谎者唏嘘,就觉得这人生真他妈的不公平,刚才我被人逼着要自刎,怎么就没人为我唏嘘一声?我若是刚才拿不出璇玑图被逼自尽,诸位只怕都会拍掌叫好吧?说真话的被千夫所指,说假话的被人人怜惜,原来这就是七国王公,这就是真理公义?”

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不禁面露尴尬之色的低下头去,有人低低道:“公主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嘛,谁叫无极太子秘而不宣呢?”

“放你妈的屁!”孟扶摇勃然大怒,“你脑子里灌的是泥浆还是猪粪?居然怪到太子殿下身上?要不是你们璇玑国主请求太子等佛莲那永远都好不了的身子好了再对七国公布,他犯得着秘而不宣?太子殿下是有错,他唯一的错,就是当初对你们伪善做作的璇玑,太心软!”

她龇牙咧嘴的笑着,大步跨了过去,吓得刚才说话的那个璇玑人士退后一步,孟扶摇不理他,从地上捡起那柄佛莲自刎未成的长剑,虚虚往自己脖子上一搁,作势一划。

“啊呀!我要自刎了啊!”

雅兰珠立即扑过来,大叫:“孟将军不可轻生!”伸手夺剑,孟扶摇立即撒手,抱住雅兰珠,假哭:“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雅兰珠沉痛的抚摸着她的背脊:“告诉你你会对月流泪对花吐血的……”两人相拥在一起哈哈大笑,雅兰珠捂着肚子,一步三摇的扑到墙上大呼:“哎哟妈呀,不成了不成了……”孟扶摇将长剑一扔,一脚踩裂,轻蔑的道:“瞧,人堆里自刎,我也会!”

满殿冠冕楚楚的贵族掌门愕然,看孟扶摇大笑着,对战南成弯了弯腰,谁都不看的挽了雅兰珠出去,跨出高高的正殿门槛,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长的汉白玉阶上,唯有边走边笑的对话声,远远传来:

“长孙无极,我做鬼也不饶你——”

“孟将军不可轻生!”

“哎呀,你干毛抢我剑啊?让我死,让我死——”

“不是你自己递过来的吗……”——

“长孙无极,我凤净梵做鬼也不饶你——”

“拜托,我胃纳不好,吃夜宵时听见你说这个更没胃口。”宗越端起饭碗,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公主不可轻——”“啪”一声,元宝大人一扬爪,一根鸡骨头精准的空投进了夸夸其谈者的嘴,正好卡在她上下牙之间。

孟扶摇愤怒,重重将碗一搁:“话都不给我说囫囵了!这还让人活吗?”

云痕叹口气,道:“我们已经听你说了三遍了。”

孟扶摇沮丧,鼓着嘴将碗一推:“不吃了!”抬腿就走,从头到尾,都没看某人一眼。

某人安静的吃着馄饨,若有所思,元宝大人蹲在他面前,用一种“主子你有麻烦了”的表情同情的瞅着他。

长孙无极笑笑,摸了摸元宝大人,元宝大人立即欢欣鼓舞,献上自己啃了一半的果子,谄媚“麻烦都是孟扶摇的,主子是永远胜利的。”

长孙无极将那半个果子塞回元宝嘴里以示嘉奖,起身拎着它直奔某人闺房去了,云痕默默看着他背影,半晌,撇过头去。

雅兰珠乌溜溜的大眼睛瞟着他,突然含着半口汤呜呜噜噜的问:“云痕,什么感受?”

云痕回首看她,清冷的眼眸里星火一闪,没回答也没发怒,推开椅子行到窗边,负手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

他青竹也似挺直的背影镀在那一窗苍青的夜色里,看起来孤冷而亮烈,然而纵然是那般带着坚硬力度的亮,依旧不可避免的抹上一道黯色,浮着浅浅光晕般忧伤着。

身后,雅兰珠锲而不舍的跟过来,偏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道:“其实我知道是什么感受。”

云痕回身看她,雅兰珠笑一笑,这一刻这花花绿绿的女孩儿不再是绚烂的花俏的张扬的快活的,反而突然多了几分淡淡的,和云痕相似的忧悒。

她道:“我喜欢战北野,我追了他五年。”

她脸上并无丝毫羞赧之色,很坦然的,认认真真看着云痕,道:“五年,从十二岁到十七岁,从扶风追到天煞到太渊到无极再到天煞,追到最后追成习惯,追到最后,我成为扶风的笑柄,父皇母后一次次责骂我,关我在宫里不给我出宫,我一次次砸窗户挖地道装死上吊收买丫鬟逃出去,父皇母后又没收了我的月供采邑,想让我没银子出去混,我便卖了首饰扭了金盘敲了镶珍珠的梳妆盒,连宝座上的宝石都给我挖了下来,全扶风都知道雅公主是个花痴,追男人追得迷了心窍——他们越不让,他们越笑话我,我越不想放弃,他们懂什么?他们给自己娘洗过头?他们为自己部下流过血?他们在沙漠里不吃不喝死追敌兵只为了给当地百姓一个安定日子?他们脑满肠肥睡在榻上一脚蹬翻给自己洗头的女人——他们是世人承认的男人,是爷们,却不是我承认的。”

云痕震了震,转身看她,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雅兰珠突然有点迷离的笑了笑,道:“我追他五年,追到我成习惯,追到他也习惯,很多时候,当我觉得很累很累,当我想家的时候便在想,哎,再等等,再坚持,战北野现在逃避我,可是终有一天他会将这习惯变成自己生活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么那时候他便再也离不开我雅兰殊,五年了,五年的时间,渐渐让战北野会因为我的追逐而无奈,为偶尔看我追得狼狈笑一笑,于是,我觉得这个日子越来越近了……然后,出现了孟扶摇,然后,他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她偏了偏头,大眼睛在夜色中乌光闪闪,她问云痕:“你说,我应该是个什么感受?”

云痕怔了怔,突然觉得难以启齿,半晌才道:“不是她故意的……”

“瞧你,瞧你们,第一反应都是替她解释,好像生怕我吃了她。”雅兰珠打断他的话,格格的笑起来,笑容里却生出浅浅无奈,“孟扶摇很苦,可是她又真的很好命,她遇见的,都是懂她爱她维护她守护她的人,和她比起来,我经常觉得自己贫瘠得一无所有。”

她坐下去,手拢在五颜六色的裙间,微微晃着身子,悠悠看着天边闪烁的星子,慢慢道:“今天在殿上,我看着佛莲,看她自堕陷阱丑态百出,想,她也不过是因为爱,因为想得到而已,说到底,我和她是一样的,然而看她那个样子,我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我不要变成她,太可怜了。”

“我喜欢战北野,喜欢他的堂堂正正正大光明。那么我也要做一个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人,才能配得上他,否则,我自己要先瞧不上自己,战北野又怎么可能瞧上我?”

雅兰珠站起来,扒着窗沿,将一只爬在窗棂上的蚂蚁放在掌心,看着它张皇的四处奔逃,似是想起被她追逐得狼狈逃窜的战北野,忍不住脆脆的笑起来。

她道:“第一次见孟扶摇。她对我说,珠珠,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哎,多有意思的话啊,我一听我就喜欢上她了。”

她道:“在华州客栈的时候我睡在她床上,后来不知怎的就到了外间,早上醒来发现被子盖得严严的,我的被子早上从来都是落在地下的,于是我就奇怪,被子怎么没掉啊。”她转头看云痕,“你猜,你猜猜,被子怎么没掉的?”

云痕想了想,道:“她给你拢着的?”

雅兰珠皱了皱鼻子:“拢着的我也能蹬掉,是她搬了椅子来,死死压住了被角,那时我在想,这人真滑稽,还管我掉被子,我母后都没管过这个,哎,真多事,难怪我觉得那么热。”

云痕看着她,眼睛里渐渐生出笑意。

“后来长孙无极传了死讯来,”雅兰珠对着那只蚂蚁咪咪笑,凑近去闻它的泥土味,“她什么动静都没有,安静得让我害怕,我就蹲在她面前看她,想着假如是我接着了战北野死讯,我会是什么反应?我肯定不会像她那样,明明都在笑,却整个人都空了,我会疯会闹会拿把刀出去宰人,再在战北野坟前自刎,可是孟扶摇,她那个样子,我第一次想为别人哭。”

云痕晃了晃身子,手按住窗棂不语,雅兰珠笑嘻嘻看着他,道:“难受了吧?就是这个感觉,我也是人,我也一样会嫉妒会吃醋会在战北野拼命追逐她的时候想宰了她,可是我知道,如果我真这样做了,战北野就真的永远不是我的了。”

她慢慢的在木质窗棂上用指甲画了道长而笔直,没有尽头的线:“孟扶摇教会了我,要坚持。”

她将那只蚂蚁送回原路,拨了披它的触须纠正它错误的方向,轻轻道:“送你回家。”然后爬上窗子,双臂张开,迎风大声道:“要坚持!”

她玲珑的身影爬在高处,五颜六色的小辫子散开,一只紫色一只金色的裤腿灌满了风,整个人向是迎风扯起的一道彩色的风帆,云痕微微退后一步,仰头看着这个孩子——他一直觉得她只是个孩子,甚至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在孟扶摇闪亮彪悍的光环下,这个和她有点类似的孩子的光芒被掩盖,然而今日他才发现,爱玩爱闹孩子般的雅兰珠,她的内心有着不逊于任何人的成熟和智慧,也许她终生不能达到孟扶摇的成就,然而从人性的光辉与丰满来说,她是孟扶摇的并行者。

这个小小的养尊处优的公主,这个背负着天下笑柄不断追逐自己所爱的公主,这个眼看追逐有望却被人横刀一插灭失希望的公主,她有一万个理由去恨孟扶摇。

然而她选择抬起眼光,去看更远的地方。

有人多自私,就有人多宽广。

他看着她,就像看见层云低压的深黑苍穹里,极远处一抹鱼肚白般的光,那般的细微不可见,却又那般光芒璀璨予人振奋的力量,只是那一抹光,便无声告诉所有人,天将亮。

雅兰珠回过头来,她吼了一嗓子,颇有些激动,脸颊红扑扑的气息起伏,突然跳下来,拽着云痕就走。

“咱们这一对倒霉蛋儿在这傻看着干嘛?走,喝酒去!”——

“元宝大人我警告你,你丫再跟着我我就把你煎了蒸了煮了炸了做满汉全席!”孟扶摇踢踢踏踏的走着,头也不回的对后面吼。

元宝大人委屈,丫的谁要跟着你呀,跟着你的明明是俺那无良主子,俺不过是个被他拎着的陪衬品,你丫专捡软柿子捏!

拎在主人手中的元宝大人,抱臂哀怨的望天,思考着一个严肃的命题:自己是不是和孟扶摇八字犯冲,自从遇见了她,堂堂穹苍享受供奉的“天机神鼠”,便沦为保镖护卫附赠品陪衬品,地位江河日下,前景暗淡无光。

主子突然低头看看它,读出它心底的窦娥冤,安抚性的摸摸它大脑袋,安抚性的将它——换个手拎着。

孟扶摇一回头,便看见某人依旧怡然的微笑,顿时小宇宙蹭蹭冒烟,也不回房了,直直站住,一脸假笑的道:“太子殿下,我突然觉得我有必要和你道歉。”

“嗯?”长孙无极浅笑,笑容如月华流溢,“说出来我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孟扶摇磨牙,嘶嘶道:“我拆了你的美满婚姻,然而我发现我错了,我不该拆的,你俩实在太配了!”

“哦?”

“都是撒谎高手!”孟扶摇想起那朵莲花就觉得反胃,“一个没有璇玑图偏说自己有,一个明明有璇玑图偏说自己没有!”

长孙无极看着她,眼神似笑非笑,半晌道:“扶摇,烦请你自己仔细回想一下,从认识你到现在,也许我有没对你说明的事情,但是但凡我说出口的话,有过假话?”

孟扶摇翻翻白眼,仔细思索一下,发现好像……真的没有。

“从现在开始,出现了!”她振振有辞,强词夺理。

长孙无极笑了笑,突然一伸手拉住她,大力一拽,身子往上一纵。

“哎呀你做什么!”

孟扶摇嚷完,发现自己呼的一声已经坐在墙头,这座院子墙头较高,坐在上面,眼前是一览无余的磐都大街小巷,简单有序的道路、沉朴厚重的建筑、鳞次栉比的民房,远处气势沉雄的皇宫,午夜的凉风连同未熄的万家灯火扑面而来,激得人心神一爽。

“人在高处呆着,因为看见的东西更多更复杂,心思也就更加清明。”长孙无极话中若有深意,听得孟扶摇心中一动,随即便气歪了鼻子,“所以带你上墙头吹吹风,好醒醒你的脑子。”

“我一向清醒明智,智慧无双。”她转头,恶狠狠推长孙无极,“下去,下去,墙头窄,你妨碍我视野。”

“和你平行的人,永远不会妨碍你视野,很多时候妨碍你的,只是你自己。”长孙无极今晚特别哲学,“扶摇,你是在讨厌我撒谎吗?”

“自然。”孟扶摇转头看他,目光亮得像一对猫眼宝石,“我没那么矫情,不喜欢还不肯承认。”

微微笑了笑,长孙无极不知从哪整出件披风,披在她身上,道:“风大,小心着凉。”随即才道:“我送出去做聘礼的那份璇玑图,确实没有拿回来。”

“嗯?”

“璇玑图世人都以为只有一份,其实却是两份。”长孙无极微笑,“它来自一件披风的两副衣襟,各写了一半内容,真正的璇玑全图,八百八十二字,共八章,我给你的,是其中另一半。”

“既然你拿出来的只是你那一半,那送出去的那一半,为什么不在佛莲手中?”孟扶摇疑惑,“她甚至拿貌似银锦的月华锦冒充璇玑图,而且甚至好像根本没见过真品?”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退婚的理由。”长孙无极看着她,笑容深深,“所遇非人。”

“你是说,你未婚妻另有其人?”孟扶摇霍然转头看他,“谁?”

“不,我只是怀疑而已,凤净梵拿出假图,也有可能是真图真的遗失,她无奈之下作假替补。”长孙无极似在思索,含笑的眼角瞟过她,道,“有些事迟早会水落石出,不过扶摇,我得感谢你,你终于帮我解决了那个女人。”

“不是应该觉得可惜吗?”孟扶摇笑吟吟看她,“那么美丽那么高贵声名那么完美,连气质都学得和你很像,真是苦心营造的天生佳偶,哎,被我活活拆了,好缺德。”

“还有更缺德的事。”长孙无极折了枝草根闲闲尝着,淡淡道,“听说他们连夜离开了天煞,我让人在边境线上等着,战南城试图对我做的事,我原样奉还。”

“你派人暗杀佛莲——”孟扶摇刹那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惊的身手往上窜了审,瞪大眼睛,“嫁祸天煞?”

“嫁祸不嫁祸不重要,关键是凤净梵得死。”长孙无极转过眼来,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得很快的死。”

孟扶摇咬着唇,不说话,她有点说不出话来,长孙无极虽然没有明说,她何尝不知道他是为她才要杀佛莲的?以长孙无极的心性,他其实根本不屑暗杀,更不屑杀佛莲那样的女子,但他依旧选择违背自己原则最快速度的出手,纯粹只是因为,不想让恨透了她的佛莲,再有机会搞出任何对她不利的变数罢了。

而以长孙无极的手段,完全有很多办法不动声色不枝不蔓的解决掉和佛莲的婚事,他却纵容她采取了最激烈的一种,造成两人间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然后再出手为她收拾烂摊子。

做对他而言这么蠢的事,只是因为,他想她活得更随心、更痛快些。

孟扶摇怔了半晌,掉过头去,红着鼻头道:“对不定……我总是不够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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