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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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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痕吁一口气,闭上眼,感激上苍。

身后,孟扶摇大步过来,一边拭刀尖的血一边道:“想不到这最后取虎符也是个联动机关,右边那个兽首里藏着这个怪物。”她看了看地下那血肉模糊紫色一团,又道:“云痕你的剑法越发精进,这一剑我也使不出呢。”

云痕笑笑,孟扶摇对他脸上张了一张,愕然道:“你怎么了?这么多汗?”掏出汗巾要给他擦汗,想了想抿嘴递过去,道:“我粗手笨脚的,嘿嘿……”

云痕接过,却直接塞在怀里,孟扶摇红了红脸,当没看见,云痕看了看榻上已经昏迷的战南成,道:“不杀?留着夜长梦多。”

“这是我要拜托你的事。”孟扶摇道:“战南成现在不能杀,我矫诏命文武百官在勤政殿外殿齐聚,要困住有权应急调动军队的中书三大臣,三大臣资格老,等急了一定会闯殿,留着战南成和卫奴,可以取信他们并拖延时辰,这里拜托你随机应变,以我的护卫身份守在这里,如果事情有变,请你杀了战南成,如果事情成了,最后还是请你……杀了他!”

云痕震一震,孟扶摇无可奈何的笑,道:“战北野心软,杀兄这事他未必做得出,留着战南成却又绝对是个毒瘤……让他做个干干净净的皇帝吧,弑兄之罪,我替他背!”

她笑,坦坦荡荡的笑容:“反正我看来是做定了老周太师第二,天煞‘贰臣第一’,哈哈。”

云痕深深的看着她明朗无畏勇干冲破并承担一切的笑容,半晌掉开眼光,道:“好!”

孟扶摇眉开眼笑的看他,递过从战南成身上解下的一个卧龙袋,道:“挟天子以令诸侯,丈夫当为也!”又把那酒杯水壶给他,云痕接过,诧异的问:“战南成什么病,怎么这么怪异,听不得水声见不得光?”

“我也不知道。”孟扶摇耸耸肩,战北恒临死前告诉她战南成的病,她回去后便去问蒙古大夫,蒙古大夫仔细的问过战南成的神情气色,甚至连指甲颜色都问过了,捣鼓了几天给了她一点药粉,让她涂在官袍的袖子上去见战南成,什么也不用多做,多挥挥袖子就成了,战南成一般不让人近身,但她前日金殿献策的时候,手舞足蹈大挥特挥,估计那倒霉皇帝多少该吸着了,至于战南成到底什么病,她只觉得这恐水畏光的模样,有点像狂犬病,但是却又不全像,狂犬病可不存在季节性发作,向来是一发就死的,八成是蒙古大夫做的手脚,用这大概属于神经毒范畴的药粉,加重战南成原有症状,中伤他的中枢神经,使之受刺激痉挛。

唉……可怜的战南成,被多少牛人同时算计了啊……

放心的对云痕一笑,孟扶摇掀开帘幕,对帘幕外听傻了的那位勤政殿总管太监露齿一笑:“听得爽不?”

那太监脸色霍然惨白,退后一步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拼命磕头:“孟统领饶命,孟统领饶命……”

“我杀你干什么?”孟扶摇笑着拍拍他的肩,塞了颗药丸到他嘴里,“给你吃糖……甜不?吃完了给我传旨去。”

太监迟疑的接过她的矫诏,手指在不住颤抖,孟扶摇微笑道:“好好传旨,回来我再赏你糖吃。”她突然神色一冷,森然道:“陛下现在是个什么样儿,皇朝现在是个什么样儿,你最清楚,该怎么做,你明白?”

那太监抬起眼,窥一眼黑沉沉的内殿,那里蔓延着将死者的细微沉重的呼吸,一声声写尽属于天煞千秋七年的最后的历史,而更远的城门之外,年轻勇猛的名将正跃马驰骋……注定的死亡,注定的终局,谁还会为这样血色的泯灭,赔上自己的全部未来?

他恭敬弯下腰去。

孟扶摇含笑,伸手一引,“恭喜你,成为烈王殿下的第一批从龙内臣!”

太监的眼晴亮了亮,迈了小碎步出去,孟扶摇微微的冷笑着,太监这种阴人,因为自身凄惨遭遇,最是阴私芶狗,最注重个人利益,威胁镇服于前,荣耀收买于后,她不怕他翻出天去。

她大步出殿,在宫门外翻身上马,铁成和她的护卫们已经赶来两辆大车,孟扶摇点点头,往皇营去了,皇营飞虎营统领简双金正急得像热锅蚂蚁,看见她急忙迎上来,道:“大人!可是请来了调兵之令?”

孟扶摇摇头,皱眉叹气:“陛下不见人,我没见着。”

“怎么会这样?”简双金连连搓着双手,“对方攻势猛烈,十万皇营男儿却按兵不动,这……这算个什么!”

“简统领是在质疑陛下么?”孟扶摇斜眼睨他,“陛下圣聪,岂是你我可以猜度?”

简双金阗然一惊,连忙低下头去,讪讪道:“属下不敢……”孟扶摇冷哼一声,当先回议事厅,简双金在她身后跟着,低低道:“大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没出调令,还可以请中书三大臣以各自三分之一印纽签章出令……”

中书三大臣的调兵印纽么?孟扶摇唇角泛起一抹淡淡笑意……姚迅应该已经完成任务了吧?“神手”不用很久,早就发痒了,如今一偷便是个大的,他小子一定很高兴,希望三大臣还能留件内裤穿穿……

她停住脚,看了一眼这个皇营出了名的莽撞冲动直汉子……要杀他容易,只是此时杀他未免打草惊蛇,再说这家伙挺骁勇善战的,留给战北野将来用也好啊……念头不过刹那一转,随即便含笑回身道:“简统领说的是,磐都被围,事出紧急,天朝武将当不畏于承担守城之职,陛下若没有调令,咱们便去请三大臣,三大臣没有令,咱们自己拉队伍上城头!有什么罪责,将来我一身担着便是!”

她说得慷慨激昂气壮山河,简双金听得热血沸腾热泪盈眶,大声道:“绝不让统领一人承担,自有属下一半!”又惭愧低声道:“属下……惭愧……先前险些疑心大人……”

孟扶摇拍拍他的肩,双眼深沉的望向远方苍穹,深情地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天空里霍然一个雷劈下来,将一棵树雷得风中凌乱外焦里嫩……

简双金还在自责,孟扶摇已经雍容的道:“好了,大战在即,烦请简统领去各营整顿查看下,另请唤姚刘王苏四位副统领过来,我有一些细务要和他们商量。”

简双金十分高兴的匆匆去了,孟扶摇在议事厅等着,半晌四位副统领过来,这几个都是当初和孟扶摇掷骰子赌牌九玩出来的交情,彼此之间也熟不拘礼,一进门四人便笑道:“不知大人相召,有何吩咐?”

孟扶摇高踞座上,端着杯茶慢饮,轻衣缓带意态翩然,她挥挥手,议事厅正门霍然关上。

四人刚一怔,孟扶摇又一摆手,她的贴身侍卫送上两个盘子,一个盘子满是拇指大的明珠,一个盘子则是一柄匕首。

明珠在昏暗的议事厅内光芒闪耀,夺人眼目,四人都算见过世面的,可也从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这么大的高品质珍珠,俱都双目灼灼,被明珠照亮。

孟扶摇满意的看着他们的反应,淡定的喝茶……这几个,都是她选拔出来专门结交的、在统领级的掷骰子和玩牌九中活动中,锱铢必较寸钱必争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有什么坚毅的心志和坚定地气节?

她老人家自进皇营就日日搞赌博,那可不是白搞的,送钱收买人心还是小事,借玩牌九猜度心性拉拢可以拉拢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暗室欺心,珍珠如雪,当四人的目光和呼吸都被那浑圆的宝贝压迫得不稳定的时刻,孟扶摇搁下茶碗,细瓷底撞击花梨木桌面声音清脆,惊得四人轻颤抬头。

“我来送你们一场富贵。”孟扶摇指指珍珠。

众人露出困惑的喜色,孟扶摇却又指指那匕首:

“或者,一场杀戮。”——

一刻钟后,议事厅门徐徐开启,孟扶摇依旧微笑高踞上座,明珠和匕首都已不见,四位统领坐于下首,带点紧张的笑意看着她,袖子里都有点重。

又过了一会,其他统领得到传命来了议事厅,皇营三大营,每营按例应配一名统领两名副统领,但是配额未满,比如飞狐营统领就是孟扶摇兼的,现在除了孟扶摇和负责巡营的简双金,以及先到的四位副统领,剩下的还有皇营副总统领,飞虎营统领副统领各一,飞狐营副统领一名,飞豹营副统领一名。

皇营副总统领郑辉,是当初前总统领谢昱的亲信,谢昱降调兵部,他原以为自己升任总统领有望,不想陛下当堂便将这一要职授予乳臭未干的小儿孟扶摇,郑辉自然不可能服气,对孟扶摇向来阳奉阴违。

此刻他瘦长苍白脸儿挂着,比寻常人更长更尖的鼻子像柄剑似的矗在那里,坐下后便半翻着白眼望天,孟扶摇双手按膝,毫不动气,笑吟吟望着他,道:“各位统领,兄弟刚才进宫接了陛下谕旨,我们皇营承担宫禁保卫之职,等下便去和御林军换防。”

议事厅里众人都怔了怔,飞豹营副统领愕然道:“我们皇营向来是城防主力,现在逆贼攻城,应该立刻派我们上城作战,怎么会和御林军换防?”

孟扶摇抚膝,愁眉不展,“陛下圣裁,兄弟也不能违抗。”她站起身来,道:“劳烦各位,准备换防吧。”

“慢着。”

孟扶摇慢慢转身看向左侧首位,果然不出意料郑辉开了口,他耷拉着眼皮,细长的鼻子抽了抽,慢条斯理的道:“大人,皇营是打仗的军队,不是给娘娘公主们看大门的御林军,这等命令,大人居然便一言不发的接了旨?为什么没有向陛下据理力争呢?”

“敢问郑大人,我该如何据理力争呢?”孟扶摇笑,和蔼可亲的问他,“我该和陛下说,哎呀陛下,你们御林军战力不行,长久给皇宫看大门刀都生锈了,不如我们皇营去打架,该看大门的还是看大门?”

郑辉窒了窒,半晌不屑的道:“大人不去说,我去说!”起身便走。

“站住!”

一声大喝如惊雷,震得满堂衣甲辉煌的统领齐齐一跳头脑嗡嗡作响,八宝架上一只青花珐琅瓷瓶,生生跌落地下,“啪嚓”一声溅得粉碎,青蓝色的瓷片碎屑四处乱蹦,几个副统领将脚畏缩的向后缩了缩。

郑辉也给这一声大喝震得一阵心跳如鼓,这才想起这位出名的二百五统领是这一届真武大会的魁首,他有心想走,却又不敢,僵僵的站住,听得上面一直态度温和满面春风的少年统领,突然雷霆震怒,气势如狂风暴雨,刹那砸下!

“郑辉!”

她舌绽春雷,怒不可遏,厉声道:“我不能不提醒你了,我这是在给你下命令,不是在同你商量,你如果觉得我的命令无法执行,那就说明我们之间不再是上下属的关系,解决这个问题有两个办法,一是我不做这个总统领,二是你不做这个副总统领,而我现在还不打算不做总统领,那么你如果还继续抵制我的命令的话,我只好给你两条路,一是由你立即带领诸将执行我的命令,二是由我立即带领诸将……”

郑辉被这一大段霹雳般又快又清晰的词锋给震得头脑发昏心跳如奔马,僵在那里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下意识等着听她最后一句话,孟扶摇突然一掀衣袂,踏着满地碎瓷,怒龙苍鹰一般的扑来。

“杀了你!”

她飞扑时狂涌的真气将满地碎瓷卷起,扑拉拉四处乱飞,统领们都下意识举袖遮面,于衣袖缝隙间只看见深黑色衣袂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漆黑的刀锋般的弧度,一闪间便割裂了沉凝的空气,再一闪人已经到了僵立的郑辉面前,双指如凤首,一啄,一捏!

“咯嚓。”

极轻微的一声,宛如核桃被捏碎的声响。

所有的人瞬间都被震惊钉死在了座位上。

唯一动的只剩下郑辉——他被生生捏碎的喉结诡异的涌动着,喉间发出怪异的声响,脖子软塌塌的缩进去,身子却直挺挺的倒下来。

砰然一声,他倒在满是碎瓷的地面上,撞击出沉闷的回响,渐渐地,身下流出细细的血液,那是被碎瓷割破的肌肤流出的血,不多也不浓,蛇般慢慢蠕动着,蠕动到统领们的脚下。

统领们想缩脚,想逃开,却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在他们刚才被郑辉刹那被杀的震惊震住的那一刻,先被孟扶摇用明珠收买的那几个同僚悄悄制住了。

他们看看郑辉的尸体,再看看身侧的同僚,半晌都沉默下来,没有一个人反抗。

孟扶摇立在郑辉的尸体前,慢慢的笑了一下。

杀最少的人,取得最大的效果——长孙无极说的。

以她的准备和能力,她完全可以杀掉所有的统领,可是何必那样费事呢?何必把人逼上绝路引起不必要的反抗带来变数呢?让他们看见上司的死,再让他们看见同僚已经背叛,不是更容易放弃挣扎彻底归顺吗?

人,都有从众心理,大家都拼命——带我一起去死!大家都投降——那也不差我一个。

孟扶摇立在血泊中,有点累的仰起头,看向城头方向,都是时间不够啊,她这个空降部队,在最后关头仅仅来得及取得总统领这个位置,占据权力的制高点,却不足以完全建立自己的威权,让皇营上下跟着自己去反叛,她能做的,就是尽量把磐都这三分之一的最强军事力量的关键所在,那绞人凶猛的长蛇七寸,打垮!

让四位副统领整队开拔去皇宫换防,其余几位投降和简双金关在一起,孟扶摇舒了一口气,离开皇营大营向外走,刚走出营门,就迎头撞上一个人。

谢昱。

孟扶摇眯着眼看着他,心道这小子居然没有按照圣旨去勤政殿朝会?这下有点麻烦了。

谢昱阴沉着脸看她,刚要开口,孟扶摇已经抢先说话,她微笑着从怀中掏出虎符和自创的谕旨,道:“谢侍郎来得正好,是要陪我去接收禁卫军的吗?陛下让我统领皇营和禁卫两军,负责城内防卫和守城。”

谢昱看见那谕旨,眉头跳了跳,拿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又仔细看了那半边虎符,他是带久了兵的,自然识得这些东西,面色白了白,却仍漠然道:“孟将军年轻,恐怕不能担此重任,中书三大臣刚刚给我下了调令,让我暂摄禁卫军,和孟将军协同作战,我的意思是,陛下信重将军,将军还是去宫中保卫陛下,城头上的事,我来便成。”

“哦?”孟扶摇挑眉笑道:“中书三大臣出调令了?可否给我一观?”

谢昱又犹豫了一下,才慢慢从怀中掏出一纸谕令递给孟扶摇,孟扶摇一看就笑了。

她笑着指向谕令下方,那里,本该是三叶印痕的印章处,只有一枚叶印,她含笑挑眉看着谢昱,有趣的道:“在下只听说过三叶齐至中枢大令,却没听说过一辩叶子也可以算作大令的。”

谢昱的脸抽了抽,半晌冷冷道:“此事是寇中书下令,在下执行,但有什么罪责,寇中书和我自会在陛下驾前领罪,孟统领,你还是接令吧。”

“没这个说法,”孟扶摇将那谕令还给他,冷笑道:“谢侍郎的要求着实荒唐,手持三分之一的中书调军令,居然就想录夺手持陛下圣旨和军中虎符的在下的军权,难道谢统领认为,寇中书的三分之一中书令,比陛下的圣旨和虎符更神圣?”

这话已经很重,谢昱却不动声色,答:“寇中书已经带领禁卫军上城抗敌,他说了,他一个文臣,能为陛下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胜于锦绣珠围老死,富贵,这话对在下也一样,孟统领既然不肯接令,在下也不勉强,在下自去和皇营将士们谈谈。”

孟扶摇眉头一跳——谢昱这混账,居然是战南成的死忠,他把持皇营多年,为人坚刚军纪严明,很得士卒爱戴,也威权极重,比她这个空降来不过一两个月的统领,话语权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一旦他出现,就算降服她的统领们不再反水,士兵们也会跟随他走,那她一番动作,等于付诸流水。

这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随即她便笑了,手一摊,她道:“咱们争什么?不都是为了皇朝大业千秋万代?为陛下威权统治死而后已?谢侍郎是天煞老将,老成持重经验超卓,我年轻识浅,自然唯谢侍郎马首是瞻。”

谢昱神色一喜,细细打量她一眼,颔首道:“如此最好。”

“但是,”孟扶摇又道:“毕竟谢侍郎持的是不全的三大臣调令,在下持的却是圣旨和虎符,谢侍郎敢于藐视圣旨,在下却不敢,谢侍郎想的是马革裹尸,在下想的却是忠君之托,这样吧,咱们折中一下。”

她回身指了指皇营,道:“三分之二皇营军队在皇宫守卫,三分之一跟随在下,随谢侍郎和寇中书的禁卫军防卫城头,将来陛下若有什么怪罪,也请寇大人和谢大人代为斡旋,如何?”

谢昱嫌恶的看了一眼这个滑不留手的“弄臣小人”一眼,想了想,道:“好。”

他心中盘算了一下,孟扶摇只带三分之一皇营军上城,无论如何在他眼皮底下翻不出浪来,有他在,孟扶摇指挥得了皇营?陛下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夜频频发出乱命,自己和寇中书拼命抗旨,只为了救皇城于危难之间,等到进宫的奚老中书见到陛下,劝得他不要过于信重孟扶摇,拿到新旨,到时再将皇营全部拿回手中就是。

磐都坚墙利炮,高墙天下第一,更有城防五重,瓮城、羊马城、吊桥俱全,还有专门对付骑兵的壕沟三段,城内兵精粮足,武器完备,比起战北野补给线过长,以最快速度不眠不休千里奔驰的疲兵来,优势不言而喻,谢昱很有信心——只要他拿回皇营,定能将战北野毙于城下!

他狐疑的看笑得坦然的孟扶摇一眼,心想寇中书一再说这小子心思叵测不可不防!如今看他肯交军权,未必就是寇中书说得那样嘛。

孟扶摇将他神情看在眼底,唇角笑意微露,她点了皇营飞狐营,和谢昱一路往城门疾驰,谢昱看见她身后铁成赶着大车,有点诧异的望了一眼,孟扶摇道:“陛下让我将金彦明伦两府都督的家眷带上城头,按原计划行事。”

谢昱神色一喜,点了点头,此时两人已到城门处,老远便见火光耀眼喊杀震天,城门着黑衣的守军和着紫衣的禁卫军如蚂蚁般奔上奔下,角楼上机弩轧轧作响,呈三百六十度旋转,投射密集箭雨,两人拾阶登楼,刚上城楼便见胡子花白衣衫凌乱的寇中书笨拙的一枪戳中了一个登墙的苍龙士兵的脸,被那士兵负痛的一掌打出老远,众人惶急的冲上去把他拽下来,寇中书还在死命挣扎着向上扒,一边大声喝令:“射!给我射!礌石!滚木!热油!沙袋!”

他喝声嘶哑,一回首看见谢昱和孟扶摇,黑衣的孟扶摇静静沉在艳红明亮的火光里,在漫天的箭雨里漠然而立,脸色有些苍白,看向他的眼神却是黝黑的,那眼神让天煞忠心耿耿的老臣心中一跳,然而那感觉刹那便逝,下一瞬孟扶摇已经含笑迎了上来。

“寇大人忠心为国,一介文臣竟然身先士卒,末将佩服!”

寇中书气喘吁吁挥了挥手,孟扶摇走到城墙边,向下看。

然后,她看见了战北野!

城下平野沉阔,火光熊熊,奔杀列阵的步骑兵之间,一个身影黑衣黑马,在一队精悍凶猛的骑兵跟随下,怒龙般在阵中纵横驰骋,他掌间金杵沉重而亮丽,在夜色火光中挥舞出流星般金色的弧光,而他偶尔抬起掠过的目光,隔了这么远依旧能感觉到那硬度和力度,金刚石般熠熠生辉,那般灿然凌厉的撞裂夜空,炸出满天碎星。

而他所经之处,人们如海浪般左右分开,由他黑光一线,直奔城墙,那些大块大块砸下的礌石,在他指掌之间如孩童玩具,瞬间被金杵粉碎,不断的轰然声响里,一块礌石甚至被他抡臂一甩,生生甩回城墙上,将厚实的填了米浆的城墙,砸了一个人头大的坑!

真正的悍将,英锐、凶悍、身先士卒、勇冠三军!

战北野一杵抡出,顺势向上一看,然后他蓦然浑身一震。

他看见了孟扶摇。

高高城墙之上,一个堞垛之后,轻衣薄甲的清秀单薄少年,双手撑在堞垛之上,以一种截然不同周围守乓紧张激烈的闲散态度,含笑下望,深黑的衣袂和银色的发带飘散在空中,漫然自在,而她身后,是默然矗立的巨大的皇城背影。

她的清净,在那般忙碌披血作战的士卒之中,看来那般的底定而雍容,万事不惊。

为上位者的万事不惊。

战北野看着她,胸口如被重击,手一软竟然险些金杵落地,他赶紧紧了紧五指,却又发现掌心里突然全是汗水!那般湿湿腻腻的抓握不住武器。

阔别半年,半年来日夜思念,那般的思念如此厚重,一日日叠加成比眼前这城墙还要高还要厚,矗立在他的日里夜里睡梦中行路时,走到哪里都是她的影子,走到哪里都撞见她——走路时想她扬鞭挥马的样子,喝水时想她爱喝比较热的水,吃饭时想她不太雅观的吃相,睡觉时想那夜两人同榻他望着她的背影,秀丽而清瘦,新月一弯般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那般的想……那般的想,兜兜转转轮轮回回不可摆脱不可逃避的想。

他亦想了无数次,他们会在什么样的情境下重逢?金殿上?大街中?原先的府邸里?他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重逢?她笑着迎上来,还是他笑着迎上去?

他甚至有次在睡梦中突然惊醒,满面冷汗的爬起来就要点起兵马冲杀回磐都,被部下死命拉住——那晚他梦见她死了,满身鲜血的蹲在地下,对着一泊血迹在画着什么,然后,倒下。

后半夜他再也没睡着,坐在院子里抱着膝看月亮到天亮。

又有一次梦见她没等在磐都,自己跑了,醒来后他怔怔想,也许吧,孟扶摇干得出这种事的,那自己打下磐都就去找她?还是干脆不打了?

结果第二天看见黑风骑,看见独臂的纪羽,他又上路了——男人有男人的责任,有些事,由不得自己放纵。

现在……他终于在阔别半年后再次看见她,看见她的这一刻,他才惊觉以前那般刻骨磨心的思念还不够浓不够深,那般的日夜折磨思念原来和这一刻比起来单薄得像张纸,看见她如被雷击,望着她便想奔去,她的身影于他,像是干涸将死的沙漠旅人终于遇见生命的绿洲,爬也要爬过去——不管生死。

于是他当真过去了,挥舞着他的金杵,从箭雨里!从刀丛中。

孟扶摇却对他轻轻竖起手指。

她迎着那遥远却依旧令人能感觉到无比炽烈的目光,竖起食指和中指,做剪刀形,俏皮的一竖。

“胜利!”

战北野停下了,愕然的看着她,孟扶摇却已回身,看着谢昱将那两府都督的家眷押上来。

那几个荏弱的妇人,青涩未去的少年,被层层捆绑着,由孟扶摇的护卫看守着推上城头。

谢昱一把抓过一个妇人,举着盾牌,探身出城墙喊话。

“战北野,这是金彦明伦两府都督的家眷!”

底下列阵冲杀猛攻城墙的士兵猛然停了攻势,他们惶然的回过头去,战北野眼神瞬间更黑得鸟木一般,慢慢竖起手掌。

谢昱唇角露出笑意,身子向外更探了探,道:“两府都督,最早跟随你,随你征战千里不计此身,为你抛却富贵遍洒热血,如今他们的家眷就在这城头之上,只要你再下令攻城一步,我就立即杀人,让你们北地男儿看看,你们忠心追随的逆贼,是个什么样的凉薄货色!”

喊杀渐止,风凉月冷,火把在平野之上如无数星光燃起,毕剥之声隐约可闻,城上城下,无数双眼睛投向人群中心,那个沉肃俊朗的男子。

此刻万军静默,等待一个人的艰难抉择。

谢昱将刀搁在一个少妇脖子上,喝令:“退兵!”

战北野默然,森然目光如铁,撞向谢昱。

谢昱不为所动,手中雪亮的刀更紧了紧。

“退兵!你自缚上城!否则你就是千夫所指的罪人!”

战北野慢慢抬起头,看着城墙之上,他黑色衣袍卷在风中,英挺俊朗的面容在火光照耀下如刚玉,坚毅而硬朗,他凝神看着城墙上弱女少年,看着一边神色平静的孟扶摇,终于慢慢的,退后一步。

这一步之退,如天堑之越,如兵溃千里!

谢昱眼底爆射出喜悦的光!

“嚓!”

雪光亮起。

宛如九天之上穿越云层的雪色蛟龙,自云端昂首而起,呛然龙吟探首人间,转侧间饱饮鲜血!

一道银光,突然自那被捆的“金彦府都督的弱女家眷”口中吐出,狠厉而悍然,凶猛而迅捷,刹那没入谢昱眉心!

鲜血,自眉心缓缓流出,成一直线落入尘埃,谢昱的身子,永远的僵硬在了城墙之上,堞垛之外。

他的喜悦,也永远凝结在了战北野退后一步那一霎,到死时脸上的神情,一半惊讶一半欢喜,酿成一个古怪的笑容。

他慢慢的放开手,最后看了一眼一个人。

孟扶摇。

那少年负手立于城墙一侧,身前身后都是他的护卫,正对他展开笑意,平静的,安详的,和煦的,深意无限的。

那样的眼神,他在临死前终于读懂了一切。

终于还是……输了啊……

王朝……将死。

这是谢昱一生里最后一个想法。

随即他软下去,栽出堞垛,自天下最高的城墙直线坠落,砰一声重重跌落战北野马前,尸体落地时又重重弹起,摔碎的红红白白的头颅和黄土沙尘,激起半丈高。

此刻。

万里江山沉默肃立,静看一个王朝的最后一个有为忠诚的将军的死亡。

而冷月之下,万军无声。

战北野缓缓抬起头,看向城墙之上,风云之间含笑的黑衣少年,看着那个调皮的,不符合此刻沉肃气氛和气势,却又只能属于她一个人的胜利手势。

突然他身子僵了僵。

城墙之上,少年身后,一个护卫打扮的男子,突然缓缓踱了过来,不动声色又不着痕迹的,站在了她身侧。

他站在她身侧,一个如此合适的位置,从眼神到笑意,都恰到好处将她完会笼罩。

他淡淡一眼,眼眸掠向城下,一段目光便是一束王者香。

那般雍容璀璨,风华绝代的眼神。

天煞雄主第二十四章当街强吻

战北野看着城楼上。

她的眼神原本在他身上,然而那人出现的那一刻,她转过头来,有点惊异的说了句什么,然后他答了句什么,随即他便见她眼神里光彩烂漫,像是漫山遍野的花,都一刹那开了。

那花开在城头上,烈风里,遥远的深黑的皇城背景中,美得不可方物,远得无法捕捉。

战北野突然抬起手,慢慢按住了心口某个位置。

有风刮过去了,凉凉的,一个带血的洞。

半年时辰,千里来回,隐踪密行的逃亡……马不停蹄的整备力量……不眠不休的研制计划……千里转战的艰辛……半年,仅仅半年,渡越危机重重的天煞大地,再领兵杀进一个城池又一个城池,争霸之刀挥起,落下,刹那穿越血火大地,劈裂万里疆诚……他创造的是军事上的奇迹,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那是相思的奇迹。

他曾七天七夜不曾下马,最累的时候从马上栽落,他曾怕延误时机带伤前进,至今身上未愈的伤口仍在流血,他曾孤军冒险夜闯营,从敌营中横穿而过,险些深陷敌营,他曾三日急行军,只为赶在头里偷袭敌军,好抢得作战先机——他那般凶猛的和天作战和地作战和敌人作战和时间作战,只为了早一刻赶到磐都,他兵锋如刀,战旗猎猎,从未丝毫偏移过前行的方向——她的方向。

然后今日,城楼之下,两军最后相遇,他终于见着了她。

却是这般的相遇。

他按着心口,突然之间有些茫然,那些疼痛和辗转,那些冲锋和奔行,那些心急火燎的进攻和来不及整休的步伐,就是为了,这样的,相遇?

原来相思如针,戳得人遍体是洞,每个洞冒的,都是心头血。

战北野终于缓缓放下手,长长吁出一口气,他掉转头,手臂重重向下一挥!

“攻!”号角吹破深红晨曦,喊杀声猛如雄虎出柙,大军如火刀枪似林,平地上卷起带着血气的风,苍茫大地上战潮滚滚,战北野勒马仰望,岿然立于其中。

他的黑发拂在微风中,猎猎如旗,战旗!

这万里江山舆图不抵心头羁绊,且拿来擦了他涂满征尘的战靴,没有了尴尬的地位没完没了的谋害和家族的牵绊,他能在追逐她的路上走得更自由更远。

谁告诉你长孙无极向前一步,战北野便得黯然后退一步?

他不要这般的相遇,他也不认这城头一站的输!

谁认输?谁会输?她笑颜如花心在天涯,她青春少艾云英未嫁,只要她还没着凤冠佩霓裳迈进你上阳宫,将她的名字写入长孙家谱,我战北野都绝不认输!

长孙无极,我和你抢定孟扶摇!——

孟扶摇并不知此刻城下战北野,一瞬间沧海桑田。

她有些讶异的看着护卫装扮的长孙无极,用唇语问他:“你怎么来了?”

长孙无极淡淡笑,道:“关键时刻,怎能不来?”

孟扶摇笑笑,以为他说的是天煞皇朝覆灭的最关键时刻,根本没想到别的地方去,她一转眼,看见寇中书以及原本在城头负责指挥防守的几个将领都已经被护卫假装的“两府家眷”制住,正面色死灰的狠狠盯着她,又见城楼上下士兵一片慌乱,忍不住唇角翘起,长孙无极却提醒她:“磐都守兵精锐悍勇,素来以天下第一大城城守为荣,要他们不战而降,你得费点口舌……”

孟扶摇得意洋洋的笑了笑,拍拍他道:“兄台,允许你崇拜我。”

她跨前一步,朗声道:“陛下已驾崩!”

轰然一声,城楼上还在抵抗的士兵几乎全部回过头来,惊慌的看着孟扶摇。

孟扶摇平静的道:“宫城已下,陛下驾崩,诸将授首……众位兄弟还要在这里平白拼了性命么?此刻弃暗投明者,便是烈王殿下的从龙有功之臣,若再负隅顽抗,则……”她指了指楼下攻势凶猛的苍龙军,“百万雄军,三尺龙泉,便为汝设!”

士卒们面面相觑,孟扶摇望着那几个将校级下层军官,意味深长的道:“烈王仁厚,天下景从,否则也不能挥师直进,数月之间直逼磐都城下,如今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从龙得新帝封赏,从此后封妻荫子飞黄腾达,还是逞无意义之莽勇死于城上,任家中老小无所可依死于战火……诸位自决吧!”

她不再看沉默动容的诸人,转身便要下城,身后寇中书突然恨恨的吐一口带血的唾沫,大骂:“你这无耻贰臣!”

“你说对了,”孟扶摇大笑,“在下一生最为崇敬的,便是贰臣!如今在下终于做了贰臣,着实心里痛快!”

满城瞪目,愕然盯着这个向来特立独行,如今连“愿做贰臣”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的孟扶摇,天下人皆重名声颜面,他为何不惧?悠悠众口,史笔如刀,他当真不怕遗臭万年?

孟扶摇只在笑着,想着那个著名的“贰臣第一”,老周太师,可安息矣!

寇中书犹在骂,又大呼:“为人臣手者当忠事王朝,诸兄弟怎可临阵变节不战而降……”

“啪!”孟扶摇一颗石子堵住了他的嘴打掉他三颗牙,她上前一步,凶狠地道:“你丫的当然要忠事王朝,战南成赐你官爵华宅美姬金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这辈子享尽了他给的福,你要尽忠完全应该没人拦你,但你凭什么拉这些苦哈哈的,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的下层兄弟陪你一起死?战南成倒行逆施迫害忠良,兄弟们跟从新主那叫大义所在!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你陪你的主子下地狱,咱们跟咱们的主子上云端,走着瞧1”

城头上一阵静默,仅闻城楼下不断喊杀之声远远冲上城来,那些凌人杀气越发感觉得鲜明,众人心中都在暗暗盘算,孟扶摇采取亲情攻势,话又说得直白诱惑,连大义名分都给她占上了,反而更投了这些下层军官的心意,是啊,当官的尽忠理所应当,但他们凭什么去送死?自己死则死矣,家人何其无辜?再说烈王名重天下,以仁厚爱民著称,和这样的人死战,也实在提不起劲来。

城头上防御松懈,城下猛攻立竿见影,一个高大的苍龙兵终于第一个爬上城头,下意识举刀就对身前一个士兵砍去,那士兵一见刀光耀眼,唰的一个转身,扯下一截里衣白布衫便对那苍龙兵挥动,狂呼:“我们降了!”

一言出而惊破最后的僵持寂静,顿时呼声如溯。

“我们降了!”

哐啷啷兵器掷地声响成一片,有人挑起白旗,有人开始逃窜,更多人涌下城去开城门,寇中书痛苦的闭上眼——无坚不摧之天下第一城,终毁于小人之手,而向来以磐都不破神话为荣,并一直以坚守城池著称的磐都守兵,竟然因区区几句口舌,终弃武器!

他却不明白,形势、名分、亲情,大义,本就是攻心四大计。

孟扶摇却已不理他,含笑偕同长孙无极下阶,城门本就在苍龙军凶猛的攻势下摇摇欲坠,数百名守城士兵合力将门打开,深黑的巨门缓缓开启,拉开那一线明亮的日光,一骑黑马踏着满地碎琼一般的日色,卷尘而来。

正迎上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的孟扶摇。

马上骑士风尘仆仆,却仍身姿英挺,坐在马上像一截不弯不折的青松,黑袍翻飞出深红的赤色花纹,像一团山崖间亮起的火,腾跃于四海苍茫云山万里之间。

他直直迎着孟扶摇,飞马奔驰毫不停顿,孟扶摇含笑立在最后一层台阶,注视着战北野黑亮炽烈的目光,等着他招牌式的大笑,等着他对她挥手,说:扶摇,我们终于磐都再见!

结果……战北野什么都没说。

他扬鞭,策马,箭般飞驰,经过孟扶摇身侧竟不停留,在她愕然的眼光中擦身而过,然后,一俯身手一抄,将她捞起!

孟扶摇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战北野扔上了马,他单手策缰,另一手卡住孟扶摇的腰,快速自长孙无极身边飞驰而过,身后护军呼啦一声黑毯般卷过,尘烟滚滚直奔城中。

长孙无极立于原地不动,微笑着,在满地灰尘中轻咳着,看孟扶摇被战北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卷走,无声的摇摇头,低头对怀中元宝道:“你看,强盗就是这样炼成的。”

元宝大人捋捋胡子,沉思的想: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长孙无极抱着元宝,身子微微后仰,看着那瞬间卷去的烟尘,悠悠道:“我们要以德服人……”

马上那只倒霉被掳的孟扶摇,被卷出三里地后才反应过来,顿时大怒,狠狠一个肘拳便捣了过去:“战北野你他妈的是人不?放我下来!”

这一拳捣得极重,战北野身子一缩闷哼一声,手却没有放松,孟扶摇觉得肘底触感有异,半偏身一看,他深黑的袍子似乎更黑了些,有一圈深色液体在慢慢扩大,鼻端隐隐嗅到些血腥气……孟扶摇望天…为毛我总是干些弄巧成拙无心添乱的事儿呢……

城中一片纷乱,战北野的军队忙着接收城防占据烽火台接收粮库军库武器库,另有一支军队跟随战北野直奔皇宫,头顶上战北野一声不吭,只管将孟扶摇紧紧按在怀中,他的披风沉沉罩下来,浓郁的男儿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和硝烟气息不断钻入孟扶摇呼吸,孟扶摇仰起头,在灰暗的视线里皱起眉——她发现战北野身上血腥气那个浓重程度,八成伤口不少,此时她有很多办法可以挣脱他,但是无论哪种挣扎方式都有可能撕裂他的伤口,除非点他穴道……孟扶摇叹息,现在哪里是点他穴道的时辰呢……

战北野不是长孙无极,会厚颜无耻的用自身的伤赚取某个明明心很硬偏偏良心又特别容易泛滥的家伙的让步,他根本没有想到孟扶摇此刻的心理历程,只为怀里佳人不再恶狠狠地挣扎捣乱揍他而窃喜,一阵狂猛斧驰后,最初城楼下看见长孙无极站在她身侧的颓丧愤怒渐渐被发泄,他微露笑意,哎,好像孟扶摇半年不见,终于学会了温柔?想到这里欢喜里又多了几分郁闷——她的温柔,不会是长孙无极那家伙教出来的吧?

马身起伏,两人的躯体在轻轻碰撞,战北野因为她在怀中而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体,感觉到她的背轻轻碰着他的胸,隔着衣裳竟然也能感觉到那般骨肉停匀的美好身体曲线,感觉到她颈间散乱的发拂起,有一根扬起来,搭在他微微出汗的下巴上,他不愿用力扭头扯断那根发,微微用牙齿咬了咬,只是一根极细的发而已,他竟然也似从中品尝到了属于她的味道——清甜。

他单手控缰,抓紧时机的瞟着,从他的位置,只能看见她的头顶,她头发束结刚被他无意中扯了一半,松散发间露出发旋,他悄悄吹开发丝,数那发旋,一个、两个、三个……哎,她竟然有三个旋儿,难怪性子倔强如斯,又看见她小而洁白的耳垂,珍珠似的莹润两朵,居然没有耳洞,他立刻觉得这世上还是没有耳洞的耳朵最美,要是在轮廓那么漂亮的耳垂上扎两个洞,那才叫暴殄天物。

这么想着,便忍不住想去捏,想知道那莹润的感觉是否能一直传到手底,或者还想往下移移,落在她精致清瘦的肩,他觉得半年没见她好像又瘦了些,下弦月似的通透明亮而又轻盈欲折,美是美,但还是壮实点比较好,看着安心……m战北野的眼光掠过那肩,低低冷哼了声……长孙无极和宗越既然都在,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看来还是自己来比较放心,待得此间事毕乾坤事了,他要给她满满的、自由的、再无人可以阻拦的,他的一切。

这么想着,他有些欣喜的恍惚,卡在孟扶摇腰上的乎轻轻移向她的肩。

只是手那么一动,让出了胁下一点位置。

“呼”一声,一个漂亮的大仰身,黑色轻俏的身影立刻从他肩后翻了出去,稳稳落在他背后,孟扶摇轻快的声音随即在他耳后响起,带着盈盈的笑意和微微的嗔怪:“战北野,你属狼的啊?毛手毛脚的小心我砍掉你爪子。”

战北野漂亮的黑眉皱起,向后掠了她一眼——孟扶摇你懂不懂什么叫情不自禁?

孟扶摇自然是不懂的,在她看来一切男人对她脖子以下膝盖以上部位的非经同意的触摸都算是色狼——包括长孙无极,不过好在她向来不是小里小气喜欢紧盯着一件事拼命计较的类型,和战北野久别重逢让她也很高兴,忍不住附在战北野耳边叽里咕噜的汇报她这段时间的战果,从真武抢魁首到使计入皇营到算计战北恒到殿前献策步步掌权到谋害战南成再到今天所做的一切事情,叽叽呱呱的口味横飞眉飞色舞,当然,她自然很聪明的省去了自己受的那些伤啊攻击啊鄙视啊什么的,专拣牛叉的顺利的来讲,饶是如此,她没发现,战北野脸色越听越黑越听越难看,到最后几乎和锅底差不多。

“我跟你说那个见鬼的战南成,藏个虎符的地方还那么奸诈,那右边兽首里不知道是什么见鬼的玩意,哎哟我滴妈呀,眼泪水都是杀人武器,幸亏我满院红杏不出墙一树梨花压海棠……”

“孟!扶!摇!”

低沉的吼声将她兴致勃勃大吹战果的语声打断,孟扶摇愕然睁大眼晴,看战北野脸色无比难看的转过头来,他眼底冒着烁烁的火,眼睛里全是血丝,脖子上额头上青筋全部绽起,神色甚是怕人。

“你昏了!谁要你这么多事的?那是天煞皇宫里的护国神兽,是天下最毒的紫魑!它何止是眼泪水有毒,它一根毛落在你身上你都立即会死一万次!”

孟扶摇眨眨眼晴,对那句“谁要你那么多事”很有点抵触情绪,想了想还是决定伟大宽容的理解他,咕哝道:“还不是给我宰了……”

“那是你运气好!”战北野又一次恶狠狠打断她,“天煞当年第一剑手,曾经拿过真武大会魁首之位的薛无邪,就是死在紫魈的爪下!那东西只要抓破你一丝油皮,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你你你你——”他气得浑身颤抖,差点控缰不稳,“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虎符也好,皇营大权也好,值得你拿命去换?昏聩!”

“他妈的你才昏聩!”大炮筒子立即被点燃,孟扶摇从马上窜了起来,大怒,“战北野你这混账,大半年不见一见面你就又掳又骂吃错了药?老子高兴去抢军权,老子高兴去夺虎符,关你屁事!”

“关我的事!你的生死安危怎么会不关我事!”战北野声音比她更高,“我宁可自己在城下打上十天半月,用自己的力量攻城夺位,我也不要你这样为我冒险,孟扶摇!你将你自己置于何地?你又将我堂堂男子置于何地?”

他指着自己鼻子,越说越激动:“我,战北野,想报仇想当皇帝,到得最后却要靠……靠一个女人出生入死为我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我有何颜面见天下人,我有何颜面见你?”

“我呸,瞧不起女人?女人咋啦?你不是你妈生的啊?”孟扶摇小宇宙噼里啪啦冒烟,张牙舞爪就要去挠面前这个大男子主义的混账东西,“老子比你差哪里去了?你能做的我为什么不能做?这天煞万里疆域都是你打下来的,你怕我抢你什么功劳?放心,你战北野永远牛叉,我孟扶摇永远多事,放心,我从来都没认为你要靠我孟扶摇才能打开城门,我只是、我只是……”她突然顿了顿,有点气息不稳,咬了咬唇才道,“我看够了那些牺牲!能兵不血刃的解决为什么不努力?王者之争一定要血流漂杵?那些爹生娘养和我们一样贵重的命,为什么不能少死几个?”

战北野怔了一下,他身侧一直护卫着两人,默然听两人吵架的黑风骑兵都震了震,所有人都转过眼来,看着愤怒的、姿势不雅叉腰的、恶狠狠站在战北野马上的少女,半晌再默默转开头,用不赞同的目光瞟一眼他们的王。

战北野第一次,被自己的忠诚部下鄙视了……

孟扶摇犹自怒火冲天,大力踩战北野的披风:“妈的,沙猪!”

战北野闭了嘴,唇线抿成平直坚硬的“一”,该死的,这女人又误会了!他哪是嫌她多事?哪是怕她抢功?哪是觉得她冒死为他里应外合夺城是丢面子?为了区区尊荣虚名拿万千铁血男儿命来填的事,他战北野亦不屑为!他只是……不愿她去冒险而已。

刚才在马上,他听见她干的那些事儿,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害怕,险些手软丢了缰绳,那是刀尖上的跳舞血池里的洇渡,稍一不留神便是性命之危,偏偏这女人还不知天高地厚说得洋洋得意,这样一个胆大无边的性子,若真出了什么事,他用尽这一生所有,也无法挽救!

身后的披风被孟扶摇踩得乱七八糟,他无可奈何的干脆解下来给她踩,心里着实有几分冤枉……刚才那句“靠一个女人为我打开城门”,其实他没有说完整,他真正想说的是“靠我心爱的女人为我打开城门。”可是这四面都是人,要他如何说得出口?

战北野懊恼的恨恨一甩手,唉,他就是不会说话,说什么都会被这只母老虎误会,偏偏又没办法解释,搞不好越解释她越误会,只好闭嘴。

他郁闷的捏紧缰绳,手背上绽起青筋——两人分隔半年,好不容易见面,居然一见就吵,这叫个什么事儿!

身后孟扶摇踩累了,居然没走,板着个脸坐下来!道:“宫里情形你不明吧?人都给我赶到勤政殿去了,你张个口袋往里赶鸭子就成,战南成我拜托云痕杀了,不用脏你的手,你去了,如果够聪明的话,记得当殿哭上一阵,说些什么‘臣无篡逆之心,千里驱驰只求造膝陈情于陛下御前,臣之忠心可昭日月,奈何陛下竟不等臣归龙驭宾天,满心悲怨无处可诉……’等等词儿,有些戏嘛,明知做出来没人信,但还是必须要做的,要是哭不出来,这里还有两个选择。”她罗啰嗦嗦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啊构,掏出几辫大蒜一根辣椒,“居家旅游催泪之必备良品”。

黑风骑兵再次转过头来,默默看看她,又看看战北野,这回是羡慕的眼光。

这世上,有多少女人能一边骂着你一边又算无遗策的帮你谋划行事啊……

战北野盯着孟扶摇,心中一暖,黑亮的眸子微微润泽了几分,他清清喉咙,正准备用自己能发出的最温柔嗓音和她说:对不起……

谁知那女人继续罗罗嗦嗦的道:“我累了,你这么牛叉我帮你太多那叫瞧不起你,下面的事你自个办吧,我走了。”说着便要下马,想了想又道:“你要是想找我,我和珠珠她们都住在南二巷子的统领府,你去的时候,给我记清楚,前天是珠珠生辰,我有说你带信给她祝寿,你别忘记了,到时候对景的时候出了岔子。”

她说着,战北野的眉毛又竖了起来,好容易忍耐着听她说话,冷冷道:“我为什么要记着?”

孟扶摇呛一呛,怒道:“我有说你托我代向她祝寿的!”

战北野黑眉压得低低,眼底闪动着怒火,声音更冷的道:“与我何干?”

孟扶摇刚落地,被这句话顶撞得差点一个踉跄,霍然转身,喝道:“对!与你何干?那我也与你何干?”

战北野震了震,霍然扭头,他乌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孟扶摇,眼神里跃动着无数闪烁的爆裂的火光,孟扶摇被这样的眼光灼得怔了怔,退后一步,战北野却突然跳下马来。

他跳下马,大步跨到孟扶摇身前,二话不说抓过她,吻!

他的唇瞬间重重覆上她的唇,带着侵略的力度和狂野的气息,昭告着激越的情意和受挫的心情,那般凌厉而凶猛的,吻下来!

战北野激烈的吻,手指紧紧抓住孟扶摇的肩,他以唇齿间炽热的力度一路向前攻城掠地,撬开她震惊之下未及防备的齿关长驱直入,辗转吸吮,盘旋往复,她唇间滋味如此甜美,像是三月间开遍宫中的紫薇花,芬芳馥郁春色如烟,她如此柔软温暖,是严冬里椒泥金宫里那些絮了羽绒的锦被,令人一触便想于其中永远沉湎,又或者那便是相思的味道,深沉而绵邈,因为纠葛不休而更加明艳动人,滋味无穷,而他在探索中撞见这般的亮丽,像是压顶的黑暗里看见天空突然放晴,雨云之上,跨越彩虹。

他身躯微微颤栗,因这般阴电与阳电的撞击,唇齿间摩擦邂逅的力度,他将舌缠成思念的藤蔓,欲待捆住他心中的那个总想飞的精灵……

腹下突然一痛。

仿佛是森冷的刀锋顶在了某个现在也同样坚硬的部位。

战北野顿一顿,也只顿了一顿而已,他手指一蜷,将她的腰揽得更紧,不理不睬,丝毫不让已经占据的城池,甚至轻轻咬住了孟扶摇的舌——有种你就真的阉了我!

可惜他喜欢的那个女人,实在不够娇弱。

也不喜欢那种烂俗的被强吻后必然咬对方舌尖,然后被迫喝人家血的言情桥段。

孟扶摇突然伸指卡住了他下巴,手指一转!轻微的“啪嚓”一声。

战北野的下巴被她卸了……

一招得手立即退后,孟扶摇皱眉看着将下巴复位的战北野,无视于满街瞪目的眼神和黑风骑的震惊,冷然道:“战北野,半年不见,你真是长进了,竟然进步成了一个强迫他人当街宣淫的登徒子,真是可喜可贺。”

说完她转身就走,有个黑风骑看着主子眼神,试探着想拦,被她一脚连人带马的彪悍的踢飞了出去。

战北野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眼神黝黯如深渊……他又错,他总在错,他一遇见她就错,一错再错将她推得越发远,以往的那些深藏于骨子里的自己引以为豪的理智和冷静,一遇见她就如雪遇见火一般瞬间消融,又或者他早已被思念的劫火焚化成灰,早已不剩了原来的自己。

明明知道她倔强她骄傲她外圆内方她不喜欢被人强迫,他也一直努力的调正自己以往保护支配女性的习惯,去尽力的给她自由的、不让她觉得约束而因此更想摆脱的爱,然而这个明明聪明无比的女子,在感情上却常常蠢笨无比,她撩起他怒火的本事比他打仗的功力还强,他被烧得千疮百孔,再被她击得一败涂地。

扶摇……谁能越了你心事的河洲,不必总在对岸彷徨徘徊?

战北野黑袍飞卷默然不语,立在长街之上,宫门之前,对满街士兵百姓视若不见,他背影笔直,却不知怎的看来总有点茕茕孑立的味道。

身侧黑风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特别的,善良又毒辣的,闪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女子,他们很希望会成为他们的国母,不过看她那牛叉厉害劲,殿下的追逐之路,大抵会很艰难。

良久,战北野霍然翻身上马,狂抽一鞭直驰而去,他抽鞭的手势高高扬起重重落下,丝毫也没有了素来爱惜马匹的模样,他黑发被风扯起,大力扬在身后,似一团黑色的烈火。

愤怒的、郁卒的、一腔爱恋奔来却被不幸的遭遇当头泼下冷水而生起的怒火——

孟扶摇一边大步往回走,一边愤愤的踢着小石子,将路边的石子踢得四处乱溅星火乱射。

“我真他妈的昏了,竟然想让尊贵的,骄傲的,牛叉的烈王殿下,垂下他高贵的头颅去对一个真心待他的小女子撒谎!”

“我真他妈的昏了,竟然认为那个自大狂阔别半年,会懂得体贴理解珍惜这种宝贵的情绪!”

“我真他妈昏了,竟然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哦?贴了谁的……尊臀?”

带笑的声音传来,孟扶摇正沉浸在对战北野的愤怒中,听得这一声直觉的接道:“战北……呃,没有!”

她头也不抬,把脸一捂,转身就走:“哎呀,我想起云痕还落单在宫中,我得去接应之。

“我已经派隐卫潜入宫中去接应他了,此时宫中大乱,满宫太监宫女都在逃窜,禁卫军群龙无首,能把门守好就不错了,也顾不上找他麻烦。”长孙无极款款走来,微笑拉住她袖子,“跑什么嘛,元宝大人很想你。”

元宝大人翻眼,昨天晚上我还是和她睡的,想个屁咧,你们真讨厌,动不动拿我做幌子。

“我可不想看它那老鼠脸。”孟扶摇严词拒绝,“腻了!”

元宝大人愤怒——我还不想看你的猪拱嘴呢!

“那么……”身后那人还在笑,拉着她袖子,“我想你了,成不?”

“恶心。”孟扶摇鄙视,“一刻钟之前我们刚刚见过。”

“就在这一刻钟内,我突然开始想你。”某人严肃的道,“这一刻钟的分离,让我突然惊觉,有些事其实还是不能放纵的,就像手中流沙,手一松,就随风飘远了。”

孟扶摇越听越心虚,这人说话真是讨厌,永远都那么多暗示比喻曲里拐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让人恍惚,哎,刚才那一幕大抵是比较轰动的,不会真给他知道了吧?

长孙无极还拉住她不放,孟扶摇霍地回身,将脸飞快向他面前一凑,然后更快的缩回去,奸笑:“看过了?不想了?好了,我要回去补觉了。”

她绕过长孙无极匆匆往自己的房间走,走没两步,听得长孙无极叹息。

“眉目朦胧未曾识,但见双唇艳如血。”

孟扶摇“轰”的一声,烧着了。

身后长孙无极踱过来,含笑扳过她的肩,指尖轻轻在她被吻肿了的唇掠过,眼神里掠过浓浓不豫,却什么也没问,半晌只淡淡道:“心情不好?”

孟扶摇被他这一问,顿时将满腹委屈都勾了出来,垂着头,站在他面前,像个小学生,吸吸鼻手,道:“战北野那个沙猪……”

长孙无极笑笑,摸摸她的头,揽住她的肩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道:“嗯,我得想个法子,帮你向那个家伙要点补偿……”——

天煞千秋七年九月初五,烈王北野下磐都,皇营三营未战解甲,城楼守乓亲启城门,随即苍龙军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皇宫,击溃御林禁卫两军,至此,磐都之内拱卫京畿的所有武装力量全数臣服烈王脚下。

秋日满城枫叶飘红,在千节阶梯的汉白玉宫门广场上铺了艳丽的华毯,迎接新王朝的新主人,黑衣烈焰的烈王殿下踏着满地红枫,于梧桐细雨之中到达皇宫时,满殿衣朱腰紫的王公官员跪迎出舞阳门,当然这些臣子中也有拒不再事新君的——三大中书两人死节,烈王下令厚葬,又博一阵称颂陛下宽厚贤德之声。

寇中书被拘于殿,当庭大骂拒不下跪,烈王毫不动气,亲自下座解缚,又感慨的道:“寇中书疑错我,我心昭昭,可鉴日月。”又说了一番伤痛兄弟之情的话,引得满座唏嘘,最后赐金还山——史书上又美美的记了一笔。

不过当时,据某些眼尖的臣子说——殿下看来心情其实并不甚好,脸色阴沉,寇中书骂完后他眉头跳了跳,有要发怒的征兆,但是不知怎的,捏了捏手里的东西,便又按捺下了,那东西……此人当真眼尖,他说不是个大蒜就是个胡椒。

当然没人相信他的话——烈王殿下千里征伐攻城夺位,终于坐上金銮殿宝座的那一刻,他捏个胡椒或大蒜干嘛?难道那是他的护身符?忒荒唐了!

当日战南成驾崩,却连丧钟都没响——礼部为表迎接新帝之喜庆,取消了。

战北野倒是有去停灵的梓宫,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很久才出来,一直守候在门前的纪羽和小七,隐约听见他一句:“你被她杀了,如若冤魂不灭,千万记在我账上。”

纪羽和小七互视一眼,默默叹口气。

当日新帝宿于偏宫,他还没继位,得继位后才能迁移正殿,那晚偏殿灯火一夜不灭,淡白的窗纸映着战北野默默向灯的孤独身影,别有人在高处多寂寥的滋味。

纪羽和小七又对望一眼,再次默默叹口气,然后纪羽出宫,到南二巷统领府拜访,结果府门大闭,门上有人以鬼画符般的字迹写着:“老子不见客,皇帝老子来更不见!”

门缝里却插着一封信。

纪羽铩羽而归,带着信怏怏回到宫里,他以为战北野不知道他去了统领府,不想小七情悄告诉他,殿下一直没睡,时常探出头来看看,直到见纪羽很快回来,才再次“砰”一声关紧了门。

纪羽赶紧将那信送上,战北野目光一亮喜不自胜的接过,关了门仔细去看,看完却愤愤一拍桌手,低喝:“可恶长孙无极!借花献佛,抢我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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