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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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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梦,三年前开始,不定时造访,每当他心绪浮动,体力稍弱,或有事端牵引思绪,便会不请自来,每次做梦后,他都会腰酸背痛,有时次日晨会发现自己衣衫下摆有有污迹,他疑心自己患了“离魂”症,夜间点了侍夜太监穴道自己出去游荡,怕此事为人所知会对他不利,萧玦只命太医院开了些安神养气的药丸吃着,秘而不宣,同时对龙章宫的夜禁更是下了死令,入夜任何人不能来打扰他,任何人不得在宫内行走,否则,杀无赦。

已经很久没做过那个梦了,没有做过那个血红海水中行走,满目细小鲜红物体乱飞的怪梦,他以为自己好了,没想到于这宫外御山,上林之苑,居然再次噩梦重来。

萧玦闭着眼睛思索,隐隐觉得昨夜的梦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梦里似乎声音杂乱,又似乎有女声和童声飘过,然而无论怎么回想,他都无法自那些错乱纷繁的影像里捕捉出清晰的人或物,只好颓然放弃。

鼻端嗅到隐约的药味气息,萧玦睁开眼,隔着整幅的错金雕花长窗,一眼看见廊下素衣女子,正微微低了头,仔细观察药熬成与否,上林庵一院梧桐红枫将秋色深锁,而她就是色彩都丽斑斓而又沉厚萧瑟背景里最婉转的一抹亮色,如水似镜,清,而凉。

萧玦微微的皱起了眉。

每次看见她,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似乎有微微的欣喜,然而欣喜里又生出淡淡的烦躁,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可当她离开视线了,他又有些许的失落,失落里偏又生出庆幸,这般交织纠缠的古怪情绪,令他每一次都几乎都以自控,不知道自己是要一把拉住她好生温存才愉快呢,还是喝命人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才合心。

不过秦长歌是不会给他乱棍打死的机会的,她早已感觉到萧玦醒来,正注视着她,便不动声色的弯腰去看药的火候,直起腰来的时候,她已经有意无意将窗户轻轻一碰,关上了。

视线被阻,萧玦眼前一黯,突觉得心中一空,这种感觉令他不适,正要发怒,又觉得没有由头发怒,而此时,于海已带着太医匆匆进来。

于是可怜的太医很无辜的被迁怒,被皇帝怒喝:“滚!我好得很!”,连滚带爬的赶了出去。

于海小心的关上门,看见廊下的秦长歌,想了想道:“姑娘,按照规矩,既然不记档,得赐药给你,你且在这里等着,回宫后我会派人送药来。”

秦长歌应了,于海看了看她,又道:“要不我向皇上再请旨……”

于海还是和以前一样,忠厚谨慎啊,秦长歌笑了笑,道:“陛下已有明旨给我,公公就不要再去惹他不快了,哪家女儿不望入侍君王之侧?只是没这个福分罢了。”

于海想了想也是,只有矫称自己蒙恩的,哪有撒谎不肯记档的,陛下心绪不好,还是不要再问这事,免得触他霉头。

正要走开,看见炉子上的药已经滚了,随口道:“你去服侍陛下喝药,陛下不爱苦味,得用淮南进贡的秘制九酿金丝甜梅,先前赵王殿下带来了,就放在桌上,那个镂空小金花琉璃盒子里就是。”说着匆匆去了。

秦长歌无奈的送药进房,萧玦正皱眉望着窗外的梧桐发呆,一转眼见进来的是她,微微怔了怔,欲言又止,秦长歌放下药碗,去寻甜梅,一眼看见金托盘里放着从萧玦身上解下来的各类物件,卧龙袋,缀明珠的锦绦,金纽玉扣,那个精巧的小琉璃盒子也在其中,秦长歌伸手去取,冷不防听见萧玦低喝:“别动!”

秦长歌一怔,手指微动间已看见压在卧龙袋下,一个微旧的小小香囊露出一半,她手指虚虚停在香囊上方,尚未来得及抽开,萧玦已经再次怒声道:“我叫你别碰!”

秦长歌偏转脸,微微的笑了下。

不用碰,我也知道这是什么。

方胜形状,金累丝点翠镶嵌,墨绿底上非花非鸟,绣的是天下山川舆图,下方以晶曜名石穿孔结着墨绿彩线丝绦,内装白芷、菖蒲、藿香、佩兰、薄荷、香橼、辛夷、苏合香、冰片等三十多种香料,玲珑可爱--都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绣成。

那一年云州豪雪,遍地雪厚如绒毯,一色莹白无边无垠,雪地上梅花开得喧盛,点点瓣瓣风姿神秀,白梅树下少女一身红色狐皮大氅,清丽明媚恍如天女,而那少年眉目俊朗鲜明有如画成,注目她的目光深情无限,突伸手接了一瓣落梅点在她额心,一笑粲然。

雪肤红梅,娇艳无伦,而她轻轻笑着,递过百忙中绣成的锦囊。

他眼中绽出惊喜,她的笑意芬芳如梅。

……

秦长歌这一刻的神情很遥远,突然想起前世里读史,曾读到唐明皇在马嵬坡兵变之后,意欲迁葬当时匆匆埋下的杨贵妃,寻出贵妃尸骸时,发现只余白骨,唯胸前香囊暗香依旧,后诗人张祜有诗咏叹:

蹙金妃子小花囊,销耗胸前结旧香。

谁为君王重解得,一生遗恨系心肠。

一生,遗恨,系心肠。

隔世重来,旧物再睹,看着萧玦如此紧张这锦囊,秦长歌久埋的怨意,竟如潮水决堤般,微微泄了一线。

你既如此怀念,为何,睿懿连陵寝也无?

你既如此深爱,为何会相信,睿懿会因为那些龃龉和分歧便放弃你?

笑意微冷,秦长歌去取那个琉璃盒子,手指有意无意一拂,锦囊落地。

白影一闪,仿若一阵风卷过,速度太快撞得秦长歌一个趔狙,身子向后一仰,撞到桌角,仰靠在桌上,脚下不稳顿时带倒凳子。

便听得哐当一声,只穿着里衣急窜过来的萧玦正巧被凳子绊倒,一时控制不住,砰一声栽到秦长歌胸前。

……

一个衣衫不整,重重埋脸于软玉温香。

一个后腰撞得生痛无法移动,只好被某人埋在了自己的软玉温香。

萧玦撞痛了胸前伤口,正在发晕,只觉得自己脸部所触,似乎温软香馥,且有熟悉的清远幽沁气息,隐隐传来,竟令他一时昏眩,不忍离开。

这香味,如此相似……

而秦长歌揉着后腰,本想等萧玦自己抬头,不想他竟然十分陶醉的模样久久不起,不禁有几分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这家伙,当真没和女人嘿咻嘿咻太久了么?这么狼性?

不客气的伸手,抵在萧玦额头,缓缓道:“陛下,这不是您的枕头。”

……萧玦愕然睁开眼,看见她的眼睛,再目光下移,呆了呆,霍然跳起。

立即转头,去拣地上的锦囊,耳朵却似有微微发红。

他那一低首,未看见秦长歌微带惆怅的眼神。

拣起锦囊,细心拂去尘埃,萧玦背对秦长歌,挥挥手,道:“出去吧,不要你侍候。”

身后女子未曾言语,稍倾,听见门扉轻掩的声音,萧玦回首,身后空落落的无人,一抹纤秀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迤逦如浮云般的去了。

萧玦慢慢的握紧了手中的锦囊。

久远的记忆奔涌而来,而熟悉的馨香积淀未散,萧玦轻轻嗅了嗅指尖,神情难明,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也如浮云般投射于波心,微微漾起流荡的波澜,不住萦回——

午时,皇帝起驾,临行前萧玦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并没看见想看见的人,只好皱着眉头对文昌公主道:“过些日子是太后圣寿,姐姐莫要忘记,清修的日子虽好,也别忘记红尘里走一走。”

文昌微微一笑,道:“记着呢,定会前去拜寿的,飞桥即将建好,日后有暇,我会去看陛下,也免得陛下万金之体来回奔波,虽说这上林是御苑,寻常人来不得,终究不够安全,陛下看昨日这事,还不知怎么交代。”

“无须交代,”萧玦傲然道:“你莫担心,自有朕一肩担之。”

注目弟弟半晌,文昌喟然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相信陛下……”她亲手替萧玦系好冠缨,退开一步。

萧玦再次回望一眼,目光沉黯,随即再不犹豫,转身离去。

他背影挺直而修长,在晨晖中拉出长长的剪影,落在后院的母子眼中。

趴在窗台上啃着核桃酥的母子,看着远去的皇帝大人的背影,良久,俱都幽幽一叹。

一个说:“看,这人身有旧伤,一夜没睡,又被打昏,居然一大早就爬起来,还这么精神奕奕,溶溶,你也是男人,你为什么这么胆小这么懒?”

一个说,“我胆小?我胆小那昨晚他是被谁打昏的?我懒?我懒那今天是谁先起床的?”

……

半晌,一个说,“皇帝真不是人干的活……”

一个说:“干皇帝的也多半不是人……”

……

萧玦远去的身影,同时落在山顶上一坐一立的人眼中。

山顶阳光稀薄,碎如掌心落花,四周静默无声,唯风声呼啸,良久,风声里传来淡淡一句低问。

“你……看出来了吗?”

沉默。

风声愈卷愈烈,似欲将人语声横切,碎裂,抛散。

很久很久以后,才有一丝语声,被风声卷起。

“……没有。”

第四十四章尸油

上林山的秋色是很美的,枫红间疏黄,点染寒山苍翠,时有白鸟双飞,掠碧波而来,姿态飘扬如芦花,而双翅掠过的天空高远旷朗,深蓝如缎,云色轻盈,如雪似烟。

秦长歌抱着儿子,坐在后院凉亭里一起观景,看了半晌之后,萧公子忽道:“难怪说云烟云烟,这云和烟真象。”

秦长歌默然,半晌道:“溶溶,我发现人家说眼睛大未必有神是正确的。”

“为什么?”萧公子立即转过他的大眼睛,努力展示他“美目盼兮”的风姿。

“因为那根本不是云,就是烟。”

“啊……真的吗?除了颜色黑点,我看也差不多啊……”

叹口气,秦长歌懒得和萧小白说话,拉起儿子,“走,去看看。”——

上林是皇家御苑,等闲人来不得,皇帝刚走,谁跑来生火?秦长歌心里思想着,走近那烟火时,看见那一角衣色,笑得越发温柔了。

腾腾烟雾中,某奇异残忍的一幕正在上演。

一群衣不蔽体瘦骨支离的乞丐正扑打纠缠混战在一起,尖声惨叫,撕头发掏下裆,抠眼睛抓耳朵,肉屑横飞中血淋淋的纠缠在一起,偶有落败的乞丐忍受不了惨呼着逃出来,立即几个军士抓住,三五下用破布条塞住嘴,用草绳牵在一起,栓在树下,而正中早已挖起石坑,架起火堆,火光熊熊毕剥作响中,士兵们恶狠狠轮流将逃出的乞丐往那火堆上推。

乞丐们无声的挣扎,惊恐的眼神宛如落叶在风中飘摇,落到何处何处便惊起宿鸟,扑啦啦的遮蔽那一方晴空,那目光里一层层血色惶然,仿若滴落在地,便是一滩淋漓的鲜血。

秦长歌的目光,向那群不顾一切残忍血腥相斗的乞丐一掠,目光突然一顿。

人群正中,一个形销骨立的年轻瘦弱乞丐,满面泥泞青肿,稀脏变形得看不清颜容,好似双腿也不良于行,倚在一处山石上,利用山石护住了自己的后心,那群互相扑杀的乞丐也没有放过他,不住往他身上招呼,然而这年轻乞丐虽出手无力,守多攻少,却目光奇准,每攻定为对方必救之处,是以和众多四肢健全的乞丐相比,他虽然也难免伤痕处处,却比那血肉横飞的惨状好上许多,但不知为何,他明明有很多次可以下杀手或取胜的机会,都自己放弃了。

秦长歌轻轻咦了一声,正要走上看清楚,却听人群之后,火坑之外,有鼓声缓急柔亮响起,声声奇韵,节奏琅然,秦长歌一听便知这是羯鼓,却非邻近几国的产物,而是草原大漠之外,高昌之国传来,鼓的两面蒙羊皮,中段腰细,号称八音领袖,前元元孝帝雅擅音律,尤长于击鼓,曾于明光殿前,见秋空迥彻,纤尘不起,遂作《秋风高》之曲,每奏之,则远风徐来,庭叶纷坠,其韵妙绝,名重一时,后前元亡国,会这羯鼓的人日渐稀少,不过对于号称西梁音律大家,诸般乐器无所不精的某人来说,实在不是问题。

其时秋阳高照,碧空如洗,木叶纷飞而红衣烂漫,那男子轻执鼓槌,衣袖翻飞间露出雪白的手腕,黑发飘散,荡出优魅的弧度,他微微仰首,阳光映照下,扬起的下颌精致明洁,明媚双眼微阖,似为那激昂音律深深迷醉,而他击出鼓声明冽琅然,激越时如万军齐进,悠缓处似静水深流,如静夜中闻得圆荷泻露其音铿然,着实是一副很美很意境的场景--如果没有那群可怜乞丐和那烟熏火燎的石坑的话。

为什么这个人每次出现,都要这般诡异呢?

凝目向灰衣红甲的人群中一张望,秦长歌将儿子往身后推了推,问:“溶溶,你害怕看见死人么?”

“怎么个死法?”萧公子眨眨眼睛,“祁繁叔叔家里开善堂,有时候有些乞丐死了,叔叔会派人去收尸,有次也带我去看了,那是个饿死的,很瘦,骨头可以直接拿来做棒槌,叔叔叫我记着,说百姓流离,饿死于道是为人君者之过……奇怪,别人的过错,为什么要我来记着?”

棒槌……秦长歌默默了半晌,放弃此刻对儿子实施再教育的想法,叹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个死法,我只是知道某个人很喜欢杀人,经常搞出古怪的名目来杀,我怕你会被吓着。”

“某个人?”萧公子张望了一下,手指一指,道:“你不会说的是那个娘娘腔吧?”

秦长歌顺着他手指看去,“娘娘腔”正微笑着向她看来,双目流彩如烟波荡漾,每一道涟漪都风情无限。

“几天不见,你孩子都这么大了?恭喜恭喜。”

秦长歌微笑,“几天不见,您看起来又年轻了许多,上次八十四这次四十八,恭喜恭喜。”

玉自熙抚抚脸庞,哀怨道:“啊,我有这么老吗?难道我如此费尽心思保养容颜,依旧没有用吗?”

“保养容颜?”秦长歌目光掠过那石坑,“不会是用这个吧?”

“对啊,”玉自熙喜滋滋站起来,丢掉羯鼓,道:“有个方士告诉我,用尸油敷脸,可青春常驻。”

“尸油?”

第四十五章竞杀

“尸油?”

玉自熙笑容尤物,姿态宛如在谈论德州府的名花牡丹,娟娟静好,“将尸体架到石坑上焚烧,烧至半焦烂,用水浇灭火,将尸体扔到坑内水中,尸体内的油慢慢渗出,溶入水中,那油养颜是极好的。”

“呕……”萧包子做呕吐状,大怒:“还我早上的翡翠包!”

“人肉包吧,如何?”玉自熙微笑,“风味很独特的。”

秦长歌微笑,玉自熙还是这样啊,要多美有多美,说话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可是你真要他抹尸油,吃人肉,他一定立即把你杀了。

“阁下就在这里练尸油?”秦长歌环顾四周,“在我西梁皇室御苑别业,佛门清净地上林庵脚下,以活人搏杀炼油?”

“怎么?”玉自熙妩媚的笑,“这里风水很好啊,练出的油一定是绝品。”

“阁下一定在西梁官高爵显,”秦长歌微笑,“只是我记得西梁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谁说我犯法了?”玉自熙眼角斜斜逸飞,肤色水光脂艳,红衣一拂,一张纸笺平平飞出,缓慢的逆风飞行,有如无形之人在纸下托举,将将停在秦长歌眼下三分处,供她观看。

包子见状不满,努力踮起短腿,又伸手去够,玉自熙眼波流转的看着他,衣袖一拂,不远处一方青石无声移近来,包子爬上去,正好。

眉开眼笑的道:“你不错,我现在看你不娘娘腔了。”

玉自熙莞尔,“多谢多谢。”

秦长歌盯着那纸笺。

“生死书”。

生死书是元朝留下来的规矩,前元一朝,起于草莽,早先是青玛山下西苍高原的游牧民族哈桑族,逐水草而居,沐天风而长,民风彪悍,骁勇善战,于先齐王朝式微之时,起兵横贯高原,带着高原牛羊膻味的雪亮弯刀,划裂暖风熏醉的长空,眨眼间便劈裂了歌舞升平早已不识兵马为何物的久安王朝,占据内川花花江山后,哈桑族人剥去厚重油腻的羊皮袍,换上轻薄柔软的丝缎,撤去案上滴着血水的肥羊肉,换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南人美食,休掉丰乳肥臀被草原四季长风吹得脸庞黑红,行止粗俗的妻子,纳进娇弱如柳颜如春花雅擅曲艺的亡国官宦的千金小姐,严禁治下百姓称其哈桑族,自称是出身于青玛神山下的天之神族,应约天命,拯救众生。

而生死书便是哈桑的久远风俗,是身为奴隶或地位低下人等者求进于高门的阶梯,哈桑约书上记载:“卑贱的奴隶之子,如果你们拥有无伦的勇力,欲成为老爷们麾下的勇士,终身甩脱奴隶的枷锁,那么来签订下生死书,生死不计,胜者荣光。”

生死书,便是欲图摆脱自身卑贱地位的人,不计生死进行的赌命搏杀,只要在书上签字,便代表死活与他人无干,元王朝建立后,因为此举的血腥残忍,渐渐少有此书出现,西梁王朝新建,在对前朝体制的动改当中,秦长歌曾经发现过这东西,本想下令废止,后来听闻国内几乎已无此类事端,便也罢了,不想如今这个妖美的玉自熙,竟钻了律法的空子,拣起前朝旧规矩,玩起杀人游戏来了。

玉自熙犹自不罢休,笑吟吟招手唤过一个灰衣甲士,道:“金梧,说说你是如何到我身边的?”

金梧立即上前一步,指了指那群混战的乞丐,大声道:“卑下原先就和他们一样,泥坑里寻食,万人欺千人唾的一个乞儿!卑下现在是六品武略骑尉,掌王府武器弓兵事!若非王爷给了卑下机会,卑下怎会有今天?卑下谢王爷恩德!”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说话不要这么大声,”玉自熙盈盈浅笑,“有理不在声高,杀人最宜无形,你什么都好,就这点悟性不够。”

“是!”金梧一个躬身甲胄乱响,“卑下一定好好学着如何杀人无形!”

秦长歌面上笑容满满,心里早已懒得和这对变态主仆搭话,自顾自行至那群犹自扑杀不已的乞丐身边,看了半晌,忽道:“生死书虽然残忍,但向来公正,王爷,你的生死书,却有些不公呢。”

玉自熙眼光一掠,看着那个残疾青年,媚然笑道:“唯血火泥泞中挣扎出来的最为悍勇的生命,方有资格成为我麾下勇士,我选人,不论出身门第,不论心地行事,只论成败,越是于劣境困苦中脱出的胜者,在我麾下出头的机会越大,甚至一开始授职也是因此判定,你觉得对他不公,我却觉得我对他十足公平,换了别人,谁会给一个残废机会?”

“我的规矩,能杀人的人,才配做我的属下,”玉自熙笑得婉娈,“他们当中,无论谁,只要能保护自己不被杀,并能杀掉一个人,就算输了,我也会照顾。”

“他们,原本都是在一起的朋友吧?”秦长歌注目半晌,微微一笑,“只有杀掉朋友,才有活命的机会,才有进身之阶?”

“生死荣辱之前,没有朋友。”玉自熙微笑,“为了所谓交情放弃这个机会的傻瓜,我不要。”

两人对谈之间,场中情势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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