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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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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神情不似夜半于太后神秘宫室不可思议之地潜伏而出,而似漫步于自家后花园,偶见蔷薇上歇了只娇俏的小黄莺,因此闲散微笑而观。

她手指轻抚,一一抚过白玉雕琢,却宛如鲜活的莲叶,珍重如对真正娇嫩的花瓣。

唇角,却隐隐浮现出一抹讥诮。

目光如水波流转,环顾这暌违数年的宫室,想起当年于栈渡桥上,和楚非欢提起这处荷池,并因此引发了建密道的念头由此救了楚非欢一命的往事,秦长歌笑的越发奇异。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凤目……江晚仪,你想得真美……你可知道,广元子那个二流术士,只看出了这一地的地形佳妙,却没能看出这一方荷池,别有玄机。

这全以冷寒之玉早就的荷池,生生造在凤目中心,如镇石如利器,插入目中。

毁的,何止是常住此地的主人的昌威之福?甚至还有广袤天下,江山社稷。

妖妃阴妙嫦,你因何而来?因何而去?你是元王朝的媚主妖妃,还是一个心怀仇恨的悲情女子?

你来,成就末代帝王的爱情,然后毁去他的江山。

可笑世人愚钝,一叶障目,任史笔如刀般一字字凌迟,凌迟一个弱女子含悲忍辱,抛弃一切以身饲敌,不惜以己身名誉为千秋诟病的血泪秘史。

不过没关系,你达成了你的目的,来也去也,再无挂碍,生死荣辱,对于你这样的女子,早已置之度外。

秦长歌微笑着,抚过玉石莲花。

当年她发现这里的玄机,更发现这方荷池下有地道直通宫外,遂趁修建宫室之机,做了改造,在那方琉璃透明穹顶上做了些手脚,现在这方荷池伤的,已不会是西梁的龙脉江山,只会是宫室的主人本身。

今夜,她自密道而来,便是推算好时机,想要亲自参与一幕好戏。

她笑吟吟的漫步而过荷池,长长裙裾拖曳如梦,悄无声息的步入江太后内殿,姿态优雅的,稳稳端坐在纱幔掩映的琴几后。

江太后的神志,在现实与过往的交界处游荡。

依稀是那夜,火光里人影幢幢……照微还在疯狂舞蹈,神色奇异的掰着手指数人数,她站在远远的回廊里,遥遥看着侄女的疯态,金丝凤宽袖下手指绞扭成一团。

那手指……冰凉。

因为在风地里站了太久。

有多久?

在长乐宫火起之前。

那晚她因为下午积了食,不敢早睡,又记着御花园温房里静心培育的名品昙花不知道开了没,便出了宫。

出宫时,何嬷嬷还说了一句,主子今夜好兴致,这么晚了还出门,且把大氅披上吧。

当时她一看时辰,还皱皱眉,道,正是侍卫换防时辰呢,可真不凑巧。

不过实在挂记那昙花,还是去了。

谁知道一出门,便看见长寿宫四周安静有序,不远处长乐宫却正在换防。

她咦了一声,却也没多想,自往御花园去。

她去看了花,花开得极为清美,那清丽颜色仿佛随时都会在月下溅出,忍不住便折了一朵,笼在袖中往回走,却在长乐宫和御花园相交的甬道的一处隐蔽处,看见了两个黑影。

何嬷嬷当时吓得便要喊叫,被她一把捂住嘴,她冷静的打量了一番,发现那两人是琛儿和侍卫统领董承佳。

隐约看见董承佳指了指长乐宫,而琛儿点了点头。

董承佳似是又说了什么,琛儿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他们一起斜对墙角,背对她,看不见身后,而不远处,江太后却发现也有个瘦瘦的身影一晃,她目力不佳,看不出是谁,只觉得是个男子。

那黑影太远,董承佳似是有些紧张,而琛儿没有武功,他们都没发现。

江太后屏住呼吸,看着董承佳给琛儿请了个安后离去,琛儿独自立在黑暗里,仰首向天,似在默默思量,半晌道:“出来吧。”

她吓了一跳,却立即将何嬷嬷推了出去。

何嬷嬷跪倒在琛儿面前请罪,琛儿什么都没说,只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去吧。”

何嬷嬷不敢看暗影里的她,连滚带爬的跑走,她松了口气,以为没事了,没想到琛儿转身,直接看向暗影里,轻声道:“母后,请现身吧。”

她惊讶无奈之下,只得走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暴露了自己,琛儿只是淡淡笑着,指了指她的袖子。

她这才恍然,原来是自己袖中香气浓烈的昙花出卖了自己,何嬷嬷现身时,身上可没有昙花香,而且这夜半时刻,何嬷嬷作为她的亲信宫人,如何敢离开她一人在外游荡?

琛儿向来是细心聪慧的孩子,要想瞒过他,很难。

她力持镇定的笑看着琛儿,又看了看长乐宫,赞许的道:“好孩子,不枉我的心,我和你说了那么多次,你总是不接话,不想如今不声不响,便做了。”

“做了什么?”出人意外的,琛儿却突然反问了一句,他清雅的容颜被月色镀的越发苍白,如一副失了神韵的水墨画,那眼神幽幽远远,似乎盯着长乐宫,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他是要撇清吧?她理解的一笑,点头,“是,你什么都没有做。”

她缓缓靠近他身侧,浓烈昙花香气里她轻轻道:“琛儿,你两个兄长已经去了,母后身边,能疼怜的只有你了,皇帝和母后不贴心,你也是知道的,可惜你身体病弱,不然……其实病弱也无妨,前元静帝号称英主,不也自幼有痼疾?”

后面的话,她暧昧的一笑,没有继续,琛儿冰雪聪明,哪里需要把话说完呢?

却不防那清雅少年霍然回首,那一瞬目光如利剑飞掠而来,刀似的割在她脸上,恍惚间她竟然以为是萧玦当面,吓得后退一步,这才想起眼前的少年也不是自己的亲生子,而他和萧玦素来亲厚……暗恨自己是不是今夜见萧琛出手,欢喜得昏了,竟说了不该说的话。

然而萧琛转瞬就敛了那目光,又恢复日常的孱弱模样,仿佛刚才那寒气凛凛的少年根本不是他自己,只是如往常微笑,笑若清风,道:“母后说笑了,夜深露重,还是早些安歇吧。”

他说这话时,神情怪异,目光里似喜似悲似责似怨,苍凉无奈犹疑坚决,种种复杂情绪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看得她心腔里一阵阵冷缩,绳般扭得紧紧,被那种沉凝压抑的气氛逼得直觉想要逃开。

她勉强笑道:“是的,母后倦了,将来的事,是你的了……”

那晚她走出好久,回收看时,依旧见萧琛怔怔面壁而立,背影孤清如一轮永远难圆的月。

那晚她没有睡。

她在等待,并且做了一些准备。

那些准备,其实她很久以前就已做好,她想做的事,和那晚发生的事几乎一样,只不过别人很合心意的先替她做了而已。

她果然等到长乐火起。

火起的那刻,一直清醒着等待的她,立刻召集了宫人和宫外的侍卫说要救火,并让他们在长寿宫的水井里挑水去救,那井里,以及早几个月她在长寿宫附近添造的小工具房,水桶水龙里,全部抹了油。

那晚火势好大啊,谁也别想冲进去,硬生生把建制恢弘的长乐宫烧的全毁。

烧吧,烧吧,都烧个干净,想进去的,想出来的,留下痕迹的,都烧掉吧……

江太后咯咯的笑起来。

烧的……真痛快。

这个杀了江家全家,杀了自己两个儿子的女人,以这样的方式化为飞灰,还真是便宜她了……

她睡着也在笑,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

鲛纱帐顶垂落明珠,晶莹如丽质女子明亮双目。

像她的眼睛。

哦……刚才,她来了。

刚才,佛堂里,她虔诚上香,中川进贡的迦南香价值贵重,寸香寸金,淡金色香烟里她举香过首,深深俯拜。

神如果听见她的祷告,当知道她的心。

愿我江家复威,愿照微复原,愿……那个女人永堕阿鼻地狱,历刀斧之刑,生生世世不得超度。

那个女人,永远都在笑,永远都漫不经心,妩媚如远山,飘摇如水晶帘,没有人能够看穿她的内心,她温柔清凉的目光却如镜般照出所有人的细微想法,并于宛转转侧间淡淡讥嘲,她迷离的笑容背后,是狠辣的出手和阴毒的内心——这个可怕的女人!

她怕她,一直都怕……好在,她死了,终于死了。

只可惜了照微,她为什么会疯呢?

想到照微,她突然顿了顿。

那天……万寿之日,照微的尖叫……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皱起眉,开始思索……照微尖叫,罗襄那丫头也在尖叫,她们是怎么叫的?记忆中,好像照微有抬起手来,她指的是谁?

她霍然抬手,目光一闪。

却一眼看见紫玉观音精美无伦,在袅袅香烟里似笑非笑。

似笑非笑?

她愕然睁大眼,跪在蒲团之上不能动弹。

原本眉目慈和端庄的观音,今夜却换了容颜,飞凤之眉,碧水之目,冰雪之肌,鲜明之唇,还有,慵懒闲适,雍容淡漠的神色。

睿懿!!!

她捂住嘴,试图捂住一声冲口而出的惊呼,她想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如何会将那容貌和睿懿绝不相同的观音看成睿懿?

她颤抖着双腿站起身,只觉得全身柔软如绵,所有的力气都被无形的力量抽走,她干脆爬着靠近,仰首仔细的看高高供奉在佛龛上的佛像。

没错,是睿懿!

啊!!!她仰首,绽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你别找我……你别找我……我只是添了一点力气……你找琛儿……找琛儿……冤有头债有主……你一定知道……”

江太后茫然瞪着帐顶,一遍遍重复。

“别找我……找琛儿……是他……是他……”

残灯映着朱幌,淡月照上深帘,一重重宫门被依次打开,有个颀长的影子,不发快速的进来,一路都有人为他跪地掀开帘幕,她看不见。

她只是深深畏惧的,无意识的,重复着辩解逃避的言语。

修长的手指即将掀开帘幕,突然顿住,他已经听见了她的话。

月光将影子斜斜拉长,飘摇的帘幕连带着影子亦在飘摇,又似那颀长身子也在微微踉跄,他手指扣紧了那一方绛色茜纱金丝牡丹帘,攥得那原本娇艳盛放的牡丹朵朵零落摧折。

阿琛……

那是你的亲嫂!你的未满一岁的尚在襁褓之中的侄儿!你哥哥此生最爱最在乎的人!

你为什么要恨她们?

你可以去恨我,去杀我……我宁愿你想杀的是我,我宁愿三年前死于长乐大火的人是我。

胜如此刻被冰冷的真相之刃,片片凌迟。

……当年他偷偷去从军,姐姐在后院花墙下相送,悄悄揣了自己做的松花糕塞他怀里,他含着泪捂着一怀滚热的牵挂,在长歌相伴下策马而去,那时晨雾初起,经过那一处石桥,便再也看不见淮南王府的模样,他硬硬心,不再回首,任蹄声踏碎那石板桥上的早霜。

却有少年,斜斜倚着桥栏,轻轻的对他笑,道:“哥哥,我等了好久。”

他发上眉上,都微微挂了霜白,显见真的等了很久,他心中一热,知道这个弟弟自幼有不足之症,向来不能早起,畏惧霜寒,如今却在冬日晨雾潮湿冷寒的地方,等着他。

他立即将还热着的糕递过去,爱怜的去搓他的手,说,“瞧你冻的,吃口热食暖暖身子。”

少年之时低头,出身看着自己苍白细瘦的手裹在他因练武而生出薄茧,肤色浅麦色的骨节劲健有力的手中,喃喃道:“我真……我是你弟弟……”

他没听清,笑问,“嗯?”

他抬头,一缕微笑亮如石桥后初初生出的阳光,明丽不可方物。

“我说,我真庆幸我是你弟弟。”

那糕似乎此刻还在怀里,热度滚烫的灼着他的心……当年那少年执意不肯接那糕,说,你离开后,就很难吃到家乡的食物,你比我更需要。

那日策马而去,好远好远之后,依旧看见少年身影凝立不动,阳光下如一尊美丽玉雕。

那么体贴的孩子,如何会在多年后,操起利刃,杀嫂杀侄,割去他一半的鲜活的心?

阿琛……

铮!

珠帘声动,琴音突起,如银瓶乍破,风雷刺天,转折飞掠,惊破迷茫混沌,溅起激越之声!

风起,帘幕突分,帘后,清理女子紫衣黑发,端然安坐,雪白手指轻按焦尾名琴。

指尖一勾,起“仙”“翁”之音。

笑吟吟,然而不掩微嘲的看着他。

“陛下,舍不得了是吗?”

卷一:涅槃卷第一百章叩阍

萧玦的回答,尚未出口,已经淹没在秦长歌乍起的琴音里。

起音轻、缓,如情人私语,明艳旖旎,细雨千缕而和风万里。

萧玦一缕微笑泛上唇角,恰才的悲愤郁怒渐渐淡去,暂时忘却那诸般疑问,而往事如江流清晰奔来眼前,那些美丽的,如落英般缤纷,如水晶般永恒璀璨,因为曾经共历鲜血和硝烟反而更加鲜明难忘的记忆,那些长街回首、板桥微霜、云州梅林、赤河共战、郢都飞弩……他目光柔软,遥遥看见岁月之涯,那轻衣女子正拨云逐月,浅笑姗姗而来。

……琴音渐至空灵流动,飘飞如絮,如端坐远山之巅,闻万壑松声,观暮色如许,而目光所及,白云逶迤;天涯之远,霜钟遥鸣,其时月上中天而心神空静,怡然不知人世沧桑几许。

那断桥下一缕月光,深雪下半盏酒香,都于这一刻,涌入空虚已久的肺腑,来也去也,是耶非耶,名剑蒙尘,碧血化蝶,红尘里来往一遭,原来不过惘然一梦而已……

他心中一酸,仰首,怅然一叹。

……尾指一抹,琴音渐入凄咽悲沉之境,寂寥兰台明月无声,飞雪长空零落娇红,那些浅帘深笔描画的黛眉红颜,都随流光化作无痕,长风如许,不见人间凄凉离别,不许英雄美人白头,到头来,只换得樽前一醉,怅惘白发生。

天下何用?四海孤独,晚来风歇,醉卧谁膝?寒夜未尽,泪湿长衣。

……忽裂音而起,弦震惊声,八方风雷滚滚欲动,铁骑突出刀戟齐鸣,而长天之上彩凤翱翔,展翅间掠电飞云……光起、云收、火生、星陨、一切生于风云之上隐于沧海之间,一霎璀璨终成流星……沧海激荡,无限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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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玦心旌摇动,耳鸣目眩,站立不住,竟失手扯下整幅帐幔。

帐幔悠悠落地,纤指一划,弦如裂帛,齐齐断裂,戛然而止。

秦长歌缓缓抬头,一拂之间,那价值万金的名琴被她弃如敝屣的推到一边,她微笑淡艳如彼岸花,“如此佳物,置于此污浊黑暗之地,实为不幸,不如,毁了罢!”

“反倒是一种成全,是吗,陛下?”她仰首宛然笑语,目光冷彻。

萧玦默然伫立,烛光下他长身玉立,面容亦如玉琢成,线条俊逸而深刻,目光深深凝注秦长歌,在心中暗暗思量——适才一曲琴音,风云皆惊,曲中境界阔大,曲意不尽辗转,诉尽绝代红颜离奇跌宕一生,绝非能出自寻常女子指下,她是谁?某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然而这数日寒悚的经历却令他不敢对世事再抱任何荒诞的希望,那些最亲切的,最信重的,都可于一朝颠覆,他又如何敢奢望,上苍厚待他如此?

迎着他的目光,秦长歌旁若无人的起身,先是对着目光惶然的江太后温柔一笑,笑得她激灵灵一个寒战,缩到床角,秦长歌才对萧玦道:“陛下,今日所闻所见,可有顿悟?”

“你是谁?”萧玦渐渐镇定下来,冷锐双目紧紧盯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长寿宫内殿的神秘女子,“你不是宫女……你是为长歌报仇而来?”

“我是谁?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是先皇后的人,我要做的事是为先皇后报仇,而这本该是陛下您的事,”秦长歌语气平静,“可惜您宁愿蒙昧双目,也不愿正视现实,如今,真相已行至眼前,您待如何?”

一指江太后,她道:“事发当天,赵王陛下扮演了什么角色,有些您已经知道了,有些您还不知道,我如今只想当面问您一句,您,愿意知道么?”

您,愿意知道吗?

秦长歌觉得自己很仁慈的,给了萧玦一个机会。

你愿意知道,那么我将处置权交给你,妻仇夫报,天经地义,死去的睿懿看着你,活着的老鬼我本人看着你,想知道我是谁?行,可你不尽你的义务,我怕你没面目去见重回的秦长歌。

你不愿意知道,那么,抱歉,从此我与你陌路,秦长歌不与满嘴叫嚣爱情事到临头却以各种乱七八糟理由放弃爱人的伪君子纠缠。

洞彻人心的开国皇后,从不玩那些矫情把戏。

浅笑盈盈,秦长歌好整以暇的等待,将一把宫扇的丝穗,慢条斯理的打散再理顺。

萧玦盯着她的动作,半晌道:“朕相信阿琛。”

秦长歌小心翼翼的将本来已经很顺的丝穗理得更顺,抬眼,微笑,“嗯?”

萧玦的目光在黑暗中依旧是明亮迫人的,“天子无私,你我何必在暗室窃议赵王无辜与否?你若有如山铁证,便拿出来罢!朕予你叩阍首告无罪之赦,容你金殿之上,剖陈冤情,将一切坦示于众目之下,先皇后被害一案,朕要天下人亲眼看着朕如何为皇后正名,朕也要如刀史笔,永无鱼肉朕之机会!”

“只是,”他森然道,“如果这些都只是你的计谋安排,都只是一个为陷我皇弟入彀的局,如果你不能证实他有罪却被他证出他有冤……你该知道以民诬告皇族的后果。”

秦长歌深深看了萧玦一眼。

他何尝不在逼自己?

他何尝给了自己退路?

萧玦啊萧玦,你也害怕自己最后会心软,会在爱弟与爱妻之间难以抉择,会以所谓逝者不可追,生者当珍惜的理由劝说自己,放过萧琛?

看着不过短短数日已经瘦了一圈,眼下也微微生出青黑的萧玦,想起当年石板桥寒霜之上的清雅少年,想起那对含泪微笑推让热糕的兄弟,难得的有些心软。

嗯……不逼你了……你,且看着吧。

“那么,陛下,准备好看我的状纸吧,”秦长歌微笑漫步而过萧玦身侧,香气和语声一般沁凉,“还有,准备好红巾翠袖吧。”

乾元三年,冬,腊月初一。

癸末年,癸亥月、戊申日。

宜:祭祀、沐浴、捕捉、畋猎、结网、扫舍。

忌:嫁娶、纳采、订盟、安床、动土、安葬。

天高云淡,澄江似练,风从远处高岗上经过,带着一缕未凋的落叶的芬芳,掠起女子黑发素袖,她微微仰首,似在聆听来自遥远更远之处的神秘之音,良久,轻轻吟:

“请共星辰起,看长风,穿帘入户,不绝如缕,拂我红尘三千梦,不谢流光如许。舞长剑,旧时难记?且谱红颜香墨里,弄银筝弦乱得新句,裁沁雪,化冷雨。”

“尘寰旧事何须寄,叹传奇,豪情未已,怎生付与?云海苍茫风将起,且共椽文赋取,暂搁却,倾心华曲。休忆当年龙荒雪,向来此岚气下烟雨,论兴亡,铁蹄底。”

她语声清淡,神情高远,祈繁立于她身侧,听着这境界豪迈之词,凝注她神情,半晌微微一叹。

本因面临重大事件而有些兴奋有些惴惴不安的心,也因眼前女子凝定雍容恒静如一的风华气度而渐渐平静。

只有萧包子不管将要发生什么,牵着娘的衣角,叽咕,“你最近很不义气,到哪里都瞒着我。”

“我去整人,”秦长歌弯身对儿子微笑,“少儿不宜。”

“整人没有我怎么行?”包子抗议,“我从小毒天天有,大毒不绝手,你没我熟练。”

“这个我比你熟练,”秦长歌笑得很诚恳,轻轻在儿子耳边道:“没有我的胎教,哪有你的奸诈?我练了几辈子,你还早着呢。”

她起身,看了看那些面色灰暗跟在身后的人们,一笑。

“诸位,你们的夫人儿女小妾姘头以及心爱的银子珠宝房产庄园以及名声地位蝇营狗苟……在你们做完你们该做的事之后,都会完好无损的归还你们——不要担心我的信用问题,因为即使我信用不好,你们现在也必须听我的。”

手一伸,祈繁递上一沓纸卷。

拍拍纸卷,秦长歌微笑,“做皇商还是做得很成功啊……”她向伤病未愈却坚持要送她的楚非欢眨眨眼,轻笑道:“放心,罪恶应当受到惩罚,而真相终究要大白天下,到那时,你失去的,也该能拿回来了。”

“我不需要拿回来,”楚非欢静静看着她,“我只希望你每次都能好好的回来。”

“当然,”秦长歌蹲下,看着他眼睛,“我从未辜负过你的希望,不是吗?”

微微一笑,楚非欢理了理她的发,手势轻若拨弦,“嗯。”

站起身,秦长歌看向容啸天,后者对她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

秦长歌颔首,转身,潇洒的一挥手。

“告御状去也!”

冬日的阳光有些空阔的意味,白亮亮的照在郢都府衙门前清净的街道上。

“咚!咚!咚!”沉厚的钟声,在郢都府尹门前巨鼓前响起,声若闷雷,远远的传开去,惊动了四邻百姓,很快府尹门前就聚集了一批看热闹的人。

人们带着愕然的深情,看着那个漫不经心握着鼓槌的风致秀美的女子,有一下每一下的敲着鼓,那姿态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将鼓敲破了,他们见惯了悲愤得恨不得将鼓敲炸的苦主,还真没见过敲鼓敲得这么怕费力气的。

接下来他们更是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看见素来严肃沉稳的郢都府尹杜长生,连帽子都跑歪了,几乎在鼓声响起的那一刻,就立刻冲了出来。

按照西梁规矩,叩阍者,先于郢都府先击鼓鸣冤,由府尹接下状纸,再根据案情决定是否递交御前,然而今日一切都是破例,内廷早早传下旨意,郢都府尹杜长生一大早就冠带齐整坐立不安的在后堂等候,此时听到鼓声,砰的一下跳起来,也来不及等长随,急急的奔了出去。

门开处,阳光下,击鼓的女子立即停手,巧笑倩兮的看过来,素衣飘拂在淡金的光线下,宛如谪尘的仙子。

呃……这就是陛下关照的,告御状的苦主?

杜长生毕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员,早已习惯将情绪收敛在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当下也只是神色如常的按例,升堂问话接状纸。

上好弹墨暗花镶金线的状纸递上来时,他眉梢跳了跳……这纸,可非寻常人能用,这女子,什么来头?

陛下密旨只说要他将告御状之人带往大仪殿,可没说居然是这么个娇怯怯,行事奇异的女子。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秦长歌,缓缓打开状纸。

“啪”一声,状纸跌落在地,后称“铁面府尹”的杜长生,这回真的连脸色都变成铁色的了。

平金状纸抬头,墨迹淋漓几个大字。

“民女明霜,首告赵王萧琛谋害前睿懿皇后事。”!!!

头昏眼花了好半天,杜长生才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一眼也不敢再看的将状纸小心封起,肃然下座,伸手一引。

“姑娘,请随我金殿面圣。”

大仪殿,宝顶琉璃龙凤华瓦,在朗朗晴日照耀下,彩光辉艳。

宫门重重,重重,在她身前一一缓缓开启,再一一缓缓闭合。

长阶上笔直立着的内侍尖细的嗓音如锋利的线般,慢悠悠割开沉肃的寂静,最后一个尾音,如刀锋般的挑刺向天空。

“宣,明霜觐见——”

她淡淡微笑,衣裙逶迤,迈步而上高峙十丈嵯峨入云的大殿玉阶,从宝盖羽扇如云侍从中走过,从鹄立雁行,衣朱腰紫的百官丛中怡然而过,从众多惊讶窥探的目光中淡然而过,雪色裙裾在深红镶金边华毯上如云逶迤,层层叠叠宛如梦境。

一个森凉而又旖旎,令人不敢惊破而见其深隐血色的梦境。

丹殿之上,金阶之巅,三十四行龙狰狞肃杀,镶金嵌玉的御座上,一身帝王朝会正式冠冕的萧玦,目光深深,看着这女子,悠然无畏,行近前来。

如见当年,即将封后的女子,凤冠云霞,俯瞰天阙。

杜长生早已俯身跪了,黙不言声递上状纸。

秦长歌盈盈跪下,向立于王公贵族左第一,神色平静看着她的赵王萧琛,一笑。

萧琛居然也回她一笑,神色淡然,毫不在意。

而御座上,萧玦屏住呼吸,缓缓展开这注定震惊天下,震动四海,关系一代传奇神后生死真相之谜的状纸。

“民妇明霜,首告赵王琛谋害前睿懿皇后事。”

“……赵王琛,怀诡阴窥测之心,施雷霆杀戮之行,诈庆寿,谋脱身,撤宫卫,隐长乐,与先御林统领董承佳,定计于暗室,行凶于皇宫,二月乙巳,擅调长乐长寿二宫守卫,以谋国母……深冤待雪,幽魂长吟,元凶逍遥,是非倒持,圣贤不得载于青史,奸佞尚得荣立朝堂,天日昭昭,不见国母泣血,长空朗朗,何有覆盆之怨?……今顿首丹殿,上叩九阍,诉奸回於陛下之扆座,希以圣明之智,追索诸凶,还我先皇后清白耳!则九泉之下,深渊之底,方可含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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