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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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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猫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遍,又看了看河对岸,那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对方的军营。

刚才听说,平州大营被人雷霆万钧的走马换将,对方一封讨逆书行刑天下,杀气腾腾毫不退让,直指曹光世为逆臣,公开表示只追究逆首罪行,其余人等只要及时拨乱反正,不仅免罪并有加恩。

对方并联合灵州大营,双方形成犄角之势夹击幽州,现在平州大军在两州相交处的赤奢河摆开阵势,将起初势如破竹兵锋直下连克数城的幽州大军直直挡住。

据说双方其实已经短兵交接过一场,幽州大军没讨到好,对方战法灵活狡诈,难以捉摸,来如雷暴去似飞狐,竟是令人无从下手。

据说对方布的阵法也很奇特,幽州大营观察了好久,又在主帐中用沙盘推演了好久,硬是摸不准该如何布阵以对才合适。

现在幽州大军之中隐隐已经浮动一层诡异不安的气氛,这也是曹昇神情异样的原因,他还算是谨慎,并没有对包子说太多,然而遗传了秦长歌狡猾血液的包子何等警醒?贵族子弟出身的曹昇虽然大了他十岁,但论起心计哪比得上这天赋出众的孩子,包子揣摩他神色,大概便摸着局势了。

包子不懂兵法,御书房里学了没几天哪里派的上用场,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行事这么彪悍的人,八成是他老娘来了。

既然她来了,他就不会白费力气。

将猫装入从火头军那里偷来的竹篮,竹篮放入河中,包子拍拍猫脑袋,道:“阿黄,三军总司令现在命令你以八路军第一纵队纵队长的身份,单枪匹马渡河杀敌,不见老娘誓不回,请相信,胜利属于我们,祖国的英雄丰碑上,将会勒刻你的光辉名字!”

他悲壮的道:“去吧!”

“喵呜!”

猫在竹篮中晃晃悠悠飘远,包子捧着心,做西子状蹙眉哀叹。

尚未叹完,便听见身后步声杂杳,有人道:“国公,照今日天气,今夜似是有雾,不如……”

有人轻轻咳了一声,那人住口,却道:“咦,这里有个小孩。”

“喂!”那人在招呼,“你是哪里的小孩,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你,过来。”

“你说溶儿会在哪里?”平州大营主帐中秦长歌仔细看着由凰盟属下充任的高级斥候十二个时辰不间断送来的军报,一边皱眉问盘膝坐在一边的楚非欢。

不想却没听见回答。

怔了一怔秦长歌抬头,这才看见楚非欢倚着书案在出神,他目光明明盯着帐篷一角,可是神情显示他根本不是在看一角的那个兵器架。

秦长歌缓缓放下军报,也皱了眉。

非欢怎么了?

他好像从那日出京开始,就时不时的发呆,自己曾经怕他是病重却不肯说的缘故,然而仔细把了脉,却发现他近期虽没好也没甚坏,萧玦源源不断送来的各式奇药,秦长歌找出勉强对症或固本培元的灵药一直给非欢用着,最起码精神是好了些,以一国之力寻求药方,就算不能根治他的沉疴,努力延续再延续,还是有用的。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秦长歌仔细的回想,隐隐约约记起,好像那日从龙章宫出来,到长寿宫和非欢会合出宫时,非欢神情便有些不对劲。

秦长歌越想越确定,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丢下军报,蹑足走到楚非欢身边,仔细看他的眼睛,想探究他的眼神。

感应到了有人窥探,楚非欢霍然转首,转首的一霎那,看见是她,这一刻他的眼神犹豫、不解、悲伤、迷惘……

再次一怔,秦长歌有点不相信自己看见的,非欢在迷惘,在悲伤……

在看见她的时候,迷惘、悲伤……

不同于那种沉疴在身境遇悲凉导致的悲哀,而是一种带着切身沉痛的,为她而生的悲伤。

秦长歌盯着他的眼神,指尖突然有点冰凉,而对面,楚非欢突然伸手,重重压下她的头。

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手一伸,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不同于往日的刻意的距离和淡然,现在的楚非欢似乎有心要忘记一切,只想将心爱的女人揉进怀里好好体贴安慰般,将她深深拥抱在怀。

他身上的清逸散淡的木莲香气和她的薄荷幽兰清香杂糅在一起,在彼此的发端、衣间、相触的体肤间,徘徊迤逦缠绵不散。

他微有些瘦弱却温暖的怀抱,他搁在她头顶的下巴,他紧扣相拥的双手,都以一种沉痛深埋却难以言说的力度,一点点,似要将她揉进心里般,使力。

肌肤接触到丝绸般滑润的发,指端是她玲珑有致的曲线,有一种美丽存在便是蛊惑,楚非欢闭上眼,只觉得心底荒芜,不知道从谁心里刮起的大风,吹得那一点不灭的星火,隐隐飘摇。

楚非欢的手,停留在秦长歌的后心,那里,最接近心脏的地方。

我总是要保护你的……

秦长歌在最初的愕然之后,心中突然生出淡淡的凉意,这股凉意让她突然渴望身前怀抱的温暖,她沉默的,没有挣扎的,近乎婉娈的,伏在楚非欢怀里。

听得他在自己头顶,轻轻道:“长歌,请让我爱你。”

……是哪里起了潮声,是遥远的离国海岸,是西梁那些繁忙的内陆港口,抑或只是心灵深处突然翻涌的浪潮?

潮头尽处,心如明月,顺潮而生。

此刻静数秋天,人在谁边?误了谁的心期到下弦?

良久,秦长歌伸手,缓缓反抱住了楚非欢。

她依旧埋首在他胸前,一肩长发如流水泻于他膝上,她语声模糊的低低道:“非欢,发生什么了?告诉我。”

感觉到脸颊贴着的胸膛微微一僵,瞬间又恢复如常。

眼前一亮,天光冲到眼底,楚非欢已经放开了她。

他眼中有一些深潜难言的情绪,面容却是平静的,不再看秦长歌,他淡淡道:“对不住,我僭越了……帐中气闷,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去,”秦长歌怔了那么一霎,随即无声叹息,不再说什么,先给他披了披风,自己也加了件衣服,推着他缓步出账。

两人向着河边行,夜风猎猎,吹得衣襟鼓荡,两人在河岸边站定,看着对岸点点星火,隐约有人影穿梭,看着北地塞上草劲节不折的在风中起舞,看一弯带霜的冷月,形如吴钩。

“大战将起,多少英雄将埋土丘,”秦长歌一叹悠悠,“这片土地上,要灌满多少人的鲜血,才能使来年春草越发葳蕤?”

“曹某固执,明知不可而为之,也是一腔对李翰的愚忠,”楚非欢目光冷静,“值得吗?”

“这世间事,本就没什么值得和不值得,”秦长歌目光饱含深意的看着他,“最终的结果,是自己无悔的,便是值得,你说呢?”

楚非欢调开目光,漠然,不远处却有喧哗传来。

“咦,有个篮子!”

“勾过来勾过来!”

“啊哈,还有只猫!”

“烤了吃!”

“你这个馋鬼!”

秦长歌眉头一皱,快步过去,士兵们见她过来,都放开手退到一边,秦长歌目光一扫那只神奇坐船而来,有幸成为鲁滨逊第二的猫,目光突然一亮。

身侧,楚非欢亦微微一震。

抱起猫,秦长歌笑道:“这猫大约主人不要了,怪可怜见的,我养着。”

她将猫交给楚非欢往回走,回到帐篷里,未及开言,楚非欢已经道:“溶儿在对面!”

秦长歌无奈而恨恨的一笑,道:“这个小子……”

在猫爪子下找到画着自己胎记的小油纸条,展开,楚非欢道:“曹光世之子今夜要袭营。”

秦长歌微怒道:“他瞧不起他娘我,当我对付不了曹光世么?要他这么逞能!他知不知道一万个曹昇也换不来一个他?”

苦笑,楚非欢道:“还要求别杀曹昇,用用就得了。”

“好人,真是好人,我居然生出个超级好人,”秦长歌冷笑,“他还是想想,如果给人家识破,人家会不会这么好心罢!”

“难得见你这么生气来着,”楚非欢皱眉看向河对岸,喃喃道:“我现在只望他能保护好自己,不然全完了……”

卷二:六国卷第二十七章奔逃

“喂,小子,过来!”

扬声相唤的人带着习惯了的命令口气,大声招呼。

背对着李翰诸人的包子暗暗叫苦。

嫌麻烦,自出郢都后就没带面具,这下出事了吧?

李翰那老头子,和咱娘深仇似海啊,要是被他认出来,包子会不会变成生煎包、小笼包、灌汤包、大肉包……?

想着生煎包,包子平生第一次没有流口水,而是抖了抖。

没办法,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拖延更为不智。

包子转头。

态度自然的颠颠便要跑过去。

冷不防河边湿泥滑脚,包子一踩一滑,啪的跌在了河边一个泥坑里。

“呜哇!!!”

五岁娃娃开始大哭,用小拳头拼命的砸地,砸得满坑泥水四溅,全数溅到了脸上和衣服上,一张漂亮小脸,立刻成了一个看不清眉毛眼睛的大花脸。

油条儿闻声远远跑来,看见李翰怔了怔,随即举起胳膊便冲过去,赶紧去扶包子,一边抖抖道:“少爷呀……跌痛了不?”

“啪啪!!”

受了委屈的小少爷抡起黄泥水滴答的小巴掌,左右开弓便是一对金光灿灿的耳光,打得\油条儿的小黑脸立刻也满是黄泥浆水,精彩绝伦。

背对着李翰,油条儿对包子挤了挤眼睛,嘴里却抖抖索索一个劲儿赔罪,“少爷啊……是小的不好……”一边俯下身背起包子,包子脸埋在他肩上,犹自哭个不住。

李翰周围,几个开口相唤的将领谋士,见这两个孩子满是泥水的邋遢相,都皱眉让开,李翰一直紧锁着眉头注视着对面大营,只是淡淡随意瞟了他们一眼,便继续和身边谋士说话。

一对凄惨主仆,无人理会的走了开去。

一直到帐篷内,油条儿才舒了口气,余悸犹存的道:“好险好险……幸亏主子你抹花了脸。”

包子一边换衣服洗脸一边问,“他见过你没有?”

“我远远见过他两次,但是主子你放心啦,这些贵人,从来不会正眼看我们这种下人的,我是怕他认出你,还好他没注意。”

“嗯……”包子换了干净衣服,坐在床上若有所思。

“看对方扎营态势,一场决战在所难免,”深暗夜色里,点点篝火中,一名谋士眯着眼睛看着对面排列整齐,同样星火闪烁的军营,神情间有些忧色,“国公的打算是……”

“他打得是速战速决的算盘,我偏不让他如意,”李翰神色阴冷,一想起爱子惨死,他就觉得浑身发冷,胸中却有烈火升腾。

那把火,从力儿被万众撕咬那一刻开始,就烧起了。

那火烧得他彻夜不眠,辗转不安,多少次半夜霍然坐起,浑身颤抖咬碎钢牙——力儿死了,他一生没有什么想头了,此生所念,唯报仇而已。

如今,对面,不死不休的杀子仇人,再次堵在了他面前——很好,正愁没机会手刃你呢!

他目光怨毒的盯着对面,恨不得一把掏出熊熊燃烧的那颗悲愤的心,狠狠砸到赵莫言的头上,也让他尝尝烈火焚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他要一寸寸剥了他的皮,烧给力儿祭奠!!

但在这之前,他愿意忍,愿意等——除了曹光世,没有人知道,他暗中联络了北魏守边将领冉闵道,以事成后划出平州为条件,约定由他正面吸引平州灵州两大营,北魏军队绕道自德州渡河,绕到灵州答应背后,再两相夹击,到那时平州腹背受敌,还能嚣张什么?

今夜有雾,对方不会发起总攻,但是偷袭却是个好时机,李翰微微冷笑,偷袭怕什么?一旦对方早有准备,偷袭的意义早已不存在。

他一直在小范围的与对付接触,并放出风声,假称将会分兵去袭灵州大营,迫使对方不敢大规模发动总攻,目的只是为了拖延决战时间,等到北魏顺利渡河。

盘算着北魏行军速度,李翰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漫不经心道:“赵莫言那小子,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会文人那些阴柔狡诈心术,行军布阵,兵法诡道,他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何能懂?陛下自己年轻,便也重用小儿……小儿……”

他突然停了下来,露出思索的神气,刚才说到小儿两字,不知怎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仿佛有什么快速掠过但转瞬便消逝,快得难以捕捉。

幕僚们惊讶的注视他,轻唤:“国公?”李翰摆摆手,仔细回溯自己的记忆,刚才是说到哪个字,突起灵感来着?

小儿……

孩子……

刚才有个孩子……

那脸……

霍然一惊,连脸也扭曲了,李翰呼吸急促起来,一把抓住身边幕僚,疾声道:“刚才那个孩子,刚才那个孩子,长什么样?”

一脸愕然的看着李翰,那个幕僚吃吃的道:“没看清楚啊,脸上全是泥水,不过五六岁年纪,眼睛好像很大很灵活的样子。”

眼睛……李翰努力在脑海里回忆刚才孩子的样子,和先前突然掠过的一幕影响相对应,那个想法太过荒诞,然而那张脸,却又太过相似!

他记得那孩子的眼睛,很少有谁的眼睛,能有那般的清澈乌黑,明亮粲然,令人一见便不能忘记!

霍然转身,拔足便奔。

直冲到大营之内,李翰抓住一个士兵便问:“那几个孩子住在哪里?”

士兵们惊讶的一指,李翰一挥手,跟随他的亲卫立即包围了那座小小帐篷。

虽然不明白国公为什么一脸严肃如临大敌,明明帐篷里住的就是两个小孩,亲卫们还是将帐篷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翰大步过去,长刀啪的一声出鞘,他目中闪着杀气和兴奋的光,比刀光还亮上几分。

“刷!”

他一刀挑开帐篷门。

……

“人呢!”

一眼扫过,空荡荡的帐篷让李翰勃然大怒,看见众人都懵然摇头,更是忍不住咆哮:“饭桶!连个小孩都看不住!”

众人屏息凛然不敢言语。

人群里有人怯怯道:“这里面住的是三公子的小厮,三公子也许知道人在哪里。”

李翰立即挥手,“去找三公子!”

亲卫还未奔出几步便遇上匆匆而来的曹光世,他一脸焦急愤怒之色,跺脚道:“昇儿没打招呼,偷了我的令箭,悄悄带了三千骑,渡河偷袭去了!”

李翰色变,刷的扭身看向对岸,半晌恨恨一跺脚,咬牙,腮帮鼓起坚实的肌肉,从齿缝里蹦出声音,一字字道:“此去必中敌计!光世,现在说什么都已来不及,现今只剩唯一一个能救昇儿,甚至能令我们大胜的办法!”

本义绝望焦灼得一脸死灰的曹光世立即问:“什么?”

“找到那个孩子!”

当夜,幽州军营里彻夜无眠,无数士兵来来去去,挨个搜查帐篷,军营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由于已经吃过晚饭,火头军的帐篷,还有堆放粮草的地方出了几个士兵懒洋洋的看守,四面无人。

军营太大,搜查的人还没轮到这里,不过也快了。

一个最大的草堆里,突然细细碎碎一阵响动,接着,钻出一颗大头。

过了一会,又一颗黑瘦的脑袋从旁边钻出,紧张的道:“主子……你钻出来干吗?”

“废话!”包子压低声音,“帐篷搜完,等会他们就会来搜这里,你想被一枪撅死么!”

他四面望望,用帕子捂住口鼻,蹑手蹑脚走到上风靠近那几个士兵的地方,取出块黑黑的东西,放在手心,双手一擦,轻微的啪的一声,他掌心冒出一股淡淡的黑烟,黑烟顺风,缓缓飘散到那几个士兵鼻端,不多时,几人都软软的瘫下去。

包子拍拍手,赞:“坏娘的东西就是好用!”

带着油条儿流进存放食物和炊具的帐篷,包子翻出了火折子,菜油等物,寻出了两根空心的大葱,给自己合油条儿各揣一根,又找出一副猪场,瞅了瞅,转了转眼珠,得意的嘎嘎笑起来,招手唤油条儿。

“来,”他把猪肠递给油条儿,“吹,给我使劲吹。”

油条儿是个好太监,好太监的标准就是主子说什么你便做什么,不用问为什么。

油条儿的肺活量也着实的好,一阵猛吹,吹成了好大的一串泡泡。

包子又叫油条儿背了只木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叹口气,喃喃道:“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朵梨花压海棠的萧太子,今天可真运气不好啊……”

两人出了帐篷,正想趁人还没过来的时候向河边跑,包子突然祝脚,看了看堆放粮草的帐篷,眯了眯眼。

随即绕着帐篷飞快转了一圈,将怀里抱的一壶菜油洒了个遍。

油条儿猜出他要干什么,抖了抖腿连忙阻止,“主子,不成啊……火一起,咱们就暴露了啊……”

“烧,烧他娘的!”包子恶狠狠爆出一句粗口,“先点最西边的火,然后再点最南边的那个帐篷的火,那里靠河近,点完咱们就跑!”

“主子……别别别西边南边了……”油条儿白着脸抖着手指向前方,“人人人……追过来了……”

“呸!”包子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不死心的继续洒菜油,又从怀里掏出弹弓,点燃火折子,啪的一下把火折子弹飞出去,正正落在菜油之上,顿时火起熊熊。

他有秦长歌给他一直固本培元,又学绝世琅嬛秘笈的决定内功,虽然年纪小未能所成,但较之寻常孩童自然要灵活矫健许多,力量也大,那火折子分量不轻,硬给他用一个小小弹弓给弹了出去。

一边跑一边弹,数十个装粮的帐篷都起了火,出兵在外,粮草不啻于生命,立时分出一大批人去救火,但是追来的人,已经开始张弓搭箭,向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抓活的!抓活的!”曹光世和李翰双骑飞奔而来,大声呼叫。

众人立即停手,但是有些快弓已经呼啸着飞射出去,李翰的脸白了白,虽然杀了那个小兔崽子会让他很解气,但是从大局考虑,还是活的最有用啊。

长弓响起弹弦的嘎嘎之音,黑暗里跃动的火光中,箭矢如流星飞射,仿佛劈出空气里的花火般,直向包子后心。

众目睽睽中,那小小身影飞快在箭雨中穿行,身姿灵活步伐快速,再加上个子又矮,第一轮箭雨都是习惯性平臂射出,大多数都落空了,但也有少数蹲姿射箭的箭手,箭如连珠飞瀑般下行而去。

天空中暗青的箭雨一闪,云朵被风声扯碎遮没。

那小小影子忽然一个踉跄,随即,骨碌碌的滚下去。

中箭了?

李翰眉头一皱,一挥手,立时有人围成一圈扑过去。

突然从一个帐篷后窜出个略高一些的黑影,一挥手扔出个盆,滚下去的装死的家伙立即窜入盆中,那后来的黑影一个飞扑,死命将盆推向河中!

这两人动作迅捷,似乎演练了很久一般衔接流畅,一个怔神见那盆已经推向河中,随即那后来的孩子扑通往水里一跳。

他身上缠着白白亮亮鼓起的什么东西,在水中漂浮,李翰大怒,指定河中不明漂流物,喝道:“射!射翻那盆!”

顿时又是一阵青色的箭雨,笃笃笃笃的接连不断的射在木盆上,可惜水流流动,木盆不住晃荡,那些箭都失了准头,那孩子趴在木盆里屁股朝天双手抱头,硬是不让自己的身体露出木盆,而水下那孩子大约还在推着水盆,盆一路向对岸而去。

李翰既愤怒又诧异--这孩子水性这么好?这么久都不冒头换气的?只要他冒头,一箭射死他,失去人推动的盆会不断在水中央旋转,前进得很慢,那么自己就来得及在自己这边水岸便能把他追回来。

如今糟糕的是,虽然士兵们已经在放舢板,但照这个速度,怕是追到时,已经到了对方那半边河面。

这条河本来就不甚宽,能够隐约看见对面动静,对面仍旧黑沉幽暗,更令两人心急如火--没有动静才叫糟糕!曹昇渡河偷袭闯营,无论如何都应该有厮杀声响,偏偏没有!三千铁骑,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对方难道不是和他们一眼,是血肉聚成的军营,而是蹲伏在黑暗里,张着血盆大口,无声吞噬掉数千人的狞厉巨兽?

李翰咬咬牙,一伸手取过马背上重铁长弓,厉声道:“箭来!”

较寻常箭矢更粗重上几分的三支镶铁重箭被立即送上,稳稳搭上长弓,曹光世皱眉,道:“国公,杀了便无用了……”

“让他落水!”李翰冷冷的答,手一松,满月之弓立时射出一股飓风一道星光,奔雷般直冲木盆而去。

木盆前行更疾,看出来水下人在拼命前游。

第一箭,入水!

隐约听得童音哎哟之声,木盆立即慢了下来!

第二箭紧追而至,比前一箭更快的,击上盆身!

啪一声箍盆的铁箍被生生射断,木盆散架!

木条刷拉拉散开来,现出坐在底座上正因为不适应四面光光而茫然四顾的包子。

宛如只可怜兮兮的小狗,撅着屁股趴在只剩盆底的木盆内。

岸上士兵齐声惊叹,国公好箭法好准头!黑夜之中,水流之上,射断晃荡不休的盆的细细铁箍!

此时第三箭已至,直袭盆底上的包子!

李翰目光一缩——水上不比陆地,随时流动的目标,会使原本计算好的方向错失,这剪本来是向着这孩子肩膀去的,如今看来竟是向着眉心了!

……杀了就杀了吧,萧玦,你杀我子,如今,这正是报应!

箭来如风。

惶然抬头,映出夺命之箭汹汹来势的乌黑大眼里满是惊恐和愤怒,包子突然抱头,尖着嗓子,大叫。

“丫的你看热闹!叫你看!再看你没人可以欺负啦!”

岸上人齐齐愕然。

“啪!”

对岸,宛如黑暗中谁擦亮一点星火,又或是宇宙洪荒一片混沌中盘古一斧悍然劈裂,现出光亮天地,幽光一闪,后发先至,疾电奔雷,狞然飞射!

直直击上李翰最后一箭,将之狠狠劈开两半,依旧去势不止,直袭李翰面门!

整整跨越了一条河,击裂了一枚重箭的来箭,速度丝毫不减,杀气腾腾一往无回而又极其精准的,向着李翰的咽喉!

河宽十数丈,谁的膂力眼力如此惊人?

冷哼一声,李翰不敢对射,拔剑,用力劈落来箭,震得手臂酸麻,蹬蹬蹬连退数步,抬头,目光露出一丝惊异。

对面大营,有如此高手?

黑暗中有人一声长笑,悠悠道:“你胆子太大了,不给你点印象深刻的教训,你下次还是胡作非为。”

话音里,黑光一闪,似是细索般的东西被扔出,刷的一下缠上包子的腰,凌空一振,漂亮肉球便姿态轻盈的被拖回主人的怀抱。

主人心情却不太好的样子,东西到手随手一扔,在一片吱呀乱叫声里将肉球扔到了另一个等待已久的怀抱里。

肉球立即眼泪涟涟的往那怀里一扑,拼命一阵乱拱乱蹭,呜呜的哭。

“呜呜呜油条儿死了……”

“都是你害的。”有人毫不客气绝无怜悯神情闲淡用心恶毒的凉凉扔过来一句话。

“哇哇哇……”包子这回真受刺激了,一张嘴哭得更凶。

楚非欢皱眉看着自己很快被湿了一大片的袍子,再看看负手而立神色平静的秦长歌,虽说知道长歌要给这个胆大小子一个教训,好让他印象深刻点,但终究见不得素来笑嘻嘻的包子被打击得这么惨,轻轻一声叹息,道:“别哭了,下次知道怎么做了?”

恶狠狠一抹眼泪,包子道:“下次不了!”

楚非欢正想宽慰的叹息,听得这小子杀气腾腾的道:“下次我直接调兵,灭他满门!”

……

包子一转眼看见楚非欢默然的表情,立时又悲摧上了,抱着楚非欢脖子抽抽搭搭:“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乱来,但是今天你先不要管我,我要给油条儿报仇!”

“主子……”

“啊!鬼!”

刚才还义愤冲天要给忠仆报仇的某人,一转眼看见忠仆还魂,正湿淋淋惨兮兮脸色青白的拉着自己袍角在地下蠕动,一脸悲凄抖抖索索的唤自己,标准的冤魂索命姿势,立即尖叫跳起,抱头鼠窜。

“主子……”

“别找我别找我!冤有头债有主,你丫找李翰!”包子撒腿飞奔,动如脱兔。

忠仆望天,悲愤。

忠仆本来被义主感动得眼泪涟涟,包扎还没完毕就挣扎着来表忠心,结果义主看见他时的惊悚反应,令忠仆由衷觉得自己还是死了比较好。

秦长歌淡淡看着儿子乱窜的身影,有点恼怒有点郁闷:这一夜,惊险紧张刺激,更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萧溶同学,爽吧?

不过更多的是安心——总算把这臭小子给搞到手了。

其实她自从看见那只猫,就立即着手做了很多事,布置埋伏,派人下水,非欢负责指挥对付偷袭的那小子,自己则一直在河边等着逃家的小子。

那三箭一出,秦长歌大怒,她原想着包子一旦身份泄露,李翰一定不会杀他,无论如何活包子比死包子有用多了,李翰的箭没有冲着包子要害,也在她意料之中。

李翰先射油条儿,秦长歌派人潜伏在水下的士兵,立即游过去,用长钩钩住油条儿,把他抢了回去,油条儿不过是擦伤而已。

一声冷笑,手一挥,秦长歌的声音远远传向对岸。

“国公,别来无恙?我这里有位故人,想来你们定是愿意一见的。”

蓬一声,一簇巨大的篝火瞬间燃起。

火光照映着少年苍白悲愤的脸。

他黝黑的目光并没有盯着对岸自己的父帅,而是死死的,充满怨毒和仇恨的看着前方的一个方向。

那里,正在满地乱窜的包子呆呆的住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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