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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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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六国卷第三十四章窑子

乾元四年九月十九,定阳关。www.maxreader.net

北地九月已有冬意,风里飘散的霜花清凉沁人的气息,定阳关前,万丈骄阳下,萧玦金冠金甲,灿然入神,意兴飞扬的对身侧秦长歌道:“当年我曾险些丧命此地,是你救了我……你可还记得?”

秦长歌微笑颔首,目光邈远穿越层云,看见云烟尽处,那些共血与火的烽烟画面里,那个清艳少女,正轻笑着自记忆中回身,给了她一个粲然笑容。

笑容里,往事如荼靡纷纷开放,升起于无涯的时光,在冉冉而落,那一番开谢的姿态,成熟而优雅,如这再生来一世的路途。

萧玦深深凝注她,目光里感慨万千,当年,当年的救命古树,如今可还在?当年染血的树洞,血迹是否依旧可寻?那些穿裂无数箭孔的树身,风穿过那些寂寞的空洞时可会发出感慨的吟唱?

他亦欲拔剑而起,于这异国大风霜花之中慨然而吟,将这万千雄心,无限情意,都化作苍凉沉雄高歌一曲,与身边心爱女子共享。

他的歌声写在眼睛里,那双眼睛明亮如雪,凛冽的万里风沙洗不去灵魂深处万丈光芒,某些灼烈如火的情感,永不磨灭。

他微笑,拔剑,剑芒如虹霓乍起,直指向天。

“今夜,下定阳!”

呼声如潮,扬尘蔽日的大军,以悍然之姿,势不可挡的攻向定阳关本就抵抗薄弱的城墙,连投石炮之类的大型杀伤武器都未使用,黄昏未尽,晚霞初起之时,定阳城头,已经飘扬起西梁黑底金龙的帝旗。

帝旗下,英朗男子轻轻摩挲斑驳城墙,怅然道:“曾经也有一方城墙,你我共倚,城墙下你推我让那一碗黍米饭……长歌,此生以来,我未曾再吃过那般美味的饭。”

手按城墙,秦长歌遥望远山尽处落日如血,而山间起了薄薄的岚气,越发苍青,她微微的笑着,不无怀念的道:“过去了的,因为不可重回,总会比现在的要好一些。”

她目光远远落在城楼之下,一株古树之前,红衣妖魅男子,正微笑着抚摸那棵早已失去树冠的树。

他姿态轻柔,仿佛怕惊扰某个凝固于时光中的永恒记忆般,一个个的,抚过那些仿佛早已凝成化石般的箭孔。

当年那惨烈淤血一战,他是否亦正在缅怀?

在秦长歌目光笼罩里,他突然做了一个投掷的姿势,就像很多年前,他曾将黑发咬在齿间,竖起雪亮长刀,于一轮血月前奔杀而来,将假魏王人头,霹雳雷霆般的掷来。

秦长歌目光如水波一晃,随即便见那妖艳男子宛然回首,突然对城楼上的她一笑。

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分毫,秦长歌亦报以温文一笑,礼貌而有距离。

收回目光,离开牒垛,秦长歌悠悠道:“前路未已,人心难测那……”

……

乾元四年九月二十一,禹城下。

乾元四年九月二十三,卫城下。

乾元四年九月二十七,廉城下。

短短十日间,西梁大军一路连克北魏边境禹城、卫城、廉城、昶城、侵略如火,不动如山,烈烈兵锋,长驱直入北魏腹地,那些各怀异志,希图保存实力的北魏将领纷纷按兵不动,对北魏朝廷连连发出的征兵抗虏令恍若未闻,观望着年轻的西梁战神,数年帝王生涯不改英风杀气,身后倒拖着血色淋漓的雪亮长刀,缓缓长行于北魏疆域之上,所经之处,山河变色,草木低扶。

直到那一日,黑衣帝王,红袍郡王,和雍容潇洒的少年将军于漫天血雨腥风中抬首,才发现已经攻到了北魏边境和富庶腹地之间最大的城。

北魏重城,杜城。

比寻常城市更为高阔的城门,和城楼雉堞上黑压压的箭手,昭示着对方的蓄势已久和严阵以待。

北魏国土上,终于有一座如虎之距之城,以强硬的姿态,对西梁大军,张开了狰狞之口。

一路过关斩将无往不利的西梁军队,其长驱直纵之势终于在杜城有所停顿——玉自熙麾下最勇猛的将军申绍,接连两次攻打杜城,都未能攻下。

而早在西梁大军逼近杜城之前,留守在杜城的守将李登龙,便实行了坚壁清野之策,放弃外围城池,集中周围的守军及粮食,全力保卫杜城。

他们放弃了附近所有不必要坚守的城镇,将所有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全部烧毁,并堵塞沿途所有的水井。

这给西梁军队带来了一些困难——因为逐渐深入北魏腹地,补给线拉得过长,八十万大军的口粮是个惊人的数字,所以玉自熙每到一地,都下令强割掉一半当地居民的稻子,他本来的意思是全部抢光,萧玦和秦长歌都表示反对,萧玦认为这样会引起北魏百姓的仇恨,对大军行进不利,秦长歌则一向心怀广大,从无一家一国观念,在她看来,这天下迟早都全是西梁的,那么北魏的百姓迟早也是咱的百姓,把北魏百姓欺负狠了,以后抚慰起来也麻烦,所以两人一致赞成割一半留一半。

如今杜城来了这么一手,粮食多少受到了点威胁,更关键是水源,八十万大军没有了水,那才叫可怕。

杜城守将李登龙,是死在碧野山脚的倒霉的冉闵道的表兄,他摆出绝不妥协的姿势,是要给表弟报仇来了。

那些青苗,尚未全熟便被割完,地上连根瘪穗都被拣尽,秋阳高招之下,百里之内,无人烟,无水源,连所有的果树都被劈倒,劈不倒的,果实全部摘净,太多了带不走,全部踩烂在泥地里。

昔日最为繁盛富饶的秋季的土地,在此地,却成为最为贫瘠和沉默的荒原。

“百里之内,所有的水井都被堵塞,所有的河流都飘满死猪,”秦长歌舔舔干裂起翘的嘴唇,有些怨恨的盯了近几日特别清朗的天空一眼,再看看神情烦躁的巡逻士兵,皱眉道:“攻了两次,没能攻下,现在八十万人,没有水,可真是糟糕的事儿。”

萧玦怜惜的看着她,轻轻道:“你一天没喝水了……渴很了吧?”

他带着欣慰的神情,仔细的在袖囊里,变戏法般的摸出一只梨子,带点得意的微笑着道:“我特意留着的,没舍得吃,这个解渴最好了。”

秦长歌眼睛一亮,问:“哪来的?”

“玉自熙送来的,某村一棵树上因为太高,没来得及摘下最后一只梨子。”萧玦小心的用自己的盘金龙锦缎衣袖拭净了,递到秦长歌唇边。

秦长歌接过,想了想,递给一旁沉默看军报的楚非欢。

楚非欢立即摇头拒绝,一言不发掉转轮椅就要走,秦长歌一把拉住他,道:“非欢,你当初要参战时,答应过我你会好好照顾自己,你的身体不必从前,也不比我们,你不能不吃。”

萧玦心疼的再看看秦长歌起皮的嘴唇,却也在劝说:“楚先生,你吃吧,我们终究要好些……”

他心知楚非欢心性高傲,有些字眼不愿提起,楚非欢停住,没有回头,却只淡淡道:“我不需要。”

他说得斩钉截铁,萧玦只得苦笑,秦长歌对着手中的梨子看了看,又递回给萧玦,道:“你的嗓子都哑了,还让给我做什么?你说话比我多,事情比我多,等会还要探营,给兵们鼓气,哑着喉咙怎么成?”

萧玦立即退后一步,努力的清清嗓子,笑道:“谁说我哑嗓子了?我明明中气十足得很。”

他语音虽然努力清晰了点,却依然听见丝丝的声音,大约咽喉已经充血了。

秦长歌默然,看着手中圆润饱满,散发着果味清香的梨子居然送不出去,露出一丝苦笑,喃喃道:“这是梨子还是炸弹?”

取过一柄小刀,秦长歌干脆将梨子劈成三份,再递给两人,不想萧玦再次拒绝:“不成,不吃。”

“你这是做什么?”秦长歌眉毛一挑,有些生气,萧玦神色有些古怪,迟疑了半晌才慢慢道:“分梨,分离,我觉得不吉利……还是算了。”

怔了怔,秦长歌又去看楚非欢,后者长长睫毛垂下,不和她眼神接触,但显然也是不愿的。

深吸一口气,秦长歌喃喃道::“溶儿若在就好了,那就顺理成章是他的,咱们也不用推来让去了……”

包子在萧玦发誓之时已经返回京师,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也是君,太子监国,哪怕只是五岁太子,也不啻于给西梁百姓吃了定心丸。

萧玦自然早早安排好了文物重臣好生操心国务,萧监国只需要每日在御书房坐坐便成了。

如今没了“吃神”包子,远离国土的异国战场之上,一只普通的梨子,竟难住了从来都举重若轻的秦长歌。

最后秦长歌无奈的一笑,干脆寻了碗和捣汁的小木杵来,将那宝贵的梨子细细的捣成汁水,小心的分了三份,道:“喏,现在不是梨子,现在是果汁,再不喝我要生气了。”

萧玦接过分给自己的那份,仔细的和秦长歌手中的那份比了比,秦长歌忍不住好笑,道:“看什么,没少给你。”

“我巴不得你少给我。”萧玦慢慢的笑了笑,秦长歌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不由微微一热,一转眼看见楚非欢正试图将那点可怜的梨汁放进帐篷角落,立即喝道:“你们谁要不喝,我立即倒了这梨汁,大家一起渴死拉倒!”

萧玦立即像喝酒一样将梨汁一饮而尽,抿了抿唇,笑道:“喝,为什么不喝,你别看我,我不会给你的。”

楚非欢的手顿了顿,慢慢收回来,低着头,一口口喝掉了梨汁。

秦长歌出神的注视着碗底那点流荡的清凉液体,真的很少,不过一口而已,那两人,一个帝王,一个王子出身,享尽人间尊荣富贵,见识过不知多少珍贵之物,此刻却把这一口普通果汁推让得好似那是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绝顶名珍,一时有些好笑,好笑里却微微生出酸楚——患难见真情,不过最普通的一句话,然而不身历其境,不亲自触及患难,是不能真正感受那一刻贴心沉默的温暖的。

梨汁喝完,萧玦放下碗,秦长歌拍拍手,楚非欢抬起头,萧玦和秦长歌同时道:“今晚一定要攻下杜城!”

楚非欢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也表明了这个意思。

“不能再这样渴下去,要知道绝食能坚持七天,绝水只能坚持三天,李登龙龟缩不出,坚不应战,杜城兵力充足,一时也攻不下城,他拿人命拼命的填缺口,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西梁兵自己渴死一半。”萧玦凝望着杜城灰青色的,民夫赶工加厚了城墙,神色凝重。

楚非欢也抬首对杜城看了一眼,一回首接触到秦长歌目光,他皱了皱眉,尚未来得及说话,秦长歌已道:“我有一个办法。”

她拍拍手,“杜城作为北魏重城,凰盟是有属下潜伏在内的,只是未曾混入实权阶层,我去联系了,搞点事出来,里应外合,当日可破。”

“不行。”萧玦和楚非欢齐齐反对,秦长歌笑道:“别说得这么干脆,非欢,你刚才一直在看地形图,眼光落在了什么位置?萧玦,先前你召了申绍来,布置了什么任务?莫不就是挖地道吧?”

“那也是我用,不用你去,”萧玦倒没有否认,“大概楚先生也看出来了,杜城城墙东南角有一处小树林,因为隔了几处地势看起来好像离城很远,其实直线距离并不长,我已经安排申绍,派兵挖地道,八十万人,挖个几里长的地道,还不容易?但是去的人极其危险,长歌,我们男人在,还要你去行险,不成,绝对不成。”

“唔,那你就去吧。”秦长歌的回答令萧玦瞪大眼,十分愕然这女人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的?却听得她悠悠道:“只是,陛下,非欢,你们两个,有没有觉得有点困呢?”

“啊……你在梨汁里放了……你这女人……”这是萧玦被迷昏前的最后一句话。

楚非欢以手支头,目光抬起,与秦长歌相融,随即轻轻一叹,叹息声里,怅然无奈。

秦长歌看着两人都闭上眼,立于帐篷中央悠悠一笑,淡淡道:“没想到吧?没想到我这么没心没肺?这么温情感动的时刻也能算计你们,不过,我没有歉意,阿玦,非欢,谁叫我们彼此,这么了解对方呢……”

她温柔的将两人放好,还很体贴的各自给盖了被子,拍拍萧玦的脸,她道:“乖阿玦,你最近够累了,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

给非欢掖了掖被子,秦长歌默然半晌,轻轻道:“非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总之,相信我,没事的。”

一身紧身衣,束好各式准备派上用场的武器用具,秦长歌步伐轻快的出了皇帝大帐,一路对着暗号,不急不忙的离开大营往小树林去。

走不多远,一株杨树下,突然转出身姿曼妙的男子,依着树,叼着草根,眼波流动似笑非笑,斜眼向秦长歌水汪汪一瞟,问候:“早啊,赵将军。”

“不早了,”秦长歌好陈恳的笑,老老实实答:“已经将近黄昏了,王爷是来此欣赏这杜城郊野的壮丽日落吗?”

“我来欣赏一个准备做坏事的小贼,”玉自熙笑得开心,“看他爬洞时姿态是否优美。”

“论起爬洞姿态优美与否,”秦长歌肃然,“想必无人及得静安王爷您,莫言一想到王爷在我身前爬洞,身姿摇曳,暗香微散,以超越都城第一象姑馆醉春局的第一红倌人轻吟的无比诱惑之姿,以足可荣获菊花教教主尊位的绝世风情,尽莫言一饱眼福,莫言就热血沸腾,欢欣鼓舞不能自己啊……”

玉自熙眨眨眼,突然扑哧一笑,道:“好,好,你果然猜得到我要和你一起,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意思,不过,什么叫菊花教?”

“这个问题很复杂,涉及抄袭人妖恋悲情自恋美少年娇弱小雏菊等等时髦激情因素,若要等下官给您解释完,只怕明早的太阳都出来了。”秦长歌微笑:“还是先去爬洞吧。”

“哦,”玉自熙转身看了看那掩蔽过的洞口,想了想道:“你先。”

秦长歌暗笑着挨身入了地道,身后,美人跟着进来,地洞其实挖得宽阔,尽可躬身前进,秦长歌听得身后玉自熙悠悠道:“莫言,你步子很快啊。”

“贼嘛,钻啊钻啊的就习惯了。”

“莫言,你哪里人,为什么说话我都听不懂?”

“王爷您太纯情了,纯情的人需要保护,不懂最好。”

“莫言莫言,遇事莫言,你这名字,很有玄机啊。”

“王爷,自熙自熙,自我调戏,您这名字,更有玄机。”

“……莫言……楚非欢为何出现在大营里,我记得他是皇后信重的人,你认识他?”

秦长歌半偏头,回首,黑暗中某人的狐狸眼灼灼闪光,亮若明玉。

无声的笑了笑,秦长歌声音平缓,“楚兄我自然是认识的,我曾经遇见过皇后一次,得她点拨教导,并特意提起,如果有遇见楚兄,不妨结交为友,我与楚兄一见如故,楚兄聪慧刚毅,虽不幸身残,但志节不堕,我很佩服。”

“难得停你说一句正经话,”玉子熙笑,“我也认识他,皇后出事后,他失踪三年,后来再出现,连我一时也没认出来,啊……我记得三年后再见他那次,当时他偷了我东西,被我叫人揍了一顿。”

他偏头,微笑看着秦长歌,秦长歌哪肯上他的当,愕然道:“是吗?不会吧?听说楚兄被人所冤枉沦落过一阵,但以他风骨,怎可能行偷窃之举?王爷记错了吧?”

无声的笑了笑,玉自熙突然道:“唔……也许是我记错了,这世事,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哪里理得清呢。”

“王爷是有心人,从来都理得清,单看您愿不愿意理罢了,”秦长歌一伸手,指向头顶一点隐隐的光亮,笑道:“到了。”

她的手,顶在地道上那层浮板上,微笑的看着玉自熙,“王爷,您猜猜,咱们这个出口,在哪里?”

玉自熙立即答:“人多噪杂之处。”

“为何?”

“地道离城西最近,城西是三教九流杂居地,没安静地方的。”

“中隐隐于市,”秦长歌一笑,伸手一引,“静安王,请容下官陪你,亲自视察异国妓院。”

她笑得客气而狡黠,“您先请。”

这世间即使充斥再多苦难战争杀戮危险,依然会有夜夜笙歌销金买醉的温柔乡。

尤其是战时,越是紧张的气氛,越是恶劣的环境,越有被肃杀压力逼得不堪忍受的人们,奔向姑娘们的雪臂樱唇,寻求纾解的最佳渠道。

“客自来”听起来象个酒楼的名字,龟公们个个俊秀,必要时还可亲自上阵充当娈童。

夜半,妓院各处木廊下都挂起气死风灯,灯光绮丽红艳,远远投射出方圆数丈,照在院子中的双人合抱的树上。

哗啦一声,一排纸质拉门被拉开,喧嚣的人声立即如浪一般冲了出来,一个嫖客喝多了酒,大声笑着,跌跌撞撞跨出门。

身后有人笑着打趣,“老安,听说这院子里有美艳女鬼,你解手记得解一个回来,给兄弟们一起尝尝新鲜!”

“好说,好说!”老安笑得口水直流的回身挥手,“一定带个,一定带个!”

哄笑声里,他歪歪斜斜的走到树下,开始脱裤子。

树突然一动。

接着,一大块树皮掉了下来。

接着,探出一个容色美艳的脑袋。

女鬼……

真有女鬼……

真由美艳女鬼……

老安瞪大眼睛,即将出来的尿意,刷的一下又憋了回去。

酒喝多了导致嘴角不受控制的流涎水,惊吓之下流得更多,啪的一声滴到地上。

那“女鬼”慢慢抬眼,春色流波,华光潋滟的眼神,先瞟了瞟地下那滴口水。

再慢慢上抬,瞟了瞟老安拽着裤子的手。

最后瞟了瞟正对自己脸蛋的物体,皱皱眉,露出个嫌弃的眼神。

……

夜半,深院,遥远的人声,树洞里冒出的美人头。

老安拽着裤子,僵在半夜的冷风中,只觉得“重要部位”冰凉冰凉,忍不住浑身开始打斗,但是腿软得像面条般,怎么也拖不动脚步。

张了张嘴,老安想喊,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整个人仿若深入梦魇,看得见人影听得见声音,感觉得到危机逼近,却无法挣扎和动弹。

他眼睁睁看见那女鬼,懒洋洋的爬出来。

看见女鬼,漫不经心的靠近自己。

看见女鬼,似笑非笑的用帕子垫了手,拈了拈他的“重要部位”。

看见女鬼,手指宛若兰花般优美的弹了弹。

一脸鄙视的道:“太小!!!”

卷二:六国卷第三十五章女妆

“不就是说你小嘛,犯得着伤心成这样?”玉自熙嫌弃的踢踢老安,咕哝,“要给你看见我的,你会不会愤而自杀呢?”

“王爷您在说什么?”第二个脑袋探出来,坏心的秦长歌,笑咪咪的看着玉自熙。

“喏,这个。”玉自熙怒了努嘴,给秦长歌示意衣衫半褪的老安,“这家伙吓晕了。”

媚笑着指了指老安,他道:“莫言,你看,这也算是男人哦。”

“唔,”秦长歌面不改色煞有介事的打量了一下,由衷颔首,“很悲哀。”

玉自熙有点失望的耷拉下狐狸眼,靠在树上,看着秦长歌随手将人点了穴,扔进树洞里,又把那块伪装的树皮盖好。

“你打算刺杀李登龙?”玉自熙悄悄对秦长歌耳语,“你去,我给你把风。”

他俯得极近,说话间的气息吹动秦长歌耳边鬓发,敞开的领口微微散发出奇异的香气,浓郁魅惑,有点象朱顶红花的香气,朱顶红也叫孤挺花,秦长歌忽然想起前世里看过这种花语:华丽之美,喋喋不休。

忍不住淡淡笑起来,倒真是像这位啊,只是,前前世里,玉自熙并不像现在这般多话呢……

“喂,你在发什么呆?”某位美丽妖狐的声音更近了些,近得,秦长歌只要下意识一回首,就会把自己的脸颊送上他的娇艳双唇。

僵着脖子,把自己不动声色的移出三寸,秦长歌道:“杜城有咱们朝廷的人,陛下有给我联络方式,咱们对这里不熟悉,先得想办法混进李登龙身边再说。”

“老安怎么解手到现在还没回?”刷的一声有人拉开纸门。

刷的一下秦长歌一把抱住玉自熙,转了个身,将他压在树上。

那人四处张望了下,看见院子中背对着卿卿我我的两个人,“喂,你们看见刚才有个人在这解手没有?”

秦长歌用力将玉自熙往下压,踮起脚俯身将头靠在玉自熙肩上,从背后看就是她正在“深吻”某人,一边百忙之中胡乱挥手对那人摇了摇头,呜呜噜噜的道:“没见!正忙!”

“哈,你慢慢忙,慢慢忙,”那人怪声怪气一笑,拉回纸门,隐约听得他大声对屋里同伴笑道:“这半夜三更的在外面吹冷风玩女人,是不是更有野趣点?”

里面一阵哄然大笑。

“我这是被你压第二次了。”玉自熙声音轻轻,当真如情人呢喃。

“压啊压啊的就习惯了。”秦长歌哈的一笑,毫不脸红的蹭蹭玉自熙光滑肌肤,啧啧叹道:“王爷,您皮肤怎么保养的?这北地风沙,愣是没能磨损分毫啊。”

“新鲜玫瑰花汁拌离海明珠粉,加入牛乳,记住牛乳得是东燕花斑牛,玫瑰花得是中川‘金丝玫瑰’,离海明珠,每颗不得小于拇指大小。”玉自熙微笑,“很容易的。”

“那我还是算了,反正我没您天生丽质。”秦长歌看看天色,玉自熙已经催促,“你还磨蹭什么,今夜好多事要做,难道等天亮去杀人?”

秦长歌笑一笑,也不答话,先从怀里取出一张面具,往玉自熙脸上一帖,又往自己脸上贴了一张,直接拽着玉自熙就走,玉自熙很是不满的叹气,“哎,我的绝顶美貌啊,就这样被你埋没了……”却也没有取下面具,两人大摇大摆的一路前行,这院子原本就热闹,出了后院前堂更是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个面容猥琐的男子,径自出了门。

跨出妓院大门,秦长歌看了看方位,目光在一溜墙根下撇过,微有些惊异的亮了亮,随即左拐,行过一条短街,然后,再慢条斯理的跨进另一道悬挂红灯的大门。

玉自熙愕然抬头看看门楣,“百媚楼”。

又是一家妓院。

“喂,我说,”玉自熙一把勾住秦长歌的肩,吐气如兰的低低媚笑道:“你是不是行军在外,饿狠了?尽向妓院跑?你真想要,哥哥我陪你嘛,何必总往这三流妓院钻?”

“好啊,可是你陪我也得一张床嘛,咱们这就去找床。”秦长歌似笑非笑,拖着玉自熙向里走,院子中迎客的龟公过来,秦长歌笑道:“我招玉人姑娘。”

“啊您不巧,”龟公赔笑,“玉人姑娘现在有客人,要么,给您唤玉雅姑娘来可好?玉雅姑娘色艺双绝……”

“烦劳你去告诉她,家乡来客,渴欲一见。”秦长歌就手抛过一块碎金,笑道:“她会见我的。”

龟公笑应了去通报,不多时过来,笑得越发殷勤的道:“姑娘有请。”将两人引入了二楼一间闺房。

房垂水晶帘,帘后光影淡淡,中川出产的明贵织锦地毯上,素裳女子怀抱琵琶,正出神的看者窗外。

她长发披肩,长可及地,并未挽成时兴的各式繁复华丽的髻,发质光亮如一匹好黑绸,又或是一抹流动的幽水,长发流泻下的身段虽然只是个散漫的坐姿,却曲线恰到好处,饱满喷薄处诱人遐思,曲线玲珑处引人爱怜。

听见人声,她回首。

只觉得一段乌黑的目光如巨大的黑色浪潮般扑面而来,幽邃,沉重,遥远,苍凉,仿若远古的钟声或是那些深埋于地下的遗迹,带着被尘封和压抑了的久远记忆,带着故纸的暗香和劫灰的黯沉,直直的冲入人心底,令人呼吸一窒,心魂俱都一失。

对望一眼,秦长歌和玉自熙都心中惊讶,这个潜伏在魏国多年的密探,竟然如此年轻,更奇特的是,如此年轻的女子,竟然拥有如此死寂沉重,如同垂暮老人般的眼神。

看着她乌黑超过寻常人的眉眼,秦长歌的左手垂在腿边,三指缩于掌心,微微躬身,笑道:“玉人姑娘。”

那女子眼光在秦长歌手上掠过,随手在琵琶上拨了个音,声若玉珠,她语声也若玉珠般玲珑清美,只是充满疲倦,淡淡道:“你们来了……很好,我等很久了。”

秦长歌凝视着她,缓缓道:“玉人姑娘贵姓?”

“我姓李,”那女子一笑,笑容萧索,“李玉人。”

她年轻,美貌,身姿动人,可是每句话的语气姿态,都好似老妇般不胜疲倦。

“李姑娘似有痼疾?”秦长歌看着她的气色,问:“可需在下为你看看脉。”

“不用,”李玉人无所谓的道:“两位来得不容易,别在我这里浪费时辰,我自从听说城外断了水源,想着你们该来了,本来是不见客专心等你们的,不过刚才那个客人,倒是非见不可,而且……”她笑了笑,“你们听了想必很高兴。”

“哦?”秦长歌一笑,“莫非是李将军府中人?”

目中难得的生出一丝惊讶之色,李玉人颔首,“是,今夜是李将军府中最受宠爱的小妾二十岁生辰,本来正当战时,李登龙不予操办,不过他这房新娶的小妾擅音律又容貌无双,李登龙着实疼爱,拗不过她的要求,答应寻了杜城最好的伶人,合力来奏她最近新谱的‘碧云霄’之曲,刚才便是前来下帖邀请的李家家人了。”

她懒懒的笑了笑,“你们去吧,反正李府没什么人见过我,我一向不见李家人,今日事了,我等在这里的任务也完了,明日我就离开杜城。”

“和我们一起走吧,去西梁,”秦长歌看着她,“我会安排好你的。”

“不了,”李玉人叹息,悠悠叹息,“我习惯一个人了……想到处走走,看看四海之大,天涯之远,外间的风物,想必很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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