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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嫁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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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盼娥,对神仙爷爷发誓,嫁给永琏作妻子。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疼他;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他。”阿盼娥从背后抱着永琏,也轻声说。

永琏微微一震,她的话永远不文雅,却总是说得比他好。双手缓缓放下来握住她环抱着他腰际的手,她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干燥。握着她的手,热力通过肌肤相传,一种无可言喻的感动泛上心来,永琏执起她的手在唇边轻轻地一吻。

阿盼娥更加用力地抱着他,笑颜灿然,“永琏永琏永琏——哦——”她开心的时候却不会用言语表达,只会这么呢哝。

“痴子。”永琏微笑,笑若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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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大清国运昌盛,繁华不尽,朝野看来一片平静,四边战乱渐少。

“端慧太子”早已入史封笺,这世上的人不会再记起那紫禁城中曾有这样一个早夭的太子,朔平府的君知自嫁给贺孤生之后亦销声匿迹,似乎就失踪在那小

小的品安坊中。再过几年品安坊封门易地,搬去了德硕府,君知自此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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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莲山

冬青树下。

一间精雅闲适的木屋。

此刻九莲山上不仅仅只有那一棵冬青,已经遍地花开郁郁葱葱,鹅黄的岩梅爬满了九莲山上的巨石黄沙,代之以浓绿丛中点点娇俏鹅黄。一片小小的青田,小菜才露尖尖芽,煞是令人心动怜惜。几只母鸡凸胸腆肚地走来走去,一群小鸡叽叽喳喳地跟在后面一窝蜂似的,全是争先恐后的傻。

屋内。

“娘,你看我给爹爹梳的头发好不好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站在一位长发男子背后的小凳上,把他的长发弄成大髻,插了朵小野花在上面。小女孩的头发也长长的,和爹爹的长发一样光滑柔顺。

屋外扫地的女子抬头,大声喝道:“九莲不许欺负爹爹!快放下来,我打你了!”她作势一挥扫帚,凶霸霸的。

长发的女孩做了个鬼脸,“才不怕你,爹爹会武功的,爹爹都没生气,你气什么?娘亲小小气,丢丢脸,舍不得爹爹给我玩。”她一双眼睛伶俐动人,模样长得像爹爹比较素雅,但脾气不知道像谁,古里古怪嬉皮笑脸,这几年来阿盼娥和永琏被这小丫头折腾惨了。

“你爹爹脾气好,你娘亲我不依,快放下来!”阿盼娥当真拿着扫帚冲进来。

“娘——”九莲嘻嘻地笑,“你地板扫了一半,那些垃圾都被你踩乱了,回头又要重扫啦。娘,我教你,你应该这样。”她从永琏背后的椅子上跳下来,一溜烟跑到阿盼娥面前抢过那把扫帚,残风卷云般往那些垃圾处扫去。她小小年纪内力修为已有小成,这一扫出去劲气十足,把阿盼娥堆在门口的垃圾扫出了十万八千里,大概山下的人又要以为九莲山上山崩了。

“咳咳,你这疯丫头!将来没人家要你……”阿盼娥老大不服气,挥着袖子扇掉那些尘土,拼命咳嗽。

“九莲!以后不可以这样,罚你把屋里屋外清洗一遍,练武功不是让你欺负娘的。”永琏开口了。

九莲最喜欢欺负这个云里月里似的爹,闻言扑入永琏怀里开始撒娇,“爹——娘才欺负九莲,她只疼你不疼我。”

“胡说,你娘哪里不疼你了?”永琏抚摸着这小丫头的头,这么任性啊,如果阿盼娥不疼的话,这脾气是谁惯出来的?

“她整天只会说‘九莲,不许欺负你爹爹’、‘九莲,不要抱着你爹爹不放’、‘九莲,你把爹爹弄到哪里去了’。”九莲笑呵呵地看着永琏,“她一点都不疼我,她整天妒忌我抱着你不放!哼哼!”她对阿盼娥做鬼脸,“我就是不放,你来抢啊!”

阿盼娥瞪眼,“你这小没良心的!你爹爹是我的!”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九莲,“是你娘等了很多年才等回来的,你不能和我抢!”

“爹爹是我的,他是生我的!”九莲紧紧地抱着永琏的腰,她们母女俩都一样,都喜欢抱着水琏,“你不是他生的,所以爹爹是我的!”

“你是我生的!连你都是我的,当然爹爹也是我的!”阿盼娥走过去抱住他们父女俩,一人亲了一下,“不许闹了,爹爹罚你清洗你就要老老实实地清洗。”

“好了好了,两位丫头别闹了。”永琏伸手阻止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九莲,你是爹爹生的,是最乖的丫头对不对?”

九莲最爱听奉承,这个爹虽然平常不动声色但往往一击即中,她人又聪明一听就知道她爹有事要说。笑眯眯地在永琏怀里扭了扭,九莲眨眨眼,“爹爹,说吧。要九莲做什么?”

永琏莞尔,对阿盼娥说:“今年是乾隆三十五年。”

阿盼娥睁着依然不懂的眼睛,即使为人母多年,她的脑子依然是空的,肠子依然是直的,常常让九莲在背后偷笑。“是啊,今年是乾隆三十五年。”阿盼娥一脸糊涂,“我已经嫁给你很久很久了。”

永琏若在喝茶定要一口喷了出来,他这个傻妻,哪里有人上一句说“今年是乾隆三十五年”她下一句突然冒出个“我已经嫁给你很久很久了”?

“我知道我知道,九莲十二岁了。”九莲笑眯眯地说。

“今年是大清乾隆六十大寿。”永琏轻轻地说,“全国欢庆,纷纷庆寿,皇阿玛已然儿孙成群了。”

“你想回去看看他吗?”阿盼娥轻轻地在他额上吻了一下,“我们也十几年没见过故人了。”

“你总是很纵容我的。”永琏任她吻,也任另一个小丫头爬上他身上抱着他的脖子,“我们去偷偷看皇阿玛一眼,看看他老人家六十大寿好不好,身子安康不安康,算是尽了此生做人子的孝道,好不好?”

“好。”阿盼娥捉住九莲的手,把她从永琏脖子上拔下来,九莲硬是不肯,母女俩在那里较劲。

永琏左右手各自提住母女俩的后心,轻轻一拉,把这两个纠缠不清的人拉开,然后又把两个人一起拥在怀里,低声说:“你们两个啊,当真是一对母女。”一样纠缠不清、一样喜欢缠在他身上,好似他身上有蜜糖。

“因为我和娘亲都好爱好爱你嘛。”九莲笑嘻嘻地说。

永琏和阿盼娥面面相觑,听着女儿的话,成婚多年的他们居然脸上都微微一红。很爱很爱你,这话留在心里,相爱成婚多年却从来不曾说出口,居然十多年后被女儿说出来了。

“我……很爱很爱你的。”迟疑了一阵,阿盼娥吞吞吐吐地说:“真的。”她抱紧了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也很爱很爱女儿。”

永琏看着她们母女俩,此生得妻、得女如此,夫复何求?“我也很爱很爱你们。”他学着九莲和阿盼娥的口气,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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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三十五年春正月己卯朔。

乾隆皇帝六十大寿。

寿宴上人头攒动。

乾隆帝儿孙满堂。

“恭祝皇阿玛寿吉平祥,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等各位皇子皇孙拜寿完毕,宴席开出来,正是那脍炙人口的“满汉全席”。

第一道菜,太监捧上一道大金盘,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皇上和众皇宫贵臣皇子皇孙的面前。这第一道菜,就叫“大好河山”,却是一道拼盘,是正菜前的开胃菜。

这“大好河山”果然拼得气势盎然,四色干果鲜果冷菜,色泽艳丽逼人眼目,将大清的万里江山拼凑的波澜壮阔。

只是——

“咦?”几乎所有面对那盘拼盘的人都发出了轻轻的一声疑问。

莲子。

在那拼盘正中的葱末中,清灵灵地落着一颗新鲜的莲子。那莲子带着水泽,大约是在池塘里新摘的,清新爽利,令人眼前一亮。

“天……天啊,皇上,小的真的不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掉进来的,小的立刻去换一盘,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端盘子来的太监吓得脸色苍白,“扑通”一声慌忙磕头。

眼见各位皇宫贵臣都是满脸诧异,这莲子落在拼盘正中间摆放得如此端正,决非无心掉落,今日是皇上六十大寿,有谁如此大胆能不知不觉地在菜中放下一颗莲子?万一他放下的不是莲子是什么机关暗器,皇上已然殆危了!

是谁?年长的想起十多年前的宫廷旧事,都暗自沉吟。

莲子……乾隆挥了挥手让磕头的太监退下去,嘴里轻轻地说了两个字。坐得近的几位皇子都听见了,那是“碧池”二字。

碧池……大家的目光移到那葱末上,葱末衬着莲子,分外鲜明。

碧池已有新莲子。大家都是读过书的,自然都知道温庭筠的诗,也知道这暗示着什么,这大好河山原本应当是属于谁的呢?这河山上的新莲子……

乾隆的心这一刻似乎飘得很远,飘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才三十多岁,有一个清晨,一个小阿哥跑过来,“皇阿玛。”

“永琏早起啊,今天天气冷,多穿了衣裳没?”他对着小阿哥笑,这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回皇阿玛,穿了。”小阿哥也笑着,给他磕了个头。

“今儿立秋了,永琏陪皇阿玛看荷花去,好不好?”他微笑。

“好啊。”

父子俩在前携手共赏荷花,背后的鸾驾远远地跟着,富贵堂皇锦绣荣华,当时真是羡煞旁人的一对背影。

时是立秋,荷花已败,倒是莲蓬亭亭玉立。他负手微吟:“象尺熏炉未觉秋,碧池已有新莲子。”

“皇阿玛?”不解事的小阿哥疑惑地拉拉他的衣袖。

“秋天荷花都结子了。”他微笑地拍拍永琏的头。“朕也结子了。永琏,日后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什么叫做‘碧池已有新莲子’。”

莲子在眼。永琏你是在对朕说,你也有了你的莲子吗?你是在给朕祝寿吗?乾隆回过神来笑了,“这菜不要紧,继续上吧。”

孩子,是这个皇宫——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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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檐之下,一对父女相视而笑。九莲的嘴凑近永琏的耳边,“那个莲子是我放进去的。”

“却是你娘摘的。”永琏提起她,躲开她要在他脸上亲一口的企图,几个起落,轻飘飘地离开了这个载着他儿时梦想、少时幻灭的地方,不萦绕一点尘土,他已经和这个地方永远地脱离了,身与心都是。

“娘总是那样笨笨的,她还不知道你要莲子干什么呢。”精明狡猾的女儿笑嘻嘻地说。

“你娘不笨,她只不过简单而已。”永琏带着女儿直奔那个有个人等他的地方,“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简单的人有什么好,丫头你的脑子也太复杂了。”

“因为娘肯像一开始那么简单地对你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没有变过,对不对?”九莲眨眨眼。

水琏微微一笑,“你还小,等你长大了遇到肯对你好的人,和你想对他好的人就知道了。”

“哦?”九莲开始疑惑了,她自认脑袋瓜聪明,爹却不说她对。

“永琏!九莲!”远远地一个女子等在桥边,踮起脚向他们挥着手。

永琏对着他眷爱一生的女子走过去,搂住她的腰握住她的手,再牵着女儿,往远处的淡烟流水处走去,长衣长发,如烟如缕。

九莲,你不懂。当一个人笑颜灿烂不求你任何东西却能为你生为你死,甚至在悲伤的时候为了你而笑的时候,人会从指尖震撼到心底的最深处,人会颤抖,会哭。那个时候再聪明都是无用的。

你娘——是这种人。她并非像一开始那样简单地对我好,她是越来越……越来越贴近我的心地对我好,直到最后她成了我的心,替我承担所有的快乐和忧伤,也变成了我所有的快乐和忧伤。

她是个奇迹。

“永琏永琏永琏——哦——”永琏突然被她们母女俩的欢笑声惊醒,一抬头只见那对疯母女绕着大树追追打打,阿盼娥叫着救命扑向永琏的怀抱,九莲仗着轻功一路追杀她的娘。

人影扑面而来,女儿微香依旧,永琏双手接住飞扑而来的妻子,看着她奔跑得红艳艳的脸颊,忍不住微笑,“痴子。”

“你才是虱子!”阿盼娥跑得急了气喘没听清楚,瞪了他一眼,“都是你教的好女儿,跳来跳去才像个虱子……”

啊?永琏怔了一怔,忍不住大笑,他这个总是出人意料的妻啊!

“爹爹——”女儿也扑了过来。

嗯,左拥、右抱,人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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