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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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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扎罗夫抬头瞧着奥金左娃:

“是呀,”他故意正经八百地说。

她凄然一笑。

“我看,您对我了解得很少,尽管您宣称所有的人彼此相似,没有研究的必要。让我抽空告诉您有关我的生活……现在且说说您自己的。”

“对您确实知道得很少,”巴扎罗夫学她的话说,“您说得对,每个人真像是一个谜。以您作例,您躲开社交,认为它是个累赘,可您却邀请两个大学生来作客。有您这样的聪明才智,以您这样的美貌,您又何必住在乡下呢?”

“什么?您说什么来着?”奥金左娃好奇地问,“以我……美貌?”

巴扎罗夫皱了皱眉。

“怎么说反正一样,”他回答道,“我想说的是,我不太明白您为什么住在乡下。”

“您不明白……可您是怎样看待的呢?”

“我吗……我认为,您之所以长住一个地方,是因为您娇生惯养,因为您喜欢舒适和安乐,而对其他一切没有兴趣。”

奥金左娃又凄然一笑。

“您真的不愿相信我也会动情吗?”

巴扎罗夫抬眼朝她一瞥。

“可能出于好奇,而不是别的。”

“真的吗?好了,现在我慌了,为什么我们走到了一起,因为您也是像我这样的。”

“我们走到了一起……”巴扎罗夫悄声重复她的话。

“啊!……我忘了,您想走哩。”

巴扎罗夫站了起来。暗沉沉的、馨香四溢的独室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孤灯,通过飘动的窗幔闯进房内的清凉夜气是如此地撩人,甚至听得到它的喁喁私语。奥金左娃一动不动,但她的心海却在波动……巴扎罗夫也感到了她心海的波动,忽地想起这是和一个美丽的夫人单独待在一起……

“您要去哪?”

他什么也没回答,又坐下了。

“这么说来,您认为我是个安分的娇惯的女人了,”她仍以原来的语调接着往下说,眼睛瞧着窗口。“但我知道我自己,我非常不幸。“

“您是不幸的人!为什么?难道您担心那些无稽之谈?”

奥金左娃皱了皱眉。她很不高兴把她的话作这样的理解。

“我才不会去理睬那些流言蜚语呢,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我很骄傲,不允许为那种事烦心。我不幸,因为……我没有渴求,没有生活的愿望。您带着不信任的眼光看我,您想:这是‘贵族夫人’在说话,身上缠绕着花边,坐着天鹅绒的软椅。我并不想隐瞒我喜爱如您所说的安乐和舒适,但与此同时我很少有生活的渴望。任您作出评价好了,在您眼里,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浪漫主义。”

巴扎罗夫摇摇头。

“您身体健康,人身是自由的,经济上是富足的,您还要什么呢?还缺什么呢?”

“我还要什么,”奥金左娃学他的话,接着叹了口气。“我累了,我老了,我觉得活得太长了。是的,我老了,”她追加了一句,轻轻拉起披肩盖住裸在外面的肘子。她的眼睛遇到了巴扎罗夫的眼睛,脸上泛起淡淡的红霞。“在我身后已积下了那么多的回忆:彼得堡生活,先是富裕后又穷困,后来是父亲的死,出嫁,出国,等等等等……可以回忆的事很多,但值得记忆的却没一桩;展望前程,在我面前是条漫长、漫长的路,没有目的……我不想再往下走了。”

“您是如此地灰心失望吗?”巴扎罗夫问。

“不,”奥金左娃一字一顿地说,“而是不满意。我觉得,若我能心有所系……”

“您想爱,却又不能投入,”巴扎罗夫打断她的话,“这便是您的不幸所在。”

奥金左娃看着她的披肩角儿说:

“难道我不能投入?”

“未必能够!我把这称之为不幸,其实不确,应该说一个人遇到这样的事真值得可怜。”

“遇到什么事?”

“想爱,却不能爱。”

“您怎么知道的?”

“听说的,”巴扎罗夫生气地回答,心里则在叨咕:“你是在卖弄风骚,你因为无聊、没事干,所以在逗我,而我却……”这倒是真的,他的心正在扑腾。他俯下身去玩弄着天鹅绒软椅的穗子道:“再说,您可能要求太严格了。”

“也许是。依我看,要么就把整个身心投进去,要么就别动心。将心换心,拿我的去,交出你的来,不惋惜,不后悔。若不是这样,宁可不爱。”

“这有什么不好的?”巴扎罗夫评论道,“这条件合情合理。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您直到现在……还没有寻觅到您所向往的。”

“您以为把整个身心交出去是那么容易吗?”

“如果左思右想,或一味等待,或掂斤播两,或珍惜自己,那就不容易。但要不那么左思右想,就很容易了。”

“怎能不珍惜自己呢?如我毫无价值,谁还要我的一片忠诚?”

“这不是他本人的事,应由另外的人去分析判断他有多大价值。主要的是敢于交出自己的身心。”

奥金左娃从靠背软椅上直了直身子说:

“您说这些,像是您都经历过似的。”

“我只是顺口道来,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您知道,这一切均不属我研究的范围。”

“至少您是敢于把自己的整个儿身心交出去的?”

“我不知道,我不敢夸口。”

奥金左娃不吭声,巴扎罗夫也保持沉默。从客厅里传来钢琴声。

“这么晚了,卡捷琳娜还在弹琴,”奥金左娃说道。

巴扎罗夫站了起来。

“是的,真的晚了,您该休息了。”

“等等,您忙着去哪?……我还要跟您说句话。”

“什么话呀?”

“等等,”奥金左娃悄声说。

她的目光停留在巴扎罗夫身上,好像要对他仔细端详个透。

他在书房里踱了一圈,倏地走近她,匆匆地说了声“别了”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以致她差点儿叫出声来。他掉头走了。她把蜷缩成一团的手指放到嘴唇边对着吹了吹,蓦地从椅子里站起身,急步向房门走去,仿佛是要追他回来……女仆捧着盛有水瓶的银托盘进房来了,奥金左娃收住脚,她的发辫像条黑色的蛇一样掉到了肩上。后来,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书房里的灯还亮了很久很久,而她也久久地一动不动坐着,夜凉如水,她偶或用手指抚摩着她那被寒气侵袭的裸膀。

两个钟点后巴扎罗夫方回卧房。靴子已被露水溅湿了。他的头发蓬乱,神情悒郁。见阿尔卡季坐在书桌前,手里捧本书,礼服扣得齐齐整整的,他懊丧地问:

“你还没睡?”

“今儿你和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在一起待得好久啊!”阿尔卡季答非所问。

“是的,那时候你在和卡捷琳娜-谢尔盖耶芙娜一起弹琴。”

“我没有弹……”阿尔卡季才说半句便不言语了,他觉得眼里的泪水就快要掉出来。而他不愿在善嘲弄别人的朋友面前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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