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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节 老丑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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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象在家里一样!就是说,保持本色么?啊,那未免太过分了,不过我还是愿意领情的!您要知道,崇高的圣父,您可别叫我保持本色,别冒这个险,……连我自己也不敢走到完全保持本色那一步。我这样警告您是为了您好。至于其他一切情况,那至今还没有真象大白哩,虽然有几个人已经乐意把我描得一团漆黑了。这话是指着您说的,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对于您,神圣的人,我只能说:我要表示满腔的喜悦!”他站起身来,举起双手大声说:“怀你的肚子和喂你的xx头是有福的,特别是xx头!您刚才对我说:‘不要那么自惭形秽,因为一切都是由此而起的。’您这句话真好象看穿了我的心,如见肺腑。每当我跟人们来往时就正是这样,老觉得我比一切人都低贱,大家全把我当小丑看待,所以我就想:‘那我就真的扮演小丑吧。我不怕你们的看法,因为你们一个个全比我还卑鄙!’因此我才成了小丑,因羞耻而扮演的小丑,伟大的长老,因羞耻而扮演的。我就是因为神经过敏而胡闹的。如果我跟人来往时,我能相信,大家都把我当作极可爱极聪明的人看待,老天爷!那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多么善良的人啊!导师!”他忽然跪了下来,“我怎样做才能得到永生呢?”

这时候仍很难断定他到底是在开玩笑呢,还是真的感情激动。

长老抬眼看他,含笑说:

“您早就知道应该怎样做,您是很聪明的:不要酗酒和喜欢信口开河,不要放纵淫欲,尤其不要迷恋金钱。关闭您的酒店,如果不能全关,关两三家也好。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不要说谎。”

“是不是关于狄德罗?”

“不,并不是关于狄德罗。主要的是不要骗自己。骗自己和相信自己的谎话的人,会落到无论对自己对周围都分辨不出真理来的地步,那就会引起对自己和对他人的不尊敬。人既不尊敬任何人,就没有了爱,既没有爱,又要让自己消磨时光,就放纵淫欲和耽于粗野的享乐,以致在不断的恶行中完全落到兽性的境地,而这全是由于对人对己不断说谎的缘故。对自己说谎的人会比别人更容易觉得受委屈。因为有时觉得受委屈是很有趣的,对不对?他也知道并没有人委屈他,是他自认为受了委屈,为了面子就说谎,夸大其辞,装腔作势,斤斤计较片言只语,小题大作,拿一粒豌豆当成山,——这他自己全知道,却还是一碰就自觉受委屈,感到这样很愉快,甚至有很大的乐趣,于是就弄到真的产生了怨恨。……请您站起来,坐下,请求您,要知道这也是虚伪的做作。”

“有福的人!请让我吻吻手。”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跳起来,很快吻了一下长老的瘦手。“真的这样,觉得受委屈真是很愉快的。您说得真好,我从来没有听人说得这么好过。真的这样,我正是一辈子都在因自觉受屈而愉快,为美感而自觉受屈,因为做受屈的人不但愉快,而且有时很美;——您忘记的正是这一点,伟大的长老:很美!我要把这一点记在本子里!是的,我说谎,简直说了一辈子谎,每天每点钟都说谎。我的确本身就是谎话,说谎的父亲!不过也许不是说谎的父亲,我老是措辞不当,说我是说谎的儿子也就够了。不过,……我的天使,……说说狄德罗有时还是可以的!说狄德罗没有什么害处,至于别的话有时是有害的。顺便说起,伟大的长老,我偶然忘了,我从前年起就决定到这里来了解一下,真的想到这里来打听一下,问一件事。但是请您不要让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打断我的话。我要问的是那是不是真的:伟大的长老,在《圣者传》里有个地方讲到有位显灵的圣者为信仰受难,当他最后被人砍下脑袋以后,他站了起来,捡起自己的头,‘亲切地吻它’,又长时间地捧在手里,‘亲切地吻它’。这话对不对,尊敬的神父?”

“不,不对。”长老说。

“在所有的《圣者传》里决没有这类的东西。您说,书里写的是哪一位圣徒的事迹?”掌理图书的司祭问。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位。不知道,也不明白。别人说的,我受了骗。我听人家说的。您知道是谁说的?就是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米乌索夫,就是这个刚才为了狄德罗生气的人讲的。”

“我从来没有对您讲过这话,而且我压根儿从来不同您说什么话。”

“的确,您没有对我讲;但您是当许多人的面讲的,当时我也在场,那是三年前的事。我所以提到它,是因为您这个可笑的故事动摇了我的信仰,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您不知道,也不明白,可我却是带着被动摇了的信仰回家的,而且从此以后越来越动摇了。是的,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就是因为您我才堕落的。这可不同于狄德罗!”

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慷慨激昂,激动非凡,虽然大家完全明白他又在做戏,但这到底还是大大刺伤了米乌索夫。

“真是胡说八道,全是胡说八道,”他嘟嘟囔囔地说,“我也许的确在什么时候说过,……可没有对您说。我自己也是听人家讲的。我在巴黎听见一个法国人说,好象我们在晚祷时常读《圣者传》里的这段故事。……他是一位极有学问的人,专门研究俄国的统计,……在俄国住过很久,……我自己并没有读过《圣者传》,……也不想读,……在吃饭的时候还免得了闲聊么?……我们当时正在吃饭。……”

“是啊,您当时在吃饭,我可却丧失了信仰,”费多尔-巴夫洛维奇逗他。

“你的信仰关我什么事,”米乌索夫想喊出来,但是忽然忍住了,带着轻蔑的神情说:“您真是碰到什么就糟蹋什么。”

长老忽然站了起来。

“诸位,对不起,我要暂时告退几分钟,”他对全体客人说,“还有比你们先来的人在等着我。您可无论如何不要说谎啊。”他朝费多尔-巴夫洛维奇笑着说。

他从修道室里走出去,阿辽沙和见习修士赶忙奔过去搀他下台阶。阿辽沙气喘吁吁地,他很高兴离开这里,同时也高兴长老并没生气,还很快乐。长老是到回廊那儿去为等候他的人祝福。但是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仍旧硬在修道室的门前拦住了他。

“有福的人!”他热情洋溢地大声说,“请允许我再亲一次您的手!不,同您还是可以说话,可以相处的!您以为我永远说谎,永远装小丑么?您知道我是故意这样,这是为了考察您。我是老在试探着可以不可以同您相处?以您这样高贵,能不能给我这个卑微的人一个容身之地?我愿意给您开个‘考察证明’说,同您是可以相处的!现在我要沉默了,永远不出声了。坐在躺椅上,一声不响。现在该你来说话了,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现在让您来当最重要的人物:当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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