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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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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才来。”健次摇摇脑袋说。

“外头喝过了,又转悠到这儿来的吧?你混得不错嘛!”山上反问,“我吗,这种地方没一点儿油水,实在没劲儿。嗳,我早想跟你说点儿事,待一会儿,出去走走怎么样?”

健次日不转睛地凝神听着,他的声调一下子变了,点点头爽快地说:“当然好。你就慢慢喝吧。”健次好象掩饰什么似的朝四下看着,只见信子在一旁瞪眼瞧着他,他避开她的目光,招呼正好走过这儿的桐子。

“喂,理惠姑娘,你来一下。”健次招手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山上武雄,也是咱们九州老乡。”

“来了。”桐子走了过来。

“这是新来的。也是k市人,信子的朋友,才来两个月。”

——那青年瞟桐子一眼,只是冷淡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什么也没说。

“理惠姑娘,你是k市人,大概也知道吧,他在k高中打棒球,山上的名气可响哩。”

桐子知道k高中,那是棒球闻名全国的学校。然而,桐子对棒球这玩艺儿一窍不通:“是吗,那您也是k市人喽?”桐子扭头问山上。

“不,我离k市还有点儿路。”青年低声说。

“不知道你熟悉不熟悉,”健次接过不愿多开口的山上的话茬说,“离k市不远有个n村,知道吧?”

“啊,n村我知道,那儿有我高中的同学。”

“对,他就是n村人。”

“那离k市很近嘛。”

这么一问一答间,山上不停地啜着杯中淡黄色的酒精液体。

“这位先生什么时候来东京的?”桐子在客人面前总得找点话扯扯。其实,山上什么时候来东京,她压根儿没有兴趣,只是跟健次没话找话,东拉西扯。

“什么?我一直呆在东京!”山上冷不防冒出这句话来,随即又说,“呆在那乡下太没意思了,一出学校就来这儿啦。”

“他是棒球选手,提起k高中的左撇子投手山上,谁人不知,可赫赫有名呢。所以,一毕业就来东京进了职业棒球队。”

“是吗?是位职业棒球选手喽?”桐子瞪大了眼睛。

“不,眼下不是。”健次否定说。虽然他在眼神里并没有表露出来,但在话中却带着讥讽口气,“现在是预备队员,大冢都认为将来是个大有希望的球星,不过,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却放弃了这个行当。”

“啊,太可惜了。”桐子说。

“有什么可惜,”突然,山上插话说,“那玩艺儿跟我没缘分。念高中的时候被人家捧着,甚至想当个好球手。不过,没多久我明白自己走错了路,老打替补,哪有出头的日子,最后还是死了这条心。”

“不过,你再忍耐一阵子,也许就有出头之日了。”键次转而对山上说,并不象出自肺腑的真心话,倒有点揶揄的味道。

“那种干不出名堂来的地方,再泡着也没意思,不如趁早死了这条心。”

“哎哟,你再咬咬牙挺一下,说不准会象金田,义原那样成为不可多得的左撇子投手,被人家当成宝呢。”

桐子听了这番话,仍不知道这个曾经当过职业棒球队员的山上,眼下在干什么,而且山上的举止行为总给人一种来历不明、捉摸不透的神秘感。乍一看,既象个无业流氓,又象个干什么工作的,反正没法猜透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两个人喝了一会儿酒,把两杯兑水的威士忌灌下肚之后,山上拍拍健次的肩说:“走吧。”

“好。”健次把最后一点酒仰脖喝下肚去,作了个很神气的应答,然后对酒保说,“酒钱记在我的账上。”

山上笑了笑说:“就算是你开的店,账还是要付,我的账我来付。”

酒保问了问会计,山上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钱,健次装着没看见,任他付钱。

“姐姐!”健次向包房喊,“我回去啦。”

老板娘朝客人点点头,赶紧脱身出来,打量着弟弟,目光里露出想多留他一会的神色:“你要回去?”

“那家伙,好象有事跟我说。”健次朝山上那边努努嘴。

“啊,山上先生,”老板娘对这位弟弟的朋友说,“还早着呐,不再多玩一会儿?”

“谢谢了。”山上说着从凳子上蹭下地,“我还有点事儿。”

“酒保,我的账先记上,下回一块儿付。”健次对酒保说。

“你不回这儿来了?”一直在一旁站着的信子,上前一步对健次说。

“啊,今天太晚了,回家啦。”

信子那含怨的眼神瞧着健次,众目睽睽之下,只能说那么一句,不好再讲什么。山上用肩推开门走了出去,健次扭头说声:“再见,姐姐。”

“要好好干哪!”老板娘在身后紧追上来。

“你放心吧。”门外传来健次的答声。

三、四个女招待直送到门外。信子还想送几步,只听得身后传来老板娘恼怒的叫声:“信子!”

桐子她们送到店门外那个拐角上站住了。这两个年轻人肩并肩地走着,路人看来还以为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哩。

“可真冷啊。”桐子身旁的一个女招待自言自语地说着,转身奔进店去,只有桐子位立着没动。街灯映照在身上,她悄悄躲在屋檐下,远远地望着健次的背影。

晚上挺热闹的街,一过十一点,差不多家家户户都闭上大门,街上变得昏暗冷落,只有孤零零的路灯映照地面。路灯灯光洒落在两人的肩上,桐子只见他们突然停下脚步,好象在商量什么,声音挺大,但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决不是亲密朋友间的交谈,杉浦健次好象火气挺大,而那个山上却象在尽力说好话。不久,两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溶进昏暗的道路,桐子再也瞧不清了。店门开处,信子探出身子往外瞧,桐子转身进了店,但信子却走出店外去张望了。

打这以后,杉浦键次再也没出现,桐子却眼巴巴地等着他,可他一次都没来,连同他的那位朋友山上也是这样。从那天晚上之后,两人仿佛说定似的,再也没见他们的人影。桐子想,只有尽力从信子那儿打听健次的消息了。

桐子和信子同住一间房子,六叠大小的房显得很狭窄。桐子就因为跟信子是同乡又是同学,所以才跟信子住在一块儿。起先,她不知道,慢慢才发觉自己来这儿之前,信子原来似乎是跟健次一块儿住在这儿的。店里工作干完之后,信子常找些理由让桐子一个人先回去睡。桐子明知道她在撒谎,准是在什么地方跟杉浦健次睡一晚才回来。每次回来脸色发灰,衣服总有点儿凌乱不整。

“我在这儿不打扰你吗?”桐子常对信子这么说。

于是,信子愤愤然地摇摇头说:“是我邀你来住的,不用顾虑什么,我说你就别多心啦。”

信子是位好心肠的女人,她挺照顾桐子。然而,这位信子姑娘一见到健次,就象丢了魂似的。这些都是桐子在店里亲眼目睹的。只要问问店里别的女招待,她们都会用很郑重的口吻告诉你,信子跟老板娘的弟弟要好得可热乎啦。实实,世上女人的毛病也就是明明是暧昧的事,她们却自以为洞若观火一清二楚。

桐子还想跟杉浦健次打听一下,他跟大冢律师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那天晚上已经很晚,他却要给大冢律师的事务所挂电话,突然又不愿挂了,当时那副痛苦不堪的神态非同一般。桐子直觉到里头大有文章。杉浦健次跟大冢律师之间准有什么纠葛。当然,这是桐子的推测,也是她想得到证实的事。可是,既然这关键人物健次再没露过面,那么也就无从问起,只有从熟悉健次的信子那儿打听些情况。

桐子问过信子:“健次君为什么不在自己姐姐店里工作呢?”

“姐弟在一块儿毫无约束会很任性的,这样就学不到真本事,所以在别处找个工作。”信子似乎是代替健次作了解释。

“健次君早晚会有自己的店,为了作好事业上的准备,才出去工作的。自己拥有一家那样的西餐馆是健次君的理想。”信子此时说话的神态,仿佛已成了健次店里的老板娘。

“健次君是不是学过法律?”桐子进一步试探着发问。

可是,信子很干脆地一口否认:“法律?跟他可没缘分。你打听这干吗?”

“没什么。”桐子天真地摇摇头笑了。看来,早晚得当面问健次,从信子这儿是摸不到多少情况的。

“健次这一阵子怎么没来?”桐子说。

于是,不知怎么信子露出厌烦的样子说:“他很忙,准会来的。”

其实,桐子心里明白,信子一定是背着她常跟健次幽会,从信子的行动上看得出来。打从桐子搬来信子这儿,无意中往往察觉信子有时变得心神不定,而那种日子,桐子就断定信子和健次在幽会。可是,近来信子的神色越来越阴郁,虽然有迹象表明她仍然和健次常常幽会,但在信子的脸上却找不到以往那种心醉神迷的快活模样。大概,两个人之间闹什么磨擦也未可知。然而,这类情人间的风波跟桐子毫无关系,她对杉浦键次感兴趣的只是跟大冢律师的某种关系而已。

一天晚上,店里来了个电话,正巧桐子在电话机旁,顺手操起电话。

“是海草酒吧。”桐子说。

“健次在吗?”对方突然问,话语粗鲁又带些醉意。

“不,不在这儿。”桐子回答说,心里砰砰直跳。

“是吗?那算啦。”对方挂断了电话。

桐子放下电话才想起这个来电话人的声音,听来准是那天晚上跟健次呆在一起的山上。老板娘站在账台里问:“谁来的电话?”

“问键次来过没有,姓名也没说就挂了。”

老板娘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光皱了皱眉。离健次从箱根回来的那天晚上,已经过了二十来天。

阿部启一好久没来电话了,今天又接到他挂来的电话。他邀桐子明天下午四点在老地方见面,桐子有件事已经托阿部去打听了。

桐子利用上班出门的空隙在咖啡馆见到阿部启一,为此,他们总约在临近黄昏时分相会。

“我有个熟人的妹妹在‘水无濑’工作,所以,你托我的事很顺利打听到了。”阿部启一很高兴地告诉她。上回见到阿部,求他去打听这件事。当时,阿部问:为什么要打听这种事?桐子并没有告诉他原委。阿部虽然感到很奇怪,但还是接受她的要求一心去办。

阿部掏出本记事册边看边说:

“‘水无濑’的女店主,是位三十一、二岁光景的美人儿。我不认识她,听说好几本杂志上登载过她的相片。你让我了解那个你曾经委托过的大冢律师,听说他俩的关系很好,不只是顾客和餐馆老板娘的关系,似乎好得非同一般。‘水无濑’店里干活的人都有点儿风闻。这是朋友的妹妹告诉我的。那个老板娘至今姿色犹在,必然会有不少人打她的主意。然而,大冢律师是她的老相好,这是店里人都知道的事实。我想是确实无疑的。”

桐子正在细细地琢磨着这番话。阿部瞧她咬住嘴唇,目不转睛的目光凝视着一点,显露出她特有的神态。

“你在想什么?”阿部支起胳膊肘问。他不知道桐子在转什么念头,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热衷要打听大冢律师的私生活。没想到,她竟然说得出“水无濑’,餐馆老板娘的名字,阿部吃惊地觉得,这个姑娘想得比自己深得多。

“我只想知道些情况。”桐子对此是这么答复的。

她自从在酒吧干活之后,多少有些变了。以往那种执拗的个性,也开始磨去些棱角。眼下,她这么回答的时候,脸上还绽开笑容。

“我有些明白了,你对大冢律师有着特殊的兴趣。”阿部偷偷地打量对方的表情,“不过,也许我猜错了,你心里还是念念不忘令兄的事吧。”

“我哥哥的事?”桐子抬起眼,一种不以为然的目光。

“是啊。令兄蒙受冤枉死去,你还是在尽力想为他恢复名誉,对不对?所以你才特别留意大冢律师,因为他是个关键人物。”

桐子一声不吭地听着,要是从前,她也许会激烈反驳。可眼下只是平静地说:“当然,我没法忘记哥哥的事啊。不过,哥哥已经死了,既然人已死了,一切也都完了。”

“啊!”阿部瞪大眼睛,“你想法有点儿变了,从前可不这么认为。”

“是吗?”桐子认真地点点头,她已经不再坚持过去的想法了,“阿部君,”她唤声对方,“我的想法,请你别声张,行不行?求你再帮我一次忙好吗?”桐子凝视着阿部的眼睛射出了强烈的目光,阿部见此,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可以照你说的去办。”

“那就拜托你了。”

“这一回要我帮你做些什么?”阿部作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在‘水无濑’餐馆干活的叫杉浦健次的人,我想知道这个人的一些情况。”

“什么?这个人的情况吗?”阿部把这人的名字记在纸上之后问。

“这个人是我那家酒吧老板娘的弟弟,据说当领班,我想知道‘水无濑’餐馆的人对他的看法。”

——阿部觉得这个要求很奇特,不由得朝桐子瞟了一眼。

“阿部君,你想问为什么要打听这些吧?”桐子似乎察觉出阿部的心思笑着说,“不过,我自有打算,不久你会明白的。”

日子又过去了两天。这两天里,对桐子来说,生活仍旧那么单调、刻板。杉浦健次和他的朋友也没来过酒吧。信子的神情还是那么郁郁不欢。这几天,信子显得格外哀愁。这又怎么啦?桐子仔细留意起成天萎靡不振的信子来。

阿部来了电话。

“前儿天你托的事,我打听到了。”电话里传来阿部的声音。

“是吗?太谢谢啦。”

“还在老地方见面吧。”

“我也这么想。”

“那么,还在那个时间等你。”

“真对不起。”桐子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阿部有一次曾经对桐子说:“令兄肯定是无罪的,大冢律师心里明白。我想再去请教一下大冢先生,用我们的杂志来证明令兄是无罪的。”阿部的话洋溢着热忱,充满了真心实意,不仅是对桐子有了某种感情,而且也是为追求真理产生的一种正义感。

“算了。”桐子制止他说。

“为什么?”阿部问。

“我自有打算。什么打算,让我慢慢告诉你,迟早你会知道的。”近来,她老是用这句话回答阿部。

在约会时,阿部向她报告打听的结果:“我照你说的去打听了杉浦健次的事,人们对他的印象还不赖。”阿部边喝咖啡边说。

“是吗?我要知道得更详细点儿。”

“杉浦健次正象你说的,在‘水无濑’店里当领班,对店里的活儿倒挺认真,听说连那些老资格的同事都见他畏惧三分哪。这畏惧三分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明白,反正见他就象见了老板一样地害怕。这不用说,准是杉浦健次为店里卖命干活引起的。我朋友的妹妹也这么告诉我,处处想到这家餐馆认真干活的人,听说也只有杉浦君一个。”

桐子低垂着眼帘听着,但脑子里却紧张地在思考。那些有资格的同事见了杉浦健次也奇妙地惧怕他三分,而且,杉浦自己为了“水无濑”干得比任何人都卖力气,这是为什么?桐子想起那天晚上,健次从箱根回来时一反常态的举止,健次不过是老板雇佣的,为什么可以随随便便不到店里上班去箱根?他给大冢律师挂电话究竟想说什么?为什么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以后,那么大耍脾气也令人生疑,其中定有奥妙。看来,这跟信子近来的失魂落魄不会没有关系。但是,问她也白搭,而且,也不想跟信子说什么。

桐子的眼前又浮现出健次和他那个职业棒球手的朋友,在路灯下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健次象在斥责,山上却连连道歉,这一切都是围绕着大冢律师发生的。

……

阿部启一象探索什么秘密似的盯视着桐子那双怕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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