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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室的图案设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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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刚才这画让佐山君看了,他说画得挺不错哩。”冈野高兴地对妻子说。

“哦,是吗?那好哇!”

和子系上围裙,麻利地将屋子收拾出一块地方,把杂乱的抹布挂了起来,于是腾出了能坐下三个人的空间。其间,她又烧好开水,彻上茶,将炸肉夹心面包分放在两个盘子里。

“太太辛苦了一天,回来还要忙碌。”道夫望着和子说。

“不,白天的工作就像玩耍一样。”和子将餐盘放到他面前说道。其实,白天她也没能休息,要给冈野帮忙办点杂务。

和子每天晚上都在快到门点的时候回到公寓。酒吧的女侍,特别是在新宿一带酒吧工作的女侍,常常会受到用心不良的顾客勾引,或被邀去吃饭,而她从不答应。因此,收入一直不高。

和子绝不是没有魅力的女人。她懦弱胆小,但那窈窕的芳姿和那对略带病态感的水汪汪的大眼足使一些男宾为之倾倒。自然有不少人勾引她,可忠于丈夫的她好像从来不屑一顾。她相信冈野的才能,认定他总有出头之日。

“来,佐山君,拿着吃吧。”冈野率先拿起炸肉夹心面包吃着让道。

“真的,别客气,佐山先生,吃啊!和子在一旁说道。

“好,我吃。”

和子用湿毛巾擦洗冈野染上颜料的手指。每当面包的夹馅从嘴里排下来,她就在一旁给他擦擦胸部或膝盖,细心地照料着毫不讲究的丈夫。

和子当着佐山的面那样侍候他,他反倒觉得厌烦。

“哎,别这么烦人了,你不如也看看这幅画。”冈野不耐烦地说。

“画得真好!”和子站起身,望着画说。

“能感觉出这是秋天的东北地区吗?”

“能啊,小芥子木偶人也画上了嘛。”

“佐山君也说画得不赖。”

“真的,佐山先生?”

“唔,我看满好。”道夫点点头。

“等会儿我就用喷雾刷色器把山的重叠部分喷浓一点,佐山君也赞成。”

“好啊。

和子又膘了道夫一眼。她是耽心他故意对丈夫说好听话。

“这幅画要是能得奖就好吸,现在能收入50万日元可是帮大忙啊。”冈野吐出真言。

“能得奖。”道夫给他打气。

“但愿如此吧!”和子祈祷似地说。

“唔,可是,高手如云哪,东京就不用说了,九州和北海道的图案设计家水平都很高,那些人经常得奖。”冈野心虚地说。

“得奖选几名?”道夫问。

“前两名,第二名是两个,各20万日元。至少也要得个第二名。”

“那不会有问题吧。”

和子打开一瓶啤酒,三人一同于杯。

“现在几点了?”吃到一半,冈野间。

“12点5分。”

“都12点了。……今天晚上得画好这幅画,因为黑田君转让的生意,明天,不,已经过了零点,今天下午3点以前必须完成。”

“还有没搞的吗?”

“还有三张饮食店的火柴标签,洋货店和食品店的广告图案已经完成了。”

“对不起,我要告辞了。”道夫站起身。

“再坐一会儿嘛!”冈野连忙留客。

“你不是还有事吗?”

“哪里,就三张小画,一上午就能搞好,这幅招贴画也只要再啧啧色,加上一段文字就算完成了。”

“嘿,佐山先生,再坐一会儿嘛,冈野也正好该停下笔换换脑子了,同你聊聊很开心哪”

“?吗?不过,影响你工作可不好。”

“好,再坐10分钟吧。”冈野十分留恋似地说。

“那好吧。”

“真是对不起,你都该困了吧……”

“我没别的事,一会儿就能睡了,没关系。”

“佐山君也是一个小时以前刚回来的。”冈野对和子说。

“你在店里是台柱子,一定很忙,累了吧?”

——从高层建筑外面射进来的微弱光亮和正在蠕动的又白又肥的肉块在道夫的眼前晃动,他有点翻胃了。

“你真叫人羡慕啊,我经常直接听到一些顾客评论你的技艺,这下你有用武之地学。”冈野喝着啤酒说。

“可是,在别人的店里能干出什么名堂?顾客对雇员的评价是有限度的,自己没有一个美容室,就不能得到社会的公认。”

“这话也是。”冈野随声附和,接着又叹道,“我也是一样啊,靠接受别人转让的工作就别想有出头之日。广告图案、火柴标签,这些零碎的工作是发挥不出实力的,不但价钱便宜,还要被转让生意的人抽去拥钱。我很想同大宗委托人直接洽谈,那样我的作品会被接受的,而现在我不论画出什么好作品,都是替他人作嫁衣裳。”

“我说你呀,别再发那些牢骚了。”和子道。

“不是发牢骚,而是多年来怀才不?,忍不住想泄泄怨气。我多想早日有个自己的工作室,一个幽静、宽敞的工作室啊,在那里可以尽情地工作!”

冈野咬了一口夹心面包。

与家人住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冈野的愿望十分迫切。

道夫想,要是对冈野说自己不久就要有一个美容室,他会是何表情?现在的冈野要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在靠近市中心的公寓里买一间房作事务所或工作室,恐怕还要四五年时间。不,恐怕还没买到房子,冈野就遇到挫折了。道夫想,冈野要用自己的钱买房子,而我却用别人的钱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利用女人也好,把她们当作阶梯也好,都是不得已的,那是对方想叫我这样做的。

道夫感到,虽然问心有愧,但如今就是这种世道。如果都带着罪恶感看待这些事,那么自己也会郁郁不得志的。社会上有许多比自己还要幸运的人,他们腰缠万贯,手段卑劣,若带着伤感那是生活不下去的。冷漠无情这种指责就是第三者对那些幸运儿的评价。

人是极端自私的,只要不触犯自己的利益,对他人是友好的2而一旦自己的利益被触犯,那种友好顷刻间就会变成敌意。这在人的集团,即团体上也是如此。团结也是立于利己心,政党间的斗争、国家间的战争都是由集团性的利己心导致的冲突。出于伤感的同情而使自己破灭的傻瓜是不存在的。

直截了当地说吧,把生意转让给冈野的那些朋友或熟人是想向他表示“善意”,但如果真的同情冈野的处境,就不该再从画费中捞一把,而应该把委托人付的钱一分不剩地全部交给冈野;转让的生意也不应该都是零零碎碎的工作,而应该更好一些,并且主动地把冈野介绍给委托人,安排他们直接洽谈。

没那样做是因为那些“怀有善意的朋友”惟恐别人夺走自己的顾客,挤占了自己的市场。从中捞一把是剥削,只给他一些零碎而无价值的工作是出于生意上的保身。

对冈野来说,他之所以感叹现在,是因为他希望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悲叹不该悲叹的事物。他把现实看得太天真了。一句话,他不走运。但我却时来运转。同冈野相比,并不感到愧对于他。因为,将来冈野可能也会交上同样的好运,也许明天就会遇上,两人的境遇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反过来的。

佐山道夫想了许多。

意识常常是眼前的存在。如果冈野不是邻居而住在别的什么地方,也就不会拿自己的幸运同他的逆境相比较了。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一旦知道,心里就会对那些产生无聊的想法。即使自己不知道,客观存在的东西依然是存在的。

道夫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比喻。俄国有个人分别给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笔钱,叫他们把钱交给他们认为最贫穷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把钱交掉了,而托尔斯泰却原封没动地把钱带了回来。后来一问,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他把钱交给了他见到的最贫穷的人;而托尔斯泰回答说穷人太多,没法交出去。这个比喻用来说明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的不同。这里贫穷的人也可以换成不幸的人。目睹附近有个不幸的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现实的人道主义往往会使人产生一种伤感,仿佛连自己也变成了穷光蛋。

道夫想,必须把仿佛自己也破灭的伤感从自己的心底全部清除出去。以往是这样,今后也必须是这样!

“啊,道夫君。”冈野正一脸上笑着,但表情同刚才略有不同,“我细想了一下。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想同合适的委托人直接洽谈,可是又没有这种机会,理想的地方都被人控制得死死的,我想找个适当的介绍人。”

接着,他又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说:

“……听说到你工作的那个村濑美容室去的顾客都是上流家庭的太太、小姐,那些人中准有谁的丈夫是企业的公司经理或公司要人,至少是部、科长一级的高级职员吧?”

“嗯,怎么?我对顾客丈夫的事可是知道的不多啊,没专门打听过。”道夫答道。他已猜到冈野要说什么。

“唔,那也倒是,你不大关心这些。”冈野随声附合,接着又婉转地说,“要是那些人的太太跟你熟,到你那儿去美容的话,能不能请你顺便提提我的事,让公司里图案设计方面的工作交给我干。

“一我说你呀,提这些会给佐山先生添麻烦的。”和子打断了丈夫的话,那眼神却是柔弱的。

“嗯,我知道麻烦,只是想请你在不给你带来坏影响的前提下给说一说,可以吗?”冈野缠住不放。

“噢,说说这点事还是可以的,不是我自己的事要好一些。”

“哦,是吗?能说?”

冈野两眼生辉,和子嘴都合不拢。

“你能帮我说说那太感谢了。当然我不想给你造成精神上的负担,不要勉强吧,虽然这是我的希望,但并不过分期待,不行也不要紧,现在这样也还能凑合。”

“佐山先生,我丈夫求你帮忙,给你添麻烦了。”和子垂首致谢。

“哪里,要能帮上忙,我也非常高兴。”

“在社会上干什么都要靠关系啊!”

冈野用毛巾擦了擦沾上炸猪排油脂的手指。

和子从来没请道夫给自己做过发型,都是到附近便宜的美容院。她是不便开口;而道夫也没说过在余暇帮她做做,这是碍于冈野。同他们夫妇的交往,他小心地不超越邻居的范围。

道夫回到屋里睡到床上已经过了一点。

邻室传来往自行车轮胎里打气似的淋淋声,因为是造价低廉的普通公寓,声音通过地板传到了这边。和子正帮助丈夫用手往喷雾刷色器的小罐里压气。他们买不起电动的,现在还使用这种老式的刷色器。冈野正一好像在用刷色器给招贴画上满是红叶的山上着色。

那幅作品大概不会得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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