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夫静了静神望着前方,道路的两边和山脚下竖着不少温泉旅馆的招牌,其中也有“表屋”。
“不去旅馆?”
“嗯……”他在考虑到哪儿打电话合适,“车站吧。”
车站前面有公共电话。在那儿比在点心店里挂电话安全。
进了二日市的市街区,司机便把车开到了车站。
道夫走进电话亭,按照柳田写下的号码拨电话。报了房问号之后,便深呼吸一下,等着雅子出来。乘车时的兴奋此刻还未完全平静。
雅子“喂、喂”他叫了起来。道夫并没有马上应声。他想镇定一下,不然直发喘。
雅子又催了:“喂、喂……”
声音很轻,她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
“是我……”道夫简短地说了一声。
“啊,来了?现在在哪儿?”雅子问。她刚才还紧张地说不行,不能来,现在却很冷静。
道夫又不出声了。他不能作声,因为一开口就会显得很激动。
“喂喂……哎,在哪儿?”
“车站。
“车站?哪儿的车站?不是博多的吧?”
“这儿的。”
“二日市车站吗?好啊,我这就去,都准备好了。是叫辆出租汽车还是步行快?从这里步行到车站远吗?”
“不远。”
“你真是个怪人……在车站等着我,是在站里还是在外边?”
“孙边。”
“外边?好吧,我这就去,你别走啊,这儿我可不熟。”
“好”
“在那里碰头以后还去哪里?……行啦,见了面再说吧!”
出了电话亭,在外面等着的一个中年男子急忙进去了。
道夫站在离车站进出口稍远的地方,点着了一支烟。从房顶上还能望见那座山的一部分。
他仰着脸,往那座山的方向吐着烟雾。
“我不是返回‘现场’。”他在心中自言自语。
等了30分钟,波多野雅子乘出租汽车来了。她身着驼色西装,西装裙裤腰撑得鼓鼓的,同周围的女人相比显得肥胖了些。她扭动着又粗又圆的脖颈,眼睛东望西望。
道夫从大楼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啊!”雅子一愣,少时便走了过来。她好像对周围并不在意。
“让你久等了。我叫的出租汽车等了半天才来,到底是乡下。”
道夫想说,那你干吗要到这小地方来,可是话没说出口,却问道:“怎么回事?电话里没能细说……”
他直盯盯地望着雅子,不知不觉中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雅子好像挺着急,鼻尖上汗津津的,连化的妆也破坏了,香粉下露出了皱纹。他深深地感到,她也老了,老得大白天都不能正面看她。
“嘻嘻,对不起,我来得这么突然。”
雅子脸上现出似羞非羞的媚态。
“堂妹在哪儿?”
“现在不在。接过你从博多打来的电话之后,她到我房间来了,我怕出岔子,就哄她,打发她出去玩了,两个小时之内关系不大。”
雅子一点儿也没有担心筹款的样子。道夫认为果然不出所料,便放下心来,于是对这个中年女人竟玩弄这种把戏不由得火上心来。他好像觉得是她把自己叫到这种地方来似的。
“可是,他堂妹不是来监视您的吗?她常于这种差事吧?”他讽刺地说。可是雅子却不在乎,竟微笑着说:
“是啊。不过,她年纪比我轻,自然想一个人玩玩,还有些孩子气嘛!”
“您在电话里说了,那是真的?”
在电话里互相看不见,现在面对面地说,倒觉得轻松些。
“是真的啊i”
她双眉微蹩,语调也不大自然,看来并不严重。现在听上去也不像是真话。
“噢,您到这儿来是找我要钱的?”
—也许她说的不是假话,可是或许她是以那些为借口,来这儿同他幽会的。于是他便不当一回事,心中暗想:既然如此,那就巧妙地应付她吧!
“是啊。”雅子瞅了道夫一眼,挨到他的身边,“咱们走走吧?”
“去哪儿?”
“反正站在这儿是没法说的,周围的人都看着哪!”
“走走也行,您时间不多吧?”
这是个试探。她刚才说堂妹两小时后回到旅馆,如果是真话,雅子在时间上就要受到限制;如果是说谎,她就会说三个小时也没关系,五个小时也不要紧,等等。
她是个为了欲望不顾其它的女人。
“现在几点?”
“快至12点了。”
“可以到两点。”
现在还说不准,说不定到了两点又会延长时间。
“哎,这一带哪里僻静些?”
“这儿是乡下,哪儿都僻静,到处都是庄稼地。”
“我不喜欢那些大煞风景的地方,没有景色好的地方吗?”
“是啊,在车站相反的方向有太军府天满宫,是一处名胜。”
“不行,那儿不行,堂妹现在就在那儿呢,那会碰上的。”
看来真有其事。
“攸,到那儿去怎么样?”雅子兴致勃勃地指着正面。
“那边吗?”
他不由得心虚起来。
“不好吗?我问过旅馆的女侍。”
“问,问什么?”
“去天拜山脚下呀,营原秘传修行鉴那出戏就出自那儿。我很喜欢那出戏,那种拉车可漂亮了。好容易来一趟,去看看吧!”
“好吧。”
道夫毅然朝站前广场上的出租汽车走去,心里仿佛在向什么应战似的。
出租汽车在一条宽马路的尽头停了下来。这里是山间,住着许多农户,路边立着公共汽车站的标志。
“叫出租汽车等着吗?”
“不用了,让车回去吧。有车等着就不能尽兴地玩儿,我想好好跟你聊聊。”
雅子付了车钱,又给了100日元小费。给出租汽车100日元小费是她的病好。
“这儿真幽静,全是山。”
雅子环顾四周。
“四面全是山,我们是在山里。”
道夫望着周围的景色。
他为自己投产生畏惧心理暗自感到高兴。山的斜面覆盖着绿葱葱的杂木,山洞王映出黑鲢越的阴影。
“山上有寺院。”雅子望着掩在杉树林中的石径说。
“是的。”心中意外涌出的某种东西促使他开口说道,“去寺院看看吗?”
他愣愣地望着雅子的嘴,差一点想说,刚才的话不是我说的。
“好啊,去吧,我喜欢寺院。”
“这是座山寺。”
“好像是吧。哦,你很熟嘛,以前来过?”
“没来过,一看就知道了。”
道夫走在前面。大概是害怕了,雅子喊道:
“等等我,我怕。”
道夫回头看了看。
“我们一起走,这路上说不定有蛇。”
雅子抓住道夫的手腕。肥胖的脚上穿着一双中踢皮鞋,走在凸凹不平的石径上,身体的重心倚在道夫身上。石缝里长着草。
因为是在杉树林里,枝叶茂密的地方,道路暗黑,空气也湿润润的。
(我不是重返故地,我是带着一个女人来玩的。)
现在正进入这座山的深处。
“哎?”
雅子用力拉了拉他的手腕。道夫刚停下,她便一下把嘴贴上来,喘着粗气,紧搂着他的腰。阳光透过枝叶交叉的缝隙,映到山路上。
(同那时候一模一样啊。当时,她在这儿拼命地抱着我。她想摧毁我的梦想……我再看一看。)
雅子终于移开嘴唇。
“真想你。”说着,脸偎到道夫的肩上。
“给我说钱的事?”
“你真坏!”
“不是您说的吗?”
“这也是其中之一,可是……现在别说这些。”
雅子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往前走。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竟派人监视您。没发现我的事吧?”
“丈夫真的开始怀疑我了。”
“可是,您说要钱,是真的吗?”
“唉呀,又提出这个了!以后再说,现在什么也别想,只同你在一起,知道吗?’”
雅子摇着头,闭着眼睛。
“好。去看寺院吧!”
雅子抱着他的胳臂,弯着腰,叉开两腿,走不动了。
“哎,到寺院还远吗?我累了,坐下歇一会吧?”
雅子似乎全身都在诉苦。
道夫望了望四周。红土小道通到灌木丛中,消失在黑越魁树林里。
“走!到里面去吧!”
雅子毫不踌躇地点了点头。
(同那时一模一样,一点儿也不错!)
他拄着女人的手,走在草地上。
(同这个女人是头一次来,不是重返故地。谁会再回到跟以前的女人睡过觉的地方呢!)
—罪犯是肯定要回到作案现场一次的。
雅子白皙的脸孔仰望着天空,白嫩的脖颈伸得长长的,在坚硬的矮竹和树叶丛中,那是惟一放浪而柔弱的物体。道夫想扑上去扼住那白皙的脖颈。他在同这种诱惑斗争。正因为那脖颈又白又粗,他那憎恶而冲动的诱惑便更加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