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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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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这么想。”

“巴尼,在你把莱克特博士交给田纳西州的人时——”

“他们对他不客气。”

“在你——”

“现在他们全死了。”

“是的,他的几位看守都只勉强活了3天就死掉了。可你看守了莱克特博士8年。”

“6年——他到牢里时我还没有去。”

“你是怎么做的,巴尼?你如果不介意我提问的话,你是怎么跟他长期处下来的?光靠客气伯是不行吧?”

巴尼望着勺子上自己的影子先是凸出来,然后又凹进去,想了想说:“莱克特博士的礼貌无懈可击,不是生硬的礼貌,而是亲切高雅的礼貌。我那时在读几门函授课程,他就给我讲他的看法。这并不意味着他有机会会不想杀我——人的一种品质未必能抹掉他的另一种品质。它们可以共存,可以既是善良又是可怕。苏格拉底对此的阐述要好得多。在最严峻的对垒中你永远不能忘记这点。只要你记住这话,你就不会出事。莱克特博士可能懊悔向我介绍苏格拉底。”对于以前缺少学校教育的巴尼来说,苏格拉底是一种新鲜的体验,具有邂逅的性质。

“安全措施跟谈话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他说,“安全措施从来不是个人的事,即使我不得不冻结他的信件,把他禁锢起来。”

“你跟莱克特博士谈话很多吗?”

“他有时一连几个月一言不发,有时就只跟我谈话,在深夜,疯子的叫喊静下来之后。事实上,我那时在读函授,模模糊糊知道些苏埃托尼乌斯1、吉本2什么的,而他实际上却向我展示了整个世界。”巴尼端起杯子。横过他的手背有新的挫伤,涂了橘红色的甜菜碱。

1苏埃托尼乌斯(69—140),古罗马传记家和历史学家。

2吉本(1737—1794),英国历史学家,主要著作为《罗马帝国衰亡史)。

“你想过他逃掉之后会来对付你吗?”

巴尼摇摇他的大脑袋。“有一回他告诉我,只要办得到他要把那些粗暴的人吃掉。他称他们为‘暴庚的歹徒’。”巴尼哈哈大笑,罕见的笑。他的牙小小的,像婴儿,高兴起来带点狂气,快活得像婴儿对着喜欢他的叔叔的脸吹婴儿食品。

史达琳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他在地下室跟疯子待的时间太长的缘故。

“你怎么感觉,他逃走之后你感到……毛骨悚然没有?你觉得他会来找你吗?”

“没有。”

“为什么?”

“他说过他不会的。”

说也奇怪,这个回答似乎能够叫他们俩都满意。

蛋来了。巴尼和史达琳都饿了,不住嘴地吃了几分钟。然后……

“巴尼,莱克特博士被转移到孟菲斯之后,我请你把他在牢房里的画给我,你把画都带给了我。其他的东西呢——书呢?文件呢?医院里甚至连他的病历都没有。”

“出了那么大的事,”巴尼停了停,在手掌上磕着盐瓶,“医院闹了个天翻地覆,你知道。我给解雇了,好多人都给解雇了。东西都散失了,说不清到——”

“对不起,”她说,“你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见,这儿太闹。我昨天晚上发现n两年前在纽约的一次私人拍卖会上出现了莱克特博士加了注而且签了名的那本大仲马的《烹饪词典》。一个私人收藏家以16000美元买下了。卖出者的产权证明署名卡里·弗劳克斯。你认识卡里·弗劳克斯吗,巴尼?我希望你认识,因为你给你目前工作的医院的申请书上的笔迹就是他的,但签的名字却是‘巴尼’。你纳税回单上的签字也是他的笔迹。对不起,我没有听见你刚才说的话。你愿意再说一遍吗?你从那本书得到了什么,巴尼?”

“1万美元左右。”巴尼直盯着她说。

史达琳点点头。“收条上是10500美元。莱克特博士逃走之后《闲话报》采访过你,你得到多少钱?”

“15000。”

“真不错。这对你很好。你对那些人说的那些废话是编造的吗?”

“我相信莱克特博士是不会在意的。我要是不浪费点他们的时间他反倒会失望的。”

“他袭击护士时你还没有到州立巴尔的摩医院吗?”

“没有。”

“他的肩头被拉脱了臼。”

“我听说是这样。”

“拍了x光片吗?”

“很可能拍过。”

“我要这张x光片。”

“晤——”

“我发现莱克特的手稿分成两类。一类是在入狱以前写的,用的是墨水;一类是在疯人院写的,用的是碳笔或毡头笔。碳笔写的要值钱得多。不过,我估计你知道这些。我认为那些东西全在你手上,巴尼,你是打算做笔迹生意,把它们在许多年里分散卖出。”

巴尼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我觉得你在等待他成为热门话题。你想得到什么,巴尼?”

“我想在死去之前看到世界上所有的弗美尔1的作品。”

1弗美尔(1632—1675),荷兰风俗画家。

“是否需要我问问你,你对弗美尔的兴趣是谁引起的?”

“我跟他在半夜谈了许许多多的问题。”

“你们谈过他如果自由的话想做什么吗?”

“没有。莱克特博士对假设不感兴趣,不相信三段论、综合法,也不相信任何绝对的东西。”

“他相信什么?”

“他相信混沌,而且认为根本用不着相信,混沌是自明的。”

史达琳想暂时迁就巴尼一下。

“你说这话好像你自己就相信似的,”她说,“但是你在州立巴尔的摩医院的整个工作就是维持秩序。你是医院的护士长,你跟我都是维持秩序的。莱克特博士归你管时就没有逃掉。”

“这个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

“因为你对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即使在一定的意义上你跟他像兄弟一样——”

“我从来没有跟他像兄弟一样,”巴尼说,“他跟谁都不是兄弟。我们讨论过互利的问题。我至少在发现问题的答案之后觉得很有趣。”

“莱克特博士曾经因为你不知道什么东西拿你开过心吗?”

“没有。他拿你开过心没有?”

“没有。”为了不让巴尼难堪,她说,因为她第一次意识到了那魔鬼的嘲弄里所包含的赞许,“他要是愿意是有可能拿我开心的。你知道那些东西在什么地方吗?”

“找到了有报酬吗?”

史达琳把纸巾折好放在盘子边。“报酬是,我不给你加上妨碍司法公正的罪名。你在我当年到医院去时在我的桌子上安装过窃听器,我放了你一码。”

“安窃听器是已故奇尔顿医生的主意。”

“已故?你怎么知道奇尔顿医生已故了呢?”

“总之他已经不在了7年,”巴尼说,“我并不认为他会马上回来。让我问问你,你要得到什么东西才满足,史达琳特工?”

“我要见到那张x光片。我要那张片子。莱克特博士若是有书,我就想看见书。”

“假定我们发现了那些东西,会怎么处理它们?”

“说实在话,我也拿不准。联邦检察官可能把材料全部作为调查在逃犯的证物拿过去,然后让它们在他那问大证物室里霉烂。但如果我检查了那些东西,并且没有从中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还有,我愿意这样说,你就可以说那些书是莱克特博士送给你的。他已经缺席7年,你可以提出民事申请。他没有已知的亲属,我愿意建议把一切无害的东西都交给你。你应该知道我的建议处在图腾柱的最下层。但是,x光片你拿不回去,病历也很可能拿不回去,因为这些不是他的东西,不能赠送给人。”

“但是如果我向你解释我没有这些东西呢?”

“那么莱克特的资料就很难出手了,因为我们可以出一个公告,警告市场说,接受和占有该资料将受到逮捕和追究。我将取得搜查令对你的住宅进行搜查和没收。”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我住宅的地点了。”

“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把资料交出来,你就不会因为占有了它们而受到牵连,因为我们可以考虑如果你当初没有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可能会出现的情况。至于保证你取回来,我没有把握承诺。”作为谈话的一个标点符号,史达琳在手袋里搜索着。“你知道,巴尼,我有一种感觉,你之所以得不到高级医学学位说不定是因为你找不到担保。你可能在什么地方有过前科,是吗?你看看,我没有搞文件来审查你,没有来调查你。”

“是啊你只需看看我的交税单和工作申请表就够了,我很感动。”

“你如果有前科,说不定那个司法区的地区检察官可以说上几句话,为你开脱。”

巴尼用一片吐司擦着盘子。“你的话说完了吧,我们走一走。”

“我见到了萨米,密格斯死后是他住了密格斯的囚室,还记得吧?他现在还住在大楼里。”两人到了外面,史达琳说。

“我以为那地方已经完蛋了呢。”

“是完蛋了。”

“萨米得到什么安排没有?”

“没有,他只是悄悄住在那儿。”

“我觉得你应该管一管他在那儿住的事。他是个糖尿病人,很虚弱,会死的。你知道莱克特博士为什么叫密格斯吞下自己的舌头吗?”

“我想我知道。”

“他杀了他,因为他得罪了你。这是确切的理由。别为此难过,他总是有可能做这种事的。”

两人继续走,经过了巴尼的公寓来到那片草地。鸽子还在绕着它死去的情侣飞。巴尼用手轰鸽子。“往前飞吧,”他对鸟儿说,“伤心得够久了。你再这样下去,会给猫捉走的。”鸽子带着哨音飞走了,落到他们看不见的某个地方去了。

巴尼拾起了死鸟,羽毛光滑的身子轻轻落进了他的口袋。

“你知道,莱克特博士有一回谈起你。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跟他谈话,也许差不多是最后一次。这鸟让我想起你应该知道他的话。”

“当然。”史达琳说,她的胃里有点难受,但是她决心不退缩。

“我们谈的是顽固的遗传行为。他以翻飞鸽1的遗传为例。翻飞鸽飞到高高的天上,向后一个一个翻筋斗,然后往地上落,炫想自己。这种鸽有两种,大翻飞的和小翻飞的。你不能让两个大以翻飞配对,否则他们的后代就会一直翻飞到地上摔死。他的话是,‘史达琳警官是大翻飞鸽,巴尼,我们希望她的父母有一方不是大翻飞鸽’。”

1一类似鸽的鸟,喜爱俯冲翻筋斗,一般叫做佛法僧。

史达琳不得不去咀嚼这句话。“你拿这只鸟怎么办?”她问。

“拔了毛吃掉。”巴尼说,“来吧,到我家里去,我把x光片和书都给你。”

史达琳拿了那长长的包裹往医院和自己的车走时,还听见那忧伤的未亡者在树上发出一声哀鸣。

第十三章

由于一个狂人的关注和另一个狂人的执拗,史达琳一直想得到的东西现在暂时到手了:一间办公室,在行为科学处多层地下室的走廊上。像这样弄到手的东西令人辛酸。

史达琳在联邦调查局学院毕业时,从没有奢望过直接升入精英分子的行为科学处。但是她相信自己可以在那儿奋斗到一个职位。她明白先得干几年外勤。

史达琳工作很出色,但是搞办公室政治却不行。好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自己是进不了行为科学处的,尽管处长杰克·克劳福德希望她去。

有个主要原因她没有看见,那就是副督察长助理保罗·克伦德勒。她是因为看到克伦德勒对周围“天体”的影响才发现他的——那发现简直像天家发现了天体黑洞。原来她在侦缉系列杀人犯詹姆·伽姆时擅自走在了克伦德勒前面,受到了新闻界的关注,克伦德勒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没有原谅她。

克伦德勒曾在一个冬天的雨夜给她来过电话。她接电话时只穿了一件睡衣,跟着兔毛拖鞋,用毛巾包着头发。那一天她永远清楚记得,因为那是沙漠风暴的第一周。那时史达琳是个技术特工,刚从纽约回来。她在纽约偷换了伊拉克驻联合国代表团的豪华车上的无线电设备。新设备样子跟老设备完全一样,只是新设备能把车里的谈话转播到头顶的美国国防部卫星上。那工作是在一家私人车库里干的,非常危险,回家后她还很紧张。

听见电话时她还一时狂想,以为是克伦德勒要表扬她的出色工作。

她想起了那天打在窗上的雨点和克伦德勒在电话上含糊否清的声音,背景是酒吧的嘈杂。

克伦德勒约她出去,并说他半小时就可以到。克伦德勒已经结了婚。

“我不想去,克伦德勒先生。”她说,按下了答录机上的录音键,机器发出必要的合法的哗哗声。电话线上的声音停止了。

现在,史达琳坐在她多年梦寐以求的办公室里,找了一张纸条,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用透明胶贴在了门上,可又觉得没有意思,撕了下来,扔到了字纸篓里。

她收件盘里有一封信,是《吉尼斯世界记录》发来的一份调查表,打算把她接纳为美国历史上杀死罪犯最多的女执法人员。出版人解释说罪犯一词是经过慎重思考的,因为所有的死者都被确认有多项犯罪史,而且其中三人的拘捕令很引人注目。那份调查表跟她的名字一起被扔进了字纸篓。

她在电脑工作妨已经敲打到了第二个小时,正吹开披散下来的头发时,克劳福德敲门了,脑袋伸了进来。

“布雷恩从实验室采了电话,史达琳,说梅森的x光片跟你从巴尼那儿得到的x光片一致,是莱克特的胳臂。他说他们还打算对影像做数字化处理,但是他说没有问题。我们打算把这个发布到vicap的莱克特案件卷宗里去。”

“对梅森·韦尔热怎么办?”

“告诉他真相。”克劳福德说,“你和我都知道,除非他遇到了自己推动不下去的东西,他是不会肯拿资料跟我们共享的,但是如果我们现在想在巴西占他的先,也难免会落空。”

“你叫我别碰巴西,我没有碰。”

“你在这儿挺有收获嘛。”

“梅森的x光片是通过dhl快递收到的。dhl记下了条形码和标签资料,准确提供了取件地点,是里约热内卢的伊巴拉旅馆。”史达琳伸手不让他插嘴,“现在的这些资料来源全在纽约,没有在巴西查过。

“梅森的许多工作是在电话上做的,通过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账务转换台。他们的电话数量之大可以想像。”

“我可以问问你是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吗?”

“绝对合法,”史达琳说,“或者说,相当合法——我在他屋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得到了查阅他电话费的密码,如此而已。这东西是所有的技术特工都能弄到的。如果他妨碍了司法公正的话,凭他那巨大的势力,那得申请多久才能得到调查他的命令,然后设计逮捕他?即使他被确认有罪,你又能拿他怎么办?他使用的不过是赌场的业务账。”

“我值了。”克劳福德说,“内华达州娱乐委员会可以偷听他们的电话,或者逼他们交出赌场业务账本,就可以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而那些电话正是打到那里去的。”

她点点头。“我按照你的要求没有碰梅森。”

“这我明白。”克劳福德说,“你可以告诉梅森我们打算通过国际刑警和大使馆协助他,告诉梅森我们需要派人到那边去设计引渡方案,莱克特很可能在南美也犯了罪,因此我们最好赶在里约警方追查吃人档案之前把他引渡回来——如果他真在南美洲的话。史达琳,如果要你去跟梅森谈判,你会觉得恶心吗?”

“我得让自己适应这种状况。这是我们在西弗吉尼亚处理那具浮尸1时你教会我的。我刚才说什么?浮尸。不,是个女人,叫做弗雷德里卡·比默尔。是的,梅森的确叫我恶心,可是这些日子叫我恶心的事太多了,杰克。”

1野牛比尔的受害者之一。见本书前篇(沉默的羔羊)。

史达琳吃了一惊,突然住了口。她从来没有对杰克·克劳福德处长直呼其名过,从来没有想过叫他杰克。她这么做吓了自己一跳。她端详着他的脸,一张以莫测高深著名的脸。

他点点头,扭曲而凄凉地笑了。“叫我恶心的事也不少呢,史达琳。在你去跟梅森谈话之前想先嚼几片铋蛋白酶吗?”

梅森·韦尔热懒得接史达琳的电话。一个秘书为她送去的情报表示了感谢,说梅森会给她回话的,但是梅森并没有亲自给她回话。梅森在获知情报的名单上比史达琳高了几级,两张x光片吻合的信息对他早已过时了。

第十四章

梅森知道他的x光片拍的的确是莱克特博士的手臂要比史达琳早得多,因为他在司法部门的情报来源地位比她高。

梅森是通过互联网得到消息的,屏幕名叫token287,那是联邦众议员帕顿·费尔默在众议院司法委员会的助手的第二个屏幕名。而费尔默的办公室接到的却是署名cassius199的电子邮件。那正是司法部内部的保罗·克伦德勒的第二个屏幕名。

梅森很激动,他没有想到莱克特博士到过巴西,但是x光已经证明博士左手上现在只有五个正常的手指,这消息跟欧洲来的有关博士行踪的最新消息吻合。梅森相信那消息是来自意大利的执法部门,是他多年以来得到的有关莱克特的最可靠的消息。

这个抢先的情报梅森并不打算跟联邦调查局交换。他7年来做了不屈不挠的努力,花了大量的金钱,查阅了联邦的秘密文件,跨越了国际的限制,在追踪莱克特的工作上超过了克伦德勒。他只在需要吸收情报来源时才和联邦调查局交换情报。

不过为了摆个样子,梅森仍然叫秘书纠缠住史达琳,向她索要进展情况。梅森给秘书的备忘录要求至少每天给她打三次电话。

梅森立即给他在巴西的情报人员电汇了5000美元,叫他们追踪x光底片的来源,又给瑞士划出了一笔应急基金,数目庞大得多,并打算在可靠情报到手后继续汇钱去。

他相信他在欧洲的情报人员已经找到了莱克特博士。但是他在情报问题上曾经多次上当,学会了小心。证明很快就会到来。在它到来之前,梅森为了减少等待的痛苦,便考虑起在博士到手后要干的事。这些他早已做了安排,因为梅森研究过折磨的学问……

上帝所选择的折磨办法已不能满足我们的需要,而且那种折磨也不好理解,除非说清白无辜会得罪上帝。以盲目的愤怒鞭挞着世界的上帝在这方面显然需要帮助。

在瘫痪的第12年梅森才明白了自己的职责。这时他在被单下的部分身子已经少得可怜。他明白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在麝鼠农庄的大厦已经完工,也有了条件,虽然不是无限制的条件,因为韦尔热家族的家长莫尔森还在统治。

那是莱克特博士逃走那年的圣诞节。梅森受着圣诞节常有的一种感觉的折磨,恨不得亲自找人到疯人院去把博士杀死。梅森知道莱克特博士现在正隐藏在地下,在一个他可以自在逍遥的地方,可能过得很开心。

而梅森自己却躺在呼吸器下,一块柔软的毯子便覆盖了一切,身边有一个护士站着,两只脚换来换去,希望能够坐下。一些穷孩子被汽车带到了麝鼠农庄来唱圣诞歌曲。梅森得到医生的允许,开了一会儿窗户,接受点寒冷的空气。孩子们就在宙下,双手捧着蜡烛,唱着歌。

梅森的屋里灯光熄灭了,农庄上方的天空里,星星贴近地面。

“啊,小小的伯利恒镇,我们看见你,躺得多平静!”

我们看见你躺得多平静!

我们看见你躺得多平静!

这话里包括的讽刺意味令他难受。我们看见你躺得多平静,梅森!

窗外那圣诞节的星星保持着它们令人窒息的平静。他用戴眼罩的眼睛祈求地望着星星,用他还能用的手指向星星做手势,可星星总是默默无语。梅森没有想到星星也能呼吸,他想到的是,如果他此时此地窒息了,他所能见到的怕也就只有那美丽、沉默、没有空气的星星了。他现在就要窒息了,他觉得,他的呼吸器送不上气了,他只好等待呼吸。他生命的迹象不过是观察仪器和心电图上画出的圣诞绿折线,那是密林般的黑夜里的长青树,他心跳的折线,他的心脏的收缩和舒张。

护士吓了一跳。正要去按苔铃,要去拿肾上腺素。

那歌词还嘲弄着他,我们看见你躺得多平静,梅森!此时主显节1在圣诞节出现了。还不等护士按铃或是取来药品,梅森最初乍起的复仇的鬃毛擦拂着他那惨白的幽灵蟹一样爬动的手,开始让他平静下来。

在全世界圣诞节的圣餐礼上,虔诚的人都相信他们能通过化体论2的奇迹吃到基督的肉和血。梅森开始为一个更为动人的仪式做准备,却用不着化体论。他开始准备让莱克特博士被活生生地吃掉。

1基督教纪念耶酥向众人显现的节日,在1月。

2罗马天主教和东正教教义认为,在圣餐礼上面包和酒就是耶酥基督的肉和血。

第十五章

梅森接受的是一种奇怪的教育,完全适应他父亲为他设想的生活和他眼前的工作。他儿童时代读的寄宿学校接受过他父亲的大量捐款,因此他的缺课常常能得到原谅。老韦尔热有时一连几周对他进行真正的培养,把孩子带到他的财富根据地去:牲畜栏和屠宰场。

莫尔森·韦尔热在畜牧业生产的许多方面都是开拓者,特别是节约方面;他在饲料问题上的实验可以和50年前的巴托汉媲美。奠尔森·韦尔热把碾碎的猪毛、鸡毛和粪便混到了猪饲料里,其比例之高在当时被看做是胆大妄为。40年代他又被看做是铤而走险的幻想家。是他第一个取消了猪的清洁饮水,代之以沟里发过酵的动物肥料水,可是催肥了猪,利润滚滚而来。嘲笑声消失了,竞争对手急忙仿效起来。

可是莫尔森·韦尔热在肉类罐头工业上的领先地位并没有到此为止。他严格地站在节约的立场,自己掏腰包与《仁慈屠宰法案》进行了英勇的斗争。他挥舞法律的武器保住了尊严,尽管在立法补偿方面花了一大笔钱。他让梅森长期看着他监督大规模的畜栏实验,看他观察在屠宰前可以多长时间不给畜生食物和饮水而不致使它们明显地掉膘。

实验遗传学的研究解决了比利时猪的瘦肉量加倍而猪不消瘦的问题,而这个困扰比利时人的问题是在韦尔热家族的资助下解决的。莫尔森·韦尔热在全世界买种猪,资助着国外好多个牲畜培育的研究项目。

但是屠宰事业是人的事业,对这一点的理解没有谁比得上莫尔森·韦尔热。工会领袖们想以工资和安全的要求侵犯他的利益时,他总能把他们吓倒。在这方面他跟有组织犯罪的铁杆关系30年来为他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时梅森很像他父亲,又黑又亮的眉毛下有一双浅蓝色的屠夫的眼睛。低低的发际线从右向左下斜,掠过前额。莫尔森·韦尔热舐犊情深,有时喜欢把儿子的脸捧在手上抚摩,好像在通过骨相术确认儿子的父系血统,正如抚摩猪的脸能够通过颜面骨的结构确定它的遗传因素一样。

梅森学得很到家,即使在他受伤卧病在床之后也能在业务上做出健全的判断,然后叫他宠幸的人去执行。美国政府和联合国以非洲的猪流感威胁为由,让海地人屠宰了全部的当地猪,那主意就是这位小梅森出的。这样,他就可以向海地政府出售他的美国大白猪,用以代替海地的当地猪了。可是他那油光水滑的大白猪进入了海地的环境却立即死掉,海地人只好一次再次地买梅森的猪。最后他们只好从多米尼加共和国引进了壮健的小拱土猪,取代了他的猪。

现在,有了一生的知识和阅历的梅森觉得自己像是斯特拉迪瓦里1来到了制琴台前,要建造他的复仇机器了。

1斯特拉迪瓦里(1644—1737),意大利著名的小提琴制造家。

梅森那张没有脸的骷髅里有着多么丰富的情报和情报来源啊!他躺在床上,像耳聋的贝多芬在心里谱写乐曲一样想起了跟父亲一起在猪市上检查竞争状况的情景。莫尔森的银质小刀可以随时从外衣口袋里抽出,刺进猪背,看它的膘情,然后离开那怒气冲冲的尖叫。他脸上总是一本正经,不会有人追问,手塞回口袋时拇指还掐在刀口上做记号。

梅森想起了父亲扎过的一条4—h级的竞赛猪,他要是有嘴唇此刻是会笑出来的。那猪还以为人类全是它的朋友呢。猪的主人是一个小孩,大哭起来。他的父亲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却被莫尔森的打手弄到帐篷外面去了。啊,他当年的时光是多么美好,多么有趣!

梅森在猪市上见过从世界各地来的千奇百怪的猪,现在为了他的新目标又弄来了他平生所见过的最棒的猪。

在那个出现在圣诞节的主显节之后,梅森便开始了他的育种计划。那计划在撒丁岛的一个小育种场集中实施。那是韦尔热家的育种场,在靠意大利一面的海岸边。他选择了这个地点,一是因为它偏僻,二是因为从那里到欧洲的其他地方都很方便。

梅森相信莱克特博士逃离美国之后的第一站是南美,他猜得不错。但是他也一向深信像莱克特博士那样风雅的人一定会在欧洲落脚。他在每年的萨尔茨堡2音乐节和其他大型文化活动里都安排了眼线。

2奥地利中部一城市,以每年举行音乐节闻名。

梅森让他在撒丁岛的配种人为莱克特博士准备的死亡场面是这样的:

巨大的丛林猪,拉丁文名hylochoerusmeinertzhageni,6个rx房,38个染色体,是一种像人一样的机会主义杂食动物,什么东西都能吃进嘴。高地科属的这种猪身长两米,体重275公斤。丛林巨猪是梅森的基础低音。

欧洲传统的野猪,拉丁文名s.scrofascrofa,纯种为36个染色体,脸上没有疙瘩,满身鬃毛,有适于撕戳的大镣牙,四蹄尖利,可以踩死毒蛇,然后把它像小玩意一样吃掉。在激动、发情或是保护幼思时可以向任何威胁发起进攻。母猪有12个rx房,是很好的母亲。梅森在s.scrofascrofa身上找到了主旋律。这种猪的长相适宜于给莱克特博士提供被吃掉时最后的恐怖印象(详见1881年《哈利斯论猪》)。

他还买了奥萨博岛猪,因为它进攻性强;又买了嘉兴黑猪,因为它雌二醇高。

他从印度尼西亚东部引进了鹿豚1,babyrousababyrussa,是以“猪鹿”闻名的。但是情报不确,獠牙的长度被夸大了。这种猪生育期长,只有一对rx房。就它的100公斤体重而言,花的钱太多。他没有浪费时间,因为鹿豚之外的其他类似猪种很多。

1印度尼西亚的苏拉威西岛和马鲁古群岛产的一种野猪。

就齿系的发育而言,梅森不需要就猪种做多少选择。几乎每一个品种都有宜于完成任务的牙齿,三对尖利的门齿,一对长獠牙,四对前臼齿和三对咬碎力强的臼齿,上下各一排,共计44颗。

所有的猪都吃死人,但是要让它吃活人就需要训练。把这事交给梅森在撒丁岛的人最适宜不过。

现在,经过了7年的努力和大量废弃物,其结果是……惊人的。

第16章

在撒丁岛的真纳尔真图山上,除了莱克特博士之外,全部演员都已到齐。梅森把他的注意力转向了拍摄博士之死,给后世留下乐趣,也给自己欣赏。他早已做好了安排,现在该下警戒令了。

这番敏感的事业他是在电话上导演的。电话通过他在拉斯维加斯卡斯塔维附近的合法赌博账台转接。他的电话在周末大量的通话中只是被淹没的一条微弱线路。梅森的电台广播音质的语声没有爆破音和摩擦音,从靠近切萨皮克海岸的国家森林跳出,飞向荒漠,再折回来越过大西洋,首先到达罗马。

阿基米德路阿基米德医院后一幢大楼七楼的公寓里,电话铃响了。电话里有嘶哑的意大利语对话,黑暗里声音倦怠。

“cosa?cosac'e(什么事?什么事?)”1

1文中出现的外文未另注释的均为意大利语。

“accendilaluce,idiota(开灯吧,白痴)。”

床头灯亮了。床上有三个人。靠近电话的年轻男人拿起话筒递给其中年纪大一点的大肚子男人。另一侧是个二十多岁的金发女郎。她对着灯光抬起了睡意朦胧的脸,又倒下了。

“pronto,chi?chiparla?(马上,谁呀?是谁在说话?)”“奥雷斯特,我的朋友,我是梅森。”

胖子定了定神,示意那青年给他拿杯矿泉水来。

“啊,梅森,我的朋友,对不起,我在睡觉。你那儿是几点了?”

“不管是哪儿都很晚了,奥雷斯特。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打算为你做的事和我要你为我做的事吗?”

“啊,当然记得。”

“朋友,时间到了。我的要求你是知道的。我要两台摄像机,我要比你那些黄色影片更好的音响。你还得自己发电,因此我要发电机远离摄像机。我们在编辑时需要些连续的漂亮的天然镜头和鸟儿的叫声。我要你明天去检查一下现场,把摄像机架好。你可以把东西放在那儿,我保证你安全。然后你就可以回到罗马,等到拍摄时再去。但是要做好准备,一得到消息在两小时之内就拍片。你明白吗,奥雷斯特?花旗银行有一张支票等着你,拿到了吗?”

“梅森,可目前我正在——”

“你干不干,奥雷斯特?你说过你给别人拍黄色片、恐怖片和愚蠢的历史片已经拍腻了,对不对?你是否真想拍故事片,奥雷斯特?”

“真想。”

“那你今天就去,花旗银行有现金。我要你去。”

“到哪儿,梅森?”

“撒丁岛。你飞到卡利亚里去,有人接你。”

下一个电话是打给撒丁岛东海岸的托雷斯港口的,话很短,不用多说,因为那儿的机构建立已久,效率跟梅森的便携式断头台一样高,而且从生态意义上说更有益,只是没有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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