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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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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皓廷人高马大,走路的速度奇快,一下子就消失在尽头,我们在人群当中,只看见他伸出手对我们挥着说再见。www.xiaoxiaocom.com

「子学,只剩下我们相依为命了。」阿居苦笑着。

「是啊,只剩下我们了。」

「时间还早,我们去打球吧。我们真的要练习一下,总不能每次打三对三,我们就只靠皓廷在赢球吧。」

我对着阿居点点头,然后抬头看了一下电子时刻表。一班往高雄的火车再三分钟之后就要离开月台了。

虽然我的心情是轻松的,表情也是带着微笑的。但自出生到现在十八年来,第一次在外地过年,总会有那么一点害怕,又有那么一点兴奋与期待。

我想,人都是这样的吧。

决定了某一件事情之后,就得去割舍那必须面对的失去。

我决定了留在台北过年,就必须去割舍那一份对高雄的依恋、对家人的想念。台北不是不好,只是它终究不是我的家。

骑车的时候,我开始在想着,如果古坑真的如皓廷所说的一样,不管你是哪里人,一旦到了古坑,就会有一种回家的感觉,那依我现在对高雄的想念,是不是也可以在古坑得到思乡之苦的解脱呢?

转了一个弯,我们的学校到了。我跟在阿居后面,校警很客气地对我们点点头,我跟阿居异口同声地说了声「谢谢你,辛苦了」,而他也回了一句「不客气,新年快乐」。

学校里还有一些侨生们,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喝茶。趁阿居到楼上拿球的时候,我问了问他们是哪里来的侨生,在台湾还习惯吗?

他们都是从韩国来的,相较于韩国的寒冷,台湾的冬天对他们来说像是开了冷气的房间。他们笑我穿得很多,我只能苦笑以对。

「你们想念韩国吗?」我问了一个不知道适不适当的问题,期待着他们给我一个惊讶的答案。

「yes,wedo.」他们连想都没想,三个人同时对我说。

这是一个让我惊讶的答案吗?我想不是。

但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问题所得到的答案,不管是yes还是no,我想都会让人感到惊讶吧。

突然心里头一阵酸,我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爸妈人在高雄,他们好吗?

外公外婆也在高雄,他们好吗?

舅妈姑姑阿姨婶婶也都在高雄,她们好吗?

阿居把球拿下来了,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的背影往球场的方向跑去,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我无法体会阿居的心情,甚至连揣摩都沾不上一点边。我在想,没有了爸妈之后的他,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阿居不是没有亲戚,只是那些亲戚没有一个肯对阿居付出一点关心,他们在乎的只有钱,只有利。

我在感叹着,也只能感叹吧。

阿居的坚强与孤单,相较于皓廷和我的家庭幸福,真是天壤之别。

几天之后,我们收到了皓廷从云林寄来的东西。是用箱子装的,里面有很多柳丁跟橘子,还有用保温壶装盛着的,切好的年糕。

箱底有一封信,只有寥寥几句话,却熨上了我跟阿居满心的温暖。

子学,阿居:

好玩吗?这几天的台北。

我这几天跑了好多地方拜年,吃了好多东西,昨天秤了体重,胖了三公斤,这数字有点吓人。

我怕你们在台北没东西吃饿死,赶紧寄点东西给你们。

别怕,那是我们家自己种的,味道很甜喔。

皓廷

是啊,是啊,味道真的很甜,我们在宿舍里,两个晚上就把那些东西都嗑光了。

这就是人生吗?

几颗橘子柳丁、几块年糕下肚,换来心中畅快的满足,这就是人生吗?

阿居说,这是幸福,一种短暂却完美的幸福,他要我别把人生想得太美好。

或许吧,或许吧。

人生太美好,也是会让人感到害怕的。

(6)

※人生与幸福的定义,不可能是狭窄,也不可能是复杂的。□□

※当下感觉到的生命意义,只有你才能体会它对生命的重要性。

像是忘了关掉的水龙头一样,时间不断不断地流逝着;只是时间不像水库那样有刻度、有管理人员在看顾,它再怎么流逝、再怎么被浪费,我想除了自知时间有限或生命即将终结的人之外,是不会有任何人有感觉的。

我们升上大二之后,我就没有和皓廷他们住在同一间宿舍里了。原因不是别的,就是因为宿舍抽签。认识我久一点的人就会知道,我的签运是世界级的糟糕。

每一次抽签,我一定是签王。

大一的时候,同寝室四个人,晚上经常提议买消夜,轮流两字对我们来说像甲骨文一样难懂,所以我们每次都抽签决定,签王去买。

除了皓廷跟亚勋各买过一次之外,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签王的位置。

「干!又是我!」

相信我,如果你不断当签王,你也会骂出脏话来。反正,我的签运从来没有好过,再赘述只是伤心而已。

亚勋跟我一样没有抽到宿舍,我们便一起搬到学校附近的一栋学宿里面去。那是一栋专门租给学生住的公寓,在一条辟径颇深的巷子里。公寓的一楼是两间店面,一间是7-11,一间是全家;对面的一楼是一家洗衣店,听说也是房东开的,而房东就住在洗衣店楼上。

我想他光是赚学生的钱就赚饱了。

房东把每个楼层都分隔为七间套房,最大的那一间有十一坪大,最小的是五坪。每个楼层都有两台饮水机,每间房间附有一支室内电话。

我跟亚勋刚搬进去的时候,生活得挺不习惯。大概是因为男生宿舍住久了,一旦在宿舍走廊上遇到同楼层的女孩子,在擦身而过的同时,脸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更糟糕的是,我跟亚勋住在最顶楼的五楼,七间房间里,有五间是女孩子住的。她们不是夜猫族,就是热门音乐的爱好者。一个多月的观察下来,住在五a、五c、五d这三间房的女孩子都已经有男朋友了,而那个住在五b的女孩,有很严重的失眠症。

亚勋住在五e,我住在五f,虽然编号是隔壁,但其实我们中间隔了一间五g。

我不知道为什么e不会在f旁边,每次回到宿舍看见门牌,念起来总会觉得怪怪的。

直到那一年的圣诞节,我跟亚勋住在那儿已经有近四个月的时间,我们从来没有看过那个住在五g的女孩子。

「好一栋神奇的学生公寓。」阿居跟皓廷来找我们的时候,都会这么说。

记得那一年是二○○○年,九月,我们升大二。皓廷为了生活找了家教的工作,虽然我的家境让我不需要去烦恼钱的问题,但我还是陪着他一起去家教中心,我想感受一下拿到第一份薪水到底是什么感觉。

阿居则在我公寓楼下的7-11找到计时工读生的工作,他每天除了上课之外,就是窝在7-11里面,星期六日放假的时候,他就到孤儿院去当义工。

我接到的第一个家教,是一个刚升国二的小男生。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没能记得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名字很难写,很难念,我只记得他的名字里有个「蒯」,所以我都叫他小蒯。

这个字的念法跟「快」差不多,只是蒯必须念三声。

他的程度很差,而且是差到不行那种。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成绩单,差点没脑溢血。

小蒯的爸爸是水泥工,妈妈在自助餐厅帮别人炒菜。每天早上四点钟,小蒯的妈妈就要出门去帮老板开店、洗菜、炒菜,准备给要到工业区上班的人吃早餐。

自助餐厅开在工业区入口附近,那里大型车辆来来往往二十四小时没有间断。

「那些大货车像抓狂一样横冲直撞,好几次都差点就被撞死。」

小蒯的妈妈每次说到这里,我就替她捏一把冷汗。

小蒯的爸爸待在营建公司已经有十几年了,经济越来越不景气的关系,公司接不到工程,收入越来越少,本来一个月还有八、九万块的收入,一下子缩了一半。

第一次到小蒯家,他的爸妈就讲一大堆给我听。本来小蒯还有一个弟弟,但是因为小时候生病疏于注意,两岁就死了。

他的父母亲要我注意他每一科的功课,不惜加注钟点费也要我教到他会为止。

这一对为了孩子辛苦奔波的父母,低声下气地对我请求,除了认真教小蒯功课之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我想先了解一下他在想些什么。

我问他:「小蒯,对你来说,什么事情最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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