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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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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叹气,似乎在惋惜,终于开口:“客人,可以现身了。”

林怀尘自上而下注视紫苏,目光中无形掠过鹰般锐利的锐芒,似是在重新叮嘱她。紫苏微微咬唇,记得他说“最坏打算”,又见到他的手已扶上授衣,心中微微一动,那双清透若水、黑白分明的眼珠与他对视。那一刻她竟似有些顿悟,林怀尘的身子蓄满力量,全身戒备已有很久,那么——很早之前,他就意识到了危险么?

他的目光又迫视而来,如同淬着冰凌的剑韧,寒浸浸得如同迎面而来的凉水泼面,她重重点头。林怀尘似是放怀,向她微笑,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五官那样俊朗且爽利,终于缓步携了她的手,绕出沙丘。

他只是微触她的指尖,暖意如同温火,一点点驱散紫苏心中寒意,朗声笑道:“白堂主,又见面了。”似乎只是在江湖的草庐酒肆中相遇,然后拿起大盏酒碗,对饮数杯,最后一道酩酊大醉。

他亦笑:“老头子算错了。欲盖弥彰,丢人现眼啊。”语气中带着自嘲,又有遗憾,两颊上的巴掌肉一扇一扇的,颇为滑稽。

仿佛所处之处是修林茂竹,流水曲觞,闲如清贵公子间吟诗作乐,林怀尘微挑了眼角,笑道:“这一处龙穴,并非我所发现。吹箫客早就探明此处,只是他人不在此,倒只有我们唐突了。”

“唐突?”白榆火微笑,忽地变了脸色,“若只是唐突,老夫何至于要留下二位的命呢?”

龙窑上的少女尸身,滑落在地,溅起浅浅血水,落入一侧沙地上,瞬时间,鲜血被黄沙吞噬而去,半死痕迹不留。而林怀尘只是在一刻,轻轻一掌拍向紫苏腰侧,喝到:“快走!”

白榆火这般庞大甚至有些肥硕的身躯,却灵捷异常,纵身已经跃过了血池,一掌击向林怀尘门面,笑言道:“小姑娘也别急着走。”

春水和朝霞已经从两侧急掠而来,似是想截住紫苏去路。林怀尘不顾身后追至的掌风,授衣剑连鞘疾挑,清脆两声,拨开两人身形,迫得她们往后退开数步。紫苏本已在数丈之外,回头望一眼,又略略慢下脚步——林怀尘拔剑出鞘,峥然一声,喝到:“阿苏,快走!”

回身之时,劲风已经扫到耳侧,他微微一扫剑刃,剑气如同雪光一般,逼得那掌风向一旁掠开而去。林怀尘微振剑身,授衣剑低低而鸣,杀意亦是锵然而出,少年人的神色不羁且傲然,手指轻抚剑身,笑道:“授衣如今只是帮人做些割靴子的小事,倒没正经出鞘了。”

白榆火亦住手片刻,细如黑线的眼睛往远处一溜,叹道:“林兄弟,你以为那个小姑娘能跑出去?”

林怀尘不过闲然一笑,似是没有听到,道:“这般灵气充盈之地,白堂主,你爱极瓷器,却做这些杀生邪法,岂不有违天道?”

白榆火十指弯曲,势为梅花状,只是沉声道:“天道?”嗬嗬笑了几声,含了狠厉,身法竟像甩去了一身赘肉,快如猎豹。林怀尘以剑势微格,只见到他掌心各有一块色作朱砂,恰如梅色小花,掌风拍来,炎炎有热气扑面。

林怀尘只是用守势,并不着急抢攻,心下却是讶然——他分明见到之前五个男子皆是手腕处有红线,此时又见白榆火掌心红梅,隐约想到这些人武学上必然甚有渊源,而这些异状,必然也是强练手三阴经一脉,乃至出现血斑。

剑气破开掌力之中炎燥,如同四散的锋锐碎片,站在近处的朝霞低呼一声,眼见自己发梢一端被削散开去,黑色发丝落地,如同丛生的暗色蔓草。林怀尘看看天色,西边只剩最后几丝光线尚在挣扎,暮色之中,两人身影如电似光,往往尚未沾身,各自变招。而一旁打坐调息的数人之中,已有人站起,掠过身形,合力围攻林怀尘。那几人招招阴毒狠辣,绝非中原门派。倒像是西洋传来的击剑之术,直截而绝无花哨,只是带出的气息却是一样叫人烦躁如狂。

林怀尘凝神,剑指弧度如同春云斜峭,挥扬洒脱使出,一招“春归何处”,分击数人胸前大穴,如真似假,气度精锐,瞬时逼开数人。白榆火都赞了一声:“好剑法。”

缠斗已久,而以六敌一,林怀尘丝毫不落下风,围攻之人愈多,则对方互相牵制愈多,反而无法施展全力。那样的炎燥之气中,他脸色分毫未变,直如常色一般。白榆火喝到:“你们退开!”

林怀尘忽然笑道:“何必急着走?”凌空挽出剑花,顺势而下,辗转随意,力道温煦而如沐春风,一气将六人裹卷其间,竟是谁也逃脱不得。春之一脉的“春风暖日”一招,使得授衣剑如同活物,传出的充沛生机源源不断的抑住了暴利残恶之气。

两种力道的对比,此时分外明显,一则霸气四扬的猩红气息,而反观林怀尘,却是那样光明且舒展蓬发的力量,朝阳洒落般叫人由衷钦服。

而这般耐心的与他们缠斗如此之久,不过等待这一刻而已——剑光如同银色大网,将他们围拢只是一刻,而对于林怀尘,却已经足够。他脚尖点地,如大鸟般跃起,直扑他们的来路而去。

他估计得没错,在小径的尽头,拴着数匹骆驼和马匹。而在这个时候,得到一匹马已成为自己唯一的生机——

胭脂雪低头在原地打转,见到紫苏飞奔而来,喜得甩了甩尾巴,亲昵的蹭了过来。紫苏一把牵过,翻身上马,只来得及摸摸它的脖子,就催着马驹,向敦煌城方向疾驰而走。

胭脂雪亦是大宛国而来的名马,还是小马驹的时候,紫临渊就花重金买下。曾有相马之人笃定地告诉紫临渊,此马若是长大,必不逊色于他的潇洒。而长得又可爱,浑身像是抹了浅淡不一的胭脂红,而紫苏自踏入江湖始,几乎与它形影不离。只是前几日到了敦煌,紫言借了去见故人,后来将他先行回凉州,倒是将马留给了林怀尘。

来时因为毫无目标与方向,只觉得道路漫长,去时心中大约有了谱,加之胭脂雪又非一般俗马可比,本就试路,又有灵性,竟然风驰电掣般穿过魔鬼城。

足足跑了近两个时辰,胭脂雪竟没有缓下速度,仿佛奔出了性子,一路往东而去。紫苏握了缰绳,忽然心口一凉:她的确相信林怀尘可以在强敌中脱身而出,然而那样茫茫一片戈壁与大漠,他孤身一人,连代步的牲口都没有,又如何突围而出?

她勒住马,身子僵直,怔怔的回头望去:视线中亦是墨黑一片,连星子也无,来路和去路,皆叫人看不到微弱的希望之光。而头一次,她那样想念一个人,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满怀心事,常常不过在温然浅笑;然而却总是在非常时刻,出现在自己身边。那样的一个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颓萎的在小店中瞌睡——只有那柄古朴之剑,其实如同他的人一般,质华暗蕴,出鞘之刻,又气魄难当。

她终于像是慢慢成长起来,仔细的在马背上沉思良久良久。

少女的脸色因为疾风而被吹得惨白,唯有唇色嫣红,眼角微弯,无星之夜的穹幕中,似有星星掉落在眼波之中。她握了握拳,冰凉的双手僵硬,终于下定决心般一抖缰绳,向凉州方向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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