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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飞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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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名字!”他辩护,很少看他这么认真,“星期六的下午,懒懒的、慢慢的、困困的、晕晕的,这个饮料也是这样,有一点淡淡的酒味,喝了后让你慢下来,甚至有醉醺醺的感觉。sharon的文案写得还不错,你看:

又是一个疲惫的礼拜,

终于到了星期六下午。

在从来睡不饱的床上,

找到百分之百的幸福。”

“我们在安和路一幢大厦借了一间很大的卧房,拍了一百多张床和床头茶几的照片,”徐凯把桌上一叠彩色打印机印出来的照片推到她面前,“我们的想法很简单,这是一个单身贵族的家,她忙了一个礼拜,每天睡不到三小时。星期六到了,她一直睡到下午,她翻来覆去,床被她弄得皱巴巴的。床头桌上有个钟,已经下午3∶20,钟旁边摆着我们的饮料,吸管已经插到罐中。”

“我很喜欢这个概念。”

“我现在得决定用哪一张……你觉得这张怎么样?”他熟练地挑出一张。那张照片从地面仰角拍摄,画面上有床、床旁有桌子、桌上有钟和饮料,“为什么没有人?”

“你要人?那这张怎么样?”

“有没有不是整个人的,比如说,只露出个腿,其余都包在被子里——”

“我也这么想!”徐凯张大眼睛,“我喜欢这一张……”

“这张好。”

“这张呢?”

“两个人?”床上露出四只脚,显然是一男一女,桌上的饮料也由一瓶变成两瓶,“我不喜欢两个人,太过了。”

“你不觉得两个人在星期六下午一起睡午觉是很浪漫的事?”

“我会想起一夜情。”

“不会吧……”

“你不觉得一个人比较能突显出饮料的重要性,她单身,一个人睡觉,唯一陪伴她的只有你们的饮料。如果是两个人,大家的焦点都会在那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反而不会去注意饮料了。”

他们就这样讨论着。她坐到他旁边,他认真地在电脑上排着稿子,身后的街景越来越暗,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就越来越闪闪发光。他们聊起公司里的事情,业务部门和创意部门搞不拢,sharon和jason之间有心结。徐凯很多时候在处理人的问题,搞得他很烦。妈的,他是要搞革命的,哪有闲情逸致babysit这些小朋友。他不想当主管,如果干不了切·格瓦拉,他就只想画,画一幅大的油画,只想当雷诺阿,最好是能穿prada的雷诺阿。徐凯讲这些,有一种孩子气,好像一切能一走了之,毫不负责。静惠顺着他,跟他同仇敌忾,她喜欢听他说自己的烦恼,让他对她发泄。她喜欢参与他的工作,出点子,然后把功劳归给他。她喜欢这一晚,远超过法国餐厅和电影院,远超过玫瑰花或阳明山的夜景。

一个晚上过去,徐凯身后的天空亮起来,静惠往下看,计程车又开始穿梭。他们站在打印机前,看着整晚的成果慢慢印出来:从门口拍的一张床,床下一双倒掉的高跟鞋,床上睡着一个女生,她趴着,整个人捂在被子里,只有小腿露出来。被子上有她上班的衣服,显然是衣服都没挂好就挂了。床头桌子上的电子钟显示3∶20,钟旁边摆着饮料,上面插着吸管。

“好想喝一口呢!”她说。

“如果客户通过,我要请摄影师把床和人拍模糊,焦点在背景的桌上的饮料,那样就更有味道了。”

“客户一定会喜欢的。”

“谢谢你来陪我。”

“我应该谢你,我玩得很开心。”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徐凯问。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替你叫车。”

他打电话,车五分钟到。

“你不回去睡一会儿?”静惠问。

“我在桌上趴一下就好了,九点要去跟客户开会。”

“这岂不是要你的命?”

“没错,我中午以前很少是清醒的。”

他送她下楼,走到大楼门口,“我下礼拜四要去日本,你要不要一起去?”

“喔,对,你要去看你朋友……方便吗?”

“当然方便,你去过日本没有?”

“去过一次,公司出差,什么都没玩到。”

“我带你去玩。”

“真的?”

车子来,他替她开门,她坐进去,把窗子摇下来。

“加油,你一定会拿到这个account的。”

“没问题。”

“‘愿原力与你同在’……”

“什么?”

“‘愿原力与你同在’……”她说。

“你也喜欢《星球大战》?”他疲惫的脸上露出新鲜的笑容,“你刚才为什么说对星球大战没兴趣?”

她笑一笑,车子开走了。她回头,徐凯一直站在大楼门口。她一直回头看着后面,甚至当徐凯已经消失,也不愿转过来坐好。清晨的车开得飞快,原力与他们同在,他们要一起出国了。

静惠早上到公司,第一件事是看自己的时间表。下星期五公司要开会,星期四走不了。她立刻打电话给徐凯,徐凯说没关系,他可以先去,静惠再来找他。

她打电话给旅行社。

"你想住哪里?"

"哪一家饭店最好?"

"你想住'帝国'吗?"

"我去过'帝国',感觉好老气。"

"'newotani'呢?服务一流,克林顿都住那里。"

"有没有比较年轻、比较新潮的高级饭店?"

"parkhyatt好了,不过价钱比较贵……"

"多少钱?"

"一晚六万块日币。"

"帮我订下来,从星期四开始。"

"要不要帮你订顶楼的newyorkgrill,那里一位难求,是东京男人求婚的餐厅!"

她毫不犹豫地订下。下午,徐凯问她订哪家饭店。

"我同事说parkhyatt很好。"她故意装得非常随意。

"呼……你真有钱。"

"要不要我星期四晚上也帮你订下来?"

"不用了,我先住我朋友家就好了。"

她微微地失望,却没有表现出来。

"我传了一封信给你,你收到没?"徐凯说,"今天早上你走后我写的。"

"没有啊!"

"你去看看,我刚传。"

她挂掉电话,走到传真机旁。她笑了出来,信是用法文写的。

她没有打回去问,她要自己想办法看懂。中午,她去问学过法文的同事。

"这是什么?"

"别人写给我朋友的东西,我朋友托我问的……"静惠说。

"'昨天……下雨时……你……会不会见面……',这个不合文法啊……"

她打电话给一个大学同学。

"你是不是在学法文?"

大学同学看了之后仍是一头雾水,"我帮你问我们老师好了,他是法国人。"

一小时后。

"我们老师说这封信的文法都不对,他也看不懂。他只能看出几个句子,像是'去年的昨天下雨时……在办公室等你……说了很多很多话……如果不会再见面……去吃法国菜……'"

晚上她见到徐凯。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聪明也没用,你写的是法文。"

"我知道你不懂法文,怎么会要你看法文?"

"可是这明明是法文啊!"

"你再慢慢看吧。"

他们去吃饭,天气冷,走在路上,他牵起她的手,她不吭声,假装理所当然。第一次走路牵手呢,和选举揭晓那晚去声援落选者时牵手完全不同的感觉。走着走着,他把两个人的手都放到他的外套口袋中。

"你怎么有这么多零钱?"她摸到他口袋里的东西。

"坏习惯,每次付钱都拿整钞,零钱积了一大堆。我家更多,整整一个鱼缸。"

吃完饭,徐凯拿出整钞,静惠把手伸到他口袋,抓出一大把零钱。她一个一个慢慢挑,他笑了出来,"你真是专业,从最小的单位开始挑起,先解决1块,所有的1块都用完了,再用5块、10块、50块,我服了你。"

"以后,我就专门负责花你的零钱。"

她把剩余的硬币放回他口袋,他伸进口袋抓住她的手。

他们逛街,徐凯走进好几家店看衣服,静惠耐心地跟着。

"你不会觉得很无聊吧?"徐凯问。

"怎么会?"

"你帮我看看这两件衬衫哪一件比较好看好不好?"

"好啊。"

徐凯走进试衣间,"进来啊……"

"你要我进去?"

"当然,不然你怎么看?"

她走进试衣间,他拉起帘子。窄小的空间,两个人面对面。徐凯脱掉外套、衬衫,光着上身,抖一抖新衣。她专注地看着他的脖子,不让视线往下移。他拿起新衣,抬起手臂套进去,她不小心看到他的腋毛,立刻低下头看自己的皮包。

"你觉得呢?"

"好合身喔,你真幸运,买衣服都不用改。"

"你摸摸看,这料子好好……"

他胸前的扣子打开,她摸着那一块的质料,食指的背面碰到他的皮肤。

"好软喔。"

"颜色呢?"

"你再试试看蓝色的。"

他脱掉,拿起另一件,穿上,扣着扣子。他扣到中间,静惠接手帮他扣上面两个。

"这件呢?"徐凯照着镜子,她站在他身后,看到他们两个人在镜中,"喜欢吗?"他问。

"我比较喜欢这一件。"

"我也是。"

"我们的品味很接近呢。"

"那我以后买衣服都要找你了。"

他拉开帘子,她觉得外面的光好刺眼。试衣间内是一个太早结束的黑夜,她的梦还没有机会蔓延。

静惠的手机响起。她没有接。

"怎么不接?"

"没关系,不重要。"

几分钟后又响了。她接起。

"喂……我是……什么……我认识……真的……喔……谢谢谢谢……不好意思……好……我们过来拿……"

她按掉电话,"你有没有掉什么东西?"

"我的皮夹!"

"他们怎么会打给我?"

他们坐计程车回到餐厅,老板把皮夹交给徐凯,静惠抢过来。她打开,翻里面的东西……

她从徐凯皮夹里拿出一张林静惠的名片,上面用圆珠笔写着:"紧急联络人"。那变成了她最喜欢的一家餐厅。

在街角,徐凯从失而复得的皮夹中拿出100元,请静惠喝珍珠奶茶,"我就知道紧急的时候你会救我……"

她把他的100元放进皮夹,从他口袋中拿出六个5元、一个10元硬币。

"……还会替我省钱。"他补充。

她用力吸着最后一口,吸到塑料杯发出噪音,杯子凹进去,她快乐,不在乎没气质。

他们走回仁爱路,刚才逛的店都关了,然而在人行道上却发现了宝!

"看那个!"徐凯快步跑去,那是倒在树下的一块铁牌。

"这是个交通标志……"静惠说。

"'禁止通行'!这个酷吧?"

"怎么会掉在这里?"

"可能是被风吹下来的。"

徐凯把它拿起来,"不重嘛!……走吧!"他拿起交通标志跑了起来,静惠跟上,"这可以拿吗?"

"管他的,拿了再说。"

他们跑了几分钟,拦下第一辆停下的计程车。

"你疯了……"静惠边喘边说。

"快上车,警察来了!"

他们回到他家。他住在公寓的3楼,和办公室一样,简单而精致。他没有太多东西,但是每一样都是顶级的。一台三十多英寸的平面电视,影、音设备一层层地叠在玻璃柜中,玻璃门紧密关着,按一下就轻轻弹开。玻璃柜的两旁是两个大柜子,一边是录影带和dvd,一边是cd。米色的沙发,软得像海绵。玻璃的桌子和茶几,杯子摆上去有清脆的响声。

"这张餐桌是我特别从德国订的。"

她摸着玻璃桌面,"你很喜欢玻璃?"

"我喜欢透明。光打上去很漂亮,你看,"他打开开关,天花板上两条轨道特别装的小灯,慢慢亮起。

"好梦幻……"

"看看我的厨房。"

那是比一般厨房大一倍的空间,里面明亮干净,气氛可以比美卧房。和简单的客厅、饭厅相比,厨房显得丰富许多,各式厨具整齐地堆在柜子上,有些静惠根本叫不出名字。

"给你看我的锅,我最得意我的锅了。"

徐凯把一个黑色的煎锅拿下来舞动。

"这是我特别托人从芬兰买来的。纯铝的,散热很平均,锅上有三层杜邦防止沾锅的材料,上面再打一层粗糙的表面。不但不沾锅,而且好洗得不得了。"

"你真讲究……这是什么?"

"喔,这个茶壶很特别,水烧开了,茶壶会变成粉红色。"

"怎么可能?"

"你看……"

徐凯把水倒进蓝色茶壶中,茶壶两旁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的水。他打开煤气,水一会儿就滚起来。随着水滚,茶壶果然从底部慢慢开始变成粉红色……

"怎么这么快就开了。"

"这是这个壶的另一个优点,水开得比较快。否则站在这儿老半天等它变色,多无聊啊!"

"这又是从哪买的,瑞典吗?"

"这个比较传统,英国。"

静惠指着架上的一排工具。

"这些都是做法国菜的工具,哪一天我做给你吃。"

"你可以在家开餐馆了。"

"我手艺很好的,你饿不饿,我煮点东西。"

"刚才才吃饱。"

"我想喝个汤。"徐凯说。

他开冰箱,拿出蛋和番茄,开水龙头洗番茄、打蛋、点火、烧水。他的动作利落、干净。

"来看看我的卧房。"

他把"禁止通行"的铁板搬到卧房。他开灯,第一眼就是一张kingsize的床。

"你一个人要睡这么大的床吗?"

"你一辈子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花在床上,"他把"禁止通行"斜靠在床边的墙上,"当然要买一张好床。"

他脱下西装,小心放进衣柜。

"你的衣柜大到可以变成一个房间,"她走近看,"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衣服?"

他用手扶过所有的西装外套,"十几年的累积啊……"

"怎么有一股怪味?"

"喔……"他笑笑,"我以前在这里种大麻。"

"什么?"

"我以前在这里种大麻。"

"哪里?"

"这里,这个衣柜里。"

"你开玩笑,衣柜里怎么种?"

"很简单啊,你只要有种子,有土,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特别的灯,24小时开着,当作太阳,你看……"他指着衣柜内侧的一个洞,"我以前就把灯钉在这儿。"

她不可思议地摇头。

"那灯不是普通的灯,是托人从纽约带来的,非常耗电,那几个月电费一个月一万多。后来想想,还是直接去买大麻比较便宜。"

"你抽大麻?"

"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

"我告诉你,大麻只是一种草药,跟你在中药店买到的其他草药没什么两样,它没有尼古丁、不会让你迷幻、不会上瘾。它只会high,high有什么错?"

"那它为什么被禁?"

"这就跟20年代美国禁酒一样,完全没有理由,只是宗教的压抑和政治保守势力控制社会秩序的方法。"

"我还是看你的书好了……"她转头,看他的书柜。

"有一天大麻会合法的!"

他床旁边是整面墙的书柜,静惠弯着头看。

他凑到她耳边温柔地讲,"有一天,大麻,会合法的!"

她转移话题,"你是唯一会把《美味的关系》和《追忆逝水年华》放在一起的人。"

她看着他,他很有默契地忘记大麻。

"你刚好讲到我最喜欢的两本书。"

"嘿,你还喜欢puffy。"

"我非常、非常喜欢puffy!"

"你多大了?"

"谁说年纪大一点就不能喜欢puffy。我参加他们的演唱会,还看到六十岁的阿妈!"

"你还去参加他们的演唱会?"

徐凯走去客厅,拿了一样东西走回来。

"这是puffy环游美国的录影带,是只送不卖的。当时我为了得到这卷录影带,还填了cd里面一张又臭又长的问卷,寄到索尼音乐参加抽奖。结果真的被我抽到了,我还特别跑到索尼音乐去拿呢!"

"你真伟大。"

她走到书桌旁。

"这就是我的鱼缸了。"

床旁的茶几上,圆球形的鱼缸里堆满零钱。

"这里面还有日币,"静惠抓出几个日币,"你应该分开才对。"

"没关系,过几天我们就去日本用掉。"

他靠上来时她并没有预期。他的手摸上她的肩,她回旋的空间变得很有限。他亲吻她,她退到书桌上,屁股压着桌缘,左手在背后撑着桌子。他闭起眼睛,很温柔地吻了几次。她张开嘴配合,却把舌头往里面缩。他摸到她胸部时,她右手中的日本硬币掉在地上,发出铃铛的响声。他拉下她胸罩的肩带时,她说:"你的汤……"

他继续,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你的汤……"

"没关系……"他很轻,照理说她不用怕的。可是她心跳得很快,不是兴奋,而是恐惧。他拉开一边胸罩,摸到她的胸部。她看着墙上"禁止通行"的标志,胸部烧了起来。

"你的汤……"

他停下来,低下头,喘了一口气,"你等我一下……"

徐凯回来时,静惠拿着皮包坐在床上,匆忙中,她的扣子扣错了一格,整件衬衫是歪的。

"我要回去了。"

"为什么?"

"对不起。"静惠说。

"不要对不起。是我的错,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叫车。"

"我帮你叫车。"

他打电话。

"让我送你回家,这样我比较心安。"

"真的不用了。我想一个人。"

他坐到她旁边,用手去调她的扣子。

"请不要……"她把他的手推开。

"你的扣子扣歪了,我只是要帮你调正而已。"

她没有说话。他把她的衣服穿好。车在下面按喇叭。

"到家后给我个电话。"

她走了。

回到家,她洗澡。洗完后坐在床上。她拿出白天那张传真,看着看着,看懂了,眼泪掉了下来。

"我传了一封信给你,你收到没?今天早上你走后我写的……"

她拿出笔和尺,从纸的左上角到右下角划一直线,沿线被划到的字母是:

babyimissyou

每个字母都各自藏在一个法文单字中。那些法文单字的组合是没有意义的。

徐凯打来几次,她没接。她躺下,闭上眼睛。眼泪积在眼皮内,她感觉自己躺在游泳池底。电话声从池畔传来,隔着水,声音很模糊。她换了一口气,慢慢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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