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91……
而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看到照片中,两人在熟睡时,徐凯那穿着大衣的臃肿的手,还是紧紧、紧紧地抱着她的肩膀……
静惠和徐凯认识周年那天,快递送来一幅牛皮纸包好的画框,静惠迫不及待地拆开……
是雷诺阿的那幅"小艾琳"。帆布油画,像一张海报那么大。
"好漂亮!谁送的?"同事围上来。
"一个朋友。"
"嘿,画上这个女孩跟你好像喔!"
"真的吗?"静惠问。
其他几位同事靠近来,大家都这么说。
"这是谁的画?"
"雷诺阿,"她很骄傲地介绍,"法国印象派画家。"
"这该不会是原件吧?"
"我不知道……"
"真的好像你。"
"谢谢。"她不知道在谢什么,但她很得意。
她难得高兴起来,这是她和徐凯分开一个月来第一次高兴。没有信,没有message,只是一幅画。
那晚看完阿金,回到家,把画挂在电视后面的墙上。她走近卧房,打开灯,打开衣柜,拨开大衣,拿出一个礼饼铁盒。她坐在床上打开,盒盖内侧的金黄色反光照到她的眼睛,她闪过头,摸着盒子里的东西。她想起那天在徐凯家里翻他的纸盒,想起那里面的东西,突然意识到他盒子里有的东西她都没有。她有的是徐凯留在她家的牙刷、刮胡刀、棉花棒(谁会料想到一个男生需要那么多棉花棒?)、他送她的切·格瓦拉红星帽、通化街手环、他求婚的钮扣、参加《蓝人》表演的照片、心形水晶项链、算命的粉红纸、在纽约时代广场亡命天涯拍到的照片(suntory招牌是照到了,但他们的脸却一片模糊)。里面还有一张阿金在医院为静惠画的素描,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把它放在这个盒子里,也许阿金已经成了她和徐凯之间一段重要的过程。没有阿金,他们不会走到这里。
盒子内和徐凯的盒子重复的,只有结婚证书,和那张到米兰的机票和看《图兰朵公主》的票:6月16号,还有三个月……徐凯不是要她记得剧中那个陌生人的名字吗?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她把那本《thenewyorker》拿出来,再看了一遍他们在中央车站合照的照片。她突然很想打电话给他,但压抑了下来。这一个月来她习惯了压抑,现在已经变成本能。她不知道徐凯有没有试图打给她,她的答录机有几次接通后立刻就挂断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他。
她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
她拿起杯子,仰起头。水流过喉咙,她想像徐凯在身后。
她把杯子放下,用抹布把料理台擦干净。
她走出厨房,关灯。
然后她突然感到右脚踩到什么东西,她打开灯,蹲下来……
那是一颗绿豆……
一颗孤单的绿豆,在瓷砖上回忆属于它的时空……
她在厨房地上坐了很久,注视着沉默的绿豆。然后站起来换上运动衣裤,拿起钥匙,走向大门。这是她的方法,每次想起他,她就出去走一走。出门前,她再瞄了一眼墙上的"小艾琳",忍不住又走近,摸摸画的纹路。她闻一闻,想闻出颜料的年纪。她若有所思,慢慢走到门口。突然站定,好像想起什么。她跑到卧房,拿出一卷长尺,回到客厅,抽出尺,量那幅画的大小……
长61公分,宽57公分。
她在纸上写下:61×57。
和雷诺阿原画的尺寸一样。
她突然想起初识时,有一晚徐凯和她在电话上聊"小艾琳":
"她长得跟你很像,对不对?去年在派对上看到你,我立刻想到这幅画。"
"她……"
"我一直想画的就是这幅,"徐凯的深呼吸从电话中传来,"我希望有一天,能画出这么棒的画……"徐凯低声说,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你可以的。"她鼓励他。
"你知道,原画的尺寸是61公分乘以57公分……"
"那算大吗?"
"61乘以57……"徐凯笑笑,"不算大,但我永远也画不出来……"
那晚徐凯在电话中的叹息还那么清楚,但眼前却是一幅真真实实、61乘以57的图。
爱情好大,她也曾以为他们永远画不出来。这一年多来,也的确画得很辛苦,但至少,至少他们不曾认输。
所以她微笑,感到骄傲。她看着墙上的画,很高兴知道,她和徐凯曾经相乘过,而最后是这样一幅美丽的结果。他们虽然没有相加成一个偶数,却曾经相乘出一种幸福。
她关上门,满足地下楼。她走出家里的巷子,走到大街。午夜的台北仍然熙来攘往,这城市自顾自忙着,没有心思去理会她的喜怒哀乐。她等着过马路,好几辆计程车以为她要坐,在她面前减速,她挥挥手,他们悻悻然开走。绿灯亮,她过马路,走到路中间,她想通什么,笑了出来……
徐凯这小子,终于画出了"小艾琳"……